到了诵经的时辰,一大群僧人又聚在灵堂内嗡嗡地念诵超度亡灵的经,阿依跪在灵柩前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破晓时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秦逸已经换了丧服大步走进来,跪在灵柩前哭了好一阵方才止住。阿依站起身,从小丫头手里接了茶走到秦逸面前递给他,秦逸接过去,用茶润了润喉。
“四姨娘呢?”他默然了片刻,咬着牙沉声问。
“暗室。”
“父亲呢?”
“先前去暗室了,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出来。”
“父亲打算怎么处置四姨娘?”
“先生没有说。”阿依平声回答,接过茶盅回身递给小丫头拿下去,继续对秦逸道,“逸少爷回来了有去看过大奶奶吗,大奶奶如今正住在福熙轩里,因为连日来的操持太过劳累,我劝她去歇歇,这些天全凭着大奶奶支持着,把大奶奶累坏了。”
秦逸垂着眼帘,沉默了良久,抬起头,对着她温声一笑:
“这几日辛苦你了。”
“我倒是不打紧,只是个帮忙的,主要是大奶奶很辛苦。”阿依回答说。
秦逸只是淡笑了笑,在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后便离开了。
阿依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又不方便问,于是继续跪下来守灵。
待天亮了之后,休息了一夜的公孙霖、秦无忧和公孙婉陆续前来,得知秦泊南和秦逸回来,出去找了一圈却哪个都没找到,只得回来继续守灵。
随着太阳渐渐升至中天,接到讣闻送来祭礼与前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多,公孙婉等人都忙于迎宾招待,秦府里里外外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阿依也没顾得上去留意秦泊南和秦逸是不是在外边,虽然有秦家旁系的女眷过来帮忙,但那些女眷许多都没见过一下子来这么多王妃诰命,羞口羞脚的指挥下人还行,若说招待贵客,却帮不上太大的忙。阿依则因为从医的关系与帝都的许多贵妇千金相熟,一直在招待贵客。
今日来凭吊送礼的人一大部分也都是百仁堂的旧识,因为平日里的医患交情,才会忙里抽空前来上香吊唁。
护国候府、成国公府、夏国侯府、公孙府的男客女眷悉数出席,宫里面皇上派杨让亲自送来祭礼,冰莲宫莲妃娘娘亦派人送了祭礼。晌午过后来祭拜的人更多,贤王妃公孙敏代表贤王府亦亲自送来祭礼,供了香,阿依陪她在抱厦里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紧接着秦无瑕出宫亲自前来吊唁,那时已经快黄昏了。
因为午饭没吃,公孙婉和阿依正坐在抱厦里用点心垫补,主要是公孙婉饿了,秦无忧没胃口,阿依虽然也没有胃口,却又不好让公孙婉一个人用饭,便陪着坐在抱厦里吃了两个蟹饺,捧着普洱茶慢慢地喝,就在这时,绿芽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
“姑娘,大奶奶,姑娘,玉、玉妃娘娘来了!”
阿依微怔,公孙婉闻言慌忙放下碗筷,小丫头捧来茶和漱盂让她漱了口,两人整理一下衣衫出去,果然看见秦无瑕带着简单的仪仗执事,浩浩荡荡地往春冉楼来。
秦无瑕比起上次回娘家时的春风得意,这一次竟然苍白憔悴了很多,神情恍惚,眼眶青黑,嫣红的嘴唇也失去了润泽的色彩,众人只道她是因为母亲突然离世感到难过,阿依却觉得她是因为一直多忧多虑,多惊多惧,日积月累,导致身子不太好才会有这样的面相。
秀眉不由皱了皱。
秦无瑕身穿月白色镶银边偏襟琵琶袖宫装,足踏高底鞋,外披青缎斗篷,头上皆是素白银器,众人向她跪拜时,她也没有了像上次一样的得意洋洋,反而很疲惫似的。跟班的太监唱了一声“玉妃娘娘有令,免礼”,一众人呼呼啦啦地站起身。
守在灵堂内的秦无忧上前迎了两步,秦无瑕匆匆步入灵堂,却没有哭泣,只是跪下来对着灵柩拜了三拜,秦无忧和公孙婉连忙上去劝慰,秦无瑕站起来,又上了一炷香,与秦逸和秦无忧互相道了几句话,问:
“父亲呢?”
“父亲身子不适,我和沐霖兄劝他回去休息了。”秦逸低声回答。
对外众人皆以为寇书娴是难产而死,就连没有在家不明真相的秦无瑕亦是这样以为的,淡淡点头。兄妹三个又在副楼里叙了几句闲话,秦无瑕说了声去看看父亲,便离开春冉楼。
春姨娘一直立在人堆里,眼巴巴地望着一身光鲜高高在上的秦无瑕,秦无瑕从她身前擦过却没有向她瞥过去一眼,春姨娘将头垂得更低,心中酸楚。
“春姨娘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阿依见秦无瑕走了,轻声说。
春姨娘一愣,连忙掩去眼眸里的湿意,冲着她慌忙摇头笑道:
“不用的,奴婢不碍事!”尽管她是姨娘,却一直自称“奴婢”,自从阿依脱了奴籍之后,春姨娘亦在她面前开始自称“奴婢”,阿依几次想让她改口,春姨娘却只是笑,仍旧以“奴婢”自称。
“你身子一直不好就别推辞了,宾客已经少了不少,今天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来,你去歇一会儿等天黑了再来。”
“奴婢……”
“回去喝杯茶也好,你不用担心这边,这边有我呢。”阿依打断她,对她说。
春姨娘望着她,觉察到她的善意,忽然眼圈一红,微颤着嘴唇含笑应了一声,对着她颔首为礼,转身去了。阿依抬起头望了望已经开始暮云缭绕的天空,良久,微阖了双眸,深深地叹了口气。
“累了么?”清悦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阿依微怔,回过头来,却见一身素服的秦逸正站在身后,手里托着一盅茶,见她回过头,便递过来。阿依愣了愣,也不好意思拒绝,伸手接过来。秦逸见她把茶碗拿在手里,说:
“喝吧。”
阿依愣了愣,掀开茶盖啜了一口,是沁甜清凉的薄荷茶。
“父亲已经从暗室出来了,却不知道他是怎样处置四姨娘的,你可知道?”顿了顿,秦逸问。
阿依摇了摇头。
“父亲总不会置母亲的事于不顾,只是一直囚禁着四姨娘这样简单便宜吧。”秦逸说着望了一眼沉默着的阿依,“究竟如何,你去问问父亲可好?”
“……我并不想知道。”
“可是我想知道,四姨娘害死了母亲,以前竟然还在不知不觉间对我下过手,这股恨我怎么可能会咽得下!如果父亲只是将四姨娘幽禁起来就完了,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先生的决定我又无法干涉,况且先生是不会让太太白白过世的。”
秦逸沉默了良久,似对她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
“罢了。我去那间暗室见过了,守门的那几个奴才竟然说钥匙在你的手上,没有你的命令不许我进去。”
“……因为之前先生不在家,大姑娘又一直在哭,我担心四姨娘会跑掉,逸少爷想见四姨娘吗?”
“嗯,有些事想问她。”秦逸的眼里掠过一抹阴翳,带着寒冰一般的森冷,“钥匙还在你身上?”
“我把钥匙给先生了。”
“你交出去得还真快!”秦逸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对她说,“我想见四姨娘一面,当面问个清楚,只是这些事我不想让父亲知道,免得父亲知道了又添了烦恼,所以你能否不告诉父亲,让我悄悄地和四姨娘见上一面,有些事我想亲口问她。”
阿依想了想,秦逸大概是想问耳朵里的蛊虫的事吧,之前听兰陵秋说不能治时阿依的心都凉了半截,想必他是想亲自去找四姨娘问个清楚。犹豫了一下,她点了点头:
“我去找先生拿。”
“你可别让父亲知道是我想去看四姨娘。”
“我等先生不在时再去就是了,钥匙应该在先生的书房里。”阿依一面说,一面向兰院走去。
秦逸望着她纤瘦的身影渐行渐远,似乎沉没在漆黑下来的晚霞里,良久,一双墨黑的眸子幽光一闪。
阿依回到兰院时秦泊南并没有在书房,大概是在堂屋,她轻而易举地在书房的柜子里找到了钥匙,重新回到春冉楼交给秦逸,认真嘱咐道:
“逸少爷,你可不要忘记把钥匙还给我。”
“放心,不会,我一会儿回来就把钥匙还你。”秦逸一面说一面袖了钥匙,向暗室的方向走去。
秦逸果然像他口里承诺的一样,大概一刻钟之后复又回到灵堂,趁没人时把钥匙还给阿依。
阿依收起来,去看他的脸色,平如止水,没有太多的表情。因为是对方的事,阿依也不好过多地探问,也没去询问他到底和四姨娘说了什么,起身重新回到兰院,把钥匙又放回外书房里。
秦无瑕并没有在府里停留许久,大概半个时辰以后就回宫去了,秦泊南带领阖府将她送到门口,望着她登车远去。
阿依注意到秦泊南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上只有额角和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的微红,却因为人太多阿依还要招待客人也不好凑过去询问。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阿依从灵堂回来正在房里擦汗,绿芽突然匆匆走进来,慌慌张张地对她说:
“姑娘,叶妈妈在外边,姑娘快去看看吧,爵爷发热热得厉害!”r1152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