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卿儿子?卢平卢公子?”
“是卢公子!卢公子刚才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就喘起来了,包厢里乱成一团,秦三爷吩咐我请大夫,听伙计说秦大夫正在这儿,所以我就斗胆过来请秦大夫,秦大夫你快过去看看吧!”掌柜的哭丧着一张脸,连连拱拱手说。
阿依放下筷子起身找药箱,侍立在一旁的绿芽急忙上前无声地递过来,阿依接过药箱,对景澄匆匆说了句:
“三公子,我过去看一下。”说罢,人已经出去了。
被无视了的墨砚脸蛋一黑,放下筷子对景澄淡淡道了句:
“三公子,我也去看一下。”起身走了。
被他无视的公孙柔见状小脸刷白,一双妙目迅速漫上了泪花,又被她紧紧地捏了两下筷子之后强行憋回去了。林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景澄,一脸想看热闹地说:
“我也去看看。”说罢也跑了。
包厢里只剩下景澄和公孙柔两个人,景澄不禁有些尴尬,可以他的身份又不能跟着去瞧热闹,只得和公孙柔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他今天明明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在宫外吃顿饭而已!
阿依跟着掌柜的出了三楼包厢,下到二楼,没想到墨砚却从后面赶了上来,默不作声地跟着她。
“墨大人你干吗跟着我?”阿依狐疑地问。
“卢平我也认得,我去看看。”
“人家发病的时候去看好像不太好吧,会让对方尴尬的。”阿依想了想,有些为难地提醒。
“我都不尴尬,他尴尬有什么用,光天化日之下发病,还不许别人围观不成。”墨砚振振有词。
阿依哑然无语。
一品斋是帝都最豪华的酒楼,常人是进不来的,就算富甲一方进来了也只能捞一个散座,一品斋的众多包厢均是提供给大齐国地位最最显赫的那一干达官贵人纨绔子弟的。除了秀春楼及那一整条花街,这一品斋也是帝都的众位浪荡公子们吟诗作对、吃喝玩乐、携ji狂欢的地方。
阿依跟着掌柜的走进卢平所在的包厢,离老远就听见急促的哮鸣声,六七个人满面骇然手足无措地围在周围,还有十来个穿着暴露的ji子更是吓得小脸刷白,站在圈外惊慌不已。一张大团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室内酒味浓郁,地上果壳菜油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一偏狼藉。
那六七个男人里有阿依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大概就是发病的卢平,才二十来岁。这群人皆是帝都四品以上的官员,虽然就他们的官阶来说在藏龙卧虎的帝都算不得太高,但一个个单独拿出来也绝对都是精英式人物。
谁也没想到墨砚今天也会在一品斋,有两人脸色微微一变,更多的人则是立刻撇下发病的卢平,弯着腰迎上来对着墨砚百般奉承赔笑。
阿依有些意外秦北竟然也在,她还以为身为皇营护军参领的秦北也跟着皇上一同去山阳行宫了。
秦北在看见她时脸色微微一僵,阿依与他对视了一眼,虽然都属于秦府中人,阿依和三老爷却不熟络,充其量只是在秦泊南的外书房外见过两次,冷不防这样见面,彼此都有点尴尬。
秦北却在面色微微变换过后,突然迎上来拱拱手,客气地道:
“卢公子突然发病,说来惭愧,我虽出身秦家,却一点也不懂,有劳姑娘给卢公子看一看。”
阿依微怔,旋即想明白他不是对自己客气,而是看在墨砚的面子上,虽然同为正三品,刑部侍郎与一个区区参领却是天壤之别。
“三老爷客气了。”阿依淡声回了句,因为墨砚的到来,围着卢平的人都已经散了,她很轻易便走了过去。
卢平坐在椅子上,喘症发作得很厉害,脸涨红发青,嘴唇发紫,眼睛瞪得大大的,苍白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身上的衣服因为喘不上气来本能的挣扎而微微凌乱。
一个穿着清凉的ji子正焦急地在他身边给他揉胸口,却丝毫不见缓解,急得直哭,看见阿依进来,她眼睛一亮,带着哭腔猫似的叫道:
“解颐大夫,快救救卢公子吧!”
阿依认得她是秀春楼的娇娇,一面在茶几上放下药箱打开,一面肃声吩咐她道:
“去拿一杯沸水来。”又问卢平,“我给你的药棒呢?”
卢平在看见她进来时,本来因为过度喘息而浑浊发灰的眸子有一瞬的闪亮,却一直说不出话来,现在听见她问,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袖袋。
阿依拿起他的袖子,伸进去取出一根三寸来长呈现深绿色散发着浓浓药味的小棒,用火折子点了,一缕白烟缓缓烧出来,药味比先前更浓,还带着一丝香甜。
阿依将香烟氤氲放在卢平的鼻子附近,轻轻挥动,让他慢慢地吸入药棒焚烧时所产生的细腻的白烟。
墨砚对这根药棒大感惊奇,不仅仅是他,其他人也十分好奇,眼看着卢平在嗅了一会儿之后喘息虽然仍旧急促,却没有了刚刚仿佛随时都要憋死过去那样的吓人,心稍稍安定,都不由得望向平着一张小脸的阿依。
妙手医仙的关门女弟子,百仁堂百年以来第一位能够入门的女大夫,传说中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曾上过战场挽救过前方无数将士的性命,也因此受到“鬼面郎君——帝都鬼见愁”的青睐,马上就要完成从奴婢到庶民再到护国候府三少奶奶的三极跳,变成大齐国的刑部侍郎夫人兼正三品诰命。
一个看上去很没存在感的女子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说是“壮举”也不为过吧。
一群人开始用研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阿依,却被墨砚一记堪比暴风雪的眼刀扫过去,集体打了个冷战,接着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把他的衣服脱了。”阿依见卢平的症状微微缓解,将药棒交给绿芽,让她按照自己刚刚的方法令卢平缓缓地吸入药烟,又从药箱里取出针囊。
娇娇已经捧了一杯热腾腾的水回来,阿依让她将水杯放在卢平的口鼻底下。因为喘疾发作时病人张口喘息,气管粘膜会因为失水过多干燥,导致粘液和痰液变得越发稠厚,不易咳出堵塞气管,会令喘息变得更加艰难,若是让病人吸入热蒸汽,可湿润气管粘膜使痰液变得稀薄,不会淤积在一起堵塞气道。
卢平的衣服已经被另一名ji子脱下来,露出脊背和后颈的一部分,阿依在定喘穴、肾俞穴、尺泽穴、列缺穴、丰隆穴和天突穴上以泻法施针,因为卢平的病症属于风热引发的,故而以强刺激间歇留针,每隔小半刻钟行针一次,一直持续了两刻钟,中间时又口述命绿芽写录下药方。
绿芽先前看阿依施针看得眼睛都直了,闻言忙忙地应了一声,她从前是上房的二等丫鬟,自然会写字,从药箱里取出一张梅红医帖,只听阿依清脆利落地道:
“生麻黄、桂枝、生甘草、陈皮一钱半,生白芍、姜半夏各二钱,苏子、熟附片二钱半、炙细辛半钱,磁石六钱,附片、磁石先煎,共十四贴。另外黄芪丸要二十丸。掌柜的,让人拿去抓药。”
掌柜的一叠声地答应,接过药方吩咐伙计赶紧去抓药。
两刻钟过后,卢平的喘促终于渐渐停止,虽然嘴唇发白透紫,脸色铁青,但已经能够顺畅自由地呼吸了。药已经煎好,阿依递过去让他全部喝完,又含了一粒黄芪片,卢平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叹道:
“总算活过来了!”
望向阿依,心有余悸地说:
“多亏你在,不然我说不定这会儿已经陪阎王爷去喝茶了!”
阿依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咬着牙道:
“作为你的主治大夫,我记得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卢公子你的喘症十分严重,不要喝酒,少食油腻鱼腥,少抱姑娘,就算要抱也让那姑娘把香粉味洗掉。重度喘症一不小心就会发作,发作起来就会要人命,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要替你们家老太太、太太和你儿子想一想。”
“秦大夫,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
“不想听我啰嗦,卢公子你至少也要维护一下我辛勤治疗你的劳动成果,我又不是因为喜欢啰嗦你才啰嗦的。”
“是是,我知道了,我真没喝酒,也没吃鱼鲜,搽了香粉的姑娘我也离得远远的,你误会了,真不是因为这些,我只不过是服了点逍遥散,想尝个新鲜,没想到马上就发病了,下次我可不敢再吃了。”
“逍遥散?你们有逍遥散?我瞧瞧!”一直在旁边瞧热闹的林康闻言,立刻叫起来,急病刚缓的卢平这才发现他和墨砚的存在,一跃而起,慌忙拱手问好。
早有人将桌上的逍遥散递过来,一张薄如蝉翼光芒耀眼的金箔纸内尽是棕红色细腻晶亮的粉末,带着微辛的药香,看上去就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上等品,林康好奇又惊叹地道:
“这个就是五十银子一包的逍遥散,果然精致!”r1152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