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芳怜望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皱眉问。
阿依摇头,撇开墨砚的目的不谈,她心里还有另一个沉重的缘由,看了芳怜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芳怜大姐……你过去给男人看过诊吗?”
芳怜微怔,扫了她一眼,沉默半天,淡淡道:
“百仁堂只有我们两个女子,我与你现在每日在药堂里配药都被说了许多闲话,看诊需要切脉,一个女子每天去摸陌生男人的手腕,有时甚至还要摸其他地方,会被骂成‘不知羞耻’的。女子若坏了名声一辈子就毁了,所以就算你想像普通大夫那样看诊东家也不会肯,习得一身医术最后你只能用在内宅里。”
阿依垂下脑袋,呆了半晌,忽然抬头,坚定地说:
“我不要,既然要做,就要做真正的大夫,我的对手只有疾病,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是病患我都要将他们治好!”
芳怜望着她熠熠发亮的眼神,她认真得仿佛她真的可以做到,微微失神,顿了顿,忽然将一卷书敲在她的头上:
“先把今天的五十盒丸药做完再说吧!”说着转身离去。
踏出门槛,灿烂的阳光透过廊檐照在她的脸上,很刺眼。她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喃道:“真是小孩子,一点也不明白世俗和流言的可怕。”
济世伯府。
黄昏,残阳如血。
秦泊南不用丫鬟,正房除了小厮就只有叶妈妈、阿依和偶尔回来的芳怜。
阿依捧着食盒跟在叶妈妈后面,行走时按照吩咐裙子不敢动坠子不敢摇,以免叶妈妈教训她。从厨房出来,顺着甬路往饭厅走,绕过影壁,进入一条不长的夹道,花丛掩映中那一带粉垣再次吸引她的注意,之前远远地看过许多次,叶妈妈只告诉她那是伯府禁地谁也不许接近,可她却更好奇。因为近来和叶妈妈熟了,她忍不住小声问:
“叶妈妈,那个禁地是住人的地方吗?”
“身为下人,不该你问时就该老老实实地闭嘴!”叶妈妈严厉训斥了句。
“是!”阿依吓了一跳,连忙应下。
进入饭厅,阿依同叶妈妈摆菜安箸,一切妥当,叶妈妈吩咐她去书房请秦泊南来用膳。阿依点头,从前门出去,顺着抄手游廊一路来到外书房,刚走到门口,书房的竹帘子被掀起,一个身穿石青色净面长褙子,未施脂粉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的年轻妇人正从屋里出来,攥着帕子,眼圈发红。这个时辰又是这样的打扮,阿依断定这必是府内的某个主子,可她之前从没见过。
妇人没留意她,扶着小丫鬟的手很快离去,阿依满腹狐疑,走进书房,对还在翻书的秦泊南轻声说:
“先生,该用膳了。”
秦泊南嗯了声。
“刚刚那位夫人是……”她小心探问。
“长兄的遗孀,住在东府,才从娘家省亲回来。”
“原来先生还有长兄啊。”
“你来到这里的日子也不短了,家里有什么人至少该记记吧。”秦泊南很无语。
阿依点头答应,这时帘笼轻响,寇书娴身穿米黄色镶金边蟹爪菊暗花缎面圆领对襟褂子,妆饰朴素,含笑进来屈了屈膝,唤声:
“伯爷。”
阿依忙请过安,对秦泊南轻声说:
“先生,我先下去了。”
秦泊南点头,寇书娴噙笑看着阿依退下,温声问:
“那孩子近来学得怎么样?”
“天赋高,心气高,也比之前的所有孩子都要刻苦。”
寇书娴点头,惋惜一笑:“若是无忧或无瑕也能有一半这样的天赋就好了。”
“不喜欢也没办法。”
“无忧倒是喜欢,可惜没有天分。”
“她们倒无妨,只是逸儿这次回来再不能让他胡闹了,竟在兵营里受了伤,希望他这次回来能安分一点。”秦泊南有些头疼地说。
“妾身正要说呢,逸儿只怕这一两天就能到,妾身已经照伯爷的吩咐让人收拾好福熙轩,只等他回来了。另外三婶来了书信,说今年三叔回京述职,全家都要从宣州搬回来,怕是要在咱们府里住一段时日。”
“是吗,三弟也要回来了。”
“瑛姐儿和珍姐儿快及笄了,这次回来估计是想借咱们府给姑娘们寻个好亲事。”
秦泊南沉吟了片刻,说:“刚刚大嫂来过,说想让俊儿那孩子进百仁堂做事,你怎么想?”
“妾身听伯爷的。”寇书娴含笑干脆地说。
“俊儿不是习医的材料,可毕竟是大哥的遗腹子,所以我答应了。”
“大嫂青年守寡,还要拉扯一个半大小子,伯爷多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秦泊南点点头。
阿依站在饭厅伺候,少顷秦泊南进来,却不见二太太。
叶妈妈年纪大了,秦泊南让她下去吃饭,她犹豫了一下,对着阿依嘱咐了好一阵才肯离去。秦泊南坐在桌前,阿依立刻上前,掀开汤盅盛了一碗山珍松茸汤。
“左右没外人,你也坐下吃吧。”
“我吃过了。”
“我一个人吃饭很无趣。”
“我以为二太太会来一起吃。”
“她吃素,而且喜欢一个人吃饭。”秦泊南淡笑说。
“……”喜欢独自用餐的太太,总觉得有点奇怪。
乌木银筷夹起一块碧莹莹的绿豆凉糕递过来,阿依微怔,下意识接了,秦泊南这才笑眯眯地喝汤。阿依拿着糕,想了想,忽然问:
“先生,你知道正房西边那个粉墙小院是做什么的吗?”
“咦?”
“叶妈妈说是禁地,不许靠近,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我家,我当然知道。”
说的也是!
“为什么?”
“因为会闹鬼。”他爽快地回答。
“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