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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启直直的瞪着李钰,等着她后面的惊人之语。
这还不够?!
“只是,我觉得,仅仅是‘君与士大夫’似乎还不够啊!”李钰轻声笑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不仅仅韩胄秦淮杨时昀等人,连云启都愕然了。他完全没想到李钰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句话。
君与士大夫共天下。
“我想了一下,其实刚才秦公子的说法,无非是希望大周天子能够给天下读书人一个显露才华的机会,也就是说,读书人想要的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是也不是?”
幸好!李钰微笑着想,幸好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开国公主,幸好我多少了结一些兴亡史,幸好我在这个乱世看到了希望,幸好我也有一定的能力去左右大周天子的想法。
实际上是云启借助秦淮的言辞向李钰提出了根本的矛盾:江南江北宛如两国,大周天子将如何君临天下?
他们两个就‘家国天下’这样的话题展开辩论,表面上是韩胄赢了秦淮,把秦淮问的无话可说。
其实他们两个都明白,韩胄和秦淮的辩驳便是他们两个人的较量。或许秦淮的言辞不能代表云启的观点,但韩胄此时却是真正的代表了李钰。
李钰抬头看向云启,云启也微笑着看他。
见众人皆沉默,秦淮又补了一句:“唉!说白了,现在江南六省和江北四省之间也不过是没打起来罢了,实际上却是各自为政,俨如两国。”
秦淮也跟着附和,点头叹道:“是啊!如今虽有江南水师北上抗胡,但说白了也不过是大周皇帝向江南借兵而已。等胡汝打完了,说不定那些子弟兵自然还要回来,到时候南北可以说是两清喽。也不知道大周天子究竟要怎么打算——说实话,就算他明年开了科考,也不知道江南六省的读书人有多少会去应试。”
李钰看着云启,默默地腹诽:怪不得会对我千防万算,原来你的心里还存着另立天下的意思。
云启则轻叹道:“南浔兄的意思是只要大周皇帝效仿清二帝,便能再现盛世。其实这个想法也不错,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读书人可还有当初的风骨和胸怀?而且,如今天下局势,南北差异如此之大,北方战乱不平,山河是否能完整无缺都未可知,科举,内阁,垂拱而治等都有些可望而不可即。”
李钰轻笑着看了云启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不过是几个闲人凑在一起谈天论地而已,说说何妨?”
气氛一下子僵了,花满楼扭头看看左右,轻笑道:“事关国家政局,这样说似乎太草率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各怀心思,皆默然不语。
一直不说话,默默反劲儿的秦淮终于找到了机会,轻哼一声,说道:“刚才你们也说到了,北方的百姓们吃糠咽菜饥肠辘辘,而南方的百姓安乐富足。依在下愚见,若想天下平定,百姓安居,势必要开设科举,广纳贤才,重建内阁,效仿大云清二帝,贤臣主政,天子垂拱而治,必能重现太平盛世。”
韩胄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到:“关于此事,在下虽百思而不得其解,还想请教在座的诸位,可有高见?”
云启别有深意的看了李钰一眼,又问:“那么,以二位之见,现如今的天下将如何平定呢?”
杨时昀缓缓地点了点头,叹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话黄口小儿都会说,都会解,可真正能做到修身齐家的,并不多。若人人都能修正其自身,齐整其家业,不论大家小家,必能安乐和谐,天下何愁不平?”
“是因为在下由北往南一路走来,先看见北方百姓们吃糠咽菜饥肠辘辘,怨声载道。又看见东陵百姓安乐富足,连这商贩云集的琉璃巷子的一家茶摊上都能喝得到当年的雨前龙井,南北之差,贫富之差,不得不叫人深思啊!”
“噢?那韩公因何有如此大的彻悟呢?”云启微笑着问。
“不敢当。”韩胄忙朝着云启拱了拱手,平静的说道:“不怕诸位笑话,在下之前也跟秦公子一般无二,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觉得只要有圣人之书藏于陋室,纵然吃糠咽菜也是无上清华。”
云启看了一眼早就没有战斗力的秦淮,又朝着韩胄拱了拱手,笑道:“韩公语锋如刀,真是让我们长了见识。刚听韩公所言,应该对这些苍生民计十分的清楚?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杨时昀也觉得特别解气,一边给韩胄添茶,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已经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的秦淮,问道:“秦公子你不舒服呀?是不是这小茶摊的茶入不得秦公子你的口,喝了会肚子痛啊?”
李钰则早就忍的肚子疼了,若不是想着这个叫秦淮的家伙以后还有点用处,她都要拍着桌子大笑骂得好骂的妙了!
韩胄长篇大论骂完了,便拿起茶盏来大口的喝茶。
“在下区区不才,虽然不能给妻子儿女锦衣玉食,但好歹也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养活他们!而像杨公子你呢?你可知家中老母日餐几饭?可知她足有几寸?你可知家中日进几升米?日出几两银?你可知盐从何来?米从何出?可知米价因何涨?可银价因何跌?汝等自诩读书人知天下事,实际上连自己身上的一针一线值几何都不知,若非凭借祖业,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何言修身?何言齐家?而公子刚刚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云书香门第,云家国天下?!可笑哉?可悲矣!”
“你……”秦淮的脸色由紫涨转为苍白,喉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扼住,呼吸不顺,指着韩胄的手也颤颤发抖。
韩胄却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冷笑着问下去:“敢问秦公子你身上的衣衫可出自绣娘之手?你腰间的环佩可出自工匠之手?你绾发之簪,你行路之靴,就连你日日捧着的书卷,若没有工匠印刷装订,又如何能流传到你得手里?你敢说,你家一万六千余册藏书都是先人亲笔?即便是亲笔书写,敢问布帛从何而来?笔墨从何而出?身为读书人,你的一粥一饭,一针一线,都是因为有了这些你不屑与之为伍的商贩工匠,才得以保证。你的一言一行却处处诋毁他们,视他们为低贱,殊不知这种行径却更为低贱!”
“你胡说!”秦淮被问的紫涨了脸,却不知从何辩驳。
秦淮闻言自然恼羞成怒,只是韩胄不等他发火便继续发问:“公子刚才说,控,减贪念,以保心清神明。可在下看公子,虽然不屑蝇头小利,却只知道沽名钓誉。你不屑在这大街上行走,不屑与小商小贩为伍,孰可知,若非这些人,我等读书人皆无法立足于世?”
韩胄拊掌点头:“秦公子之解,简洁明了,一语中的。看来这段字果然是从黄口小儿时便已熟读通晓。只是在下还想请问一句秦公子:尔身修正呼?尓家可齐呼?”
秦淮冷笑一声,朗声道:“这段章的精髓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连黄口小儿都晓得。所谓格物,是为欲念。圣人之意,是告诫世人控,减贪念,以保持心清神明,以明辨是非曲直。正念分明而后则接人待物力求‘真诚’,努力断恶修善,久而久之修养自成,智慧可通。唯有如此,方可齐家。一家之事虽然繁琐,却好比一国,唯有理好家务,方能理好一方一国之务,方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韩胄摇着脑袋缓缓地背诵出这一段之后,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犀利的看着秦淮,问道:“不知秦公子对这一段,有何独到见解?”
“子集经史,虽不能说倒背如流,但却是字字斟酌,句句精讲。”秦淮冷冷的看着韩胄,“却不知韩兄想要与谋辩论哪一本,哪一篇,哪一句?”
“啊!书香盈门之家。”韩胄点了点头,又笑问:“敢问秦公子家里这一万六千余卷藏书,可读懂了几何?”
说到这个,秦淮立刻有了底气,下巴一抬,高傲的说道:“我秦家藏书一万六千余卷,说‘书香盈门’却是一点都不为过。”
“哦!如此说来,秦公子也算是书香门第咯!”韩胄端着茶盏喝了半口茶,缓缓地说道。
李钰的话秦淮尽管听着十分的不舒服,但那是事实,他无从反驳,只得冷哼一声,说道:“区区又生不逢时,只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早就没有那份追逐功名利禄的心思了。”
秦淮的曾祖父做过大云朝的三品官,后来到他祖父的时候,只做到了从五品。他的父亲碌碌无为,到了秦淮这里,虽然有些才华,也读了不少的书,但却因为没有经济头脑,家境每况愈下,祖产已经变卖了十之,可以说曾经赫赫有名的嘉兴秦家如今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祖上做过正三品督察使,不过有句老话说富贵不过三代,秦家到秦公子这一代,已然有些没落了。对吧,秦公子?”李钰笑眯眯的往秦淮的胸口上插刀子。
“嘉兴琴家?”韩胄转头看了一眼李钰,“很大的家族吗?”
“敝姓秦,嘉兴琴家,秦淮。”秦淮傲慢的拱了拱手。
韩胄敲了敲桌子朝着秦淮拱了拱手,说道:“敝姓韩,京城人氏。敢问高姓?”
一壶清茶外加两样简单的茶点,花满楼拿了茶壶给在座的几个人挨个儿的斟茶。
老板接了银子,麻溜儿的办事儿,原本就没几个人喝茶的小茶摊上没多会儿就空了。
云启指的那个茶摊就在不远处,大家几步走过去选了一张大桌子落座。随行的关山拿了一锭银子丢给茶摊的老板:“来一壶最好的茶。另外,我爷把这里包了,不相干的都请出去吧。”
而且,他现在再看见秦淮这样的书生,不但觉得可笑,还觉得可悲。
自从这次被皇上当朝质问之后又跟着李钰一路南下,尤其是经过安逸州之后,他每天都在深刻的反思,同时也苦苦的研究经济之道,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加上李钰的点拨以及杨时昀花满楼等人的帮助,不能说他已经脱胎换骨,但至少不再是那个满脑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酸腐言官和迂腐书生。
自从从六科廊转入户部,接触到各级官员的俸禄和国库的开支之后,他也曾经深思过。但却依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哼!”韩胄之前也是秦淮这样的人,自以为书读万卷就看不上那些升斗小民,觉得自己清高无比,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比那些商贩们高贵。
“好!”秦淮身为一个愤青,最喜欢的就是跟人辩论,他自以为读书万卷,若论辩才,他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何况眼前一副穷酸相一看就没什么见识的韩胄?
“好了诸位!”云启抬手朝着几个人摆了摆,叹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那边有个茶摊,不如大家过去坐坐?大家都是我的朋友,却因为一些小事而心怀芥蒂,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各怀抱负,不如今日就畅所欲言一回,如何?”
“嚯!东陵王真是好大的面子!”李钰冷笑着看了一眼云启。
“喝!尊驾又是哪位高人?我不过是瞧在元敬兄的面子上,称你一声李兄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毕竟李钰也是云启的座上宾,秦淮没敢骂她骂的太过分。
“韩大爷日子过的是有点紧巴。”一身山青色绵缎长衫做男儿装扮的李钰忽然开口打断了云启的话,冷笑道:“不过他却比起你这等靠着祖上家产披着读书人的外衣吃喝玩乐狗眼看人低的人强了百倍。”
“南浔兄!”云启没想到秦淮会张口骂人,一时有点头大。毕竟这位可是大周的户部主事,岂能任由人辱骂?
“嘿!你这个人!我说话有你什么事儿?就你这副倒霉的模样,恐怕连肚子都填不饱吧?还跟爷说什么家国天下?你也配!”秦淮不屑的瞥了一眼一身粗布衣衫瘦巴巴难民样儿的韩胄韩大人,骂完还不忘啐一口。
云启还未开口,跟在李钰身边的韩胄立刻不高兴了,直接上去反驳:“这种地方怎么了?体察国计民生就是要从最底层的老百姓开始!枉你还算得上是读书人,整天家国天下,眼里没有百姓,空谈什么家国天下?”
“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秦淮首先受不了了——这些商贩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一个个儿虽然不至于衣衫褴褛,可绝对说不上体面。对于秦公子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元敬兄,我们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云启虽然也是东陵长大的,但却因为身份的缘故从没到过这种地方。而清傲孤高的读书人秦淮对这种地方也掀少踏足。
被堵住店铺门口的卖家不时地出来赶人,还有贩卖针头线脑的小贩也扛着货担子来回吆喝凑热闹。
琉璃巷子里都是倒卖字画珠宝等古玩儿的,店铺有,店铺门前的地摊更是精彩。各种珠串首饰,各种滋补药材都摆满了街道,从来自西北的皮草到来自西南的蜡染小玩意儿,从北方的牛角号羊皮囊到南洋的水晶制品,古今中外,真真假假,端的是琳琅满目,直教人看花了眼。
李钰作为从这个城里呆了十来年的小混混,对这个城池的每个角落都摸的一清二楚,若说找好玩好吃的地方,绝对门儿清。
东陵城上溯根源可说到大云德年间。当时内阁首辅姚大人主张开海禁,增设深水码头,然后选中了这个曾经是小渔村的地方,经过一百五十多年的发展,东陵城成了现如今的上等府,城内居住人口多达三十多万,加上周边郊区的庄园农舌以及来往行商,足有五六十万人。这在当时的那样的社会形态下,绝对算得上是繁华大城。
若论及一个城池的化,其实地摊算是挺主要的一个角落。
李钰说去逛地摊,就真的去逛了地摊。
云启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去。
“那我就放心了。”李钰说着放下碗筷,拿了帕子抹了抹嘴角,“我先去换身衣服,穿这个去吃地摊实在别扭。”
云启笑道:“又不是山珍海味,难道还能吃穷了我?”
李钰笑道:“客随主便啊!怎么安排是你这个做主人的事情,我只负责吃喝玩乐。不过,先说好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待会儿你可别嫌人多吃得多就行。”
“怎么会?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陪你,只不过——府中还有个客人在,不知道公主介不介意把他也带上?”
“是啊。你不喜欢啊?那我自己去喽!”李钰笑道。
“地摊?”云启闻言微微皱眉,小吃摊那样的地方他从来没去过,一来是不喜欢,二来也不安全,再说,那种地方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李钰笑着摇摇头:“地摊。”
“好啊,想去哪里?揽波楼?还是西洋菜馆?”
“再好的美味天天吃也腻了!”李钰笑道:“今天中午我要出去吃。”
早饭依然出自西月之手,美味绝伦。但李钰却没有了之前的好胃口。
云启低低的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身去在对面坐了下来。
“呸!美得你!”李钰抬手推开他,“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然呢?你希望我陪你——”云启笑着低下头去,在她耳边悄声笑问:“同床共枕?”
李钰抬手打开他放在肩头的手,扁嘴哼道:“那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那边自己偷偷跑回来了?”
两个人浓情蜜意的对视片刻之后,云启起身过去扶着李钰的肩把她推到榻前落座,轻笑道:“昨晚还那么热情往我的怀里钻呢,今天怎么羞怯起来?”
云启早就等在那里,她一来,立刻吩咐人上早饭。
梳洗完毕,李钰悠悠然往墨逸轩来。
“嗯。”李钰抬手伸进袖子里,下了床站在脚踏上装大爷,张开手臂任凭小丫鬟前前后后的服侍。
“王爷一早就派人过来瞧公主了,说公主醒了就请去墨逸轩用早饭。”小丫鬟展开衣裳给李钰披在身上。
能不好睡么?你家主子给我用了最霸道的安神香。李钰腹诽着做起来,扭头看见枕边被叠的整齐的衣裳,嘲讽的笑了笑。
“已经辰时了。公主好睡!”小丫鬟说着,把帐幔撩了起来用金钩勾住。
“唔,什么时辰了?”李钰懒懒的问。
“公主醒了!”床边早就有丫鬟守着,听见里面的人伸懒腰的沉吟,立刻从脚踏上爬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李钰伸了个懒腰从美梦中醒来——其实她昨晚睡得很沉,后来明白自己除了睡觉再也不能做别的之后就真的睡了,毕竟吸入了不少安神香。
李钰拉过薄被把自己裹严实,侧身向里闭上了眼睛。
什么也不能做,所以还是安心的睡吧。
李钰缓缓地睁开眼睛,翻过身来用心聆听周围的动静。外边很安静,唯有蟋蟀叽叽的叫声从窗前屋后传来。但她知道在这间小屋子的周围至少有四五个护卫暗中盯着。
这回是真的走了。
云启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又走到床前掀开帐子看着已经侧翻了身子抱着薄被熟睡的李钰,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把薄被拉过来一些盖住她露在外边的的后背和腰,又沉默了片刻方转身离去。
“是。”长策也没多问,躬身退去。
“没事了。”云启摆摆手,示意长策可以走了。
“王爷?”长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自家主子的吩咐,便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绝不可能忽略自己的这个漏洞。只是却不点破——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怎么可能呢,长策在京城遇见她的第二天她就半夜跑出了皇宫。那个时候长策还在京城,后来她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到东陵,而长策后发先至,比她早到了二十天——自己怎么肯能是从老侯爷的书信中得知她南下的消息呢?
“她可能已经察觉了……”云启无奈的皱起了眉头,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对李钰说他是收到安逸侯的书信才知道她来了东陵。
“是的。在靖安王府门口。”
“嗯……等等!”云启忽然抬手把他叫住:“我记得你说过,上次去京城你在靖安王府遇见了她?”
“是。”长策躬身应了一声,又道:“王爷没什么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暂时什么都不要做。”云启的目光又瞄了一下雕花架子床上的烟霞色帐幔,“在七爷回来之前,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长策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韩胄不过是个书呆子,单凭他自然是猜不透什么的。不过有李钰在,就不一定了。”云启轻声叹了口气。
“还有,那个韩胄一路南下都对老侯爷在安逸州发型的纸票感兴趣,还兑换了不少,今日拿着去了我们的店铺使用。”长策低声说道,“王爷,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什么?”
“嗯。”云启的目光掠过院子里的那只墨玉莲座香炉,国医馆独门秘方,据说是当初姚院令配制了专门给人开肠破肚用的安神香,闻了那么久,肯定睡的死死地了。
“一共二十个人,都是烈鹰卫,有明有暗。他们也没有太过掩饰自己的身份,或许——这些人真的不再归唐将军所有了。”长策的声音更低,他甚至担心床帐内的人根本没睡着,还低声提醒了一句:“公主睡了?”
“怎么样?”云启的声音压得很低。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窗外忽然传来长策的声音:“王爷。”
他安静的坐着,帐内的李钰默默地听着。
云启安置好了李钰并没急着离开,而是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这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恐怕早就露馅了!x你二大爷的!太阴损了!李钰从心里招呼云启十八辈祖宗一千遍。
最可恶的是他居然剥她的衣裳以做试探!
她将计就计倒在他的怀里装睡,暗中却将左手中指上带着的那枚戒指里的银针拨出来悄悄地刺着自己的腿上的肉——幸好西月给她选的这身一群是玫瑰紫色,若是浅浅的颜色,以云启慎密的心思怕是早就露馅了。
那只墨玉香薰炉里放了特制的安神香,她一下子就闻出来了。所以今晚前前后后云启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怀疑。
帐幔一经合并遮住了室内的烛光,李钰便忽的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放开她,拉过薄被给她盖好,把那件玫紫色绣灵芝牡丹纹的外裳拿在手里细细的折叠。最后把整齐的衣裳放在她的枕边,又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方把帐幔放下来转身离去。
似乎忍了很久,也似乎试探了很久。
轻轻地吐了口气,他的手指在她雪白修长的脖颈上缓缓地留恋着,然后俯身在她唇上印下轻轻地一吻。
云启看着李钰熟睡的脸,又凝视了片刻,方伸手去剥开了她的外裳。她睡得全身发软,任凭他的摆布。他轻而易举的将她的外裳褪了下来。之后是浅紫色的中衣,然后看着碧色绣白鹭芙蓉的抹胸,却迟迟下不了手。
腰封被解开,交叠的前襟轻轻地滑向两边,露出里面浅紫色的茧绸中衣。
菊园里的三间精巧的抱厦里床榻帐幔全都是齐全的,云启把人放到床上后拉过薄被给她盖好,他缓缓地坐在床边,犹豫了好久方又伸出手去掀开薄被,手指轻轻地扣住了李钰腰间紫色宫绦打成的蝴蝶结上停留了片刻,终于一狠心,抬手扯开了那个结。
云启抬手舒展了自己的袖子盖在她的身上,又沉默的坐了一会儿,听着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地悠长平稳,才把她拉起来打横抱起,送进屋里去。
“不要……”李钰摇了摇头,从他的肩膀上滑下去,直接躺在他的腿上。
云启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劝道:“天凉了,去屋里睡。”
“唔,别吵。”李钰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似乎总是不舒服,但却睡意浓浓不想动。
“困了?”云启抬手轻轻地拂了一下李钰的脸颊。
良久的沉默中,李钰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矮榻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只墨玉雕莲花座香炉,香炉散着轻烟袅袅,清甜的香味和菊香糅杂在一起,特别的安逸。
云启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捻着她的手指。
李大公主一边深深地感慨着一边往云启的怀里钻了钻,低声叹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扮作小白兔的狐狸可真是不好捉啊!
可此刻他那么深情的看着自己,这般柔情似水的说出这样的话,让人想反驳都找不到破绽!
你说这是承诺?对不起,人家承诺你什么了?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似是而非的话语都没有,只有这么一个令人遐想的反问句——仅此而已,所有的好与不好,都叫你自己去联想,去做梦!
像自己这种整天耍无赖的人都还拿出一个‘很重要很重要’来敷衍人。可他呢?轻飘飘的一个反问,简直就是四两拨千斤啊!
字游戏啊有没有?这算个屁承诺啊?比自己这个天生的骗子还会编!
李钰先是心头一喜,然转瞬间又觉得这人简直太可恶了!
云启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角,叹道:“这话问的可一点都不像是大公主了。难道在我的将来里,你还有别的位置吗?”
夜风微醺,花前月下,这此情此情太容易让人沉沦,李钰靠在他的肩头,心神有那么一丝的恍惚,于是那句话没来得及细想就问出了口:“那么,将来——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呢?”
“真是想不到,你居然闯进来了。”云启轻笑着伸手拉着她,把人拽进自己的怀里,捏着她的手指,无限柔情的叹息:“怎么办呢?我又想每天都见到你,所以一只好把你划入我的将来里了。”
“你连句假话都不肯说哈?真是无情。”李钰哼了一声,故作生气的扭过身去,其实心里很明白这只是他的开场白。
丫鬟们应声退下之后,云启方执着李钰的手,轻声叹道:“其实,我的将来很久之前就被定好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菊园里有当值的丫鬟,见主子进来,忙上前请安。云启也不进屋,只吩咐人摆了一副榻几在菊花从中,拉着李钰并肩坐上去,又吩咐丫鬟:“都退下,不叫你们都不许进来打扰。”
“好吧,我暂且信着。”云启笑着点头,拉着她进了菊园。
“不信拉倒,当我没说。”李钰撅着嘴巴别过脸去。
云启回头看了她半晌,才轻笑着问:“真的?”
“有啊!”李钰立刻点头,“我把你放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上呢。”
云启看她脸颊上浮起红晕,一时心情大好,一边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一边问:“你刚才问我,我的将来可有你。那么,你先告诉我,你的将来里是否有我呢?”
“……”李钰顿时无语,心想我脸皮再厚也没做好当嫂子的心理准备啊!
“如果我们在一起,她也是你的妹妹啊!”云启笑着点了点李钰的鼻尖,“哪有当嫂子的跟妹妹一般计较的?”
“是她先跟我过不去!”李钰立刻撅起了嘴巴,不高兴的哼道:“你还是偏向她!”
“你要相信我。好吗?”云启把李钰从怀里拉出来,双手抚着她的脖颈和脸颊,低声叹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后能不能别跟玥晗一般见识了?”
“可是你家好外公一定要坚持啊,还有你那表妹……一副非你不嫁的样子,你能抵得住吗?”
云启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我只把她当妹妹。这世上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李钰的脸埋在云启的怀里,偷偷地笑了笑,又可怜兮兮的问:“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是会娶你的表妹的,是吗?”
“怎么会!”云启低头,轻吻着怀里人带着兰香的发髻,轻声叹道:“我已经让七哥去跟外祖父解释去了。你放心。”
李钰缓缓地伸出手去抱住云启的腰,低声问:“你该不会真的把我交给安逸侯吧?”
“我也是。”云启忽然抓住李钰的双手,低低的叹了一声,把她拉进怀里,“我也每天都想见到你。那日收到外祖父的书信,说你大闹安逸州之后往南边逃走,料定你是来东陵,他特别叮嘱我见到你一定要把你扣下。你知道……我拿到信的时候是多么高兴。因为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李钰拉着他的手臂停下脚步,一闪身站到了他的对面,微微仰着头,让月光笼罩在自己的脸上,目光迷离的看着他,缓缓地说道:“师傅曾经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每天都想要见到他。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因为自从上次在江宁分开,我每天都想要见到你。”
云启的心便像是被鼓槌用力的敲了一下,疼,但不仅仅是疼,更多的是狂乱,是无措,是宛如狂风暴雨之后的花园子,乱红遍地,枝叶狼藉。
“云启,在你的将来里,有我吗?”李钰轻声问。
“什么……”云启只觉得苏苏麻麻的感觉从肩膀开始往全身迅速扩散,连思维都似乎被麻醉,迟钝了许多。
“安逸侯说得对,他看护你长大的外祖父,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绝不会让他难过。”李钰说着,把脸贴在了云启的肩头,又低声问,“那我呢?”
“你说呢?”云启苦笑着反问。
“你很为难?”李钰轻声问。
云启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发现自从认识了李钰,他的叹息明显增加。
李钰看云启的神色便知他的答案,于是反问:“所以,我干嘛还白受那份羞辱?”
云启一时无语。他知道有周表妹在,想让这两个人和平相处很难。
“以后怎么办?”李钰轻笑道,“能怎么办?你觉得我就算是伏低做小任凭那个周管家羞辱的话就能跟你的外祖父和平相处吗?”
“周管家的形式做派可能是嚣张了些,不过你也要分情形啊!他对你不恭,你羞辱他两句也就罢了,怎么真把他的腿弄断呢?这样一来,我外祖父跟你的梁子可结下了。以后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显然,云启对她这一招也没什么免疫力。多难得啊,这个素来嚣张霸道无赖的死丫头乖巧的挽着自己的胳膊说话,怎是叫人有火也发不出来。
“哎呀,生气了?我开个玩笑啊!一板一眼的说话你不觉得太无趣吗?”李钰慢下脚步等着云启走上来,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挽在怀里抱着——这是她惯常用来哄她爹和她师傅开心的招式,百用百灵。
“……”云启无奈的深呼吸了两下,才冷笑着问:“你能不能不耍无赖?我又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你有必要跟我这样说话吗?”
“不是我打的!”李钰转过身来倒着走,笑嘻嘻的说道:“是他不小心从窗户里掉下去了。”
“听说你在安逸州搭上了周管家?”云启看着前面招花惹草的某人,忍不住皱眉——他的这片木芙蓉可是花匠精心培育的!被她东一拳西一掌的祸害的……唉!祸害就祸害吧,祸害花草总比祸害人强。
李钰闲散的走着,手臂不停地摇摆,偶尔碰到花枝,惊起一两只夜栖花丛的鸟雀扑棱棱飞向夜空。她的身后跟着同样闲散但依然步履整齐的云启。
东陵王府的后花园里,月色溶溶如水,夹荫小路两旁大朵的木芙蓉随风摇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