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中宫,其实就是以前的祥云宫罢了。因为蔡氏生叛变,原先皇后居住的凤林宫已经被焚烧成灰烬,一年之内修缮不完。而身为皇后,按规矩必须有自己的宫殿,不能随随便便地和皇上共用一个寝宫,因此便选取了离皇上寝宫比较近的,在其余宫殿中最富丽大气的祥云宫暂为中宫,成为皇后的居所。
花绿芜上次中毒的事件太突然,而且对方下的毒药那么歹毒,差点儿要了她的性命。虽然太医们信誓旦旦地保证皇后娘娘已经脱离危险,现在身体健康如常,罗钰却是心有余悸。险些生离死别后,他越加明白了花绿芜对他的重要性,也是生平第一次牵肠挂肚到如此地步。真的,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倘若不能明确地知道花绿芜的情况,雷厉风行的新皇帝甚至无法安心处理政事。
其实有时候他也明白自己谨慎过度了,这里是皇宫,守卫森严的皇宫。况且自从那件事情后,他严加惩处,敲山震虎,同时还将整个皇宫彻底排查清洗,现在守卫在中宫的侍卫宫女太监全是最得力最靠的,比他自己的守卫规格还要高,甚至以说是整个白竺国最安全的地方。
想害她的人没有那么多。
敢害她的人更没有那么多。
但是,她已经是记挂在他心尖尖上的人了。
不要说受伤,连一根头丝也不容许被人弄掉。
抱着这样的心情,无论再森严的守卫也不会叫他完全放心。罗钰以前还觉得自己不太能会爱上一个人,也总不明白是怎样的爱情叫他的父母变成那样……现在,经过一系列的事情,经过一连串的变动与心情起伏跌宕,他恍恍惚惚大概明白一点了。
那种感情,根本就不是理智以控制住的。
所以,虽然过于严密的守卫每每叫花绿芜笑话,认为他简直是小题大做,杯弓蛇影。为了避免她出现一星半点儿的危险,罗钰还是顶着压力坚持下来了。
开始询问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是,等询问完皇后的身体情况以后,问到皇后今天见了什么人,却得到了不同于往常的答案。
罗钰直起了身子,冷眸有些诧异:“隐峦道长前来拜访皇后?”随即,他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为什么没有立即过来禀报朕?”
“回,回皇上的话,隐峦道长有进宫的黄金腰牌,是,是先皇亲手御赐的。先皇和太皇太后都十分尊重他,以前隐峦道长也来过皇宫拜访贵人,按惯例都,都是通行不阻的。”回话的太监被皇上的冷气吓着了,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
罗钰想起上次紧急召唤独孤栖白的时候,隐峦道长也确实堂而皇之地进来了。当时自己牵挂花绿芜的病情,倒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想来这些奴才们就因此以为新皇也是按照惯例,对这个隐峦道人信任有加。这件事情是他没说清楚,倒也不怨他们。
“这次就算了。下一次再有外人拜见皇后,立即过来禀报!”
“奴,奴才遵旨!”
罗钰紧接着又问:“你知道隐峦道长拜访皇后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回皇上,奴才并不知情。不过等隐峦道长走了以后,皇后娘娘把……把自己关在内室……好半天……”
“……你说皇后把自己关在内室好半天?!”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罗钰面容一惊,立马坐不住了。搁下茶杯,猛地站起来:“现在呢?皇后现在怎么样?!”
“回,回皇上,皇后还一个人呆在内室,说要是皇上有空,请,请皇上过去……”
“……你怎么不早说!!”喀拉一声,瓷杯被捏成碎片!
等罗钰急匆匆赶到中宫的时候,看见何不求跟北漠少年都站在内殿外面。北漠少年看见他,眼睛一亮,还没凑上去说话呢,却又被紧皱着眉头的何不求给挤到一边。
“皇上来的正好,娘娘不叫我们进去。”何不求看着罗钰的眼睛说:“我觉得她有些不大对劲,能生什么大的事情了,但她不跟我们说。”
何不求的话无疑是给了罗钰心中重重一锤。
罗钰冷着脸,对何不求点点头,脚步不停走了进去,随即关上门,将随从与众人关在外面。
“哎,师尊……唔唔唔!”好容易见到那明黄的伟岸身影,沙鹰立即激动地要追随过去。
何不求眼疾手快,忽然出手勒住少年的脖子并捂住他的嘴,现在不是叫这个小子添乱的时候啊。
——师妹……
内室空荡荡的没有婢仆,只有富贵高雅的摆设。温煦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纸窗弥漫在屋内,带有一丝静谧孤寂的味道。阔大柔软的凤床上,半透明的帘幔被放下来了,隐隐约约看到床上鼓起一个浅浅的小包。心中疑惑的罗钰却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几乎没有出什么脚步声——他怕打搅了沉浸在这一片孤寂中的人。
走到床边,掀开帘幔,花绿芜盖着被子,沉沉地闭着眼睛。
——这,这怎么还真的睡起觉来了?
“糖豆,醒一醒……”罗钰仔细而小心地看了半天,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轻轻坐到床边,修长白皙的手掌轻轻拍拍她的脸。
温柔地叫了半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缓缓睁开。
“罗钰啊……”她竟真像刚睡醒的模样,有气无力地叫他的名字。
“是我。”罗钰的大手钻进被子里,摸着她热乎乎的小手紧紧握住。“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把人都轰出去,自己却躲在这屋子里头睡觉呢?”声音很低,很缓和,因此也显得格外温柔。
花绿芜眨眨眼:“啊,我睡着了吗?……呀,怎么真的睡着了?其实只是有些困,不过没想到竟真的睡着了,因为我们的床太软了吧,太阳又暖洋洋的,被窝里面很热乎所以……”
她坐起来,挠着头,一付有些烦躁有些尴尬的模样。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想说。
——心里很乱……乱糟糟的。
——突然遇到想也想不到的事情,突然遇到这么难以相信……无法消化的事情,只有淬不及防的感觉,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她需要时间积蓄足够的力量才能真正面对。
她下意识朝暖和的被窝里挪了一下……蜷起身子,盖好被子,整个人窝进温暖的黑暗中——她现在很想这么做。
忽然,脸庞贴近温暖宽厚的胸膛。被人用有力的双臂紧紧抱住,那人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甚至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笨拙地拍打她的后背。
那样温柔地拍打,紧紧的拥抱,耳朵边听得到他稳定的强有力的心跳声……
很安全……很温暖……
非常安全……非常温暖……
似乎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透过身体,萦绕身边,牢牢支撑着有些撑不住的自己……
花绿芜忽然伸出手臂,紧紧抱住罗钰的脖子!
“……隐峦道长是我父亲!”就这么轻易说出口了!
“什么?!”胸膛一震,罗钰更加用力地抱紧她。
“他过来说,他是我父亲!”一双腿也用力地盘到罗钰的腰上,花绿芜像只树袋熊抓住唯一的大树一样,把整个人都挂在罗钰伟岸的身上。
“真的?别急,你慢慢说。”这真是……连罗钰都有些吃惊。
“所以……怎么会这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小脸紧紧埋在他的怀里,花绿芜身体颤抖,语速明显快速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爹娘早就多少年前就死透透了,只有一个不靠谱但是很疼爱我的师父……”
“当时听到他说,我还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其实整个人都懵了……我问他有什么证据,不要知道皇后是个孤儿就想趁机占便宜,不是皇后的父亲却为了什么利益之类的想冒充,一定叫他死翘翘得不偿失……”
“结果,他知道我肚皮上有一粒红痣,位置全说对了,他明明不能知道的……”
“……前几天,师,师父还突然对我说奇怪的话!”说到这里,花绿芜忽然哽咽住了。好像难过地不能自已,热泪瞬间就流满脸庞。
——看到她落泪的一瞬间,罗钰的心脏立即跟着痛了起来。
罗钰已经不能去管听到的这些事情多么叫人震惊了,他慌忙地抱着她,替她擦眼泪,亲吻她的额头,摩挲拍打她的后背,竭尽全力去安慰她,鼓励她。
花绿芜却像完全控制不住了,泄似得眼泪越来越多,秀气的小脸痛苦地扭曲,忽然蒙着脸崩溃地哭道:
“我问他为什么不要我,难道举国闻名的僧道人竟然养不起一个孩子吗……他,他说!是身为师兄的我的师父……!!嫉恨他这个师弟,所……所以把我偷走了!!怎么会是这样?!一点都不想相信,,是现在找不到师父了!!师父不见了!!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花绿芜再也说不下去,揪紧了罗钰的衣裳,失声痛哭。
眼看妻子在面前哭泣,罗钰简直心如刀绞。尽力安慰花绿芜半天,好容易才叫她稍微平静下来。
孕妇本来就容易疲惫,何况经过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花绿芜哭完就睡着了,不是方才逃避性地睡觉,而是身心俱疲的昏睡。
罗钰心中波澜起伏,怒火滔天。
“派人搜索整个都城,挖地三尺,也要把空空道长给找出来!还有,请隐峦道长再次入宫,就说朕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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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山中。亡灵谷。
这是一片陡峭地崖壁。好像刀削斧凿的陡峭崖壁围成一个烟雾飘渺的空谷。由于独特的地势,奇特的磁场,浓郁的瘴气,令人进来了就如坠云雾之中,难以生还,生灵绝迹,因此被称为亡灵之谷。
万仞崖壁的中段,垂下的藤蔓掩盖着一个深深的壁上洞穴。
潮气,幽暗。
“把师兄我骗过来……隐峦小道,你究竟想干什么?”矮墩墩的身影趴在地上,稀疏的白凌乱散在苍老的脸庞边,杏黄色皱巴巴的脏道袍破了好几个洞,隐隐透出血腥。失踪的空空道人竟然被重重锁链捆在这个山洞里。
挺立的高瘦身影背对着洞口,幽暗之中看不见他的表情:“这里是剑阁前辈苦修的地方,外面迷障重重,没有任何外人能找得到。”
“喂,你欲求不满了要金屋藏娇也……”
“我说了,我不会杀你。”
“……你这个臭小道究竟想干什么?!!”
静寂。
一片静寂。
令人紧张的静寂。
高瘦的道士忽然压低声音说:“你真不该告诉我的!你真不该用那件事搅乱本道爷的道心!”
他握紧了剑,在狭窄的洞穴急促地走来走去:“我要杀了她!阻碍我的道心,不,不以!我一定要杀了她!她是我女儿,是我生的,没有我就没有她,她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现在我要收回来天公地道!……”
就算空空老道一辈子都嬉皮笑脸,现在听了这番话也吓得脸色铁青。
“喂!你说什么?!隐峦小道你疯了!你你你你最好是开玩笑!不,不,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啊……喂!你要对本道爷的乖乖徒儿做什么?我我我警告你,她不止是你闺女,你敢动什么歪主意老子劈了你!就算老子放了你罗钰也不会放过你!喂!你别忘了罗钰是皇帝,乖徒儿是他最疼爱的好老婆,肚皮里还怀着他的宝贝孩子,你要是不想叫你那个破剑之观的徒子徒孙全都跟着陪葬,叫你最在乎的什么破剑阁全跟着玩完,你最好不要干傻事!!喂……!”
“你以为本道爷料不到这些事情么?!”隐峦道长猛地站住,忽然转过头看他。
“罗钰小儿不会毁了剑之观,哼,他根本就料不到她会怎么死!”
“喂!你……咳咳咳!!”
“说起来也多亏师祖博学多才,虽然立志浸淫剑道,是作为剑阁传人,一些旁门左道也懂得一些。幸亏如此,本道爷才不用亲手杀了她,惹出那些麻烦。”
“畜生!你做了什么?!你要对我的乖徒儿做什么?那是你亲闺女!!”老道锤着地板,几乎锥心泣血!
“我本来把她交到你手里就是叫你把她丢掉!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把她养大,还叫我知道!!”一声暴吼,隐峦道长却好像比他还激动愤慨。
“不过……”他渐渐平静下来,紧握着宝剑阴冷道:“不过这样也好。这件事的确叫我心绪难平。自从三十五岁以后,本道爷便遇到瓶颈,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寸进……这次,杀了她,绝心绝情,或许倒会成为一个突破的好契机……!”
“畜生!你简直不是人!!那把冷冰冰的破剑就对你这么重要吗?!!”
“哼,随便你怎么骂吧。杀了那丫头,罪名会安在你头上。不过本道爷说了,这里外人决计找不到,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忧。本道爷还会令山上的猴子给你送些吃食,如无必要,本道爷也不想随便杀人……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忘了那丫头,就当没养过她。”
不再理会身后被锁链绑住的人,隐峦道人朝洞口走去。
忽然,“咔嚓”很轻微的一声。隐峦道人心中一紧,忙跑到洞口,却看见是旁边挂着的一只小猴子。脚爪攀在藤蔓上,蹭蹭蹭往上爬。
“原来是猴子。”他想,顿时才有些安心。
此时的他却没有现,远十丈处凹下去的崖壁竟挡着一个人。屏气凝神,单手抓住凸起的石壁,牢牢固定住身体。那一双海蓝色的眼眸却闪过复杂担忧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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