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本来应该注意到这一点。可这老太太一心想要收服五孙儿,反而忽略了自己的儿子。
皇上又禁了褚雁的足,不许他去延禧宫说明自己的情况。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只是孤军奋战。倒好像要把这几十年做皇帝该有的刻苦勤勉,在这短短一两个月全补足。为了将凤林宫之乱后混乱的朝政迅速拨正返清,为了能及时阻止与东川的战争,为了立新太子,他简直拼了老命。
褚雁是贴身伺候皇上的,成日提心吊胆,他来东暖阁才一个月不到,倒像是忽然间老了十岁。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个病老虎。
皇帝日益加剧的头痛,越来越枯瘦如柴的体格,明显凹下去的脸颊,时常闪着病态晕红脸色,咳嗽、失眠、噩梦、高烧,每一个都成为压在他心底的石头,一块块越堆越多,越来越重,压得褚雁佝偻着身子直不起腰。
——唉,时也,命也!以前羡慕褚鹤贴身伺候皇上,威风八面,没想到做梦都想得到的好差事,等到手以后竟忽然变成了烫死人的山芋!
皇上龙体有恙,第一个倒霉的是太医院的御医,第二个倒霉的就是他!劝,皇上不听;不劝,他心里头急啊。唯有千分谨慎,万分小心地保养皇上的龙体,至于后果如何,也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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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太子罗钰匆匆回到寝宫,洗漱换上便衣。其实他已经恢复了皇家姓氏,却坚持不肯摘掉母亲的姓氏,因此姓名便是不伦不类的“白罗钰”。本来只有女子嫁入男家才会改成类似这样的名字,礼部的官员听到几乎都懵了,差点儿集体痛哭上书皇上,请皇上不要叫自己的儿子一意孤行,做出不合礼仪的事情。
皇上看了折子留中不发,只淡淡说:“礼者,忠孝为先。太子孝顺他母妃,是好事。朕作为父亲,替他改名字就是。”
当爹的都发话了,谁还敢啰嗦。
罗钰最近很忙,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储君更换,不是换一个人上去就算完了。先前太子培植的势力,宁王的势力,汉王的势力,都随着凤林宫之变受到重创,现在混乱无以复加。有人在愚忠坚守,有人在眺望别家,有人摇摆不定。
光凤林宫之变就要杀一批人,关一批人,收服一批人。然后重新整顿,该提拔的提拔,该让位的让位。朝廷直接来了一次大换血,各个部位的重启都要进行一番势力倾轧与磨合。再加上要随时注意去东川和谈的人,同时做好两手准备,迅速平息惠州的顶替功劳的事情,在边境州镇进行军事布防,还要整顿国库,备足军粮……
可以说,初当太子的罗钰,就面临着巨大的困境,甚至比他的父亲更繁忙。只是他远比父亲年轻,身体强壮,所以老皇帝快油尽灯枯的时候,他却还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罗钰在外奔波的时候,花绿芜也没闲着。皇太后和她相看两厌,却怕她江湖人的土匪习性,虽然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却从不敢当面惹她。没有皇后,代皇后管理后宫的安贵妃做事中规中矩,谨守自己的本分,也绝不敢和东宫起冲突。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花绿芜是很自由,很有权利的。她按照东海侯府的布防精髓,摸透了整个东宫的地形图,安排东海亲兵把东宫守卫地牢固如铁桶,又逐渐摸清了整个皇宫的地形,在关键防守处也逐渐安插了人手。包括几位重要人物的宫殿,也都逐渐安排了人监视。皇太后在背地里表达对五孙儿媳妇不满意的时候,可没想到,她说的坏话都传到五孙儿媳妇耳朵里面去了。
花绿芜想:我不喜欢她,果然是正确的。聒噪的老太婆!
对威胁不到她的老太婆抱怨,她并不放在心上。可对东暖阁传来的消息,却叫她不得不在意。她知道罗钰,对有关皇帝的一切事情他都抱着不闻不问不管的态度,但这次……
罗钰刚用热水洗完澡,换好锦袍出来了。他素来白皙的脸色被热气熏得红润,刚回宫的倦容也消失无踪,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饿了,开饭!”
早有宫人过来布上食案,又提来食盒,将里面温热的饭菜一一摆放好。
花绿芜打定主意,该叫罗钰知道的还是要让他知道,但是先吃完饭再说。
秉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理念,用餐期间,花绿芜不停地给罗钰夹菜,罗钰受宠若惊:“难得你也能这么贤惠。”
——什么话!
花绿芜不爽,顿时娇笑道:“人家本来就很贤惠嘛!讨厌死人了你个挨千刀的~~~”还特娇媚地翘起来兰花指,美女蛇一样妖娆着身子,偎依在罗钰肩膀,嘟着嘴巴,朝他眨巴眨巴飞媚眼。
——处了这么多年,她要是不知道罗钰最头疼什么才怪!
果不其然,还算比较君子的罗钰表情立马变成━┳━_━┳━|||,花绿芜几乎能感到自己抱住的那条胳膊迅速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甚至连近在眼前的俊脸也青白交加。
等罗钰浑身都僵硬了,花绿芜才哼了一声,放开他胳膊端正坐好,冷淡道:“吃饭!”
——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你知道了吧?!!(╰_╯)#
——罗钰当然知道了!qq……
这顿饭吃得多么艰难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花绿芜就要和罗钰说那件事。
花绿芜有些踌躇,估摸着罗钰肚子里的食物已经消化了,换了睡衣的两人躺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时候,才轻声道:
“今天,汉王入宫,去东暖阁求见皇上,请求去他的封地就藩。皇帝同意了,却给他改了封地,换做偏僻荒芜的沙土州县。”
罗钰没说话。
花绿芜继续说:“汉王当场暴怒,与皇帝大吵一架,皇帝削了他的职务,令人即刻押解他去封地。”
“这件事我知道。”罗钰闭着眼睛,“汉王骂他凉薄狠毒。他真的,对每一个儿子都很狠啊!”
罗钰的身体有些颤抖,显然是极力压抑愤怒。
花绿芜立即摩挲着他胳膊。“一个父亲,一个极有家产的父亲,对一个儿子狠,也许是为了对另一个儿子补偿。”
“谁稀罕!!”声音很低,表达的情绪却很激烈。罗钰忽然睁开眼睛,双眸利如寒星!!
花绿芜:“而且,对那个儿子心狠,除了为保护家业不散,也是为了保护那个儿子,纵然他失去家业,同时恨死他了。但至少不会有实力反出家门,兄弟相残,丢掉性命。”
花绿芜闭上眼睛:“父亲本不用担着凉薄无情的名声,安心坐看那两个儿子斗法,就像以前做的那样。但他却选择这么做,担着恶名,担着怨恨,毫不辩解,也许只是为了同时保护两个儿子吧。”
罗钰忽然掀起暖和的锦被!顿时,他和花绿芜都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浸在有些寒冷的空气中。
罗钰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冰冷的眼睛不带任何温度。
“糖豆,”他的声音甚至有些温和,带着些诱哄:“现在很晚了,我也很累。你是想和我安安静静地睡觉,还是想我出去?”
花绿芜冻得脸色发白。罗钰的神态很骇人,她却静静地看着他:“让我再说最后一句吧。那个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撑不过半月,他做了很多事情,像是在安排后事。”
罗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下床。
床上,只剩下孤伶伶的花绿芜。
花绿芜听着足音远去,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帷幕,然后自己起身,拉好了被子,继续睡觉。
梁谦桐听说了太子夫妻的隔阂,立即私底下求见花绿芜。纵然这是不合礼数的,也顾不得了。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太子妃昨夜没睡好?”
满眼红丝的花绿芜打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反问道:“你看我像是睡好的样子吗?”
“是。在下废话。”梁谦桐一怔,低头说道。他竟有些犹豫:“您,为什么明知会和太子产生嫌隙,还要和他说那些话呢?”
“咦?真奇怪,这些话不是用你那聪明的脑袋想出来的吗?”花绿芜奇道。
梁谦桐唯有苦笑:“您何必用这个堵我?您知道,我只是分析出皇帝目前的心境。”梁谦桐看着花绿芜,有些歉疚:“而太子,是不想听到这个的。您清楚,我也清楚。他恨他的父亲,恨到不愿意听他的好话。您,您又是何苦?竟以身犯险,去触他逆鳞?”
“梁谦桐!”花绿芜打着哈欠问:“你这么聪明,什么都能看得出,你是不是常常骗人啊?”
这一问出乎意料,梁谦桐完全愣了。
花绿芜淡淡道:“隐瞒,不叫别人知道完全的真相,这也算是欺骗的一种吧。”
梁谦桐辩驳:“隐,有时候是善。”
花绿芜:“对愚蠢的人来说,也许是善。因为他很可能永远都猜不到真相,所以不会遗憾,不会后悔。可是梁谦桐,你觉得罗钰是这种人吗?你觉得罗钰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吗?”
梁谦桐一怔,不说话了。
花绿芜托着下巴叹气:“唉,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成功地瞒他一辈子。因此只好硬着头皮给他说了。皇帝毕竟是他爹,以前虽然做了大大的错事,但现在却拼了老命在悔改。咱们都知道罗钰恨死他了,可罗钰没有亲手杀了皇帝。”
梁谦桐看着她,那目光有些了然,有些怜惜,有些敬佩。
花绿芜:“表面上是碍于礼法,可礼法又岂能约束他?!其实,他心底还是有些在乎这个父亲的。我这么做,只是不想叫他以后遗憾后悔罢了。”
梁谦桐忽然起身,对花绿芜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花绿芜吓一跳,以前梁谦桐从来没有对她行此大礼呢。关键时刻她只想起师父令她牢牢背诵的师门训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不好的念头霎时升起,花绿芜立即防备道:“干嘛?先说明一下,别的都好办,你可不要朝我借钱,我很穷的!”
梁谦桐僵了一下,才起身,苦笑道:“我只是敬佩夫人的为人罢了。”
他真看不透这个太子妃了。说糊涂,又通透,说大方,又小气。
“譬如刚才这件事。皇上不能对太子说,朝臣不能对太子说,我和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对太子说。唯一能说的就是您,但您原本可以选择不说。”
花绿芜拍着胸脯,一脸:幸亏不是借钱就好!
梁谦桐便夸不下去了,只能苦笑着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安啦,小钰钰虽然和小花生气了,但他们很快就会和好的!其实小钰钰虽然很冷静,毕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是有感情波动的。虽然小花的初衷是为他好,但他被戳中了痛处,也会难受,会生气,会钻牛角尖。小花理解他,所以虽然自己也挺难受的,还得装着若无其事。
小花不是圣母,她跟皇帝没什么交情,也不是为了皇帝,而是怕罗钰再次受到伤害。
最后,柳树觉得,爱情不是永不吵架,永无矛盾。而是在矛盾中磨合,相互理解,然后携手并进……= ̄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