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是用最上等的木料制成,木质细密,结实沉重。刷了数重漆,通体乌黑发亮。往地上一放,咣当一声,沉闷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先往里头通报了,梁谦桐没出来。
花绿芜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她还从没看见过这么颓废疲惫的梁谦桐。只见他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正紧紧握着郡主的手。郡主的手发凉,他就细心地替她搓手,朝她手心呵热气,这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会永无止歇继续下去。
丫鬟玉蝉眼圈红红地站在一边。瞧见原先的主子,连忙拉到一边,小声道:“从昨儿就这样了,本来那么聪明的一个大男人,伤心成这样,奴婢看了都心里难受。”
“傻子,你忘了演戏呢!”
“奴婢没忘!开始还觉得好玩呢,现在都不忍心看了。算了吧,夫人,您饶了他吧!他太可怜啦!”玉蝉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抽抽噎噎的。
花绿芜叹道:“傻丫头,别哭了。你当我喜欢折腾他们玩么?梁先生这人太固执,非把日子往拧巴里头过,害的两个人遭罪。我这是好心,给他当头棒喝呢,让他知道他心里头什么最重要。吃得苦中苦,方享福中福!等捱过这两三天,他要是能想通了,才是苦尽甘来呢!要是这样他还固执己见,那我也没法子,只能劝郡主死心了!”
把抹眼泪的玉蝉哄走,花绿芜直接走到梁谦桐跟前。
“梁先生,东西都置办好了,请您上外面看看。”
梁谦桐没反应,好似聋了,哑了,根本没听见。
花绿芜也不废话,直接上前动手拽人,很是废了一番力气,才把他拉到门口,指着院子里的大黑棺材给他看。
梁谦桐这才回过神来。像被猛刺了一刀,浑身哆嗦起来,猛地扭头看花绿芜:“这是什么?!”
“棺材。”
“要棺材干什么?!她还活着,她还没死呢!!”
花绿芜看见那双要吃人的眼睛,直直地回望过去,冷静至极地问道:“她这样子,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这个做嫂子的对她已经仁至义尽,该找的大夫都找了,她这病就是没救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就算她活过来了,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她活得快活么?”
梁谦桐似乎已经完全呆住。
见状,花绿芜趁势追击,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大声问:“梁谦桐,你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你觉得她活得快活么?!”
——是的。她不快活。
梁谦桐眼前模糊了,恍恍惚惚回想起她瘦弱的身形。她的笑容总是怯怯的,抱歉的,祈求的。每当自己起身要走的时候,那笑容会变得越加黯淡。可他怎能不走?!每当他给她介绍青年才俊的时候,她总是抿着唇,小脸紧绷着,好像在说: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可他怎能不说?
“我是为她好!为什么她不理解我的苦心?!”梁谦桐嘶吼起来。王爷将郡主托孤给他,难道他不该尽心尽力为郡主的后半生打算么?他理所当然应该规划出一条最通畅,最安全,最繁华富丽的道路,砍去路边的荆棘,填平弯曲的歪路,引导郡主一辈子顺心如意。
——他是牺牲了自己的感情为郡主全心全意地打算啊!
“她很理解你的苦心,所以把自己憋屈成这样!”花绿芜毫不客气地说,伸手一指躺在床上的郡主,疾言厉色道:“你为她好?!你仔细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吧!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这样真是对她好?!”
“她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难道你不知道?”
“姓梁的,你们这些谋士心眼太多了,肚子里的弯弯绕也太多了!你实在太自以为是!你明知道她喜欢什么,你却偏不给她!你让她受尽了委屈你还说是为她好?!看她为你伤神你是不是很得意?!”
“她快死了,你心里难受么?可以前你逼她离开,她心里就不难受了么?”
“难道对一个人好,就是故意让她难受么?”
一句一句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击在梁谦桐坚硬如铁的心上!硬壳子裂开一道道的缝隙。他半张着嘴,感到撕裂般的心痛,明明最强于辩论的人,此刻却丢盔卸甲,一个字都说不出。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滚而落。他忽然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跑了进去,撞翻了红木椅子,扑通跪倒在郡主床前!
郡主紧闭着眼睛,面容平静无波。
梁谦桐攥着她的手,将头埋进被子里,忽然无声哭了起来:“你恨我么?”
他浑身颤抖,说:“对不起!”
“……我后悔了,宜云!”
“晚啦!”花绿芜冷酷地说:“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让开。上回来量尺寸的人被你赶走了,今日无论如何我要先给郡主量一下尺寸。”
她从下人手中拿过来一段软尺。
“不行!”
梁谦桐大惊,猛地站起来护住郡主。那神情,仿佛这软尺就是地狱的勾魂使者,好像只要能护住郡主不做死人的装裹,郡主就会继续活下去似的。
“不行也得行,你早干什么去了?!让开!”
“糖豆!”
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罗钰的喊声!
大门被打开了,一身黑色锦袍的罗钰,陪伴着一个白发白须,脸色红润的小矮个儿佝偻老头。这老头天生笑眯眯的模样,还是个道士打扮,稀疏的白发勉强梳成一个细细的髻,身上穿着杏黄色道袍。被身高腿长器宇轩昂的罗钰一衬,像棵矮墩墩的小歪脖子树。
花绿芜讶异地无以复加,半天才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来啦?!”
空空道人笑道:“怎么,不想看到我老人家啊?乖徒儿,为师看你骂人时中气十足,看来你的身体很健康很好啊。快过来给为师磕磕头,为师看你长高了没有?”
花绿芜只好上前跪下磕头。
她跪下去方和老道人高度持平。老道人笑眯眯地举手摸摸她的头顶,“很好,很好,这个高度正正好,千万别再长高了。不然你师兄和你站在一起不好看,人家会说我老头子收徒弟时很没有审美观的。”
花绿芜不禁翻了个白眼:“您老人家过来究竟想干嘛?”
罗钰咳了一声,道:“道长偶得了一颗起死回生的小还丹,听说这里的姑娘重病,好心送药过来,看能不能救人一命。”
白竺国人就没有不知道小还丹的。这种药本是国内千年传承的著名寺庙秘制,炼制百种药材方得一颗,武者吃了能增加内力,普通人吃了,只要没死透,不管多重的病都能缓过来。
梁谦桐这几天虽然备受刺激,但他本来就不是愚钝之人,相反还非常机敏。立即想到花绿芜的师傅岂不是比花绿芜更加神通广大,顿时心中重希望,赶紧冲过来拜谢叩首道:“多谢老道长慈爱心肠!道长悲天悯人,若能救这位姑娘出病患苦海,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必为道长新建道观,重塑老君金身!”
“咳咳,这人外表是个道士,其实是个贼。你的一番感激之心要付之流水了!”花绿芜凉凉地说。
“呵呵呵,不错不错,为师是贼,你是贼子贼孙。”空空道长丝毫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
身份被狂跌好几层的罗钰:……那他算什么?(━┳━_━┳━)
小还丹名不虚传,药到病除。昏迷几天几夜的郡主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迷蒙的眼睛茫然四顾,便看到魂牵梦萦的那张脸孔。
“梁叔叔……”她只觉得好像睡了一觉,身子有点儿发虚。可他的神情怎么变得这么憔悴?
梁谦桐没说话,猛地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
郡主流下眼泪,却觉得满满的幸福。
一屋子围观者悄悄地出去了。
院子里的伙计跪了一地,伸头探脑地,见着花绿芜赶紧膝行过来,赔笑道:“夫人,您看,这棺材您已经买了,这……”
“随便拉哪儿劈柴烧!”
空空道长跳得老高,一下子扇她肩膀上,骂道:“这么好的木头,败家!”
花绿芜瞪他一眼,忍住了,对那不知该听哪个的伙计咬着牙笑一笑,说:“你要是听他的,找他要钱去!”
“哟,夫人,小的明白了!听您的,劈柴烧!”
几个伙计赶紧收拾家伙,又把黑漆大棺材咣当当抬出去了。
院子立即敞亮一大片。阳光温暖地照着屋宇,桂花满树,香气四溢。乌云散尽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出了院子,美好被关在大门之内。
花绿芜一直忍着到了东海侯府,便回过身来伸爪子掐那老头。
“何不求,你胆子够肥的啊!敢打我,还敢叫我磕头,不过叫你装一下师父,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师父啊?!罗钰,你也眼睁睁看着他捉弄我?!”
那老头居然极为敏捷地躲开了。他虽然长得像个矮墩墩的歪脖子树,跳跃起来却像是最轻盈的小鸟。
“糖豆,他真是……”
“师妹,师妹,休得无礼!”内院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花绿芜扭头一看,归来不久的何不求正小媳妇似的站在那儿,看那模样,扭着衣角着急地恨不得化身成锁链捆住花绿芜的手。
花绿芜僵硬地转过脖子。小胖老头坐在槐树枝杈上,两条小短胖腿一晃一晃,还是那么笑眯眯地:“徒儿,怎么,你要欺师灭祖,弑师犯上么?”
花绿芜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
罗钰爱莫能助地看着她。他也没办法了,那是他丈人爹。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入v,三更奉上,就算请假柳树也一定要码出来的。案也放了公告,会倒v一部分章节,没看的请抓紧时间看,看过的千万别买重了。
总之,谢谢你们陪我走到这里!柳树保证,这篇绝不会坑,也不会烂尾,会一直认真地写到最后!
所以请亲们不要抛弃我,鞠躬么么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