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贵妃没想到皇后亲自来访,连忙收拾整齐,上茶上果品待客。
对于昨晚芙蕖宫发生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今日皇上处罚了七王爷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却并不清楚皇后的来意。因为七王爷本身就不在权利的中心,对太子与汉王的争斗没多大影响,与她这个深居皇宫的贵妃更没有什么干系。
皇后与她关系自然不怎么好,平日能不来往就绝对不来往的,今日却啰里啰嗦,语重心长慨叹半天,好像很为七王爷的不争气痛心似的——当然,她要是真痛心才怪!
独孤贵妃被她搞糊涂了,云里雾里摸不清她的来意。
这样子寒暄也不知多久,独孤贵妃几乎不耐烦了,皇后才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道:“今日来,请妹妹帮姐姐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独孤贵妃登时警觉起来,心想废话半天,总算绕到正事上面了。
“昌乐郡主和忠勇侯次子潘毅之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事,”蔡皇后笑眯眯地说:“既然昌乐并没有像传闻那样失去清白,这婚事还是要继续下去为好。”
独孤贵妃看着她泰然自若的眼睛,脸色忽然变了。冷冷道:“皇后娘娘跟臣妾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道:“本宫见独孤妹妹和昌乐那丫头交情挺好,能说个体己话,因此请你去递个话。”
“呵,就因本宫和昌乐丫头交好,所以让本宫背后插她一刀?!”
“妹妹这是什么话?”
“臣妾还要问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呢?!昌乐回宫第一天,忠勇侯夫人对她是个什么态度,难道皇后娘娘竟能视而不见么?!”独孤贵妃一搁茶杯,怒道:“昌乐嫁过去了她婆婆能喜欢她?潘毅之被他爹痛打了一顿,能对昌乐好?这样推人入火坑的事情,臣妾是万万不能做的!”
皇后居然没有生气,环顾左右笑了起来:“怪道人家都说独孤妹妹是个爆竹,一点就着呢!瞧这话儿,忠勇侯府在妹妹口中竟这么不堪么?”
“皇后娘娘不必激臣妾!”独孤贵妃目光凛然:“别说潘毅之无故砍了我独孤家的大门,就算是他砍了别人家的大门,也说明他是个无礼的孩子。就算皇上在这,忠勇侯在这儿,臣妾也敢当面问一句他是怎么教孩子的,居然教出这么一个鲁莽的笨蛋来!”
她一说“笨蛋”,别说周围婢仆了,连皇后都忍不住莞尔。
只有独孤贵妃继续绷着脸道:“倘若本宫有女孩儿,是绝不肯嫁给她的!所以皇后娘娘叫臣妾去劝昌乐嫁给他,臣妾也绝不肯!皇后娘娘膝下不是有靖安公主么,正好二八年华该出嫁的年纪,您真喜欢潘毅之这孩子,何不招他为驸马?!”
“罢罢罢,瞧你这张利嘴真是不饶人!这事儿是本宫和皇上商议过的结果,又不是本宫自己一人决定的,你何必冲本宫撒火?”
独孤贵妃冷笑:“皇上一个大男人,总揽朝政,事务繁忙。倘若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提起,他又怎会想起小女孩的婚事?”
皇后叹道:“看来本宫白来一趟,你们莲云宫的椅子上有硬刺,本宫可是坐不下去了!”
等皇后一行人离开以后,一个青衣宫女匆匆走来,蹲了个福礼,低声道:“娘娘,林贵妃去芙蕖宫了,方才皇后娘娘在这儿,奴婢无法禀报。”
“林贵妃去了芙蕖宫?!”独孤贵妃一拍桌子猛然站起来,“糟了,本宫中了皇后的计了!立刻摆驾芙蕖宫!”
芙蕖宫。
外围极其森严的巡逻守卫。
独孤贵妃等不及通报,硬闯了进去,却没看见林贵妃,只看见昌乐郡主正在用饭。
一碗红烧肉,一碗铁锅蛋,一条清炸鱼,一条酱爆鱼,一碟子切片蒸火腿,一碗狮子头,一碗炖鸭舌,一大碗藕块排骨汤……
昌乐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袭粉红的刺绣纱裙,乌发轻挽,端着一碗青色的粳米饭,正神情忧郁地往米饭里舀肉汤。
昌乐看见她,很吃惊。
独孤贵妃看到这一幕,也很吃惊。她很记得昌乐爱吃素不爱吃荤。
“昌乐!林贵妃给你说什么混账话了,气得你竟一大早晨吃这么腻的东西?!”
花绿芜立即放下碗,柔弱地捂着心口,心道我的妈,一个两个没完了,今早晨还让不让她吃饭了?!她肚子都快饿扁了好伐?
却垂头,悲悲切切地说:“今早林贵妃娘娘过来宣读了皇后口谕,说……说让我嫁给潘毅之!她劝了我好久,想让我高高兴兴地接旨,可我虽然接了旨意,心里却难受地很……我简直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独孤贵妃来回走动几圈,咬牙道:“这些人!这些人!”
花绿芜夹了一块喷香流油的红烧肉,缓缓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道:“我以前最讨厌吃肉。可当我心里头这么难受的时候,做另一件让我难受的事情,反而痛快些!”
独孤贵妃同情地看着她,看她相继吃了鱼,火腿,狮子头,炖鸭舌,藕块排骨,往昔胃口只有麻雀大的一个小姑娘,今日竟然要活活撑死自己的模样。
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看着那张满是油花的自暴自弃的小脸:“是本宫疏忽,没有及时赶过来阻止。可是昌乐你莫要这么难过,你真不愿意嫁给潘毅之,本宫就上皇上那儿说情!”
花绿芜小肩膀微微一抖,低头道:“昌乐谢娘娘的好意,只是你我都知道,倘若这旨意没颁下来,请皇上改变心意还有两三分可能。既然已经宣旨,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娘娘去也是没有用的。且这边既然急慌慌给我宣了旨意,忠勇侯府那边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娘娘此时再为我出头,想必你们两家立刻就要翻脸了。”
独孤贵妃道:“本宫不怕他翻脸!昌乐,你在深宫并不得知,栖白这孩子回来后收集了忠勇侯府违犯律法的事情,令人每天上一道奏折弹劾,潘毅之的官衔已经撸干净了,潘家一些人也受到皇上的惩处。所以我们虽然恨他们,他们未必就不恨我们。”
花绿芜道:“可是翻脸也有大翻脸小翻脸之分!潘毅之砍了国师府的大门,忠勇侯府对不起独孤家,所以之前怎么弹劾也只能自认倒霉,别人最多说一句孩子淘气,至少当面不会说他们别的。可宣了圣旨就是人尽皆知,甭管他们喜欢不喜欢,独孤家再插一手请皇上收回赐婚圣旨,就太削他们的面子了!所谓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他们恼羞成怒,独孤家怕也要吃亏!”
独孤贵妃默然半晌。
花绿芜说的没错,太子有意拉拢中立的忠勇侯府,倘若这时候把他逼到太子那一方,对汉王不利。
“自古红颜多薄命!”独孤贵妃叹口气,摸着花绿芜的秀发,喃喃道:“你平日又善良,又聪慧,老天待你太刻薄了,本宫……本宫却爱莫能助……唉!”
“这是命!昌乐现在只能认命。”她低头说。忽然又继续道:“但还有能改变的事情。娘娘,今日我仍要出宫,至少在出嫁之前,我一定要找到王府司马梁谦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对我们王府忠心耿耿,我绝不能任他生死不明!”
独孤贵妃讶异至极,她忽然觉得有些感动。
一个被命运摧残折辱的女孩,竟然还有这种坚持,简直比许多男子都要有胸襟气魄,这种令人敬佩的血性不啻于燕赵豪侠遗风!
“你真不愧是清河王的女儿!你父虽然只有你一个姑娘,却比别人家有儿子的还要强!”独孤贵妃说:“可是这件案子扑朔迷离,就算是刑部人才济济,到现在也没查出个头绪来,你一个小姑娘家,纵然本宫让卿云帮你,又能查到什么呢?”
“娘娘,世上有‘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句话。”花绿芜肃然道:“且倘若我能坚持每日出宫查找,也许就能触动一些人。”
“你是说……”独孤贵妃眼睛一亮。
花绿芜点头道:“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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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听到太监通报,说独孤贵妃请侍卫统领护送郡主回府,不禁讶异:“她不是昨天刚回去么?”
那太监跪地道:“奴才也不清楚。不过听郡主的意思,好像是清河王府的梁司马失踪了,她不放心,想再去找一找。”
独孤卿云闻言道:“正是如此,皇上。清河王与梁司马相交莫逆,郡主把他当成长辈一样尊重,昨儿起她就央求臣帮她寻找梁司马。”
皇上怔了怔,道:“昌乐还挺孝顺的。今日给她定了亲事,本来还以为她要闹一闹,没想到这事儿在她心中竟然比亲事还重要。一个女孩家重情重义如此,看来皇弟把她教地很好……”
他忽然想到自己几个斗得欢快至极的儿子,心里头有些发苦。
“卿云,你可成了昌乐郡主的专门护卫了!呵呵,快去吧,你姑姑今日可是不太高兴!”
“臣遵旨。”
皇上绝没有想到这事儿开了头就没完。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昌乐郡主竟连续出宫了五天。
等第六天郡主要求出宫时,皇上阴沉着脸质问独孤卿云:“你们究竟查到些什么?主仆情谊归情谊,却不能助长愚拙!倘若你们去了这几天都一无所获,从此就不要再去了,一个快要嫁人的姑娘,成天出宫,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宫里已经有流言了!”
独孤卿云低下头,却并没有惶恐的样子。
“郡主的确查到一些东西,所以坚持日日去。”
“你说什么?这丫头能查到些什么?刑部对此事还一无线索呢!”皇上失笑。
“郡主发现清河王府的管事孙福书行动有异,暗访周围住户,说梁司马失踪以前,早晨运马桶出来的是个老头。等梁司马失踪以后,有一段时间运送马桶出来的是两个青年人。一日,马桶车轮陷入土坑中,周围住户想要帮忙,青年却推辞不让,围观人群说等他俩拉出板车时,竟费了绝大的力气,满头大汗。论理,一个马桶车虽然肮脏,却不该那么沉重。因此他们笑说梁司马不在,王府里的人偷吃大鱼大肉,才造成马桶沉重。”
“郡主却怀疑是有人偷运府里的财物,因清河王府的确少了不少珍贵财物!”
“郡主第一个怀疑孙福书,请臣派人查看他的宅院。臣发现他家中不仅没有更多财帛,甚至他的妻子和儿子都不见了。周围住户说其回去探娘家,臣又派人去,却发现她们根本就没有回娘家。郡主怀疑有人将她们当人质,控制孙福书的行为。”
“这两日调查到紧要的关头,所以郡主才日日要求出宫,不敢稍有懈怠,还请皇上体谅!”
侃侃一席话说完,皇帝已经失去了笑容,脸色数变。
依旧阴沉着脸沉思半天,忽然冷笑道:“原来朕的刑部竟然养了一群饭桶!”
他忽然站起来,负手在屋里来回走了数趟,像头暴怒的狮子。墙侧架子上摆着半尺高的白玉花瓶,他竟一脚将之踹翻,稀里哗啦摔碎了一地!
一时屋里雅雀无声,众人都被皇帝的暴怒惊吓到了。
皇帝指着独孤卿云厉喝道:“你不必去昌乐那儿,你立即去刑部,把方才那些都说给他们听!你去问问他们,郡主一个小姑娘五六天能查到的事情,他们为何查了这一两个月也毫无进展!这么无用简直是一群猪!!”
“竟让苦主——一个丫头自己奔走,朕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你去给刑部尚书房子运说,朕只再给他十天时间,他要是再找不着梁谦桐,摘了他的顶戴让他滚回老家种地去!想顶替他的人多得是呢,朕不需要这样尸位素餐的官员!”
“臣领旨!”独孤卿云猛地一叩首,又恳切道:“请皇上息怒!”
皇上气得胸口起伏,脸色一会儿铁青,一会儿赤红,忽然觉得心灰意懒,挥挥手没有再说话。
独孤卿云退下去了。
太监总管觑着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过来,轻轻地替他拍背顺气。
“皇上何必为这种事情生气?龙体要紧呐……”
皇帝神色怔怔,忽然问他:“褚鹤,你说东海侯的治下会出现这种事情么?听说他……他聪明严厉,明智果决,东海一片蛮夷之地,短短几年竟被他治理得百废待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
褚鹤心头一跳,连忙笑道:“老奴除了皇宫,这十年来哪里都没去过,这可哪里知道呢。不过东海侯是皇上的儿子,他要真这么能耐,也是皇上您生得好……”
“呸!你这个胡言乱语的老东西!”皇上失笑,轻踹他一脚。
心里头掠过一丝隐痛与失落,终究若无其事地掩饰过去。
深夜。芙蕖宫。
花绿芜今天没能出宫,也不着急。皇上肯代劳,她自然乐得歇歇脚。
周围烛火已熄灭,她已经洗了香喷喷的花瓣澡,换上一身干净柔软的锦衣,躺在宽大的床上睡觉。
半夜,万籁寂静,床上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一只修长的手钻进她的衣襟,在温热的肌肤上肆意滑动。
花绿芜一把紧握住那只乱动的手,侧过头就看见罗钰亮如寒星的眼睛。
“总算长点肉了!”
“你在捏哪里?!”花绿芜脸一黑,尖尖的指尖狠掐他一把,罗钰就像没有痛感似的,居然还在笑。
他抽出手来,搭在花绿芜的身上,铜铸一样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她。
花绿芜被勒得有些难受,喘息都有些困难。
凭这么多年养成对罗钰情绪的敏锐直觉,她立即问道:“你怎么了?”
罗钰低声说:“我想睡你!”
“什么?!”
“我想睡你!”
“你受什么刺激了?外面那么多侍卫,戒备这样森严!你居然想这个?”
“没受什么刺激,就是想睡你!”罗钰直接压在她身上,头埋在她的肩窝,闷闷地说。
他的确有些心烦意乱。那人竟然有些动摇。
真可笑!他凭什么动摇?!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的鲜血,他有什么资格动摇?!罗钰心底恶狠狠地喊,要错就错到底,要恨就恨到底!他们之间既不可能存在悔改,亦不应该存在原谅!
因那些冤死亲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流着血泪看着他!幽冥之火焚天灭地,正是他们永不可能散去的滔天大恨!
是的,他难受。
可他忽然发现一件事情,当他心底难受的时候,他竟很希望和花绿芜在一起,极密切极密切地在一起。
他咬着她的脖子,嗅着她的发香,被她柔软的手臂紧紧抱住的时候,不知为何,备受痛苦的心灵竟能得到难言的慰藉。
“糖豆,你很喜欢吃皇宫的御膳是吗?”
“怎么啦?”
“我要夺了这天下!”他低声说:“以后我要让你住在这里,成为这里最尊贵的女人,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高兴这样吗?”
这家伙果然受刺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简直累成狗,买礼品走亲戚加上班……然后去图书馆还书的时候好羡慕图书管理员,这真是我最想干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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