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路返回,等来到自己的舱厅时,包氏早已经等在里面。
丫鬟碧螺垂手而立,兢兢业业极为认真地看管犯人。
包氏神色倒还好,挺拘谨地跪在地板上,眼睛一片死灰。当她看见花绿芜的身影,便立即叩头请罪,竟比碧螺的请安还快了几分。
花绿芜走到她面前,停下。看着碧螺笑道:“你让她跪下的?”
碧螺有些惶恐,福身道:“奴婢不敢,是她坚持要跪。”
包氏自己也承认。花绿芜便抱着手臂道:“包芊芊,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包氏一付认命的模样。自从知道独孤公子亦留下一只右手以后,她就明白自己不会善终。包氏是个商人,还是个成功的商人。一般成功的商人都很实际。包氏也想开了,自己儿子有云若衡照顾,不过赔上这条命罢了,为今之计是绝不可以再忤逆东海侯夫人,省的殃及家人,便柔声道:“这本是奴家应得的。奴家自知罪孽深重,不知夫人打算怎样处置奴家呢?”
“包芊芊,无论我怎样处置你,你都服气么?”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论夫人怎样处置奴家,奴家都心悦诚服,不敢有丝毫怨言。”
“那就好。”花绿芜已经坐在玫瑰椅上,桌上白玉盘堆着新鲜的荔枝。素手剥开,一粒粒果肉剔透。这些果子都是冰镇过的,一看便知其鲜甜可口。碧螺便忍不住劝道:“夫人,侯爷说过了,不让您吃凉的。”
花绿芜咕哝一句道:“他又不是我爹,凭什么管那么多……好啦好啦,我不吃。但嚼一嚼吐出来总行了吧!”
碧螺便找出一个小玉盆,花绿芜嚼两口便吐出来,小脸上还尽是可惜。
花绿芜眼尖,忽然看见包氏面上露出奇特的神色,便一边吃吃吐吐,一边忙里偷闲问道:“大胆包氏,你怎么啦?你是后悔刚才说的话,还是笑话我嘴馋?”
“奴家不敢!奴家只是想起崇礼小时候喜欢吃松叶蟹,有一次也是这样。我们怕他吃多了胃寒,他却哭闹着非要吃。最后没办法,也只好让他吃吃吐吐,过一过嘴瘾。那时他才五岁呢,他爹生气了,还骂他是个小纨绔……”说道最后,包氏声音渐低,脸色黯淡起来。
碧螺顿时大起知己之感。“五岁”,“小纨绔”,用来类比夫人,是多么贴切啊。包氏简直是个语言天才!
碧螺身上散发的气场太强,花绿芜感应到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吃下去。
把鲜红的荔枝又放了回去,洗完手,花绿芜就托着腮问道:“包芊芊啊,其实我本来很同情你的,可你为什么要害我?那本破账簿在哪里?人家可曾经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交出来呢!你能借我看看么?”
“奴家该死!禀报夫人,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账簿。”
花绿芜一拍桌子:“没账簿?你耍我?!”
“夫人莫生气,请听奴家说!”包氏的额头又紧贴在地板上,连声解释道:“奴家当时也并不想害夫人的,实在是形势所迫!那时候奴家刚被休弃,石元载娶了独孤家的千金小姐,便对奴家步步紧逼,要趁机夺了包家积累百年的家业。奴家无法,苦思冥想终于才想出一计。便骗他说有一本记录他丑行的账簿,暗中托人保管。倘若包家覆灭,不出三日,那人必将账簿翻印一千册,奉于都城所有达官贵人的府上!同样不出一月,盐铁府也必步上包家后尘。至此盐铁府才有所忌惮,不敢再步步紧逼!”
“所以你拿不出账簿,怕被拆穿,于是便栽赃给我?”
包氏伏地,身形佝偻卑微至极:“请夫人见谅,那时候奴家实在走投无路了……不瞒夫人,彼时时日渐久,盐铁府已经起疑,奴家凭空变不出账簿,又见夫人武艺超群,胆大心细,便起了歹心。夫人本来好心救了崇礼的性命,奴家却以怨报德,现在细细想来,实在很是惭愧。”
“请夫人杀了包氏吧!只有一点儿,倘若夫人还对崇礼有一点儿怜爱,请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崇礼是个好孩子,可惜命太苦。当爹的已经不要他了,奴家不愿意他再为娘亲所做的错事感到羞耻。”说完以后,包氏肩膀颤抖,哭了起来。
“别哭,我讨厌看人哭。”
包氏顿时缩住肩膀,一动不敢动。
花绿芜看她这落魄模样,虽然觉得她可气,但也挺可怜的。
“包芊芊啊,你要是这么死了,你甘心么?石元载这样子对你,你不是很恨他么?你死了,他却逍遥法外,还会继续富贵下去,你不觉得死不瞑目啊?”
之所以问这个问题,花绿芜是有想法的。她总觉得包芊芊没这么容易放过石元载,肯定下了阴招,她有点儿好奇。
包氏用衣袖擦擦眼泪,苦笑一下,果然答道:“不瞒夫人,其实奴家来之前觉得不能幸免,因此早就派留在盐铁府的心腹给石元载下了药。”
“毒药?!”
“不是,是一种能让人脸上身子起红疙瘩的药。”
“蛤(蟆)酥?!”
“夫人果然见多识广!”
这一记马屁拍得花绿芜很舒服,碧螺忍不住问道:“夫人,什么是蛤(蟆)酥?”
花绿芜便兴致勃勃地解释道:“中了这种药,三天以后你的身上就开始不停起红疙瘩,一个月以后脸上身上就像覆盖了一层蛤(蟆)皮。既不痒也不疼,也不害人性命,只是丑陋地要命,且纵是妙手神医也几乎根治不了。石元载这次惨了,以前是石美男,以后却怕要改名石蛤(蟆)了!”
碧螺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抱着肩膀恐惧地看着包芊芊。“你这妇人,还真是狠毒!本来听说盐铁使娶了新夫人,是金童玉女呢。”
包芊芊面带着淡淡苦笑,道:“当年是奴家瞎眼,看重了他的一身外皮,却不想他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了权势富贵竟不念旧日提拔恩情,几乎要毁了我整个包家。奴家也没本事,要不来他的良心,也要不来他的命,临死之前也只好要来他这层皮。”
碧螺道:“你岂止是要来他这层皮?听说盐铁使和新夫人很恩爱的,盐铁使要是变成蛤(蟆)皮,这乐子可就大了。新夫人不得哭死啊。”细思恐极。果然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啊。要是一个女人恨极了你,真是什么毒招都能使出来啊。
包芊芊看着碧螺指责的眼神,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她没说错,她的确是个狠毒的女人。
“奴家夫离子散的时候,独孤小姐的陪房曾贵足踏贱地,告诉奴家这就是命,让奴家安心认命。奴家答应了。”
包芊芊忽然淡淡一笑:充满了疲惫:“所以,这一次,独孤小姐也合该认命。”
“好!够毒辣,我欣赏你!”花绿芜拍案叫绝。
碧螺无奈道:“夫人……”
花绿芜摆摆手:“碧螺,刀子没扎在你身上,你觉不出痛。那石元载就是个混球,独孤清婉明知道人家有妻,还嫁到通州来,也不是完全无辜的。他们合该得到些报应。”
“真没想到,夫人竟是奴家的知己。奴家死在夫人手里,也算值了。”包芊芊感慨道。
花绿芜沉吟半晌,忽然问道:“包芊芊,你一死了之,可独孤家因账簿之事死了六人,独孤栖白也断了一只右手,等我们的船开走以后,你认为独孤家能放过你儿子么?”
包芊芊脸色一白:“可是衡芜仙子已经担保,说会照顾奴家的儿子。”
“那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云若衡交游遍天下,她不会一直留在通州的。且你儿子已经是包家家主,年小力微,财富太过,又无父母庇佑,最是一头招人惦记的肥羊。恐怕不止是独孤家,许多人都想咬你儿子一口呢。”
包氏神情不安起来。
花绿芜又道:“以前听你说,你的叔伯兄弟因为盐铁府针对包家之事,对你母子很是不满?包芊芊,你能告诉我么?你们包家是什么时候依附衡芜仙子的,你又是何时依附衡芜仙子的呢?”
包氏脸色霎时一白。
花绿芜看在眼里,便叉着手道:“你不说,让我猜猜看吧。给石元载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先依附衡芜仙子,再转而投奔独孤家。这两家虽然不对付,却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因此他应该一直依附独孤家。你既然没有账簿,说明那时候和他同心,因此就算你当时没有依附独孤家,也绝不会背叛丈夫,依附衡芜仙子。”
“可是衡芜仙子上面的人,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通州的肥肉都被独孤家吞了,因此包家必是他们拉拢的对象。你的叔伯兄弟很可能早就投靠了衡芜仙子,所以你后来归家,两面不讨好,除了一个包家独女的身份,并不得包家族人爱重。”
“如此说来,你儿子现在危矣。你活着时尚能凭借心机手段庇佑他,等你死了,谁照顾他呢?包芊芊,不是我挑拨离间,你觉得站在衡芜仙子的立场来看,是尽心尽力维护一个不得族人爱重的幼童好呢,还是维护合作已久的包氏长辈?更何况那孩子还是石元载的亲儿子,所谓血浓于水,你以为她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包氏忽然又伏地哭泣起来。这次她的悲伤无所掩饰,连碧螺都看得不忍心。
花绿芜敲着桌子道:“包芊芊,看你这么可怜,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