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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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如洗,江风徐徐。WwW.quduwu.CoM 趣读屋 巨船上灯火通明。眼下还未到宵禁之时,顺着船舷处往下一看,黑色劲装的护卫守在岸边方圆十丈处,外围聚集了许多通州百姓,还在好奇兴奋地小声讨论,仰头凝望。小孩子清脆的笑声飘散在夜空。

    花绿芜大摇大摆走在甲板上,看见石元载孤伶伶的身影。他负手靠在船舷边,似乎感受到花绿芜的气息,浑身一紧。花绿芜轻笑着走过去,连理也没有理会他。石元载蓦然放松,等会儿却又暗中攥紧了拳头,浑身泛起羞辱的感觉。他本是通州人人敬畏的盐铁使大人,但花绿芜却丝毫不惧怕他,反而把他看做蚂蚁,蛆虫一样。

    这鬼地方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花绿芜一路前行,船上侍卫婢仆没有不认识她的,虽对她一身装扮感到讶异,却不敢露出异色,纷纷行礼。花绿芜来到船楼最上面一层的水华厅外,红木雕花门比船上其余房间的大门要高一尺,宽半尺。外面左右各立着四个精壮的侍卫,见到花绿芜便弯腰行礼。

    花绿芜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止住他们出声,便收敛气息,整个人趴到门上,耳朵贴在门缝里细听。

    里面本来在低声交谈,此刻却忽然静默。罗钰淡淡的叹息传来。

    “你既然来到了门口,为什么不推门进来呢?”

    花绿芜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隐身匿迹的功夫本来不错,往日即使是罗钰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发现,看来一段时间不见,这冤家的功力百尺竿头又进一步了。

    花绿芜便负手笑道:“既然罗侯请我进去,我为什么不进去呢?”说着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

    屋里着檀香,淡淡的香气中却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花绿芜脸色一变,加快脚步,绕过屏风,只见灯火通明中,背对着她的是一个仿若半大少年的矮小身影,罗钰则站在几案之后无奈地看着她。

    矮小身影一身红衣,罗钰一身黑衣。

    一矮一高,对比甚是鲜明,好似孩童在领受父亲的教诲。

    花绿芜眼尖,已经看见矮小身影右侧的红色衣袖中晕染了浓重的颜色。血腥气正是从那垂落的袖口中飘散出来的。

    矮小身影缓缓转身,是一个脸色苍白,俊秀冷漠的少年。湛蓝的眼睛如海边高远明净的天空。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躬身行礼,声音幼细冷淡,不辨雌雄。“在下独孤栖白,见过东海侯夫人。”

    “你的袖子在滴血。”

    “在下约束下属不严,竟得罪了夫人。右手已经奉上,聊作赔罪。”

    独孤栖白一闪身,身后漆黑的几案之上,剔透的白玉托盘,一只蜷曲着手指的苍白手掌齐腕断在那里。猩红的鲜血溢满了整个托盘。

    花绿芜没有吐,但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和断掌一样苍白。

    罗钰见之,微微皱眉,眯细了眼睛,忽然扯过一方黑布,将之覆盖在玉盘之上,遮掩了那一方血腥。

    花绿芜勉强笑道:“你这赔礼好重。”

    独孤栖白微笑道:“身体发肤来自父母恩赐,虽然不敢轻侮,然又怎抵得侯爷对夫人的怜惜爱重。舍妹不懂事,几乎害夫人重伤,栖白愿意以右手替她的性命,聊表歉意。”

    他明明身受重伤,说起话来却彬彬有礼,除了因为失血,脸色过于苍白,其余竟能神情无异。性情之坚忍几近可怖。

    花绿芜看这矮小俊秀的男子,简直像看见了一个小怪物。

    “来之前,我还在想独孤公子是个什么人物,现在一看,果然杀伐果决,出手不凡。”

    “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叫人无法拒绝……不知公子与国师孤独大人是什么关系?”

    独孤栖白颔首,肃然道:“承蒙赞赏,国师大人乃是家师。”

    花绿芜笑道:“他有你这一个弟子,比别人的十个弟子还强。”

    “不敢当。不知夫人是否愿意收下独孤家的诚意?”

    “收。既然送来了,为什么不收?!”花绿芜挑眉笑道:“既如此,我和你们独孤家的恩怨算是两清。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商量,请继续。”

    说完,花绿芜敛衽施礼,转身出去。

    板着脸一路狂奔,回到休息的舱室中,便踢掉靴子爬上了床。闭上眼睛,幼小苍白的断掌还在脑海里萦回不去,不禁胃液翻涌,眉头紧锁。

    这么多年岂能没见过血腥,可她却从未对孩童与老人下过手。那一幕对她的刺激着实不小,看了以后心里难受极了。

    花绿芜闭着眼睛躺了半天,忽然觉得床边立着一道黑影。

    身子一僵,睁开眼睛一看,雪亮的灯火下,是一身黑衣,冷如冰雪的罗钰。

    “你还好吧?”他淡淡道。

    “废话。你看我现在好不好呢?!”花绿芜柳眉微皱,没好气道:“人走了没?”

    “刚走。”

    花绿芜翻了个身,蹬开薄被。仰着小脸追问道:“是他自己砍的手,还是你示意的?”

    “他自己。”罗钰面无表情,顺势坐在床边,摸着花绿芜的头发缓缓道:“所以说他实在很聪明。”

    ——他知道得罪了你,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用以震慑天下人。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罗钰的妻子,是绝不可轻侮的。

    “聪明什么?”花绿芜撇撇嘴,打开他的手,懊恼道:“他实在是自作聪明!我这么好收买的一个人,他要是散财收买我,未必非要废掉那只手。还有你不要动手动脚的,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方才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给你面子罢了。否则他叫我夫人的时候我都要呵呵他一脸。”

    罗钰收回了手,抱臂,冷冷看着她不说话。

    花绿芜理直气壮瞪回去。

    罗钰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道:“你就非得这样?非要分手,非要惹我不高兴么?”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在和你玩过家家?你当我是说着玩的?罗侯爷,我喜欢的不过是你的一张脸,现在已经看了这么多年,早就看够了!你现在对我来说,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啊不,有一点儿不同,要是你倒霉了,我会比较开心。”

    花绿芜心里默数着一二三,等待罗钰气得甩袖出去。可他这回居然忍住了,虽然脸色不太好看,僵了半晌,却还牢牢坐在床沿上,一动未动。

    罗钰深吸了一口气,深邃的眸子凝视着花绿芜。“就算你看够了,也要继续看下去,看一生,看一世,看一辈子!花绿芜!”

    她仰起头,不满得瞪着他。

    罗钰忽然俯身压住她的身体,薄而柔软的嘴唇紧紧吻到她的唇上!

    xxx

    易风站在一辆豪华的马车边,焦急地等待。

    岸边人群逐渐散去,孤月繁星之下,岸边逐渐变得空旷寂寥。

    静谧之中,远处的巨船忽然竖起了一架长梯,一行黑压压的人群渐渐从船上走了下来。

    易风心中一喜,连忙跑到岸边十丈处迎接。旁边盐铁使府的下人也围了过来。

    过不一会儿,公子熟悉的身影出现。

    旁边出了“啧”的一声,不知谁在轻笑:“方才没看见,原来这般矮!”

    话音未落,易风脸色一变。独孤栖白脸色苍白,快速走过,手中不知何时滑出一柄利剑,只见寒光一闪,鲜血飞溅,说话那人只觉得自己腿上一凉,身子重重往下一挫,及至看见仍竖在地上的两条断腿,才感受到彻骨的剧痛,凄声惨叫起来!

    易风干脆利落地敲晕他,周围人噤若寒蝉,腥臊之气弥漫四周,有人甚至吓得尿湿了裤子。

    独孤栖白湛蓝的眼底空茫一片,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这恐惧至极的人群。脚步不停,淡淡道:“很好,现在你和我一般高了。”

    不理身后人的恐惧,易风服侍着公子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

    公子在马车铺的凉席上伸长了腿,苍白的脸色麻木至极。

    易风小心翼翼掀开他染血的红色衣袖,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臂,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虽已经点穴止血,泛青的肌肤之上却已经染满了鲜血。

    易风心中大恸,一边清洗伤口,一边敷药道:“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听说花小太岁虽然喜欢捉弄人,认识她的人却都说她是个嘴硬心软的,独孤清婉那个贱人犯了错,公子最多替她求求情,多用财帛补偿,取得花小太岁谅解便可,又何须为独孤清婉那小贱人做到如此地步?”

    独孤栖白闭着眼睛,十分疲累的模样。淡淡道:“你错了。我岂是为了救她?!独孤清婉那个愚蠢的女人,便是被千刀万剐,与我又有何干呢?”

    “那您……?!”

    “我是为了博得东海侯的好感啊。”

    独孤栖白仍闭着眼睛,不辨雌雄的声音轻轻响在易风耳边:“东海侯当年被皇后戕害,皇上下令屠灭他母妃三族,又派人将他母妃鸩死在流霜宫,此恨之深,不共戴天。东海侯小时候被兄弟迫害,九死一生,连他名义上的父皇也多次派人围剿。哼,像这种曾经被亲族背叛的人,应该最为厌恶亲族残杀之事。倘若我交出独孤清婉任由他们处置,凉薄无情之余,难免会勾起他往日的旧恨。他若厌恶于我,师尊交代的联盟之事,又该如何开口呢?”

    “小婢无知,公子圣明!”

    易风明亮的眼睛里尽是倾慕。随即,却又有一些疑惑,忍不住问道:“可是公子,传闻中不是说罗侯不喜欢花小太岁么?花小太岁对他真的这么重要么,竟值得您自断右手?”

    独孤栖白忽然睁开了眼睛。湛蓝的眼神如出鞘的刀锋一样,锋锐而冷酷。

    “值得。我初见他的眼神便知道,传闻并不可信。这人为了花小太岁,恐怕会不惜与整个独孤家族为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