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婆子将两件衣裳狠狠地丢在她身上,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说,你又做啥好事了!”
何柳儿一眼就认出了这时她做给程叶的衣裳,当初她抢了如意的活计,缝了这两件衣裳。当时她鬼迷心窍,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在那个地方缝上了自己的名字。可……可这千真万确是她为程公子做的衣裳,为啥会到奶奶手里?何柳儿有点茫然的看向气势汹汹的章岚和何远。
这个时候,她要是再提程叶,只怕何婆子真的会把她打死。她娘从被抬回来之后,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死活醒不过来,密密麻麻的恐惧爬上了何柳儿的心头,此刻的她,害怕早已经超越了对如意的愤恨,她手里拿着那两件衣裳,半天都开不了口。
何柳儿不开口,并不代表章岚就会这么放过他,她目光一利,从何柳儿手里拿过衣裳抖开,语气中尽是嘲笑:“何柳儿,你可真是能耐,阿远说你们两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可你这身儿衣裳和阿远的身材可真是合贴的不得了!大半夜的,你也不嫌臊得慌,你把这衣裳放在我们家门口是啥意思?你想做何家的少奶奶还是咋的?我今儿个和何远就在这里,你把话说清楚!要是说不清楚这衣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今儿个就回娘家!”
一听到回娘家,何远吓了一跳,他望向何柳儿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你……你是不是有病啊!”
何柳儿现在的名声已经足够糟糕,再继续纠缠江承烨,何婆子非得打死她,可是章岚家里虽然不在本村,但是她家里也不差,光是几个堂哥表哥手底下带的徒弟就多得很,在临近几个村都挺有名气,要是闹上门来……
何柳儿看着那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裳,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不……不是……这是我给程公子做的衣裳……我……我跟何远没有关系……”
还程公子!?何婆子气的险些当场就抽她一个嘴巴:“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这男人都走了!你还挂在嘴巴上,真是不要脸!”
走了!?何柳儿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何婆子——程公子走了?他离开何家村了?他带着如意一起走了?
何婆子当然看出了何柳儿眼中的意思,她嘲讽的笑了笑:“人家那样的公子,哪里看得上你们这样的乡里姑娘!人家大晚上的就悄悄走了!”
何婆子的话让章岚和何远的脸都是一沉,而一旁听着这话的何柳儿却笑了起来。
“他走了?他没有带如意一起走!?哈哈哈哈……那她还得意啥?她还不是被人玩烂了就不要的烂货!”
“啪!”一声脆响,将何柳儿扇的直接倒向一边,那嘲笑声也戛然而止。
何柳儿猛地抬起头,就看到章岚的一只手还没收回去,这下连何婆子也急了:“你、你咋打人啊!”何婆子可不是心疼何柳儿,而是心疼她那张脸。即便是将她提回来教训她,何婆子和何老三都没往何柳儿的脸上招呼。他们早就计划好了,就算何柳儿弄掉了她娘肚子里的孩子,再怎么惩罚她这孩子都不会回来,与其赔了夫人又折兵,倒不如趁着柳儿的名声还没有更糟糕,又有几分姿色,找个人家嫁了,只要彩礼钱谈好,家里说不定还能有一笔收入!
可章岚这么一巴掌下来,一丝情面都没留,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何柳儿,眼中尽是鄙夷:“何柳儿,你给我听好了!现在我章岚嫁到了何家村,那就是何家村的人,里正是我公公,何远是我男人,我这个人最讨厌看别人背地里做些小动作嚼些烂舌根子!今儿这件衣衫,我记住了,你要是再发骚惦记别人的男人还说这些难听的话,我章岚第一个撕了你的嘴!”
章岚今日是真正的发了一回狠,也不晓得真的是因为这个衣裳生气还是见不得何柳儿这个样子。总之是彻彻底底的一改平日里和气开朗的模样,连何远都被她吓到了。
离开何家的时候,章岚带走了那两件衣裳,算是个罪证,直到两人出来的时候,屋里还有何婆子的打骂声和何柳儿的哭声。如果说何婆子对她的这群子孙们还有哪个是上心的,大概也就是从李秀娥流着血回来的时候把小福寿送到隔壁去了,这么小的孩子,要是见到自己的娘成了那个样子,必定会被吓惨。
章岚拿着衣裳一路往如意家里走,何远急吼吼的想要解释,章岚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让他闭嘴:“嚷嚷啥啊!我难道还不晓得你吗?我当然知道你和何柳儿之间啥也没有!”
何远如闻天籁,就差激动地跪下来:“我的好娘子,你终于相信我了!”何远感慨完了,忽然觉得不对劲:“不对啊……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你还来这里闹啥!?对了,你说这衣裳是晚上何柳儿扔在咱们家的?可何柳儿被关着呢,哪来的功夫来扔衣裳啊……”何远说着说着就有些委屈:“媳妇……你冤枉我……”
章岚快被他这副傻样子给气笑了,她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傻啊,连何柳儿都说这衣裳是做给程公子的,大晚上的扔到咱们家,那当然是程公子扔给你的!”
何远愣了好一会,忽然气的蹦了起来:“好他个程叶!他为啥要诬陷我啊!我也是有媳妇的呀!”
章岚垂眼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衣裳,带着些猜测的意思说道:“虽然程公子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但你平常那个傻样子,得罪了人也不晓得。我倒是觉得,程公子大概晓得自己离开这里会给如意带来些非议,尤其是何婆子这家人,都撕破脸皮了,这嘴巴上还能积口德吗?虽说程公子这个人我不了解,可如意和咱们是好朋友啊,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帮帮忙,谁还来帮着她消了那些难听的话呢!”
何远听着自家媳妇的分析,聪明的小脑瓜子立马明白了章岚的用意:“哦,我懂了!程叶那个大混蛋,就是想让你误会我,这样何柳儿的名声更臭,何婆子他们忙着照顾李秀娥和帮何柳儿遮丑都来不及,自然就没那么多的精力去找如意的麻烦了!”
虽然是迟钝了些,好在是明白了。章岚扯了扯嘴角,掂了掂手里的衣裳:“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你说这程公子看着挺为如意着想的,可怎么说走就走了?这男人走出去了,外头的花花世界难保不会迷了心智,如意要是想得开还好,你说万一程公子再也不回来,如意还一股脑的傻等……”
何远被章岚这么一说,那单纯的脑瓜子就懵了:“啊?不回来了!?”
章岚瞪了他一眼:“我说小点声儿行不行!”
两人已经快走到如意家里,何远看了看何家的大院门,伸手捂住了嘴巴,想了想,有很不服气的凑到章岚耳边卖萌:“媳妇,你放心,我肯定一辈子守着你!”
章岚冲着他拱了拱鼻子,何远一看就晓得这句话哄得她开心了,顿时也像一朵小太阳花一般跟在章岚后头往屋里走。
“如意?”章岚推了推紧闭的院门,刚刚喊了一声,金玉就抓着一把瓜子像个小大人一样出来了:“阿岚姐,我二姐不在家。”
章岚和何远都怔住了——李恒才倒了,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意自然是不用上工了,那这大白天她还会跑去哪里?
章岚问了问金玉和满堂,金玉忙着吃瓜子,满堂则拿着刀练习裁切,两人都只知道如意去了镇上,却不晓得她去干什么。最后何远和章岚都不放心满堂拿着刀,两个人也没什么事情,就留在何家陪着金玉满堂。
其实如意去镇上,的确是有些事情要处理。如今百味楼已经因为李恒才的倒台面临关门的危机,从前以百味楼为首的这片酒楼仿佛忽然间就没了一个领头的,和镇东那边的酒楼矛盾日益明显起来,而这也是她等的一个时机。
可如意没有想到,等她到了镇子上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惊天消息——昨夜郑府大宅夜间走水,大火几乎烧掉了大半个郑府,在东边的院子里,发现了两句缠绕在一起的尸体。
如意几乎是立刻就赶到了郑家。
今时今日的郑家,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奢华和雅致,空气间尽是大火之后的焦糊味道,满目疮痍。而火势最为厉害的东院,就是裴玉容的那个院子,如意到达的时候,两句尸体早已经被清理了出来送去了衙门准备验尸确定死因和身份。
残败的有些荒凉的院子,只有三三两两的衙差在现场勘查着,如意看着裴玉容的那个院子,忽然就想起在郑府小住的晚上。每个晚上,郑泽提着一盏小灯笼站在院外的时候,裴玉容就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而那时候,她和江承烨,也在不远处的屋顶看着这边的动静……
无端端的想到江承烨,如意努力地让自己分散注意力,这时候将好有个如意认得的衙差走过来,如意赶紧上前询问:“官爷,请问这个大宅的主人,是不是……”
这衙差以前常常到百味楼去光顾,对如意的手艺也是痴迷的很,这会儿如意问及,他也答得爽快:“是啊,听说郑老爷是不日前出殡的,真想不到不过几日的功夫,竟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不过这件事情可疑得很,郑家的财物下人都不见了,跟举家搬迁似的,大人怀疑是抢劫杀人,可这府里愣是一点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啊对了,方才仵作已经过来验过尸了……”
他顿了顿,朝两旁瞅了瞅,将手拢在嘴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道:“还有一件更惊讶的事情,仵作说啊,边上那个比较像郑夫人的,好像一早就断气了,旁边的男尸才是被活活烧死的!两具尸体缠在一起,那样子看着忒吓人了,像是抱在一起似的……”
如意被衙差的描述说的有点恶心,她皱了皱眉,恰好这时候一旁的人叫他过去做事,他和如意打了招呼,转身就去执行公务。
如意没有在郑府逗留多久,她有些失神的走出郑府,然后就瞧见了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的封千味和小武。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见到如意的时候,并没有多说,很快三人就到了一旁一个隐蔽的小巷子。
如意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今日的心情,比见到裴玉容死去的那一晚更要复杂,脑海中很多的画面一一闪过,最后还是想到了江承烨。
封千味若有似无的轻叹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只木盒子递给她。
这木盒子如意认得,它曾被郑泽藏在了暗格之中,而裴玉容也一直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那晚她和江承烨离开的时候,没能顾得上这个,不料竟然是被封千味拿到了手,而今又出现在她眼前。
如意看着那只盒子,猜测道:“这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什么人人争抢的宝物?依照裴玉容的熟悉程度,这个东西,是不是曾经属于裴家?”
封千味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将盒子递给如意。
如意微微一怔:“给我?”
封千味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郑泽回来的那晚,容儿应当交给过你什么吧。”
如意又是一怔,很快她就想起什么似的,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链子。
这是一条金链子,上面缀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玉石,而这玉石的形状十分独特,是毫无规则的一个形状。当初裴玉容将这个送给她,并没有说什么。如意也只当是她对自己的答谢,她本不想要,却拗不过裴玉容的坚持。
如意一手拿着木盒子,一手将那块玉石托在手中查看,这才发现在那枚金锁的侧面有一个小凹槽,如意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将链子上的坠子取下,放进那个凹槽中,掐着玉石上的纹路轻轻旋动它,就闻得“啪”的一声,那锁竟然就这么开了!而金锁下的那个锁孔,根本就是个假的锁孔!
难怪当晚月娘没能撬开这把锁。
“这把锁是南姜一种十分有趣的锁,叫做‘金镶玉’,每一块玉石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品,将它打磨成的各种不一样的形状,与金质的锁配成独一无二的一对,这是南姜一个去世很久的老师傅打磨的,没人能仿造出钥匙来,是以你身上这个,就是世上唯一一把能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封千味缓缓地将锁的由来道出来,说完,他定定的看了如意一眼,“容儿,应当是想把这个交给你,希望你能代为保管。”
如意看着已经被打开的锁,若有所思。
从当日月娘忽然被王有才派到郑府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如果真的是连城煜要扳倒李恒才,他绝不会这样大费周章,且按照李恒才和刘月娘的模样,倒更像是瞒着连城煜做的这一系列事情。当时如意已经觉得,刘月娘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这个目的,也许就是为了拿到什么东西。
郑泽去到衙门指正李恒才的那晚,裴玉容知道郑泽已经将马队带到了道上等着,可她执意留在郑府,就是希望郑泽回去以后能够阻止他进京。当如意无意间说道郑府的东西已经被搬空,想必郑泽要离开的决心应当十分坚定。那时候裴玉容闻言,却是笑了笑,说道:“有一样东西,他一定不会放在别处。”至此,如意更加坚信,王有财和刘月娘都是冲着这样东西过来,而他们这样做,更大的原因,大概就是为了将这个拿去到连城煜面前邀功。
郑泽一直将这个东西放在盒子里,用上了一把这么奇怪的锁,偏偏这把锁的钥匙,却是在裴玉容那里。如意心中一动,忽然问道:“封先生,这样的锁在南姜,可是情人间的定情信物?”
封千味微微挑眉,最后点点头:“这个应当是他们成亲时,容儿将锁送给的郑泽。”
这金镶玉的确是情人间的信物,因他唯一而独特,一把锁一生都只有一块玉石做钥匙,通常都是女儿家将玉石打成链子戴在脖间,而锁则是做成男子腰带上的配饰。
其实如意一直对郑泽的话抱有疑惑,直接来说,就是她根本不相信郑泽也会用全部的心来爱一个人。可是这个东西既然被郑泽藏起来,就是他不希望被裴玉容知道,且他挂上的锁,偏偏是只有裴玉容手中的玉石钥匙才能打开的锁。
这把锁的确是特别,可这木盒子并没有什么特别,若是想要打开,自然有千百种方法,可郑泽这样做,会不会是每每当他见到这个盒子上的锁时,就会让他记住些什么,不去碰这个东西?
封千味没再说下去,而是就这么看着如意。如意默了一会儿,忽的伸手将那把锁又重新扣起来,又是“啪”的一声,原先已经被打开的盒子又重新锁了起来。
“如果是郑夫人的遗愿,我很愿意代劳。可既然只是让我代为保管,那自然就没有打开一看究竟的道理。想必封先生一定也是信任我,才会将这个东西交给我,否则,要论本事,兴许封先生会更加合适。”
如意一席话,封千味再望向她的目光中,终于带上了几分欣赏,他笑着点点头:“你的确是最合适的那个人。不过,也许用不了多久,它会给你,给你最重要的人,带来很大的帮主,而与此同时,也会招来灾祸。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好好照看?”
封千味说到“最重要的人”这句话的时候,如意的目光猛地沉了沉。她伸手覆上了木盒,忽然道:“封先生既然知道这东西也许会对程叶有帮助,是不是也是在变相的安慰如意,他一定会回来?”
如意说这话时,带着些淡淡的笑,一双清亮乌黑的眸子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封千味,直接让这个走南闯北的老油条一时间无所遁形,封千味轻咳几声,略显不自然的说道:“你……猜到了什么?”
如意的目光黯了黯,她垂眼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声音有些低沉:“如果什么事情都要靠我来猜,那我活得也着实累了些,三个月的时间,若他不能回来告诉我一切,那么这些,就会成为我没兴趣知道的一切,而他,也不再是我最重要的人。”
封千味这才皱了眉头,他正想说什么,如意却打断了他:“人活一世不过百年,若是要一直沉溺于痛苦和纠结之中,这一辈子也算是白过了,他就这样没有一个交代只有一个许诺的离开,我的确会有些不安心。不过仔细一想,也就三个月而已。”
如意忽然话锋一转,话语针对封千味,带上了些讽刺:“况且,当初我求先生治一治程叶身上的伤,先生尚且能与程叶之间表现的从不认识,让如意愣是没有查出一丝不妥。如今想来,他一身贵气,自汴京来。封先生乃世外高人,在京中也有牵绊,加之你们再次相见时的神态,如意就算再笨,也有了些自己的猜测。其实方才本就是试探先生,所以现在,如意已经没有什么疑惑了。”
封千味露出一抹少有的难色,他的声音也沉下来:“他这么多年并不容易。如今这件事情,也的确是有些难言的苦衷……”
“再大的苦衷,我都在这里等着他来解释。”如意再次打断封千味的话,那目光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可也只有三个月。他承诺的三个月。”
话说到最后,东西也已经交托,如意问了问封千味近日的动向。封千味只说,他当日来,就是收到了裴玉容寄到京中的书信,上头请他为‘蚀骨媚’配出一些暂缓痛苦的药,哪怕一日两日也好。如今他过来了,裴玉容和郑泽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按照封千味所说,他应当还会在东桥待一阵子。
等问完了这些,如意将盒子收在了自己的小挎包中,告别了封千味,她转而去了镇东。
镇东的东桥一代,不仅有许多的青楼,当中夹杂的还有许多赌坊。当初甄选一事,就有人在赌坊中坐庄开赌局,如意到了一家四海赌坊,正准备进去的时候,辛旬不晓得从哪个位置忽然走了出来,挡在了如意面前。
“如意姑娘,三爷在等您。”辛旬面无表情地传达,如意不动声色的退开一步,点点头。
连府当日被江承烨豪迈的炸掉的房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更大的花园,院中埋下了许多树干,却没能抽枝开花。一根根枝桠仿佛挺立的守卫一般,直戳戳的站满了大半个园子。如意在辛旬的带领下,去到了连城煜的书房中。
连城煜今日一改杀手般的冷然,竟穿上一件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他站在盆景前,一双修长的手握着剪刀剪着多出来的枝桠模样,让他无端端少了几分冷漠肃杀,多了几分弱儒雅的气质,乍看之下,丝毫不像一个统领黑白两道的商人,倒像是一个读了一上午的书,带着倦意修剪盆景的书生。见到如意进来,连城煜随手将剪刀放在了四角高凳的边沿,从袖中抽出一方巾帕擦了擦手,走到早已经上了茶的椅子边,轻撩衣摆坐下,对着如意抬了抬手:“坐。”
如意从容入座,很快就又家奴为她上茶,如意掀起茶杯看了那茶叶好一会儿,方才饮下一口,等着连城煜发话。
连城煜也并没有准备和如意卖什么关子,他淡淡道:“王有才前几日向我汇报,说那些定做的柜台货架都已经送过来了。郑泽的事情,我今日也听说了。不过,即便郑泽这个人去了,有些关于他的人,我想还是等你过来一起处理的好。”
连城煜话音刚落,就有人将两个人押了上来丢在如意面前。
刘月娘是连城煜的人,她浑身带着血痕,似乎是已经被用过刑,头发散乱,因为出汗而被胡乱的贴在脸上,整个人被丢到地上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那样无力的歪倒在地上的模样,大概只有那微微起伏着的酥胸,能证明她此刻还活着。
相比刘月娘,香芝似乎并没有被用刑,可是她整个人都惊慌如同疯妇,见到如意端坐着的时候,她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她的手被绑在身后,所以她用尽全力的向如意拱过去。她身上还穿着在百味楼打杂时候的衣裳,此时的香芝,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自己是否得体优雅,衣裳会不会弄脏而变得狼狈,她只想活着,只想让如意带她离开!
香芝匍匐到如意脚边,惊恐万分的恳求:“如意、如意,我求求你,你带我离开吧,我想被用刑,我不想死啊!”
如意静静地看着不住的向自己靠近的香芝,扫了一眼一旁奄奄一息却还是面露嘲讽的刘月娘,忽的淡淡一笑,看这儿香芝道:“带你离开。之后呢?你是不是就要去找郑泽,与他复合,再让他带你远走高飞?”
地上的香芝似乎浑身一僵,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仰起头望向如意,却满脸泪痕:“如、如意……是我错了,是我不该骗你……是、是阿泽告诉我,他希望我能帮他,他对我只是怒其不争,我、我只是因为爱他啊……我想一直留在郑府。所、所以他说,他假意休了我,让我回来接近你,让你带我去百味楼……只、只要我帮他绊倒那个叫李恒才的人,他就可以带我一起去汴京!如意……我这一次真的没有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想到百味楼能帮到郑郎而已……”
如意轻笑一声,她微微俯下身,伸手捏住香芝的下巴:“香芝,你真的没有想过害我?”
香芝连连点头,一双眼珠子遍布血丝的看着如意,深怕她不相信一般,可在如意看来,这样的演技是没有办法说服她的,她丢开香芝的下巴,冷冷道:“所以,你也绝对没有教唆过何柳儿做些什么,是吗?”
香芝的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可是很快她就点头:“没、没有!都是何柳儿自己下贱,她喜欢程公子,所、所以才自己做出哪些事情……我本来还想拦着她,可她完全不听我的!如意,你信我!你相信我!”
如意喝了一口茶水:“我还没说你教唆了什么事,你倒是自己说出来了。”
香芝的一张脸顷刻间变得煞白,很快的她又开始流眼泪,姿态已经做小伏低到了极点,她楚楚可怜的看着如意:“如意……我、我那都是被逼的……你知道的,阿泽虽然是假意休了我,可那也是在考验我啊!你、你一贯那么能干,所以阿泽害怕你会帮着李恒才……所以、所以他才让我做些别的事情,好分散你的注意力,我、我还是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的!”
香芝拼命地想着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话,结果将自己越描越黑。如意觉得,自己即便真的被程叶背叛,一去不回,也比面前这个不断地求着她的姊妹要幸运。
如意望向香芝的目光变得冷了些,她淡淡的说:“香芝,郑泽不会考验你了,他打从一开始,就是真心要休了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带着你一起回汴京。你这样心甘情愿的被他利用,就要心甘情愿的承下你所做的一切事情的后果。”如意的话犹如五雷轰顶,让香芝愣了好久,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有惊恐有无措,可是最多的,还是那份抑制不住的癫狂,她笑着摇头,不只是在跟如意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阿泽说他最需要的就是我!裴玉容就算是名正言顺的郑夫人,却根本帮不上他!只有我!只有我能帮得上他!他有了我就不会再想要别人,他怎么会不要我!?”
香芝忽然充满恨意的望向如意,方才的可怜哀求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她狠狠地看着她,忿忿道:“何如意!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敢把我带出去是不是!?你根本就是怕郑郎知道是你抓了我,所以会报复你对不对!你根本就是嫉妒我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郑郎怎么会不要我!?”
“他死了。”如意忽然冷冷的插话,在香芝震惊的眼神中,她并不介意让她彻底梦醒:“裴玉容死后,他便抱着她一起死了。大火烧了大半个郑府,今早被发现的。”
如意的话一字一句的清晰地不能再清晰,香芝从震惊到呆愣,到最后的失魂落魄,都被如意看在了眼里。
连城煜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深沉的看着如意,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只见那端坐着的少女面色冷清,而在说到郑泽和裴玉容时,她眼中有微不可查的黯然一闪而过。
相比如意,香芝整个人就像失了心魂一般。从被带进来开始,她就这样柔弱无助的倒在地上。而此刻,她竟缓缓地站了起来,动作笨拙而艰难。
如意看着站起来的香芝,本想说什么,就在电光火石间,香芝忽然抓起了盆景边的那把剪刀,大叫一声,将剪刀捅进了心口!
她的动作快的让如意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到如意冲过去的时候,香芝的心口已经涌出了大量的鲜血,兴许是那血流的太快太鲜艳,如意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走过去。
香芝竟然会寻死!?
连城煜很快找来了大夫为香芝诊治,那大夫探了探香芝的心脉,良久,他闭着眼摇摇头,无声,却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如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仿佛是被这一个场景震惊到了。
连城煜沉着脸让人迅速将香芝抬了出去,又让人把刘月娘也带了出去,他关上书房的门,只留自己与她两人。
“如意,你还好吗?”连城煜的声音带着冷色,可那目光却是真切的关心。如意微微回过神,讷讷的伸出手胡乱摆了摆,她走到椅子边,一手扶着扶手,一边慢慢坐下来。
似乎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她身边的人,或重要,或不重要,都在忽然间离开,或者死去。
如意稳了稳心神,对连城煜提出了一个颇为令他意外的请求。
“连公子,以你的能力,应当不难将香芝做成在回去的路上遇匪,自尽以保清白的模样吧?”她自然是晓得,人既然是在这里出了事,那连城煜自然要无声无息的处理掉尸体。可香芝死的那一幕,让如意当真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连城煜笑了笑:“是不是还要刚好被她的家人发现,这样,也能让她入了祖宗坟地,不至于被抛尸荒野,逢年过节,还能有人为她上一炷香?”
如意看了看连城煜,说:“我一直以为她会苟且偷生,攀附权贵。今日,她的确是有些让我感到意外。往者已矣,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两把黄土,就该把从前的过往都埋葬掉,不是吗?”
连城煜没有回答她,他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的幽深。
如意感觉到了连城煜的异样,可是她此刻的心境也未能及时平复。如意轻咳一声,问道:“连公子,不知道今日叫如意过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连城煜收回了目光,垂眼喝了一口茶,再次抬眼时,目光又变的如同以前一样。他点点头,说道:“的确是有件事情。”
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桌边,从里面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当日东桥镇厨艺选拔,东桥的赌坊开了不少赌局。买你东桥厨娘胜出的赔率已经到了一赔十。”连城煜拿着银票走过来,将那叠银票放在如意身边,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她:“可是有一神秘人,托我们的赌坊代为开局,赌你何如意败北,赔率为一赔一百。”
厚厚的银票放在如意面前,连城煜走回书桌边:“这个赌局,是你自己开的?”
如意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一万两银票,伸手拿过,一张一张的叠好放进包包里,平静的点头:“不错。东桥的赌坊,说穿了也是连公子手中的金源,如意小试牛刀,还希望连公子不要介意。”
连城煜将那幅画卷摊开,分明已经看过无数遍,可是再看的时候,他的神情依旧专注的不像话。听完如意的话,他点点头:“若是从前,你告诉我你并无意进京谋一个前程,我还有些怀疑,如今,我倒觉得你是死心塌地的要留在这里了。”
如意目光沉了沉,语气却坚定:“是,我一直都没想过离开。”
连城煜挑眉看了看她,最后还是笑了笑:“好,这些银票,你拿去。而你答应的事情,我很期待。”他说这话的时候,修长的食指在卷轴上一敲一敲。
如意沉默了一下,再次提出了两个要求,而这两个要求,同样让连城煜感到些许意外,与此同时,也更加觉得她并非普通的小村姑。
拿了该拿的东西,如意很快离开了连府。
郑泽和裴玉容的尸体因为无人认领,在衙门验尸证实了身份之后,便被抬到了义庄。
如意带着从连府请来的帮手,在义庄打点了关系,以郑泽小姨子的身份,将两人领了回去,就在郑老爷安葬的那个山头,选了一块风水好的地方,将两人合葬。
连府的人动作效率极高,两具尸体很快入土为安。
山上的天气有些凉,纷飞的冥纸令山头更添凄凉。如意在刚刚堆出的坟头前站着,转过头望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人。
“你今日被放出来,还是好好将养将养吧。”如意上了香,退开一步站定。
刘月娘的一身伤显得有些狰狞,她扯了扯嘴角:“不劳姑娘费心。再大的伤我都受过,这些皮肉伤,不足挂齿。”
如意没有回她,刘月娘顿了顿,还是说了句:“我知道是你让三爷放过我。多谢你。”
如意看着坟头,依旧没有说话。可是刘月娘看着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香芝为什么要自尽吗?”
如意这才转头看了月娘一眼。
月娘沉静的看着她,声音冷清:“因为她这样的女人,若成了弃妇,下半辈子都不会再有好日子过,即便她再有姿色,也只能沦为男人一时新鲜的玩物。”
如意皱了皱眉:“可并不代表她遇不到对她好的男人。”
月娘笑了笑,这似乎也是她第一次这样对如意笑,她说:“那就要问她自己了。也许她是贪念郑府时候的娇宠,也许是贪恋那样不会改变可以安心的荣华,也许……是她对郑泽真的有那么几分情谊。”说到最后,月娘顿了一顿,“一个女人,若是没有了自己的男人,在这个世道,会变得很艰难、很艰难……还有可能,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撑不下去。”
因为根本撑不下去,所以一了百了。
如意的眉头紧了几分,月娘见她没有反应,转身准备离开。可就在她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
“不会。”
月娘转过身看她,她的侧脸带着一种与她这个年龄不符的从容和坚定。
如意也望向月亮,嘴角甚至带上一抹浅浅的笑,她说:“换做是我,我一定更好的活下去。我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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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方有女主变身,非战斗人员请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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