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自然是要把他拦着的:“大姐去镇上买东西,兴许中午就回来了,我给金玉满堂做好吃的,就让她们在家守着,不过他们到底还不成熟,我不怎么放心,家里有这么一个人,还真得麻烦你帮着看一看。”
原本何远就因为里面那个男人长得实在是太出色而感到强烈的危机感,可现在看到自己与他相比,如意显然更相信自己,他的一颗少男心顿时就被一种优越感给填满,点头如捣蒜:“放心吧!我帮你把这个削好,金玉满堂我也会帮忙照顾着!”
如意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他:“你有心帮忙,我很感激,只是……”
何远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傻傻一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大哥快回来了!我爹娘最近正准备给他找媳妇呢,可没空管我!”
如意被他一提醒,这才想到了他那个哥哥,这么一说,她也放下心来。
因为上工的时间改了,如意包了小半只南瓜去了一趟封千味的竹屋。上回她来的时候,才晓得那个居住在这里的公子已经回家了,回想上次,虽说这人只是寥寥几句,让她猛地想起分户的事情,但总的来说,他也算提醒了她,知道他是来养身子,本想做些好东西让他补一补,总的来说,这也算一个遗憾。
而封千味在听到她的这个“遗憾”的时候,十分之不齿。
说到封千味这个老头,如意也觉得好笑。起先她猜测他是个高人,一心想与他斗一斗食,哪晓得把人给弄丢了,再次遇见,自己反倒成了他的病人,以做菜当做诊金。
封千味的性情,与其说是古怪,不若说是真正的放浪不羁。人常说名如其人,字如其人,而封千味,便是菜如其人。
他常常奚落如意的菜色花里胡哨,总爱做些花样博些彩头,虽说一道菜讲究色香味,可吃到肚子里,最根本的还是那个“味”,而他唯一看中的,也是这个“味”。
他做菜时,往往食材做得时候是什么模样,拿出来就还是那个模样,他力求的这个“味”乃是一个原汁原味,且做菜的手法也粗暴的很原汁原味,据说这也是一种返璞归真,并且令其引以为傲。
事关其他的事情倒无所谓,可是在做菜这件事上,如意是当仁不让的与他据理力争。她从前曾读过一本食经,上头说道:“厨者之作料,如妇人之衣服首饰也。虽有天姿,虽善涂抹,而敝衣蓝缕,西子亦难以为容。”这段话令她深以为然,虽然有些菜色的确是原汁原味更加美味,可她更愿意在同一种食材上发掘更多种的做法,且她指出,封千味既然追求菜色原汁原味,那食物腥膻之气,苦涩之味都是原本,他将其一一去除,又何尝不是依赖调料将其润色?既然那么喜欢原汁原味,那无论腥膻苦涩,都该一口闷下去慢慢咀嚼体验,只此一举,就是在打脸!
就这样,两个人都是个中老手,各不相让,一老一少,亦师亦友,较量下来,日子倒也过得得趣。
如意把抱来的小半只南瓜蒸熟捣烂,一锅南瓜粥将小武的口水勾的直流,他虽跟着封千味许久,可他也和如意一般的年纪,所以对封千味那样的境界,他并不怎么能感受,相反,像如意这样喜欢在食物上做些小花样的习惯,深得他心,好比这碗南瓜粥,本就飘着香甜味道,盛出来时,她忽然突发奇想,将没用完的南瓜雕了一朵小花,别在碗沿上,就仿佛是一朵南瓜花浮在南瓜粥上,十分有趣,看着它仿佛连食欲都增加了。
吃饭之前,封千味循例为如意把了脉,只是那袖子撩起时,一个红红的牙印露了出来,封千味颇有兴趣的捻着小胡子看的直乐呵,连小武都神色微妙的瞅了一眼那个牙印……呵呵,这牙口不错啊……
如意脸一沉,伸手扯着袖子将接近手腕处的那个牙印子给遮住了。
封千味和小武都是一阵怪怪的笑,小武更是唉声叹气:“如意姑娘你的厨艺这么好,往后找婆家,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这手艺,谁娶了谁下半辈子做梦都得笑醒了!也难怪,就跟骡子上打烙印似的,还不得先在你手上臂上刻个章儿,打个记号,让旁人不敢肖想啊……”
小武调侃也就算了,连封千味也来插一脚:“咳咳……我不晓得你们年轻人如今的亲热方式已经这般简单粗暴,不过无妨,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两个思想淫秽的蛇精病!如意从前和沈岩相处,都是沈岩在主导一段感情,他们连亲热都是有限度的,对于从前的宁慈来说,让她在菜色样式上奇思妙想令人眼前一亮她拿手,可在感情中,她的情商能做出的最浪漫的事情,仅限于下厨为沈岩做一顿最用心的,不同于做给师父或者是别人的料理。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简单粗暴的在异性身上咬一口,居然是一种**……
这不是蛇精病是什么!?
见到如意脸色沉下来,封千味这个老头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小武开玩笑开的过了,打了几何哈哈,开始吃粥。
吃着吃着,封千味的目光就落在那一朵刀雕刻出的小花上,眯了眯眼睛,一口喝光碗里的粥,一边咂巴着嘴,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丫头,连着这么些日子,我瞧出了些疑惑,想问问你。”
如意见封千味神情正经,也坐正了等着他发问。
封千味将碗沿的南瓜花拿在手里把玩片刻,道:“我们靠手上功夫过活的人,都该有一手绝活儿,就正如武林高手的必杀绝招一般,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我瞧着你,似乎什么菜色都能做,什么菜色都做得好,刀工火候下锅的功夫都差不多到家了,所以我还是想问一问,你可有什么最厉害的。”
如意被封千味问的一愣,细细一想,就觉得自己和封千味想的又不一样,坦言道:“我自小喜欢下厨,什么都喜欢尝试,什么都喜欢做,先生用武林高手的绝杀招式来比喻厨者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却觉得下厨一事,更像是亲手指挥一场战役,而厨者就似那个主帅,而身为主帅,仅靠一式杀招根本无用,同样需要的,还有经验,谋略,以及无畏无惧的果敢,用在下厨之上,就代表无论是对食材的认识,对用刀用火用料的掌握,还是对菜式菜色的新颖想法来说,都是缺一不可!”
封千味哼哼,似是不屑。
如意不服,继续争辩:“好,你若要用武林高手这个比喻,我跟你用这个比喻,就好比两个高手对决,关键时刻,我随意执起一物皆是我的武器,可于你这个高手而言,兴许只能用刀或用枪时才能战胜我,我问先生,世事多变,你如何能保证,当你遭逢劫难,摆在你面前的,就正好是一把刀或一杆枪?”
封千味似乎是被她这个奇怪的比喻逗乐了,本是不想与她深究,却免不了多问了一句:“为何总会出现你那种可能?为何你不想,一旦耍刀是我的绝技,我便不会轻易让我的刀离开我,你说你不曾有什么绝技,却随意执起一物都可成武器,可你是否想过,你随意执起的物什,兴许要在无数招之后才能打败我,而我手持寒刀,只需一招,便可令你毙命。”
如意一怔,似乎是被他最后一句话给震住。封千味缓缓呷了一口茶,砸吧砸吧嘴,道:“无论是武是将,是人是狗,都该有自己最拿手的,你身为厨者,更应当认清自己,取长补短,如此方能精进。且你如今厨艺固然应超凡入圣,可山外有山,你若真想令自己不被埋没,从今日起,你该开始去弄懂,自己最厉害的是哪一出。而这一出,就是你的绝杀。”
如意被他的话说得当真困惑不已:“这口舌果腹的事情,怎么被你说的血淋淋的,喊打喊杀的,会不会太言过其实?”
封千味不再解释,起身去外头散步了。
如意因封千味这番话,有些晃神,从竹屋离开后,便去了百味楼。
昨日是她第一次做宴席,因为心中挂念着东桥的摊子,只是照着前世的宴席模样做出一桌,连一些花样都未曾用过,殊不料,竟十分的得客人喜欢,再仔细一探听,似乎客人家中宴请了许多南来北往的好友,各人口味不一,而那一桌宴席出去,几乎无一人不满意!一顿宴席下来,谈笑之间,谈论的最多的,便是这桌囊括了多种口味的宴席。
主家请客,这样的左派,便将诚意显得十足,今日那客人竟在宴席费用之外追加了一百两,对百味楼的名不虚传好一番夸赞!
如意如今对李恒才来说就跟个大宝贝似的,深怕被人挖了去,偏偏当初如意已经讲明,自己不会与百味楼签下什么契约,这也就意味着说不上那一日,她便被厉害的下家给挖走了,这件事情,逐渐成为了李恒才的一个心病。
心腹晓得老板的心事,讨好的献言:“老板,这何如意哪怕厨艺厉害的能上天,那终究是个女人,要留一个厨子在楼里,的确是得费尽心思,可若留一个女人,那还不容易?她要真是千金小姐大户人家,哪里用得着来咱们这里上工?若是老板您……”心腹言至于此,意思却已经很明白。
李恒才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先前已经向她暗示过,她却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夫婿,李恒才从铜镜中看着自己不输于人的长相,觉得自己尚显风姿绰约,他还年轻,如意却已经是二八年华的待嫁年龄,她总要嫁人的!
心腹似乎是看出了老板的想法,越发煽风点火,李恒才无奈说出了如意已经许配夫家的事情,那心腹一听,顿时瞪眼道:“那夫家若是有实力的人家,又何须让一个小姑娘出来做工?老板您身家厚实,又生的俊朗,虽说已然娶妻纳妾,可她也不过是一个农家小女人,您稍稍用些手段,这人不就来了吗!到时候洞房一入,人都是您的了,还不啥都一心一意为您了!”
心腹的一番话将李恒才的心血重新了起来,这一回,不仅是为了她的厨艺,更是由于一个男人的尊严——他李恒才走南闯北多年,一个女人都拿不下,还配掌管一个酒楼!?
这样想着,李恒才忽的笑了出来:“好!你找个时间,好好的去她家打听打听,先把她那个夫婿给我弄清楚!”
心腹一听有戏,立马笑着一口答应。
如意到了百味楼,就听闻了昨日宴席客人追加钱的事情,小四在她耳边愤愤不平:“这追加的钱肯定不会再给你了!无商不奸,上回那个包场的客人给的两百两,他都自己独吞了!”
如意闻言,不觉一笑——上回包场的客人,现在正在自己家借住,光景很是惨淡……
想到那个男人,如意这才猛地想到他给了自己两百两银票!
两百两银票啊!他们家的房子已经能想象到雏形了!
可兴奋之余,她还是有些迟疑,或者说有些怀疑。
她开始自发脑补——这个男人性情古怪,又会功夫,受伤那么深,就像被高手伤的。也许他是个抢匪,抢了钱之后分赃不均,被黑吃黑了,那他的钱就是赃款,要是被查出自家用的赃款盖房子,指不定就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了……
从前就从新闻上看到过那些变态抢匪,在最后的时候不甘心一个人死,总想拉些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这么想着,如意越发的不敢用这钱了……
还是自己慢慢挣吧!
想法既定,她也就免了去找人验证那银票是真是假的念头。
到了厨房,小四又屁颠颠的围着,不断地问今儿个能有什么新鲜菜式,又叽叽喳喳的说昨日的菜很得客人喜欢,问她能不能再做些新奇的。
如意被他烦的不行,忍不住道:“若每日都是新奇的,那每日都没有新奇了。”
小四撇了撇嘴,旋即又开心起来:“没事儿,只要是你做的,味道都好!师父你可晓得,如今你挂名的菜,都是咱们酒楼卖的最好的!从前陈师傅他们也有风光的时候,现在一个个都吃瘪的不行,我看他们每回看你,都恨不能吃了你一般呢!”
如意拿刀的手忽的一顿,没来由的就想到了封千味今日对自己说的话……
她想要凭着厨艺赚钱养家,如今她也的确是做到了,可如果有一日,她也像陈师傅他们那样被旁的人比下去,那又该如何?
还是说,真的如封先生所说,唯有绝杀在手,方能不败而立?
“师父!”小四猛地一声大喝,如意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看他:“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小四指着她拿着刀的手:“再走神儿你就该切刀自己的手啦!”
如意低头一看,五花肉上的刀锋果真快抵到自己的手了,她将刀放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怎么会切到呢,我十岁以后就没切过自己的手了。”
一边的小四一脸的不信,如意笑了笑,不做解释,猛然间,却有个想法——不就是必杀嘛?刀法好行不行?
虽然是菜刀……但别把菜刀不当凶器啊!
她倏地笑了,笑的一边的小四莫名其妙。
中午的饭点,如意只寻了几道简单下饭适合夏天吃的菜推了出去,正如她自己所说,若每日都是新花样,反倒没什么惊喜了,平淡一阵子,效果会更好,所幸她的菜有清淡爽口的热菜,也有味道绝妙的凉菜,都是在夏天勾起食欲的菜,虽说近几日天气炎热,人似乎也不爱上街出门,使得生意不若前阵子那么火热,销量倒也不错。
之前过了晌午,如意就下工了,去封千味那里一趟,到晚一些就回去了。可如今她要做晚宴,中午自然就留在了百味楼,省的一来一去的麻烦,原本想就在小厨房里摆一排椅子将就着睡个午觉,李恒才忽然过来,直接令人搬了一个竹制的凉椅进来。
凉椅下面还有一个抽拉的设置,是躺在椅子上用来放脚的,看这样子,倒像是新做的。
“要不是百味楼不做留宿生意,倒也可以给你开一间房好好睡一觉,如今就要委屈你了!”李恒才十分体贴温柔,让如意生出几分不舒服的感觉,仔细一看,她似乎觉得李恒才今日穿的格外的鲜亮,虽说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可他那眼中的精明,却是一丝儿不减的,如意礼貌的和他道了谢,就在她想着该怎么暗示他自己要休息了他可以离开的时候,李恒才自己就起身告辞了,出门的时候还很贴心的为她关上了门。
这个样子的李恒才让如意觉得很奇怪,大致的感觉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下午的客人多半都是喝喝茶吃些小点心的,吃饭的人并不多,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人才渐渐多了起来,人一多,百味楼就开始忙碌起来。
如意这边,从原先只有小四一个人变成了如今洗菜五人,负责碗盘三人,负责时刻清理灶台地面两人的配置,而切菜炒菜到起锅,全部是如意一人包办,倒不是她爱表现又或者如何,只是无论是切工,火候,翻炒的时间,起锅的快慢,这些都会影响食物的口感和味道,是没法子口传给别人的。
小四俨然已经是一群人中的头头,又已经跟着如意学了些本事,如今说起话来声音都大了。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如意将炒好的小菜装盘,就开始接天字号房间下来的宴席单子。
百味楼的宴席单子可以自己点,也有酒楼自己推出的一些固定搭配,如意接的这一桌,便是已经点好的菜。
看着菜单上菜色普遍清淡,满满一桌,热菜冷菜果盘点心,应有尽有,而席后的几样点心,更是滋补养颜调理内需的几样,这么一看来,仿佛是一桌女客。
大周朝民风尚且开放,偶有些女眷一同找个地方聚一聚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怎么看,都该是一些清幽雅致的地方,这百味楼人来人往客源复杂的地方,怎么会有一群女人在这里摆席?
从菜单揣测食客属性,是如意的一个爱好,无非是自得其乐,人都说看人下菜碟,她却喜欢看菜碟猜人。
因为是客人点好的菜,如意只需将从前的菜样看一看,再加以创新即可,不多时,一桌子的菜都做好了,如意想着吉祥那边也该到地方开工了,收拾一番就准备去桥东那边,不料刚走了两步,就被李恒才给叫住,如意原本以为又是他想做什么怪,却没想到竟是天字号的夫人想要见一见掌勺的厨娘。
如意整理片刻,跟着李恒才去了天字号,似乎是刚刚有人进去,门还未掩好,一阵阵女眷的笑谈声从里头传了出来,如意微微勾唇——果真是一桌子出来吃饭的女人?
李恒才将她领了进去,方一站定,便对着上首位子的一位夫人恭敬道:“郑夫人,这便是今日晚宴掌勺的厨娘,何如意。”
“如意?”好听的声音带着些熟悉,也带着些笑意:“倒真是应了这个名字,做的菜十分如人意。”
都是一屋子女眷,李恒才是个知道分寸的,将人带到了,自己就出去了。如意秉着恭敬的态度,一直微微低着头,面前忽的一暗,光线被挡,一阵阵熟悉的清香靠近,如意忍不住抬头,果真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竟是卖给她安息茴香的那位夫人!
郑夫人见到她,到没有显出什么惊讶来,若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笑意深了几分。
“我说是哪位厨娘这么心灵手巧,竟是你,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收益这般好。”郑夫人连连夸赞,引得身后几个女眷好奇张望,忽的传来一个声音尖尖的女孩子的声音:“还真是奇了,这位姑娘分明是未出阁的姑娘的打扮,居然到这人来人往的酒楼做厨娘!?”听似惊讶,实则讽刺的声音传过来,郑夫人瞥一眼那个女孩子,以目光示意她不得无礼,转而笑着拍了拍如意的手:“姑娘不必在意,我妹妹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她小孩子心性,姑娘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姐姐!”女孩子似乎十分不满,嘟了嘟嘴。
迎面又有一女子走了过来,搀扶住郑夫人,笑着对如意道:“姑娘好手艺,我们今日是得了郑夫人的光,方能尝到如此美味,年前我也曾与家父来过百味楼,只是当时觉得此处不过如此,如今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如意微笑:“如意不过刚到这里做厨娘,几位夫人小姐不嫌弃已经是如意的荣幸,其他夸赞,如意不敢当。”
郑夫人看着如意的目光越发赞许,她身边的少女穿着一身粉色的裙裳,言笑间倒也大方得体,不似还在宴席上的那一位,如意对眼前的两个人印象忽的就好了起来。
郑夫人索性将她带到了八仙桌边,如意这才看到桌上除了方才那一位“妹妹”,还有几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看发饰,似乎已为人妇,很明显,今日是这位郑夫人做东,请了大家过来。
郑夫人极其友好,对如意更加不似一个地位低下的厨娘,反倒有种将她也当做了今日宴请的客人一般,为她介绍。很快如意便晓得,这位郑夫人今日做东,乃是因为她刚到此镇与相公会和,与镇上的一些女眷们会一会罢了。
几位夫人倒像是商贾之妻,倒是那位粉裙姑娘最不得了,乃是当朝的刘阁老的孙女,刘月燕。
刘阁老曾为帝师,如今辞官退隐,竟也到了这个东桥镇!
不愧是官宦小姐,一言一行和没教养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那个李如玉似乎极其骄纵,唯独对着郑夫人时要乖顺许多,而对着刘月燕时,则是谄媚居多,对着如意,就只剩鄙夷与轻蔑。
今晚这番结识实属突然,如意心中记挂着吉祥那边,在这边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菜色和想法创意,便匆匆告辞。
难得的是郑夫人似乎看出了她心不在此,似有急事,便不作强留,放她离开。如意欣喜的感激一番,在账房那里,更是领到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啊!四分之一的房子啊!如意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了,账房先生却告诉她,这当中,有郑夫人额外加给她的银钱。
又是郑夫人!如意看着天字号房的位置,忽然觉得倘若有谁娶了这个郑夫人,就当真是有福气了!
没有在百味楼逗留太久,如意将兑换的五十两银票贴身放好,赶到了东桥那边。
今日当真比昨日更加火爆!
调料都是如意在家里做好了的,吉祥腌肉可以直接腌,烧烤时候该注意的手法火候,如意也仔仔细细的教过她,她的手昨日才烫伤了,可今日她愣是站在烤架前,翻烤的动作已经十分熟悉。
见到如意过来,何远最为开心,如意也不多说,撸着袖子开始帮忙一起烤!
今天的肉准备的比昨天多,可是切的肉却没有昨天的好,吉祥一边烤一边感叹:“你究竟是咋切的呀,可真是厉害,一块肉不多不少都是二十五份,我可是切了好久好久了,愣是切不出来,这份多一些,那份少一些,也不晓得这样切的对不对……”
切肉的确不容易,如意看了看今天的肉串,厚薄不一,大小不一,遮掩的话,腌的时候入味以及烤的时候嫩老都会受到影响。
如意本能的皱起眉头,这个表情被吉祥瞧见,她顿时有些愧疚:“怎么了?是这样不对吗?”
如意自然是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吉祥昨日被炭火烫伤的地方,更是再说不出什么。
周围开始有人催促,如意抬眼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人。
这当中有码头搬运的汉子,有酒楼打工的伙计,有青楼出来的丫头,还有那些人墨客的小厮,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是劳累了一整日,被香味吸引过来,只想抓着一大把的肉串大快朵颐一番,又有多少人,是为了自己的主子小姐们奔波而来?青楼的姑娘和客人之间吃的是个情趣,人墨客往来游人间吃的是个格调与乐趣,又有多少人真的如同她一样,在意什么肉块厚薄,受热均匀的问题呢?
仿佛真的是做了太久的顶级技师,被这个光环束缚了太多,反倒忘了,有些食物,它经不起太过严格的苛求,而更懂的人,都并非如同他们这样,讲究精益求精,他们吃下的,是当时的这种愉快的心情。
这才是属于市井小食独有的滋味。
似乎因为来买的人多了,吉祥隐隐有些手忙脚乱了,如意再不耽误,抓了一把肉串和吉祥一起烤。
一边,何元吉时不时的加炭火,填补肉串,记下客人需要的数量然后一一报出来,而何远则是将每个给了钱的客人都发一个他自己制作的小牌子,上面写着需要的数量,而收来的钱就放在他胸前挂着的大口袋里。
炭火最大的好处就是它烤出来的食物香气更浓,加上天气炎热,烤肉的香味儿就像长了脚使得,四处乱窜。
今日无疑又是大获全胜,收摊的时候,买来的三十斤猪肉和二十斤牛肉连肉渣渣都不剩,如意有些惊讶生意居然这么好,何元吉笑道:“也就一千多根肉串,你可不晓得今晚有多好笑,那楼子里的客人没什么可拼了,有花魁说想吃肉串,两个客人就卯着劲的来买,也不晓得买那么多吃不吃得下……”
如意开始给他挖坑:“哟,你怎么知道的?”
何远凑了过来:“我瞧见了,是刚才那个花魁的丫鬟等肉串的时候跟他说的!”
如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好你个何元吉,我大姐还没嫁给你,你就敢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姑娘眉来眼去!”
吉祥瞪了如意一眼,如意立马笑道:“看,吉祥眼神儿都变了!”
何元吉急了:“吉祥……我、我没有!我就是……”
吉祥一跺脚:“行了!我知道!”
何元吉愣了愣:“你……你知道啊?”
何远也打趣他:“哪能不知道啊,你和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吉祥指不定死死地盯着你呢!”
两人合伙将何元吉和吉祥说的头都太不起来,回去的路上,两人都不走到一块了,最后,何元吉一着急,直接拉着把吉祥拉到推车的前面,让她就在自己面前坐着,就这么一路推着她走。
因为何元吉推着车,吉祥又坐在车上,两个人难免就走的慢了,如意不想当电灯泡,从板车上摘下一个灯笼,和何远走到前面一些。
“你怎么跟过来了,我家里怎么样了?”如意明明让他帮忙看家,可他还是跑过来了。
何远向她汇报:“我看你可以放一万个心了,今儿我悄悄地观察了那个男的,他腿伤的是真的重,一整天坐在那,吉祥回来的时候做了午饭,他都没吃多少,吉祥给他泡了茶,他也不喝,一动不动的坐着,我可真佩服,要我我就不行!”
如意点点头,又问:“那晚上我大姐出来的时候,就把金玉满堂留家里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何远却笑了:“我说何如意,你咋把你弟妹想的跟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似的,他们最近长得可比你好,你看看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还不如他们呢!”
如意看了他一眼,没办法再聊下去了……
刚走了一会儿,后面忽然传来了吉祥的叫声,还夹杂着何元吉的驱赶声和狗叫声。两人一愣,立马转回去,就瞧见一只大狼狗正蹲在板车十步开外,粗粗的尾巴咻咻咻的摇着。
何元吉放下推车,把吉祥护在身后头,深怕那狗会扑上来一样。
何远一见那狗,忽然就笑了:“嘿,咋是它啊!”说着,他迈着步子就要走过去。剩下的三个人就瞧见何远走到那狼狗身边,摸摸它的头,它立马舔何远的手,如意好奇的走过去,那大狼狗忽的站了起来,直接走到如意很身边去了。
“小心啊!”吉祥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
如意也被这站起来都高过了她膝盖的狼狗吓到了,站在原地不动。那狼狗走过来,就开始围着如意嗅来嗅去。
这下如意明白了,他们烤了一个晚上的肉串,身上都是一股肉串味儿,这狗指不定就是一路跟过来的。
如意问何远:“这是你兄弟?”
何远哼了一声,很酷的冲大狼狗吹了吹口哨,可大狼狗根本不理他,还在围着如意打转转。他气不过,哼哼道:“好啊,这个养不熟的畜生,我看它在我们摊子边荡了好久,像野狗又不像,好心为了它几块肉,想不到它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如意看了看这大狼狗,倒是笑了起来:“相遇就是缘分,带回家!”
带回家!?
吉祥反对:“这狗万一咬人咋办,它又不是我们家的。”
如意一直觉得,很多动物都是极有灵性的,狗就是其中一样。她一直很想养一只狗,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这只大狼狗从天而降一路未遂,虽然是缠她的肉香,却也没有咬她。
狗很容易养熟,如意打定主意要养它:“不怕,平时拴着不就好了!”
吉祥还想反对,如意已经开始往前面走,一边走一边笑着对大狼狗搓手指,哄道:“走,回家,姐姐给你好吃的!”
那大狼狗呜咽一声,当真就跟着走了,且毫无要咬人的样子。
一行人重新上路,吉祥没有坐在板车上,而是走在何元吉身边,两人一起盯着那只大狼狗。何远因为狼狗的背叛而伤心的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所有人中,只有如意兴致勃勃的领着大狼狗走。
很快,她们回到了家,金玉满堂听到声音,蹬蹬蹬的跑出来迎接,猛一看到大狼狗,顿时吓得险些哭了出来。大狼狗对着金玉满堂汪汪叫了叫,如意此时已经大胆的能轻轻拍它的头了:“不许叫!再叫不给你吃的!”
那大狼狗呜呜的,真的不叫了!
好神奇的大狼狗!
如意来了兴致,当即去了灶房,那大狼狗在地上嗅了嗅,一抬头,跟着如意去了灶房。
何远和何元吉回了家,吉祥进来,有些不敢去灶房。
江承烨在东屋坐了一整天,听到动静,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闪动,说了句:“何如意?”
如意没听到,吉祥却听到了,她走进东屋,却瞧见饭菜他一点没动。
江承烨面无表情的看着吉祥:“何如意回来了?”
吉祥点点头。
江承烨垂下目光:“让她过来。”
她有些尴尬的将饭菜撤了出去,走到灶房门口,就瞧见如意已经生了火在炒什么,一边的大狼狗乖乖的坐在地上,那条骇人的大尾巴还在左右摇摆。
“如意,程公子找你。”吉祥不敢进去,就在门口喊她。
如意此刻如获至宝,此刻,她将吉祥中午做的没吃完的肉重新加工,又舀了一勺米饭,把米饭和肉都切碎,混在一起,炒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汁饭。
这肉汁饭把金玉满堂都馋过来了,嚷嚷着要吃,如意给他们分了一点,其他的,拿了个碗装好,放在了后院门口:“大黄,吃饭啦!”
狼狗呜呜的跑过去,低头狂吃!
“大……大黄?”吉祥看着那条吃饭的时候还在摇尾巴的大狼狗。
如意点头:“恩啊!我刚给起的,它没反对,我就叫这个了,看来挺受用,它很喜欢嘛!”
吉祥笑了笑,这才想到正事:“对了,程公子找你……我想……他应该是饿了,今天的饭菜,他都没怎么动……”
如意再次想起来家里多了个人,她冲吉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晃悠着去了东屋。
终于再见到这个女人,江承烨毫不客气:“我要吃饭。”
如意抱着手臂站的远远的:“吃饭?刚才不是才端出去吗?”
江承烨:“吃你做的。”
如意:“我为什么要给你做?”
江承烨目光微寒:“拿了钱就不认账了?”
如意忽的一笑,从口袋里取出了两百两的银票,放在了他的脚边:“还给你,你现在自己去买吃的吧。”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何如意,你不要太过分!”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如意转过头,毫无畏惧,她不过是逗逗他,总不至于真的饿死他:“要吃也行,等我弟弟先吃完。”
她弟弟?那个叫满堂的今天可吃了不少东西,他都看见了!
如意见他不语,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哦……你大概不知道我的新弟弟吧,这可是我们家新来的,和你一样,不过呢它是永久落居,你只是暂时借住,我来给你介绍吧。”说着,如意将手拢在唇边对着后面喊了句:“大黄!”
江承烨微微皱眉——大黄是谁?
下一刻,一声狗叫响起。
一转眼,一只舔着嘴巴摇着尾巴的黑色大狼狗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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