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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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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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晚上后,也就是在他们第一次zuò爱六个月后,特里萨·皮罗塔和克里斯托弗·佩吉置身威尼斯。她对自己来到了意大利这一点感到非常吃惊,担心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行将结束。

    克里斯站在阳台上,阳台曾是十三世纪的一个‘露’天客厅。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斜阳的余辉倾洒在皮肤上。这是他们在得尼里租下的一套客房。客厅里,特瑞正拿起电话,放到耳边,一边还注视着克里斯。

    在地球的另一面儿,拨通了里奇的电话。

    特瑞静静地听着。想象得出,里奇的房间里铃声大作。这是她一小时内的第三个电话。

    铃响了十次,特瑞怔怔地放下电话。

    她刚刚淋浴完毕,娇‘艳’‘欲’滴。她是一位苗条黑发的年轻‘妇’‘女’,身高仅及克里斯的肩膀,橄榄‘色’的皮肤,雕塑般的面庞。他极力让她明白她的美丽:凿般的鼻子,比她希望的还要清晰;高高的颧骨;纤巧的下巴;飞逝的一笑扫去满脸严肃,那双带绿斑的褐‘色’眼睛中兔子般的警惕却丝毫也没有改变。她扯了条‘毛’巾裹着身子,安静地打量着克里斯。

    克里斯没有注意到她。他正在远眺大运河。他站的姿势特瑞很熟悉:手‘插’在口袋中,头微微倾斜,正在观察着什么。

    她悄无声息地向他走去,看到了他正专心观察的风景。

    换个时间,这景象也会深深‘迷’住她。楼下,宽敞的石砌走道上,人如‘潮’注。人们徜徉在陈列的食物和古玩间。白布覆盖着桌子,餐馆‘门’外撑起了阳伞。路边立着气灯,停靠着平底船和斗状船,领航员一边等生意,一边相互攀谈聊天。远处,就是大运河。

    蔚蓝‘色’的水面在这座大理石筑成的城市间蜿蜒伸展,微‘波’粼粼,蓝蓝的河水映着蓝蓝的天空,河的两岸长满玫瑰。运河对面,半英里开外,圣吉奥吉奥岛隐隐若现,犹如一座桔‘色’的球体。建筑是白‘色’的大理石圆顶,众多的圆柱撑起大厅。这是拜占庭风格和艺复兴风格的‘交’汇,时代在这里延缓停滞。微风吹来能闻到淡淡的海水气息,清爽着特瑞的皮肤。没有汽车,更不用说有汽船。从阳台的钢窗望出去,无不是五百年前的那番景象。

    “时间感没了”,克里斯说,没有扭身,“的确,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不过我一遇到这种景象就感到惬意。不管怎么说,我们似乎能让里奇继续活下去。”

    特瑞沉‘吟’片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你可以说是一丝不挂。凭第六感觉。”

    特瑞笑了起来,克里斯扭身看她。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脸上几乎没有皱纹,铜‘色’的头发没有一丝灰‘色’的痕迹,斯巴达式的自律保证了他身体健康肌‘肉’发达。鹰钩鼻子,残留着某些盎哥鲁人种的特征,把他的体形衬托得更加魁梧。不过现在更打动特瑞的是他眼神里那令人吃惊的忧伤,以及他对她遭遇到的事情所表现出来的关心。

    “他的机器关了。”她说。

    克里斯眯起眼,“或许他们出去了。”

    “不可能。现在是加利福尼亚时间早上八点。艾勒娜开学,里奇昨晚把她从我母亲那里接走。”她越说越快。“我们已经走了两天,现在我和艾勒娜联系不上了。这也可能是里奇给她玩的智力把戏——你妈妈不像我那样爱你。里奇真‘精’明,想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只要他不回话,艾勒娜就永远不知道我在和她联系。”

    克里斯打量着她,“很困难,”他终于开口说,“不管怎样,至少在这几天内,我们得把他抛在一边儿。”他笑了笑,“毕竟,我们是两个人在恋爱,谁也不能单独离开。况且是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我们应该能够做点儿什么。”

    他的语调,像平常一样,仍是严肃中夹着嘲讽。特瑞知道这也是他保护他们两个人的一种方式:说出他的感受有多深,这会使他容易受到攻击,克里斯也不希望别人感到对他负有责任。不过‘花’钱买上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克里斯也只能为她做到这些。

    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到‘波’特费诺后,”他用同样平静的声音说,“我很乐意谈谈我们遇到的麻烦——里奇以及我们的孩子——现在我们还是尽量少谈这些。那里很安静,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我们甚至还可以把我们的未来敲定了。”

    特瑞默默地抓起他的手,放进自己手里。

    她发现,他的右手仍然肿得很大,没有血‘色’。两天前的早晨,正是这手驾车把她接走,送到机场。

    “特瑞?”这声音充满试探,像是在询问。

    特瑞抬起头,遇到他寻求的目光。她缓缓地背转身去,让‘毛’巾滑到地板上。

    “和我zuò爱吧,克里斯。请。”

    他的眼神一变。

    特瑞引他走到‘床’前,肌肤相侵,躺在一起,她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他的手沿着她的脊骨轻轻下滑,她一阵颤栗。

    她闭上了双眼。在她还没有彻底醉‘迷’于克里斯之前,她想起了六个月前的那一天。从那一天起,她的生活——以及艾勒娜的生活——就已经永远改变了。

    事情的发生实出预料。卡瑞莉听证会后,特瑞带着她五岁的‘女’儿去海滨。她们手牵着手,在沙滩上奔走。残阳在海边泛起银光,‘波’涛低涌,涛声如怒。她那时只是克里斯的同事,还不是他的情人;她的整个心思都在艾勒娜身上。

    她们发现一个岩下水蚀‘洞’‘穴’,躲在里边避风。特瑞远眺金‘门’大桥,艾勒娜在她膝下玩耍;她以孩子特有的专注和认真,在塑料家具中间摆放玩具人。特瑞知道,艾勒娜摆放的这些玩具人似乎是一个母亲,一个父亲和一个小‘女’孩。她希望自己能‘弄’明白艾勒娜的意图。

    艾勒娜开始和塑料人说话:“你坐在这儿,”她要求道,“爸爸坐那儿。”

    “你在和谁说话?”特瑞问。

    “和你。你坐在爸爸边上。”

    “那你坐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艾勒娜得意地说,在两个塑料大人中间放了一个小‘女’孩儿。

    一个孩子,却要指挥‘成’人世界,特瑞伤心地想。尽管婚姻问题像称砣一样沉重地压在心头,她确信,她从没有向艾勒娜做过任何泄‘露’。——里奇找不到工作,她得拼命挣钱;他拿着她的钱去投资于不切实际的生意;他耍手腕把他们三人相互隔开;他巧妙地‘操’纵着,总在否认她的成绩,想以此来消磨她的自信心。不过艾勒娜一定有一种直觉,她‘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玩这种家庭游戏。特瑞过去很少见她这么专心过。

    “你喜欢过家家?”她问。“喜欢。”艾勒娜停了下来,凝视着这个模拟家庭,又抬头看了看特瑞,“你为什么瞧不起爸爸?”‘女’儿的口气半是询问半是谴责,尽管艾勒娜讲的是实际情况,却又确实得令人恐怖。有那么一刻,她无言以对。不要发表意见——她告诫自己——就好像你不过是在搜集材料。“我怎么看不起爸爸?”她问。艾勒娜没有回答,不过她的语气证明她很确信。“爸爸哭了,你知道。”

    “你看到过吗?”艾勒娜说:“没有,他不想在我面前哭。他单独一人时哭过,你伤了他的感情。”特瑞怔住了。随后,她又很镇静地问:“那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他告诉我了,”艾勒娜的口气中透着自豪,“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请我晚上大吃了一顿,我们谈论了我们的感情。”

    特瑞听得出艾勒娜说话的语气:孩子不适当地发挥了自己的聪明,陶醉于有心计的大人‘精’心谋划的秘密。她不假思索地加了句:“爸爸一定没给你讲过这些事。”

    “他讲过,”艾勒娜说,几乎有些恼恨,“爸爸说我已经不小了,应该知道这些事。”

    特瑞意识到自己有些愚蠢了。这事不能——也不应该——在她和艾勒娜之间解决。她又意识到,也不应该因为艾勒娜的谈话显得想法幼稚,就拿这去质问里奇:孩子也许看出了来龙去脉。

    “一起玩好吗?”特瑞问。艾勒娜也改变了语气。“好的”,她说,冲着她妈妈笑了起来。足足有半个小时,特瑞总是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在和自己‘女’儿一起玩。

    她们一边儿玩,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各种事情,直到海风泛起了凉意。她们驱车回家,艾勒娜不停地讲这讲那。特瑞心不在焉地听着,心中像海风一样冷漠。里奇在厨房里。一看到艾勒娜,他粲然一笑,黑‘色’卷发头低了下来:“我的小宝贝,玩得怎么样?”

    也许是心绪所致,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咕哝。她的心绪莫名其妙地坏了起来:“放下玩具好不好?”她粗鲁地冲着艾勒娜喊,小‘女’孩顺着走廊匆匆地逃走。真是不同寻常的合作,特瑞想;她下意识地觉得,艾勒娜正在尽力促使父母过得幸福。

    “你今天一天在干什么?”里奇问,“一直在法庭?”

    “对,”特瑞声音冷淡,“你今天呢?哭了一天?”

    里奇吃了一惊,勉强‘迷’‘惑’地挤出一丝微笑。一看到特瑞,笑容消失了。

    “有趣的是,”她说,“你从来不哭。要是你有时哭一哭,我倒会感到更好受一些。你内心深处能够打捞起来的只有自怜,这也只能‘蒙’住我。当然啦,艾勒娜也不明白这些。”

    斜阳漏进了窗户,室内非常幽暗,在里奇面前,特瑞感到周围一切都黯淡无光。“不要骂人了,”里奇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知道,人们总是以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你给艾勒娜讲什么了?”

    里奇倔强地‘挺’直身躯;特瑞察觉,他明亮的黑眸闪着一丝亮光,显得极为满足。“我不过是个家长,”他冷冷地说,“我想让兰妮知道真正的爱情与糊涂的生活之间的区别。”

    在特瑞看来,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来为自己的利益作出裁决,这种方式的确会吓人一跳,“噢,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恐怕已经分辨不清了。”

    “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里奇停顿了一下,异常镇静地说,“真正的爱情就是,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要对家庭负责并且履行责任。你和克里斯托弗·佩吉在一起,就是没有做到这一点,表面糊涂而事实上……”

    “也许我太肤浅,和你不配,”特瑞拦住他的话头,她感到自己简直要发狂,“你难道不明白?我喜欢和克里斯一起工作,有一段时间也确实需要一起工作。不过他和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关系,也永远不会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在乎你是否是整个世界的推动者,那不过是你在做梦。我只希望我们过一种真正的生活。”

    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能使你幸福,现在看起来就更正确了。你想让我当好兰妮的家长,我这么做了,你却又抱怨。我永远赢不了你。”

    特瑞轻声解释道:“你永远是赢的,里奇。不过这一次不行。”她感到喉咙发干,“我不想让艾勒娜今后一生都受她父亲左右。”

    里奇把手平放在案板上,“兰妮不像你,她也不会像你那样看待我。她和我一样富于想象,我们相互‘交’流,这种‘交’流你是理解不了的。”他的话充满权威,“你应该学会不嫉妒,‘弄’清楚我对我们的‘女’儿有多好。”

    特瑞无言以对,她只能让真相牢牢地印在脑海中——他极度自信,又自‘私’得无法改变。他总是以他自己的意愿去理解艾勒娜。如果他觉得有必要控制特瑞,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当然,最好说成是为了艾勒娜。特瑞意识到,也许,察知了这一点是非常令人震惊的。里奇这样做不单是出于算计,他‘性’格中有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使他坚信,艾勒娜的幸福来自于他。

    “我要离开你,”特瑞说。

    里奇呆呆地站在那里。夜幕降临,暮‘色’中他们彼此打量着对方。

    “你不能这样,”里奇终于开口说。他尽可能抑制着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不要不经调解就做出决定。我们可以约一下,再等六个月,看看到底怎么样。”

    她用了老长时间琢磨着自己说过的话,随后给他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里奇,你有你没法调解的问题,我也有我没法调解的问题。”

    里奇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我们自己都无法处理?”

    他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有那么一刻,特瑞忍不住想安慰他一下。可是已经太迟了。“别人要离开你,你是‘弄’不明白原因的。”她平静地对他说,“艾勒娜尤其理解不了。我无法改变这一点,也不想改变。”

    “你能帮助我,特。婚姻就应该是这样。”他耷拉着膀子。看起来他是多么孤独啊!特瑞想。随即她又想到了艾勒娜,“不,”她答道,“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助你自己。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来说,已经太晚了,我得替艾勒娜考虑。”他抬高了嗓‘门’,“你要是替艾勒娜考虑,最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特瑞一阵心揪。“里奇,我也一直想有个家。但是完整和健康之间是有差别的。我们这样下去对艾勒娜无益。”室内彻底暗了下来,里奇又往特瑞身边走了走。“不是你谈论什么有益什么无益的时候。我们需要有个决断,他会听我的。”特瑞意识到里奇早就在准备着这一刻,也许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你要告诉他什么?”她抑制着火气问。

    “我一直是个关心体贴的父亲,你却长时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工作,这个男人恰恰又有可能是你的情人。我需要的是艾勒娜。”他停顿了一下,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地笑了。“不过,我需要你百分之六十的收入才能照顾她。”

    “简直是疯了。”

    他用得胜的语气说:“这是法律,特。我查过。即使你得到监护权,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愿意抚养别人小孩的男人吗?你会孤立无援。”语调开始有些嘲讽,“现在应该明白你是多么需要我了吧,特。”

    特瑞尽量保持着语调平稳。“我不爱你,”她说,“对艾勒娜来说,我认为你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觉得我们这个家对艾勒娜没有好处,即使我孤立无援,我也愿意。如果我不得不为了艾勒娜和你争斗,我也乐意这么做。”

    “你会一无所获,”随后,他的话温和起来。“不过不用着急,特,每隔一周周末,我可以让你见见我的‘女’儿。”

    接近实质的问题了:她和里奇之间,恐惧远大于爱。里奇既不会让特瑞走,也不会让艾勒娜和她一起走。相反,要由特瑞不知道的某个陌生人来决定她是否能抚养艾勒娜并且决定艾勒娜的人生道路。里奇能说会道,油腔滑调。特瑞怎么能向法官解释清楚真实情况呢?即使想一想这些也会让她疲惫不堪。

    她强使自己的语调缓慢平稳。“我要把艾勒娜带到我母亲那里,我们需要决定给她讲些什么。”里奇又‘逼’近几步,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什么也不给她讲。”

    “应该讲,而且应该一起讲。”他居高临下。黑暗中,特瑞几乎看不到他的脸。“我们什么也不给她讲”,他重复道,“你也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他的声音愤怒得打颤,她以前从未听他这样说过话。她想走过去,他跟上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特瑞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请别,不要把事情‘弄’糟。”

    “你不明白,特。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特瑞的心狂跳起来。她抓住他肩膀,想从他身边儿走过去。“你这母狗。”他呸了一声。黑暗中,他的手向上猛地一提,她退缩了。“别……”,她哀求道。“你还要走吗,特?”要不是她摇摇头,他举起的手就会落下来。“还准备说吗?”他又仰起手,特瑞往后退去。转过身,她‘摸’到了开关。灯打开了。灯光刺得里奇直眨眼。他仍然举着手,站在离特两英尺远的地方。特瑞喘粗气。“打吧,里奇,再打一次。家庭法庭不会漏掉这些。”里奇的脸胀得通红,不过他并没有动手。特瑞注意着他的眼神,“我一直对自己说,至少你还没有像我父亲对待我母亲那样虐待我。”她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现在我才明白原因。我遇到你之前,一直被教育着要学会屈服。”

    里奇一言不发地瞪着特瑞,双脸发红,特瑞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多话。“不用多说什么,”她这样说了下去,“不管你是否打了我,我都要走。如果你真的打了我,我深信你这是最后一次打人。”

    他盯着她,愤怒的表情起了变化——他显得局促、尴尬。手垂了下来。不要让他知道你感到害怕。特瑞告诫自己。她知道事情还没有完;对里奇来说,除非他赢否则永远没完。现在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带艾勒娜走。特瑞‘挺’直腰杆站着,“我想告诉艾勒娜一些事,”她说。随后,她从他身边走过去,拉起‘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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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里奇两天后,特瑞失眠了。由于为自己和艾勒娜担心,她来到了克里斯家。

    他对她做的这些事一无所知。因为她曾给里奇讲,克里斯与他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关系,她自己本来对这一点就深信不疑。

    克里斯与她之间差别太大,不大可能出现另一种情况。克里斯住在旧金山太平洋高地区爱德华山上。即便是他的家,这座沿坡而筑蜿蜒而上的三层小楼也提醒她,不管从哪一方面说,他们的生活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十六年前,克里斯二十九岁时已经开始颇有名气了;部分是因为他揭‘露’了拉科斯丑闻——一桩贿赂总统案;而特瑞现在还不到二十九岁,只是刚刚开始从事这项职业。克里斯的祖先曾经修过铁路;克里斯在优裕的家境下和某种特瑞永远无法想象到的特权下抚养长大。他唯一的一次婚姻是娶一位颇有名气的芭蕾舞‘女’演员为妻,她气质华贵,举止优雅。特瑞出身于一个西班牙移民家庭,从大学到法律学院她一直就是一个需要努力争取奖学金的学生;她一直没有安全感;她父亲是一名汽车机械师,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就打她母亲罗莎。罗莎孤独一人。特瑞感到,对于母亲来讲,她的确很重要。

    现在,特瑞站在克里斯的‘门’前。特瑞很奇怪地想,假如是克里斯托弗·佩吉,而不是罗莎·皮罗塔成为她倾心关注的人,事情会是什么样的。

    在她给克里斯工作的前六个月,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他骨子里似乎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甚至不可能理解的东西。那时特瑞也不知道,克里斯十五岁的儿子卡洛是克里斯生活的中心,正如艾勒娜是她生活的中心一样。那时,电视记者玛丽·卡瑞莉——卡洛的母亲,克里斯一度的情人——被指控谋杀一名著名美国作家。

    克里斯和特瑞曾经为她辩护。事实上,卡瑞莉确实是一个说谎者,而且很可能是一位谋杀者。即使这一事实不会引起克里斯和卡洛之间的紧张关系,也会给克里斯制造困境。卡洛相信他母亲,而克里斯知道她母亲讲的话不可能是真的。对特瑞来说,卡瑞莉起诉案让她了解克里斯的为人。克里斯逐渐相信卡瑞莉并为她辩护,特瑞也逐渐理解了克里斯不为其他人所了解的部分生活。同时,也理解了他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那种样子——冷漠、喜讽——他以此隐藏了在她看来有可能使克里斯感到害怕的那种感情。

    不过特瑞意识到,发现了这一点,和克里斯在一块儿反而更有安全感。她向克里斯诉说心中的痛苦,这些痛苦她从来没有向别人讲过。他只是静静地听,从不下判断。直到她自己‘弄’清了自己的感情,他才提些问题。特里萨·皮罗塔明白,克里斯托弗·佩吉之所以凭其感觉一言不发地听着,是因为他在通过这种深层的方式帮助她找到真正的自我。正因为这样,因为克里斯是这种人,里卡多·阿里斯才恨他。

    这不公平,特瑞这样对自己说;的确,她有权利拥有这样的朋友。尤其是现在。

    她‘挺’直腰杆,敲响了克里斯的‘门’。

    克里斯打开‘门’,显得很吃惊。这可不符合他的‘性’格,特瑞感到一阵心慌。

    随即他笑了,似乎是要掩饰他的惊诧。“卡瑞莉的案子两天前就结束了。”他轻声说道,“现在你可以回家,甚至可以睡大觉了。”

    特瑞迟疑不决,突然感到有些局促。“我想我感到有点儿无所事事。”

    “审判结束后通常都会这样,”克里斯顿了一下,又仔细地打量她一番,“我正要去船上玩,一块儿去好吗?”当然好,特瑞想。她嘴上说的却是:“少玩一会儿也可以。”克里斯带着她上了船。清晨的阳光灿烂闪亮。海湾里游船星星点点;海岸上红房白墙熠熠闪光。特瑞向横杆走去,身子靠在横杆上,双手撑着,凝视着水面。微风拂起她的头发。克里斯在她身边来回走动。然后站在她面前,凝视着,目光既忧郁又热切,“还好吧?”他问。特瑞似乎不敢正眼看他,“也好也不好。”她答道。克里斯详细问起情况来,然后停了下来,似乎看到了什么。“我已经离开了里奇了。”特瑞轻声说道。克里斯似乎异常平静。特瑞想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以致事情成了这个样子。从克里斯的表情看,他已经理解了这一切,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面颊发烫,浑身发热。特瑞意识到,她不是来请他帮助的,也不是来听他提供参考意见的,她来他这里,是因为她已经爱上了他。

    克里斯喃喃道,“啊,特瑞……”特瑞感到一阵孤独。“这样合适吗?我在这里?”克里斯似乎是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特瑞感到很丢脸,视线却无法离开他。“我已经四十五岁了,”克里斯最后说,“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你只有二十九岁,又是刚刚分手,并且还是在为我工作。”他顿了一顿,显得心神不宁。特瑞知道他有苦衷。“在美国,任何一个顾问都会告诉你,我只可能出坏主意,过段时间你就会明白这一点。”

    特瑞确信,克里斯是想回避。他过于善良,不愿意伤害她。“你到底怎么看?”她幽幽地问。特瑞明白他在琢磨着该如何说,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儿。随后,他很平静地说:“你想让我生活在里奇的‘阴’影里?”她吃了一惊,内心里既觉得温暖又感到突然。她有些犹豫,担心自己误解了。克里斯托弗·佩吉微微笑着。“那好吧,”特瑞抑制着自己,“那你就尽快走进‘阴’影吧。”她咧嘴笑了。他问着什么,她答着什么。她的脉搏跳得很快。克里斯嘴‘唇’发烫。猛然,克里斯推开她,喘着粗气,“我应该再多了解一些,”他讷讷地说,“你很疲劳,也太紧张,离开了里奇……”他的话断断续续,特瑞面朝着他,他的眼中充满渴望。“不要只是恩赐我,克里斯。”

    他又摇了摇头,似乎想‘弄’清楚。特瑞从他身边走过,凝视着海湾,尽力集中自己的心思。“告诉我为什么离开他,”他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我想理解是怎么一回事,至少理解一部分,就像朋友之间那样。”

    这一番话抚平了特瑞受伤的心。过了一会儿,特瑞开始倾诉,情感的闸‘门’一下子冲开了。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克里斯紧挨着她倚在栏杆上,非常专心地听着。他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她。不过当特瑞向他描绘那晚她如何离开里奇时,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他打你了吗?”他问。特瑞摇了摇头。“到前天为止,他甚至都没走近过我。也许他不必那么做。不管怎么样,我总感到有点害怕他。”克里斯端详着她,“你还有些害怕,是吗?”特瑞很难把自己的恐惧大声讲出来。“像他这样的人对别人的弱点有一种直感,”她最后回答说,“但是这种直感并不真实,所以他因此而做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即使对我也是这样。”

    “不管怎样,特瑞,我是你朋友,我可以给你作主,或者借给你钱。”特瑞转向他,突然担心有好多东西她没能用语言表达出来。“这不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不想让他和你纠缠。”

    “为什么?里奇和你们的关系不同于他和我的关系。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纠葛。”

    特瑞摇摇头,“我不想让他介入你的生活。他介入我的生活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她的声音坚定起来,“我对你的感情与里奇无关,与艾勒娜也毫不相干。我需要自己作主。”

    特瑞见他正端详着她,决定不再说下去。他的嘴角绽出笑意,“我现在应该和你zuò爱,趁你还没有改变主意。”特瑞感到浑身放松,“别着急,”她慷慨地说,“我会另外给你机会,你应该相信,我在早上对你仍然充满敬意。”他很惊讶,孩子气地‘露’齿一笑,犹若一份儿礼物。她又向他走去;这一次,他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足足有几分钟。“累了吗?”他喃喃地道。“‘精’疲力竭。”特瑞明白,她事实已累到极点。克里斯把她带到一张有垫子的沙发上。沙发已经被日头照得褪了‘色’。特瑞把她的两‘腿’压在他膝间。她闭上眼睛,他紧紧拥抱着她,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无论你感觉如何,”他说,“我都欢迎你来。”特瑞笑了,仍然闭着眼。她的感受来自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难以解释清楚。她懒懒地想,这很有点儿像小时候,父亲一发怒,妈妈就把她搂在怀里,给她安慰,又像是从她那里寻找安慰。她漫无思绪。阳光泻在皮肤上,海风轻轻地吹拂着,自从离开里奇后,特里萨·皮罗塔第一次安详地睡着了。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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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一小时后,特瑞从克里斯的住宅里出来了。她正独自发笑,迎面看到里奇把车停在街道对面。他靠在驾驶室窗边,似乎等着接她。他看起来很随便,两眼异常空‘洞’,她明白这很危险。“嗨,特。”他的声音友好,古怪,“怎么样?”特瑞往他的车走去,头脑发木,“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着他和你完事儿,”他的声音仍然很欢快。“真幸运,要不是找罗莎聊天儿,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走了。”这是在说谎,特瑞明白。他没有修面。她估计他肯定一大早就在她妈妈家附近停了几个小时,希望她会去找克里斯。“我理解,”他友善地说,“你很尴尬,”他顺手递给她一摞件。离婚申请书。封面上写着“里卡多·阿里斯诉特里萨·皮罗塔。”以律师特有的超然态度,特瑞浏览了申请的主要内容:结婚日期;艾勒娜的姓名和出生日期;特瑞的个人财产清单——她的养老金方案——里奇要求得到其中的一半儿;一份更长的债务清单,这是里奇欠下的,按法律规定特瑞有义务偿还;特瑞的薪水数额和里奇的‘花’费计划;里奇要求的赡养费。最末一行,署名是里卡多·阿里斯,法定律师代理人,他自己做自己的律师。

    “你气‘色’不好,特,”他的声音很柔和,“怎么啦?”特瑞转身对着他,“你自己代表自己?”

    “我请不起好律师。”特瑞扫了他一眼,发现他很得意,“除非我请求法庭要求你为我付款请一个律师,至少形式上如此。”特瑞瞪着他,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容纳这个站在她面前的人——她的丈夫——了。她手拿着件,轻轻问:“艾勒娜怎么办?”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马上明白,她得在提示下行动。“往下读,”他说道,“任何事情在法律上都有一席之地。”在“孩子生活监护人”一栏的边儿上,里奇紧挨着“申请人”一项写下了名字,即他自己。“当然,没钱我是没法抚养她的,”他补充了一句,又递给特瑞一个表格。请求被告特里萨·皮罗塔出钱抚养小孩儿。钱从工资中拨给:她在克里斯托弗·佩吉律师事务所的一部分薪水直接付给里卡多·阿里斯。“你朋友克里斯亲自签支票吗?”里奇问,“我得先造一个表。”特瑞怀疑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来策划这件事。他又挑了一系列件给她看,她一边读,他一边絮絮叨叨不停地说,也许,在屏幕上制造表格时,每换一个词,他都要笑上一次。“这点儿小玩意儿需要改进,”她告诉他,“坦白地说,这不是我见到的最好的。”

    “别再装了,特瑞。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他声音冷酷,“我只对我‘女’儿的生活负责。你只顾忙你自己的事,没有时间管她,也没有时间管我。”特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有时间,里奇,现在就有时间。”

    “那就坐下来谈一谈,特瑞,就像和我熟悉的人那样。我们结过婚,记得吗?”

    特瑞慢慢走到人行道一边儿,上了车。他的甲壳虫式车里又热又闷。她倚着‘门’。

    他把手放在她膝盖上。“好了,特瑞,的确不公平——像他那样的人选择了像你这样的人。”

    她转身对着他,小心地把他的手挪开,“你在想什么,里奇?”他的脸一下涨红了,满含愤怒和憎恨。他的嘴角挂着变了形的笑,“不费吹灰之力到手的工作,特,像过去那样。如果你还在家里,”他挑了挑眉‘毛’,探寻地问,“你会轻易把它吞掉吗?”

    语调过于古怪,一下子难以反驳。她想象不出,在里奇变了形的多棱镜里,她和克里斯之间的关系不知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随即她说,“你需要的不是艾勒娜,里奇,你需要的是帮助。”

    “帮助?”他决意曲解她的意思,又恢复了那种受到伤害、‘迷’‘惑’不解的样子,“你那样做并不是出于爱我,特瑞,我敢保证,即使你的新男朋友也会明白这一点。”

    “不要扯到克里斯,”她冷冷地说,“他与我们无关,我们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脸上又挂着怪笑。“你要把他排除在外。那是因为只要你看到他,他都与我们孩子的福利密切相关。你的能力允许你在有限时间内适当照顾孩子,你的工作和关系也允许你这么做。”

    有些词句像是从家庭法律入‘门’书上偷来的,他的变通能力总使特瑞感到震惊。如果里奇需要扮演一个充满热情的父母,他就会读上六本家长指南书,学会如何做一个充满热情的父母并且及时穿‘插’进新的角‘色’形象。不过这并不会让她感到害怕,最使她害怕的是他很善于说谎。

    “放弃你的男朋友,”他镇静地往下说道,“这无论对你还是对我们的‘女’儿都是最好的。在谁看来这都是显而易见的,除非你陷得过深,看不到这一点。”

    “我们的‘女’儿”,突然就冒出这个词儿。一个既是‘诱’‘惑’又是限制的词汇。就像“我们的家庭”这种词儿。里奇常常以自己的想象理解家庭,他在自己家中却慢慢儿地把特瑞从她自己家庭和朋友中隔离开来。直到谁也不剩,只剩下她自己。

    “很明显,”特瑞答道,“艾勒娜才五岁,她需要母亲,请不要把她当过河卒。”

    “我没有利用她,特瑞,我在拯救她。”里奇把手伸到后边座位上,又拿出一份件,声音变得威严起来。“看看这个。任何一个儿童监护专家都会认为这样做最合适。事实上,我已向好几个专家请教过了。”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付得起咨询费。”

    “我是付不起。不过我可以把这些帐单作为你的‘花’费提‘交’给法庭。”他的声音神秘而又恐怖,“我相信不用法庭传票你就会把帐付了。我相信你也不至于告诉法官,说你自己非常忙,但也反对我为我们的‘女’儿请教专家。”

    又是“我们的”‘女’儿。只要艾勒娜还是个孩子,她就得和里奇绑在一起,特瑞凄凉地想,这就是艾勒娜出生对他的全部意义。

    她低头扫了一眼他递给她的那些协议书,“都是些什么?”她问。

    “不过是我们孩子的最高利益,”这是家庭法庭的套语,他为这么快掌握这个术语感到得意。“由我来监护。不过需要得到配偶支持。抚养孩子需要你一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为了保证我能呆在家里和艾勒娜在一起,你得负担我们的公共债务。这样我就不必出去工作了。”

    “考虑到你这么喜欢工作,这确实是一种牺牲。”

    特瑞强忍着怒火,“有点儿怪了,我什么时间可以去看她?有这么多工作,我还得雇你送孩子去日托中心?”

    “每隔一个周末,”里奇的声音显出他是那种过于讲究做事讲理不会轻易上钩的人,“某些情况下,一周可以和艾勒娜吃一顿饭。”

    她不再那么冷静了,“什么情况下?”

    里奇冲着协约点点头。“你得住在离艾勒娜和我三公里以内的地方,这样你就可以在合适的时间把她带回去。”他又把手放到她膝盖上,“这对你也不坏,特。如果我有约会,我就把艾勒娜送到你那里,不必让她在家里干坐。我也很乐意提供那种非正式的留宿,只要不影响抚养孩子。”

    他显得有些自得,甚至有些陶醉。从里奇的眼神里,她看到了将来:特瑞为了保证收入得拼命工作,无暇寻求对艾勒娜进行监护;特瑞得一直和他保持联系,以便能见到‘女’儿;什么时候艾勒娜碍他事了,他一个电话过来,她还得感‘激’万分。

    “我甚至还可以给你更多的时间,”他加了一句,语气很平静,“不过这得另有一个条件。就是现在,”他停顿了一下,以示强调,“除了工作,你不能再见克里斯托弗·佩吉。如果做不到,另找一份工作。”

    车内感到闷气。特瑞推开‘门’,里奇抓住她胳膊,“我们得在家庭法庭服务社见,”他很自信,像是在会谈,“看一看能否不去法庭就可以解决监护权问题,十天后见面。特瑞,签了这个,我们甚至没必要去走过场。”

    里奇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她已经同意了这一切;五年的婚姻生活使里卡多·阿里斯相信他总是可以把她‘弄’得服服帖帖。他抓住她的手,眼神温和起来。“要么是他,要么是我,特。甩掉他,好吗?”他把她的手指挤得咯咯直响。“这样,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特瑞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推开车‘门’。“我们唯一的机会,”她慢悠悠地说,“就是看到你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换句话,我希望我也再不会像过去那样。”

    她走下车子,故意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车‘门’。

    ###第四节

    !#

    特瑞从克里斯家回到她妈妈那儿时,手里还攥着里奇给她的离婚件。艾勒娜在等她。

    “你和爸爸和好了?”她问。

    “我见到你爸爸了,”特瑞把件放到罗莎客厅的壁炉台上;艾勒娜认识自己的名字,特瑞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爸爸还伤心吗?”特瑞没吱声。艾勒娜跟到壁炉前,“你们谈了些什么?”

    “这是大人的事,”她蹲下来,搂着艾勒娜。她的眼睛真像里奇,特瑞想。只是‘成’人内心深处特有的恐惧感和不安全感也已深深‘波’及孩子原本纯洁的心灵。

    “你对他好吗?”艾勒娜问,“你还要结婚吗?”

    特瑞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艾勒娜朝‘门’廊看去。母亲正注视着她俩。同艾勒娜一样,她脸‘色’‘阴’沉,目光忧郁。特瑞又看了看孩子,苦涩难言。

    “我知道你很伤心,宝贝。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你爸爸分开。”艾勒娜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希望的火‘花’。特瑞安慰似地加了一句,“你爸爸和我都爱你,艾勒娜,永远爱你。可是我们之间没有爱。我不希望你总看到我们吵架。”

    艾勒娜僵直地站在那里,大声哭了起来。孩子哭得浑身发抖,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特瑞把她搂到怀里,“我可以帮你的,”艾勒娜‘抽’‘抽’搭搭地说,“我去同爸爸谈谈。”

    特瑞瞥了一眼母亲。特瑞从母亲的眼神中看得出,母亲想起了过去。那时同现在何等相似呀,同是在这个客厅里,同样是晚上,特瑞在爸爸妈妈之间来回奔跑,恳求爸爸别再打妈妈了。特瑞又看着‘女’儿。

    “这不关你的事,”特瑞声音坚定起来,“小孩子不能搀和大人的事。你不必替我们担心。照看你是我和你爸爸的义务。”

    “可是你不能照看我,”艾勒娜仰着脸,话语里满是愤怒,一副受了欺骗的样子。“你要是和爸爸离婚,你就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特瑞吃了一惊,“谁给你说的?”

    “爸爸,”艾勒娜‘抽’开身,特瑞能感觉到,孩子为自己能够参与‘成’人生活而感到自豪,“我可以帮助他照料一些事。我要是再大一些,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爸爸说我就可以帮他做饭了。”

    你这可怜的家伙,特瑞想,她尽量平静地说:“我和你爸爸还没决定你和谁住在一起。不过你对我们两个都要理解,因为我们都很爱你。”

    一个五岁的孩子受了惊吓,只要眼泪一流,早熟的外表就消褪得无影无踪。“你为什么不爱爸爸?”艾勒娜满脸祈求,“爸爸很好。你要是不和克里斯在一起工作,你们还会好起来。”

    特瑞愣了,“这一切都是爸爸告诉你的?”

    艾勒娜点点头。“我们去拉·康提纳小酒吧吃晚饭,只有我俩,我很喜欢去那儿吃。”

    特瑞从来没去过拉·康提纳酒吧。她搞不明白,这地方怎么会成为艾勒娜最喜欢的餐馆。随后她想起来了:这些都发生在特瑞忙于准备卡瑞莉的审判案的那些晚上。这又引起了她更深一层的想法。她很悲伤地想:法庭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女’儿又怎么能知道,特瑞不是那种不要家庭只要工作的‘女’人,是丈夫‘逼’得她只能这样做。特瑞和艾勒娜面对面坐着。她拿着梳子,把小‘女’儿的头发从前额拢到了后边。“我知道你很伤心,宝贝。不过不必害怕,我可以保证一切正常。”

    艾勒娜仔细审视着她,似乎想要相信她,罗莎走过来,碰了碰艾勒娜,“我给你买了本‘精’装彩画书,放在楼上你妈妈以前住过的那间屋子的桌子上。你要是给我画一张彩画的话,我就把画贴到冰箱上。”

    艾勒娜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选择了孩子的世界,她跟着罗莎去找蜡笔。

    特瑞坐在沙发上,‘精’神不振,思绪纷‘乱’。她环视房间。她从小在此长大。客厅小巧,方正,天‘花’板很矮。餐厅更小,特瑞和妹妹经常坐在那里,和母亲聊着天儿,眼角扫视着父亲来来往往;通往卧室的走道黑乎乎的。一切依旧,又都变了样。父亲死后,特瑞和罗莎把室内粉刷一新。没人说得清这是为什么;他们很少再提及父亲。她们选择的蛋壳白颜‘色’是雷‘蒙’·皮罗塔非常鄙视的。

    还有其它变化。他父亲用过的一些东西不见了:一个十字架,一张全家福。照片是他没醉酒时托人画的——雷‘蒙’身边环坐着罗莎和他那群留着黑发的‘女’儿们。他穿着一件后来一直没再穿过的制服,脸上即使有笑容,也是紧张的。他把照片挂在墙上,似乎希望照片成为现实。特瑞曾经把它摘下来,一言不发地‘交’给母亲。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张照片。

    父亲十六年前就去世了。可是每一次到这屋里,她都怀有深深的负罪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就是这么一言不发地坐着,也由不得想起不能在一起玩耍的校友,想起特瑞姊妹们永远也不能给别人讲的一些事情。比如父亲抡起手掌,噼噼叭叭地掴她母亲的脸。

    楼梯上有脚步声。

    罗莎穿过客厅,挨着特瑞坐下,合着手掌。从特瑞童年的某个时候开始,母亲就没有了笑的习惯;她脸上总是挂着凡拉油一般的忧愁。不过还是有动人的地方,特瑞总能被深深地打动:母亲生就一双‘诱’人的褐绿‘色’眼睛,一张滑润的嘴‘唇’,体形显得轮廓分明。特瑞知道自己也继承了这一切。不过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和母亲一样漂亮。和通常一样,罗莎油黑的头发已经梳起,‘精’心地装束过了。她忧郁地望着‘女’儿,眼神里满含期望。

    “我不能回去。”特瑞说。“不能回去?”也许英语不是罗莎母语的缘故,她讲起话来很小心,措辞异常合适得体,特瑞和艾勒娜从来都不会这么用,“有那么糟吗?”

    “我想是这样。”特瑞费力地寻找措辞,“我想也许比我知道的还要糟,以前我一直没有用正确的方式来理解他。”罗莎的眼里异常安静。特瑞估计她会用她和父亲的关系来劝导她。出乎她意料,母亲只是简短地问了一句:“直到现在?”罗莎讲的是什么,指的是谁,这一点毫无疑问。特瑞明白母亲太了解她了。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她终于开口答道,“或许吧。”

    “里奇呢?”

    “今天早上他备了份件,”特瑞瞟了一眼楼梯,“他想当监护人。”罗莎靠到沙发上,“你当时在什么地方?”特瑞感到她注视着自己。“在克里斯家,”她答道,“里奇在外边等。”

    “这很像他。”罗莎神情肃穆;特瑞并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猛然想起这种做法很像雷‘蒙’·皮罗塔。“他说什么?”特瑞平心静气,一字不落地讲给她听了。罗莎听她讲时,眼睛盯着别处,似乎是想让‘女’儿轻松些。直到特瑞讲完,她才又回眸望着‘女’儿。“他是要你为克里斯付出代价,”罗莎语调干涩,但语气很坚定。“价码就是艾勒娜。”特瑞摇了摇头“不只是克里斯,也不只是嫉妒。里奇是想让我孤立,不和任何人接触,只和他在一起,他总是这样。”

    “那他干得不错。”这个评价公平冷静。不过特瑞感觉得到母亲受了伤害。和里奇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特瑞已经习惯对他和别人的情况不‘露’声‘色’,也能很快理解母亲和妹妹了。“特瑞,我总希望你过得更好。这也是为了艾勒娜。”

    最后几个词语气很重。特瑞没有吱声。

    “里卡多让我担心,”罗莎慢吞吞地说,“我不相信他能抚养艾勒娜。所以我得问一句:难道你不再作点儿努力,决意要离开他?至少等一段时间。”

    “我想我无努力可做。有些事已经让他毁了,我们在一起只会对艾勒娜不利。”她又下意识地想到了克里斯。“我不能让他碰我。”

    “不过这不仅仅是为了里奇,对吧?”母亲欠下身,“你是我‘女’儿,我很爱你,好多地方你是想象不出的,好多年来,在别人面前,都是因为有了你才让我感到生活有意义。可是你现在还是艾勒娜的母亲。做为母亲,就应该约束自己。”

    讲到关紧处了,特瑞想。她们之间还有些事情没有讲清。“我知道一个家庭多么重要,”特瑞淡淡地答道,“所以我才要离开他。”母亲毫不让步。“那你就该知道你必须做些什么。像里奇要求的那样,离开克里斯。必要的话,辞去那份儿工作。”特瑞感到一阵心揪。“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做到。为艾勒娜考虑,也得为我考虑。”

    罗莎摇摇头。“你的爱情生活里是没有勒娜的利益的。多年前你遇到这个男人,选择生下艾勒娜时,你就把她放到了首位。她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世界对她来说是新鲜的,从未受到过损害,注定要由你来保护她,所以,你现在必须这么做,不论你受到多大伤害。”

    特瑞沉默了好一会儿。多少年来,罗莎·皮罗塔一直是她唯一的安全保障。对特瑞来说,她就是爱的代名词。同她争吵,特瑞感到痛苦。她再往下讲,声音平静下来,“我不知道事情会成为什么样子。你也不了解克里斯。”

    “我够了解他啦,毕竟,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审判,我听到过你和他说话。”她停了一下,“我希望——尽管我在你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我还是希望你永远不要爱上他。”

    “可是,”特瑞轻声回答道,“我已经爱上他了。”

    “我理解,他很聪明,也有成就,而且很英俊,甚至也会爱你。”罗莎审视着特瑞的脸,“也只有你这样的年纪的人才会认为这一切足够了。”

    “什么意思?”

    “选择克里斯就会牺牲艾勒娜。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里奇是谁?一旦艾勒娜离开你,只要你看到克里斯,你就会想起她。”

    “我没有用艾勒娜换克里斯,”她抬高嗓‘门’,“他是个优秀的父亲,妈妈,你应该看到卡洛……”

    罗莎‘摸’着她的胳膊,“那就应该自问,克里斯真的爱我吗?他会不会是一个只需要年轻‘女’人爱他却又不愿住在一起的人?”罗莎又抓住她的手,“你说他多大岁数了,特里萨?四十五岁?”

    “对。”

    “只比我小三岁。他应该来约我,”母亲笑了。特瑞听得出隐藏在笑话之下的辛酸:罗莎对男人的兴趣已随雷‘蒙’·皮罗塔一起死掉了,似乎他已烙进了她灵魂与记忆的深处。罗莎再次开口时,声音显得平静而又哀伤,“不要做出这种决定,特里萨。这不仅是为了艾勒娜,也是为了你自己。”

    特瑞站了起来,“不管有没有克里斯,我都不想失去她。不过克里斯也许能使我幸福,妈妈。如果我们选择在一起,那一定是因为我认为这样更好。”罗莎瞪着她。“没有艾勒娜,”最后她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克里斯托弗·佩吉一旦死去,你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过是一时爱过他而已。”特瑞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问,“你是这样吗?”罗莎没有回答。特瑞转身走出客厅。提出这样的问题她感到羞愧,不愿再见到母亲的表情。

    ###第五节

    !#

    第二天早上,特瑞带着艾勒娜又来到了克里斯家。

    卡洛正在厨房吃麦片粥。他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帽子把一头卷曲的黑发挤到了脑后。他身材瘦削,摆出一副懒散、冷漠的姿势。这种姿势也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才能做得出。艾勒娜径直冲他走去。

    卡洛低头去看她,脸上带着‘迷’‘惑’的笑容,活似一个刚刚走进厨房的卡通主角。就是到了现在,特瑞一想起这一幕都还想笑。“嘿,巨人,”卡洛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还记得我吗?”特瑞知道怎么回事。两周前,艾勒娜第一次见到卡洛,玩游戏时,他设计让艾勒娜打败了他。胜利,是艾勒娜忘不掉的一种东西。“你是卡洛,”艾勒娜答道,“我在笨瓜游戏里打败了你。我是这个屋里的冠军。”卡洛斜睨着她,“除非我让你赢,”他假装恼恨,“你才能赢。”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艾勒娜眉飞‘色’舞“我能打败你,”她嘲‘弄’道,“我什么时候都能打败你。”卡洛飞快地瞟了一眼克里斯和特瑞,眼珠子转了几转,“你知道我是谁?芒奇金就是我爸爸。”艾勒娜有点儿察觉他是在开玩笑,转过身对着克里斯,“不是的,”她争辩道,“芒奇金要大得多。”

    “你说对了,”卡洛诡诈地一笑。特瑞对这种笑很是着‘迷’。卡洛又转过身用一种令人‘迷’‘惑’的眼光调皮地看着他爸爸。“我想你也不会那么老,总会有好心人给你机会。”

    特瑞理解这个模棱两可的评论。卡洛是借机告诉她事情有了转机。“有些人总有这样的机会,”克里斯也说,“我可很少能赶上。”

    “这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你自己也这样说。”卡洛又转过去看艾勒娜,她正‘迷’‘惑’地看着特瑞和克里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他冲着艾勒娜说,“不过我得先把麦片粥吃完,再和你玩一次捉笨瓜游戏。你要能先陪我父亲玩这游戏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一碗幸福圈,”他‘露’齿一笑,“里边有好多糖,我总是吃这个。”

    克里斯和艾勒娜走进图书室。卡洛继续嚼着麦片粥。他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特瑞,眼神里充满期望。“我想你父亲一定说过什么”,特瑞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卡洛点了点头,一边还嚼着麦片粥,“讲了一点儿。”这也是在试探,特瑞想。即使是十几岁的小孩,也会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成为世界上最能明辨事理的人;由于卡瑞莉审判案,她和卡洛成了好朋友。她不想让他失望。

    “我知道你觉得这很奇怪。”特瑞对他说,“不过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离开里奇,这和你爸爸没有任何关系。昨天在‘门’口,他多多少少已经明白这一点,我也不知道这对他或对你是否公平。”

    卡洛淡淡一笑,“不用替我担心。他昨晚情绪变化很大,那件事一定非常令人讨厌。该不是觉得我会趁机要他增加零‘花’钱了吧?”特瑞明白,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尽自己的努力要让事情显得轻松。“或许是一个订车电话,”特瑞不动声‘色’地回答说,“打电话到梅塞里奇,为你十六岁生日订车。”

    “我想也该是这样,”卡洛答道。他又往图书室方向歪了歪头,“艾勒娜知道吗?”

    “不很清楚。”特瑞犹豫了一下,“很难向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解释清楚离婚,他们只想让什么事都整齐一律。”他点了点头,“她一时不会明白,她也许觉得她父亲是个圣人。”这个评论又让她吃了一惊,“更像一个殉道者,”特瑞答道,“要是他想那么做的话,也并不难。”

    卡洛豁达地耸耸肩。特瑞大体上能理解他的想法:里奇不属于他生活的一部分,永远也不会是。对他来说,这倒不错。‘成’人生活,——即使是他最亲密的人的生活——,也只能部分地勾起他的兴趣。

    “这不是件正常事,”特瑞对他说,“就像玩少儿芝麻街游戏。”

    卡洛咧着嘴笑了。“这正适合我。”他说,“我已经参与社会生活,已经过了青‘春’期。不过对离婚后的孩子例外——假定是你的孩子的话,”他转身看着特瑞,“你不至于还有孩子吧?”

    特瑞笑了,“只有一个艾勒娜。”

    “够多了,”卡洛倒了些幸福圈,往碗里冲了些牛‘奶’,“我还是去逗逗芒奇金。”很快,克里斯回来了。他平视着她,“谈论单身夫妻,我倒很少看到卡洛有这个兴趣。”

    “这孩子不错,克里斯。他还有一个好爸爸。”特瑞扫了一眼图书室,“我们出去散散步好吗?我不想艾勒娜听见。”

    克里斯点点头。他们进去告诉艾勒娜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然后穿过餐厅和客厅,穿过高阔的大厅和光彩照人的艺术品,来到了‘门’外。特瑞站在大‘门’口四处张望,想看看里奇的车是否停在附近。

    他们转向太平洋街,沿着皮尔斯大街向上步行到埃尔诺大厦,又沿着绵延起伏的公园斜坡上爬一英里。回头远眺,皮尔斯大街的景‘色’尽收眼底,旧金山湾碧‘波’‘荡’漾。左边,是‘波’‘浪’起伏的公园草地,成群结队的孩子们正在玩泡沫橡胶足球。身后的四个网球场中比赛正在有节奏地进行。他们找了张木椅坐下,远眺着海湾。

    “你一定觉得非常孤独,”过了好一会儿,克里斯开口说道。特瑞觉得,简短几句表示理解的话就能让她掉泪,“我昨天根本不应该来,”她简短地回答说,“里奇把你看作威胁。”

    “我知道。他非常想让你意识到这一点。”克里斯的话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我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要保护卡洛——万一有其它什么事发生。要是你觉得得到我就意味着失去艾勒娜,那你就再也不必见到我。起码在办公之外不必见到我。”。

    特瑞感到喉头发紧,“我不要你那么理智,我只需要你搂紧我好吗?”他的脸‘色’柔和下来,把她紧紧搂到怀中。“曾经有人对我说,”他喃喃道,“男人更善于解答,‘女’人更善于发问,我应该记住这句话。”特瑞倚在他‘胸’前,“我不能取走你付给我的钱,”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也不能做我的律师。”

    “为什么不能?”

    “今天早上里奇查了我银行存款,”她仰起头,看着他的脸,“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要你给我钱,他就会说我有钱替他还帐,甚至养活他,另外,他会利用这点暗示你‘诱’骗你自己容易动情的年轻漂亮职员离开她的幸福家庭。一旦涉及艾勒娜,这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在上帝份上,特瑞。我们不像通‘奸’之人。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没干。即使是我们有那种关系,这也与监护无关。”

    “他可会把这事联系到一块儿。任何对艾勒娜不利的事,他都会想法找到关联。请相信我说的话。”她提高声音,“我们是律师,克里斯,我们知道一个案件会是什么样子,而且这会是一个最糟糕的案子,里奇能想出各种肮脏的把戏,扭曲基本事实,甚至进行心理战,除非它影响到孩子了。”

    “你得想办法摆脱他。”

    “可这换不回艾勒娜,他非常需要她。”特瑞满怀悲痛,“显然,里奇就是这样,为了夺走艾勒娜,他不惜一切代价——扮演殉道者,向我撒谎,把她看成他的小妻子,因为他爱她‘女’儿眼中的那个男人。而且她也是他不工作的一个借口。”

    克里斯作出一副厌恶的苦笑,“许多人都有工作,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相信他不会为任何人工作。在他完全休息下来之前,他已经失去了三个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有些是他主动辞去的。我永远讲不清原因。反正总是别人的错——别人愚蠢,别人不理解他。一旦我又能挣到钱,我们就又可以接待新人,每一晚都闹上个通宵——伟大的赞助之父和他们忠诚的妻子,不久都会来你这里参加‘鸡’尾酒会。”她满怀悲怜地往下讲着,“艾勒娜也成了晚会的一员。每次里奇做好晚餐,我们就恭维他,似乎他做的什么都是最优秀的。”

    “到底为什么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特瑞知道,连自己都理解不了这是为什么,又怎么能向他解释清楚?“我经常对自己说,或许他有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不过他也说不上太糟。他经常对我说,说我们现在能有这样一个家庭,这对艾勒娜很有好处。这也是我一直希望的:有一个真正的家庭,父母彼此相爱,孩子们有安全感。”她转过身来盯着他。“他也知道这一点,克里斯。有时我觉得里奇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这就好像是全部的生活,里奇在那里等着我,相信有一天我也在那里等着他。”

    克里斯探寻‘性’地望着特瑞。特瑞明白,他想进一步了解情况,不过她感觉这不是时候。“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他问。

    即刻,特瑞感觉有种压力,就好像她单独面对里奇一样。“以后两周是关键,”她慢吞吞地说,“我们首先要和调解人见面。如果调解不成,我们就得去法院,决定一下由谁先照看艾勒娜。这种暂时监护至少得九个月,要一直守到判决。”

    “里奇能给人好印象,至少开始是这样——他总是能奏效的。想要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两周时间是不够的。除非由我来告诉他们里奇的本来面目,不然的话他就能争得机会把艾勒娜带走。”特瑞又盯着克里斯,“一旦我这么做的话,他会采取各种手段来报复。恐怕你也在报复名单上。”

    克里斯耸耸肩,显得很沮丧。“我只关心你是否让我代表你。除非你认为你一个人能处理下来。”

    特瑞摇了摇头。“我不懂家庭法律。从我听过的一些案例看,阿拉密达县地方法官对父母在监护诉讼案中自己代表自己非常反感。”她压低了嗓‘门’,“我不能那么做,克里斯,你也不能那么做,我不希望你接手这件事,为了你,也为了艾勒娜。”

    克里斯站了起来,手叉着腰,视线从特瑞身上移开。“也许你可以抚平他,也许我是在给你找麻烦,也许,要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这一点,他就会不知厌足地提出要求。”

    特瑞站了起来,向他走去。“我想得到对艾勒娜的监护权,”她说,“我也想‘花’时间和你呆在一起,所以在听证会结束前,我必须小心行事。”

    克里斯眯缝着眼睛,思考着。他平静得让特瑞感到不安,“你想好了吗?”她问。

    “我只是在想昨天的事,昨天还算适度。不管怎么说,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低下头,微笑着看了看她。“认识到我是个白痴,两周时间也太长了。”

    她坦然地笑了起来。“两个小时,”她说,“对艾勒娜来说太长了。除非你想对她进行监护。我们还是去救救卡洛吧。”

    他们回到家,卡洛和艾勒娜还在图书室里。艾勒娜骑在卡洛‘腿’上,地板上一片‘混’‘乱’。卡洛很苦恼地扫了一眼手表,满脸嘲‘弄’的神‘色’。重要的人物出去了,却让十几岁的孩子照看小孩儿。“我们沿着记忆的小径做了一次旅行,”他报告道,“回到童年时代,从七岁到十三岁这段时间——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一个游戏接着一个游戏,”他看了看父亲,“你是为我们这些孩子节约这些东西?还是为史密斯索尼亚节约的?”

    克里斯笑了,“是为库珀斯唐,”他答道。“我还得留着你在小联队时的‘棒’球手套和第一条护带。”

    “护带是什么?”艾勒娜问卡洛。

    “好极了,爸爸。”卡洛转向艾勒娜,冲她龇龇牙,“我爸爸不知道,你不到六岁我也不会告诉你。给你一点儿盼头。”

    艾勒娜用她胳膊搂着卡洛的肩膀,用头撞着卡洛的头。“现在就告诉我。”她说,“不告诉我的话,我永远不和你结婚。”

    克里斯和特瑞一同大笑起来。

    ###第六节

    !#

    调停所在奥克兰阿拉密达县行政楼的一间简陋的方形屋子内。特瑞和里奇靠着没放东西的一面墙坐着,彼此仅错数英尺。调停人阿列克·凯尼四十开外,留着带斑点的深‘色’胡子,戴着一副角质眼镜,一种总像是在询问的表情。他转了一下桌子边儿上的椅子,面向着特瑞和里奇坐着。

    特瑞有些紧张,很担心自己给凯尼留下的第一印象,她身着灰‘色’套装,里边是雪白的衬衣,看起来与她的职业——一个刚下班的律师——甚是相符。里奇穿的是灯心绒‘裤’,方格衬衫,挽着‘毛’衣袖子。他神态和蔼,宛若一个富有创造力的幼儿园院长,带着一帮家境优越的孩子。他正惬意地注意着凯尼。特瑞明白,凯尼需要知道里奇是否仔细研究过地方家庭法律程序,以便能够独立地开始向凯尼申诉。

    “我的主要目的,”凯尼简捷地说,“就是看我们能否不到法院旷日持久地打官司,就在这里解决艾勒娜的监护权问题。”

    他停了下来,看了看特瑞,又看了看里奇,“我想我俩都希望这样,”里奇说。他说起话来慢吞吞的,似乎因为责任感而显得谦卑。“我很爱艾勒娜,我知道特瑞也很爱她。”

    特瑞马上明白,里奇想要塑造出一个理想形象,让自己无懈可击,“在听证和临时监护决定前,”凯尼对他们说,“我们还有十三天时间。要是你俩不能达成一致。本事务所就要向法院递‘交’临时监护权问题建议书。最后,或者你俩达成一致,或者由法院对永久监护权作出裁决。”

    这种说法并非心照不宣,它暗示双方最好相互妥协。“你怎么能这样,”特瑞问,“我们什么都还没告诉你,你凭什么这样说?”

    凯尼点点头,表示谅解,“所以我们更想做出努力,尽量让真正了解孩子的家长来解决这个问题,”他看了一眼里奇,又收回目光,“不过如果这样不行,那就必须第三者‘插’手,尽可能快地安排好孩子。”

    特瑞欠了欠身,“难道今天的会面就没有意义了吗?就我所知,临时监护一般都会成为永久监护。”

    凯尼睁大双眼,神情直率。“不总是这样。不过我承认,假定临时监护搞得还不错,法院一般不会随意变动。除非有无可辩驳的理由。”

    “什么理由?”里奇‘插’问道,“能举个例子吗?”

    凯尼捋着胡子。“我想典型的问题,比如孩子无人看管,让孩子染上不良习惯,父母‘精’神不稳定,或者有证据显示孩子受到体罚或者受到了‘性’虐待”,他的话讲得慎重起来,“那种缺少证据的辩解越来越多,我们遇到过一些例子,家长玩‘弄’手段赢得监护权。有时搞得我们也很难讲清我们的判决到底是基于事实还是基于他们的策略做出的。”

    里奇摇着头,似乎是怀疑是否真有使用这种办法解决问题的人。“这种事儿决不会在我们身上发生,不论是我还是特瑞。”他转过身,征询‘性’地看着特瑞,“我是说,也许我们无法达成一致,不过我相信谁也不会怀疑对方的诚意。”

    特瑞碰到他的视线,嘴角‘露’出一丝难以估‘摸’的微笑。她很希望凯尼能知道,她丈夫不过是在演戏,而她很懂礼节,不想揭穿。里奇转向调解人,眯缝起眼睛,装出一副受到了伤害的样子,多么可怕,特瑞想,为了孩子的将来,居然玩起这种游戏。

    凯尼又仔细地看了看他们两个。“我们还是谈一点儿详细情况吧。不要老是那一套。”他看着特瑞。“你在什么地方工作,特瑞?”

    他似乎非常雅,看不出他很厌恶照章办事。凭着她作为审判律师的直觉,特瑞明白,凯尼已经把现在的调解看成了潜在的监护战,他想要‘弄’清谁更有时间陪艾勒娜,下边的回答一不小心,后果就有可能无可挽回。

    “我是一名审判律师,”她声音冷淡,但又很有分寸,“在克里斯托弗·佩吉律师事务所工作。”她感到里奇仿佛有点儿不安。凯尼扫了一眼里奇,又欠身对着特瑞,似乎有所触动,“你替卡瑞莉辩护,是吗?”

    特瑞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律师团成员之一。”

    “那一定相当具有挑战‘性’。”他停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去年,你平均每天工作多长时间?”

    “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半,”显然没必要欺骗他,“有时更晚。”

    “周末也是这样吗?”他同情地问。“有时,是这样,不过也只是在确实有案子时。”

    “你工作很晚,或者确实有案子时,谁来照料艾勒娜?”

    “她在幼稚园,第士卡学校,一直待到六点。有时周末时,我把她接到办公室。”她瞪了一眼里奇。“十二天以前,我和工作的伙伴分手时,我还告诉同伴,我确实不能和他们一起去旅游。周末不上班,我必须在五点半左右下班,我希望艾勒娜习惯,每周这个时候我都会把她接回来,一起快活地玩上两天。”

    凯尼扬了扬眉。“你老板理解吗?”里奇转过身看了看她。“他是个单身父亲。”特瑞简略地答道。凯尼就问到这里。“好吧,”他说道,又转向里奇,“我记得你打电话时说是在家里工作。”

    “我确实是在家里工作,”里奇得意洋洋,“我正在编一个新程序,叫做法律搜查。我确信,它能够给法律研究领域带来一场革命。”

    特瑞抓住了他说话的漏‘洞’,要是这样一心一意地忙于编程序,他是否有能力做孩子的家长。里奇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他赶忙补充道:“不过我能协调好两者之间的关系。”

    他说话的语气显然是针对特瑞的。可是他故意这么一说,凯尼却问道:“什么和什么之间的关系?”

    “搞工作和做父母之间的关系,”他靠到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在特瑞看来,他的姿势和表情都显得很虚伪。不过他投向凯尼的目光却显得很真切。“特瑞和我都很讨厌那种雅皮士式父母的生活方式,你明白,就是那种双职工家庭夫‘妇’二人都在事业上小有成就,一回到家总是消磨在孩子‘床’前,抱着喂孩子饮料,问保姆小家伙这一天怎么过的。”他冲特瑞诡秘地一笑,仿佛为他们共同生活的记忆所温暖。“我们一度想两个人都去事务所工作,后来发现这很不妥当,就决定把重心放在特瑞的事业上,我就留在家里照看艾勒娜。这样对我俩都好,我是一个很有创造‘精’神的人。这也证明我很幸运。能够看着艾勒娜成长,这是比我能够梦想到的任何报偿都要大得多的奖赏。”他迟疑了一下,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所触动,轻声对特瑞说:“特瑞,不管怎么说,我确实为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感到自豪。”

    这是试探,特瑞明白:在他们婚姻共谋中,是特瑞替他做了掩蔽者的角‘色’,现在他还在打这个算盘。“我也自豪,”她对里奇说,“对于有些事,确实是这样。问题是,你刚才讲的事没有一件真的发生过。”

    里奇把脸扭向一边儿;只有特瑞能看清他脸上‘交’织着愤怒与惊诧。她继续对里奇说:“所以,我们得谈谈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她说,“我怀上艾勒娜时,我们还没结婚。我对你说,我一点也不敢保证我们一定得结婚。你回答说,你需要一个家,孩子是我们这个家的中心。所以我就问我能不能待在家里照看她,哪怕只照看一段时间。”

    里奇眼神里满含着憎恨;特瑞因为自己泄‘露’了秘密而有一种负罪感,这是五年来她养成的习惯。她尽量让自己正视着里奇。“当然,你当时回答说,我也希望你留在家里照看孩子。这也是我们应该结婚的一个原因。”

    “所以我们就结婚了。”特瑞平缓下来。“可是艾勒娜一出生,你就辞掉了你刚找到的那份工作,连个招呼也没打。而且决定攻读工商管理硕士。你说这是为了保证艾勒娜的将来。”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正是这么回事,”特瑞探起身子,“所以生了艾勒娜不满六个星期,我就不得不回到法律学院,并且尽我所能,仓促地在事务所找了一份工作。而你申请了一笔贷款,进了研究所。还得由我来分批还清贷款。”

    “从研究所毕业后的第一年,你辞去或者被炒去了不下两份工作。你的信用卡支出过高,超出我们的支付能力时,我离开了我已经喜欢上的那份工作,去了克里斯的事务所。”她的声调愈发平静,“那天晚上我回家给你讲这件事时,你说你为我感到自豪,因为现在你可以在家里工作了。我哭了起来,我困得要命,你却暴跳如雷冲了出去。可是我连跟出去劝一劝你或者求一求你也不可能,我得照看艾勒娜上‘床’。我每天都得做这事儿。”她转向凯尼,“艾勒娜有一个稳妥的家长——那就是我。我想得到‘女’儿的监护权。”

    凯尼微张着嘴巴,惊愕地看着他俩,充满探寻的微笑似乎突然僵住了。

    里奇摇了摇头,一副很悲伤的样子。“特瑞,你为什么讲这些?那些决定可是我们一起做出的,难道你就忘了那些我们一起吃到很晚的晚餐?天啊……”他似乎哽咽得讲不出话来,求援似的看着凯尼,“人们说离婚总会遇到这种麻烦事。可是我不相信会在我们身上发生。”他低下头,举起手摆了摆,“对不起。”

    特瑞明白,用不着她来‘插’话。里奇直直地坐在椅子里,似乎要为荣誉而战。他对凯尼说道:“事实是,一年半以前我已经在家里和艾勒娜呆在一起了。在我们家里,艾勒娜偏向我。艾勒娜想谈什么,我们就谈什么。”他停了一下,又说,“艾勒娜是我生活的中心,对吧?”

    “有多少次,”特瑞问道,“我丢下工作去接艾勒娜。这不都是因为你太忙吗?你真一和她谈起话来,总是在谈自己的事情。艾勒娜是个孩子,不是个小大人。”特瑞明白,里奇凶猛是因为凯尼不可能知道实情,而实情听起来不免刺耳。“做家长不是仅仅拴在家里。在这一案子中,也不仅仅是要寻求孩子的支持。我希望你有能力抚养她。”

    “这是怎么了,特?我整个生活都要受攻击?诽谤我的人格吗?”里奇抬高了嗓‘门’,似乎是受到了伤害,满含愤怒,“在这种场合下,我想我已经够克制了。”

    “好了,”凯尼‘插’嘴道,“我想我已经了解你们的分歧所在。你们讨论过解决办法吗?”

    “我一直都想讨论,”里奇抢在前边‘插’了一句,随后尽可能降低调‘门’。“喏,我理解特瑞,她是一个好妈妈。艾勒娜爱她,她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我只是希望由我来抚养艾勒娜,就这些。”他转向特瑞,声音更加平静。“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特。换个时间,等你和克里斯的事情平息下来了,我确信我们就能解决艾勒娜的最高利益问题。就让我在三个月的判决期内照看艾勒娜吧。”

    凯尼摘下眼镜,一只镜‘腿’‘荡’着嘴‘唇’。“我漏掉了一点,”他问里奇,“还有克里斯的事情,……”

    “事实上,这是我很难面对的创伤,”里奇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盯着地板,“特瑞和她的老板克里斯托弗·佩吉之间有些绯闻。既然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我是无能为力了。他英俊,富有——这正是特瑞希望我能具有的。我不可能与他竞争。”

    凯尼看着他,“这有点儿超出我的管辖范围,”他慢吞吞地说。

    里奇扫了一眼。“喏,我知道我应该把自己对特瑞的消极感受和作为母亲的特瑞这一点分开。”他抬高声音,“问题是,我不得不认为这会影响她对艾勒娜的判断。最重要的是,小孩不得不依靠一个心神不宁的母亲。她工作很辛苦,还有一个新男友,这人又不是艾勒娜成长过程中一直陪伴着她的心爱的爸爸。”

    “这不是事实,”特瑞答道,“克里斯和我是朋友,我或许很理解他。但是在我们婚姻期间我没有——”

    “我们确实结过婚,”里奇截住她的话头,“两周前,我们还生活在一起,我们从来没有找过婚姻调解员,可是我们都快要把艾勒娜送进地狱了。所以不要说克里斯托弗·佩吉与此无关。”

    “要说克里斯与艾勒娜有什么关系的话,”特瑞反驳道,“不过是他允许我减少工作时间,便于照看孩子。单是这一点,就比你给予过我的所有帮助都要多。”

    里奇满脸通红。凯尼静静地看着他俩。“时间到了,”最后他说,“很遗憾,没有多大进展。看来我不得不提‘交’法庭。恐怕你们中有人不情愿这么做。或许你们两人都不情愿。”

    确实是这样。凯尼和他们迅速握了握手,不带偏向地对他们各自勉励了几句。然后,特瑞和里奇一起出来,到了大厅。

    特瑞感到一阵空虚;一个怪念头突然生成:艾勒娜的未来,恐怕已经决定了。

    里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特瑞,你说了一大堆蠢话,全是在扯谎。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因为你不知道如何让人理解你。”他的声音很平静,充满着鄙夷的神气。“怪不得你得不到她。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她转身看着他。“你说我攻击你的整个生活,我正忘了提醒你这一点。”她‘逼’近一步,盯着他的眼,“你是个狗屁情人,里奇,我的确认为你狗屁不如。”

    他涨红了脸,但又极力装得很平静,带着一副傲慢的微笑,“我也忘了提醒你一点——这是我从一个律师那里咨询到的,”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阿列克·凯尼的妻子也离开了他。你是一名律师,很明白这一点。法庭见,特。”

    ###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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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于安全考虑——主要是为了防止绝望的父亲持枪杀人——,家庭法庭设在市法院内。法庭建筑‘阴’郁凄冷,狭窄的入口有哨兵把守,并配有金属探测器。特瑞是一名城市犯罪律师,对这一切已经很熟悉;特瑞的律师是一位离婚问题专家,名字叫做简内特·弗赖特,长着一头红头发,‘性’格很活泼,特瑞是通过克里斯找到她的。特瑞和她一起通过金属检测口。作为母亲,特瑞感到越来越紧张。

    有人在她身后欢快地说:“根绝一切希望”,这是引证,“汝等来到这里。”

    特瑞转过身,看到了里奇过于明朗的笑脸。她感到很惊奇,但马上又意识到,这笑容,部分地是为了等着看看效果故意做作出来的。“读了巴特雷格言,还有什么疑虑吗?”

    “这个犬儒,”他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把手伸向简内特·弗赖特。“简内特?我是里奇·阿里斯,我在电话里和你聊过。我们可以谈一谈吗?”——他扭头看了看特瑞——“不带委托人?”

    特瑞绷紧了脸:毫无疑问,里奇知道,特瑞通过别人来为艾勒娜的监护权问题进行辩护是很困难的。弗赖特面无表情。“我们可以谈一谈吗?”她问,“也不带你的委托人?”

    里奇很夸张地笑了。“我想只有笨虫才那么做。”一丝笑容又掠过他的脸。“或者说,蠕虫。”

    弗赖特毫无所动。“的确如此。”

    他们乘电梯到了三楼,站在法庭‘门’外绿砖铺砌的大厅里。里奇撇开特瑞,凝视着弗赖特,一副深奥难测严肃认真的表情。“我只想避免任何不适当的情绪。简内特,我希望你有助于调解。特瑞和我似乎不太谈得拢。”

    里奇是在耍‘弄’社‘交’手段,特瑞冷冷地想。弗赖特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表示。“合理的一步,”她说,“就是你需要找到一份工作。我们已经请求法庭监督你这么做。”里奇失望地摇了摇头。“在‘女’儿生活的关键时刻,她最需要的是两个可能失去的家长。我确在工作,不过是在家里。”

    弗赖特抑制不住自己的憎恶。“我们以前已经谈到过这个问题。那你现在的方案是什么呢?”

    “整批‘交’易。婚偶赡养费不能更改,以后三年每月一千。孩子的抚养费。每月一千五——”

    “这是我一半儿薪水,”特瑞‘插’嘴道,“还不提我需要得到监护权的事。”

    “请让我说完。”他转向特瑞,眼神异常清澈,“我已经盘算了,特,有一种方式对我们两个都很公平。第一年,我每周工作时间监护,你在周末监护。到年底,我们坐下来看看情况怎么样,如果我们不满意这样做,就可以重回法庭,寻求永久监护裁决。”他声音更温和了。“喏,这种成熟的解决办法,法庭会非常尊重的。此外,我还要获得某种形式的配偶赡养费——我相信判决会对我有利。”

    特瑞盯着他。“赡养费我可以提高,”她说,“不过我需要对艾勒娜的大部分监护。每周时间加上每隔一个周末。”

    “这种想法根本不可能,你是明白的,特。”他讲得很缓慢很沉重,好像是听到了判决。“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我的职业意味着艾勒娜的幸福,我情愿牺牲我的职业。事实也的确如此。”弗赖特皱了皱眉头,抬手看了看时间。“我们该进去了。”她打断了他们的话头。“特瑞和我还要需要讨论一下。”他们顺着走道往前走。特瑞掠过弗赖特往前看去,里奇正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儿往里走。“他很关心配偶赡养费。”特瑞咕哝道。弗赖特点了点头。“得到一笔固定的赡养费,他可以避免被迫向法院报告申请工作的事儿,甚至可以故意省略这一点。他的这个打算真不坏。”弗赖特顺着走廊望过去。“我相信他和‘女’人也相处得很好。”特瑞觉得很值得关心一下。“你发现他还有别的骗钱‘花’招吗?”弗赖特匆匆点了点头,看来她很理解,显得有些焦躁。“里奇知道孩子的抚养费是他的‘肉’票——和配偶赡养费不同,他可以和艾勒娜在一起一直生活到她年满十八岁。这一年头到来之前,即使她遇到明显麻烦,他也不会同意变更。他会告诉法庭:现状不能受到干扰。”她停了一下,凝视着特瑞,“根据家庭法规,一年时间实在是很长,很有可能取得法庭信任。”一旦他得到永久监护权,你每得到一次抚养机会,他就会要求增加一次孩子的赡养费。就我对他的经历的了解,这有可能成为以后十三年之久的威胁和心照不宣的敲诈。只要你想迫使他工作,他就开始引述艾勒娜的最高利益。

    “直到最后,”弗赖特声涩地总结说,“他每一个周末都过得自由自在。简而言之,无业游民式的生活是最好的生活。我漏掉什么了吗?”特瑞明白,如果刻薄地概括一番,那会很不准确。“我决不能,”她强调说,“让他抚养艾勒娜。”

    “那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进去和他斗。”弗赖特‘摸’着特瑞的肩膀。“不过我必须再次提醒你,法官斯凯提纳个‘性’很奇特。做了二十年的家庭法庭法官,他学会了憎恨大部分人——包括律师。他更憎恨谁主要取决于他一天神经细胞的接合,而不取决于那天处理案件的特殊‘性’质。”弗赖特扫了一眼走道,“我们还算幸运,至少从斯凯提纳的标准看,里奇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家伙,”她又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我们最好进去。”

    她们走近里奇时,他正独自吹着口哨。“我不能同意,”特瑞说,“不是为艾勒娜。”里奇满脸愤怒,继而他摇着头,非常吃惊,满脸严肃。“这是一个错误。

    确实让人伤心。你‘逼’得我没有选择,只得行使我的权利。”他转过身走进法庭。弗赖特很沉静地看着他。“我不得不问一下,特瑞,我的聘约费你准备了吗?”

    特瑞明白她的意思。和里奇对庭不是件容易的事,费用可能迅速提高。弗赖特作为独立的开业者,非常讲求实际,不可能不趁机提高价码。不过特瑞一旦开出支票,她就没有钱了:特瑞从罗莎那里借来的五千元是她的最后凭借。

    “现在就要支票吗?”特瑞问。弗赖特摇摇头:“我相信你。”她们走进法庭。法官的椅子是空着的。长椅后的墙上贴着金纸;两边分立着美国国旗和加利福尼亚州旗。最奇特的装饰品是一只‘精’制的黑‘色’铁鹰,雄立在法官的椅子上边,俯视着法庭。椅子前边是两张木桌,每张桌子上边分别摆着一个铜制标碑,分别写着:“原告方”和“被告方”;一块装有旋转小‘门’的低木档板把诉讼双方与那些等待诉讼的人分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跟着他们的律师,显得焦急不安。特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单调的法庭。

    她环视四周,看见阿列克·凯尼坐在前排,里奇已经在他身边找了个座位坐下,正和他亲密地闲聊。

    “里奇在干什么?”特瑞低声问弗赖特。

    “不必担心——阿列克已经和法官见了面,让法官看了他的荐议书,”她略停顿了一下,盯着特瑞的眼睛,“他没告诉我他是如何判别艾勒娜的,不过阿列克是个内行。而且就我所知,里奇给你讲的有关他妻子的事纯属放屁。”

    特瑞点一点头。她扫了一眼法庭的另一边,尽量不去看里奇。法官助理坐在法庭边儿上。这是一个圆脸男子,显得非常厌倦,动也不动一下,椅子后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法官斯凯提纳突然进来了。法官助理缓缓地站了起来,朗声喝道,“全体起立。阿拉密达县家庭法庭,由尊贵的弗兰克·斯凯提纳主持,现在开庭。”

    旁听席上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初来者满脸‘迷’‘惑’,左顾右盼,看别人怎么做。斯凯提纳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男人,腰板笔直,满脸皱纹,鹰钩鼻,而且双手显然患有关节炎;他扫视室内,一副官式的疲惫和郁闷,他不停地搓绞着手指。“好了”,他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显得很奇怪,“我们第一个案子是哪个?”

    助理扫了一眼备忘录,“第94—716号案”,他宣布道,“里卡多·阿里斯诉特里萨·皮罗塔。原告要求得到离婚赡养费,孩子的抚养费,并要求对孩子进行临时监护;被告反对原告的临时监护请求,并请求法庭要求原告找一个职业。”

    里奇站起身,穿过旋转‘门’。特瑞扫了他一眼,微感惊奇;他们最后一次站在法官面前是结婚那天,那时她已经怀上了艾勒娜,既感到害怕,又充满希冀,一想到那时的情景,特瑞就感到一阵刺心的伤痛。

    “原告先讲,”斯凯提纳对里奇说,“第一个是配偶赡养费问题以及你能否找到工作。”

    里奇走上小讲台,‘挺’着头,看着斯凯提纳。“早安,法官大人。里卡多·阿里斯,原告方——”

    “这些我知道,”斯凯提纳打断他的话,“一个男律师自己代表自己请求监护权,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你为什么不请一个律师?”

    里奇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他直率地说,“不管我做出什么样的努力,我总是过于情感化,免不了遭到反对。况且对此毫无经验。”他耸了耸肩,以示无助。“如果我有哪怕一丁点钱,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特瑞侧耳对弗赖特低声说道,“他希望最后有一个律师来替他控制局面。”

    不过弗赖特正在观察斯凯提纳。法官欠着身,“你可以请求我要求你妻子为你的律师出钱,她留有律师聘请费,所以还有些钱。”

    里奇点头表示同意。“的确,她的薪水很高。不过,从我的立场看,为了艾勒娜的最高利益,任何财富都应该保存下来。”他的声音显得很谦卑,“在法庭面前我只能保证,我要尽可能做得专业一些。”

    “他做得对,”弗赖特低声说,“不要让这法官疯了。”

    斯凯提纳打量着里奇,“阿里斯先生,你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呢?你看起来比我还壮。”

    “噢,首先,这是我‘女’儿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不错,这的确很麻烦,不过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离婚者。现今大部分家庭中,两位家长都在工作。或许我不喜欢这种状况,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斯凯提纳又开始搓着手指。“这种状况并不独特。”

    里奇低眉顺眼。“我想对于父母来说,阁下,每一个孩子都是独特的,所以家庭才会这么重要。不过,你当然是正确的。”他停顿了一下,紧皱着眉头。“事实上,特瑞和我都同意由我来照看艾勒娜。结果,我的律师饭碗就丢了——我挣的钱不到特瑞的一半。其中一半还要用于抚养孩子,而且艾勒娜一放学或一到假期,就没有人在家照看她。”

    斯凯提纳探身向前,与里奇四目相视。里奇就像一个坐在咖啡店的男人,讲得异常地谦逊和坦率。“应该公正地考虑,我这样牺牲我的职业,支持特瑞的事业,纯粹是为了艾勒娜的最高利益。”里奇视线又转向别处,声音变得温柔客气。“特瑞有资本,有一份高收入的工作,有一个富有的男朋友,这人又刚好是她的老板,我想我们虽然结了婚,这些我却都没有。把我推出家‘门’,无论是对于艾勒娜,还是对于我,都是不公平的。”

    特瑞紧紧攥着桌角。突然提及克里斯是很机巧的,意思就是提醒人们,特瑞是因为这个雇主才离开了他。

    “这不是取决于,”斯凯提纳用中立的语气说,“谁得到监护权吗?”

    里奇又抬起头,声音坚定起来。“我说对艾勒娜公平,法官大人,是包括经济在内的。我坚持要抚养‘女’儿,这也是我认为的做家长的一个重要含义。以后很长时期内,由我来做艾勒娜的首要抚养人,应该是最合适的。”他扬了扬手,“我当然不是闲坐在家里。我在家庭中已经承担了角‘色’——居家家长——,并且因此也开始了我的工作。我正在编一个计算机程序,它属于律师研究技术的前沿。”他停了下来,陶醉地笑了。“假如它开始应用,谁能估量出它的前景呢?”

    特瑞明白,这又是一个极好的试探:里奇以此显示他很乐观,甚至让人稀里糊涂地相信,他不再是一个食客。“那么你希望得到多少呢?”斯凯提纳问。

    “仅指配偶赡养费?”

    “对。”

    里奇伸长脖子,“我的申请书上说每月一千五。当然,这不过是基于我妻子目前的收入。”他的语调柔和起来。“我相信她的工资有理由上涨。”

    特瑞揪住弗赖特的衣袖。“他想让人们觉得我为了钱和我的老板‘乱’搞。是克里斯毁了我们的婚姻。”

    弗赖特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无法向斯凯提纳否证这一点,”她低声说,“这是一个枝节问题——我们只需要让克里斯离开前台和中心。这与主要问题不相干,即便它是真的。”

    说的是实情,特瑞作为律师明白这一点。而里奇尽可能地渲染了这一点,已经很难否定了。自然,不管特瑞怎样尽力挽回,里奇的说法也注定要损害她了。

    “好了,”斯凯提纳说,“我们听听阿里斯夫人的陈述。”里奇走回桌前,背对着斯凯提纳,嘴角掠过一丝满意的微笑。随即,似乎意识到了凯尼的存在,他收敛了笑容。弗赖特走上小讲台。“简内特·弗赖特,法官大人,被告特里萨·皮罗塔的代理。”

    “是的,”斯凯提纳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皮罗塔‘女’士。”特瑞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声音。弗赖特则显得很冷静。“按照阿里斯先生的说法,特里萨·皮罗塔恳求他待在家里,并且这一点是他做出其它推断的根据。如果这一点是正确的话,那他的提议也许是值得考虑一下。”

    “事实却是,法官大人,皮罗塔‘女’士恳求他去工作,而他拒绝了。”她略作停顿,“事实是,阿里斯先生不顾他应该负起的责任——包括对特里萨的责任,也包括对他‘女’儿的责任——,自己宣布给自己休假了。”

    “谁养活阿里斯先生?是特里萨。”谁抚养艾勒娜?还是特里萨。“谁照看艾勒娜?”弗赖特在这里顿了一下,“不是阿里斯先生,而是一个日托中心。由特里萨·皮罗塔付钱——”

    “那么暑假呢,律师?”特瑞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她与里奇之间那场‘激’烈争吵。那时由于手头钱紧,不得不让艾勒娜呆在家里。特瑞记得那天她下了早班回到家,发现艾勒娜蜷缩在电视机前,里奇忘了做午饭,孩子已经饿得不成样子。“去年夏天,阿里斯先生,”弗赖特答道,“那是经济所迫——他再一次辞去工作,艾勒娜一个夏天都过得很不安逸。”斯凯提纳扮了个鬼脸。“不过她确实把艾勒娜留给了阿里斯先生,对吧?

    假如孩子的生命面临危险,我没法假定她是不得不去工作的。”弗赖特盯着他。“我们认为这不是标准,法官大人——”

    “按照阿里斯先生的说法,”斯凯提纳厉声说道,“他也在工作。”

    “按照阿里斯先生的说法,”弗赖特抗辩道,“可是他所谓的公司至今还没有生出一个镍币。他的事业计划在哪里?我怀疑。他的生财计划又在哪里?我还怀疑。购买他所谓的突破‘性’技术的人又在哪里?我仍然怀疑。”

    “我没有根据,雇问律师。也许阿里斯先生也没有,他说这不过是个开始。”斯凯提纳探起身子,“回到正题吧,雇问律师,你能把这个案子给辩死。给专家打电话,对他的计划进行彻底的哈佛商学院式的分析——我不关心这个。我们这里关心的是决定一下他能同时得到什么。”

    弗赖特第一次显得狼狈不堪。“在我们看来,阿里斯先生同时应该得到求职指导。”

    “她的收入是国内一般家庭收入的两倍多,雇问律师。”特瑞意识到,辩论已经急转直下了。弗赖特再次抗辩道,“旧金山是美国消费最高的城市。瞧一瞧我们的收入,再看一看我们的支出。”弗赖特扳着指头算了起来。“房租,每月一千五百美元,还不是大套间。孩子入托,每月五百多。汽车支出,每月二百多。食品和家务活,四百五。信用卡,六百——”。

    “你描述的这些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些都是阿里斯先生的费用。”弗赖特压低声音,“法官大人,我的委托人已尽其所能负担家庭。她处于这样的景况是因为阿里斯先生不工作。”斯凯提纳不自然地耸了耸肩。“阿里斯先生可完全是另外一种说法。该让我相信谁呢?”

    “相信数字,”弗赖特答道,“它们是无可争议的,皮罗塔‘女’士的开支不会有任何伸缩。”

    斯凯提纳抱着膀子,一副惯听不厌的样子。“噢,的确应该这样,弗赖特‘女’士。这人没有工作,我得判决给他临时赡养费。讨论完监护权问题后我还得决定应该给他多少。”他瞟了一眼里奇,又用一种古怪的声调加了一句。“要是阿里斯先生的妻子没有工作,配偶赡养费就不成什么问题了。我们也就没必要‘花’上二十分钟时间来讨论。”

    里奇顾自点头,似乎为法官的公平意识深深打动。特瑞看着弗赖特走回座席,抑制不住内心的忧虑。“他在买通里奇演戏,”特瑞低声说。“没问题。”弗赖特低声回答,“监护权问题单独处理。主要取决于阿列克·凯尼。”

    “下一个,”斯凯提纳清脆地说,“是监护权问题。阿里斯先生?”里奇缓步走上小讲台。“诚如法庭所说,”他发言道,“我在家里,而特瑞不在。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她老不在。这一点对监护权问题非常重要。不过我希望能再耽误大家的一点儿时间谈论一下为什么我呆在家里——因为我知道法庭上有人等着我谈一下。”

    他稍作停顿,清理了一下思路。“不管是好还是坏,最近二十年,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越来越多的‘妇’‘女’走上了工作岗位,获得了越来越好的报酬。双职员的家庭增加了。当然同时,离婚也增加了。”

    信息传递得很微妙,不过肯定不会误解。特瑞靠近弗赖特。“他估计斯凯提纳不喜欢‘妇’‘女’运动……”

    “在这种环境下,”里奇在继续,“有很多家庭卷入了这种试验。在我们的实验中,受害者是我和艾勒娜。这就是她提供的所谓安全保证。”他总结说:“我爱我‘女’儿,”他声调柔和,“不管怎么说,我想,我们不应该陪着她试验下去。”他凝视着斯凯提纳,似乎是在寻求理解。随后,似乎是出于对一个大忙人的尊敬,他突然坐了下来。“让他谈正事。”特瑞对弗赖特说,“别让他顺着这个话题‘乱’扯。”弗赖特稍作回顾,准备按特瑞给她提供的思路往下辩论。“众所周知,”

    弗赖特说,“做一个家长是很复杂的,它不同于任何别的事,当然也不同于有人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呆在家里——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艾勒娜·阿里斯是在学校。”

    “不,做家长意味着一系列的事情——爱,理解,稳定以及财力支持——这一切都源于一点。那就是:责任感。”她停了下来,把目光投向特瑞,直到斯凯提纳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特瑞费力地想猜出他的表情。

    “特里萨·皮罗塔,”弗赖特一字一顿地说,“是一位负责的家长,堪称艾勒娜的老师。她像一名医生那样细心地照看着她,晚上陪她上‘床’休息,早上带她到日托所。而且,是的,出资抚养她。”

    “阿里斯先生谈到了安全问题。皮罗塔‘女’士正是这孩子的安全保证。她是那种什么都做到了的人。”弗赖特又停顿了一下,“包括照护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以各种借口拒绝工作,既不能养活他自己,也不能养活这个家。”

    “如果给阿里斯先生监护权,事情就会倒过来。特里萨·皮罗塔需要帮助,而不需要另外的受抚养者,更不需要额外的负担。”弗赖特再次稍加停顿。“对于一个有责任感的家长,最好的回报就是予之以家长的权利。这正是艾勒娜需要的,这也正是皮罗塔‘女’士所具备的。”

    斯凯提纳提起手。“你给我提出了同样的难题,律师。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呢?”他的话尖刻起来,“坦白地说,如果阿里斯先生雇了你,我确信你会把他描绘得和沃特·迪斯尼一样,就像你把皮罗塔‘女’士描绘得像白雪公主一样。”

    特瑞余光中瞄到了里奇正强忍着笑。她不加思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弗赖特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法官大人,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是你所理解的事实吗?”斯凯提纳紧追一句道,“在我看来却未必尽然。还有补充吗?”

    “有,法官大人。”特瑞脱口而出,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声音中满含绝望。随即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没有见过哪一个法庭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听取这么少的情况就随随便便作出判决。我请求法庭推迟判决,让凯尼先生有机会看看艾勒娜——”

    “坐下。”

    特瑞愣住了。她慢慢地坐了下来。她还是个律师,本能地接受命令。

    斯凯提纳坐在椅子中,怒目而视。“弗赖特‘女’士在代表你发言。作为一名律师,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你再发言,我会很瞧不起你。”他靠到椅子上,绞搓着双手。“你明白,皮罗塔‘女’士,职业夫‘妇’是这个法庭的死对头,而律师是最糟糕的对手。孩子也许就像一个足球”。他停顿了一下。“我建议你考虑一下你能不能和阿里斯先生达成一致。”

    整个法庭一片寂静。斯凯提纳转身对弗赖特说,“你也可以坐下了,弗赖特‘女’士。看到了吧,你的雇主似乎并不需要你。”

    弗赖特紧绷着嘴走回座位。斯凯提纳不等她坐下,“我宣布,”他朗声道,“临时监护权归原告,阿里斯先生。阿里斯先生应得到的婚偶赡养费:听证会前,暂定为每月一千二百五十美元;孩子的抚养费:暂定为每月一千美元。”法官看了看坐在后排的特瑞,刚刚发过怒的脸上仍带着气。“皮罗塔‘女’士的探视期:每周末,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晚上。具体细节和你丈夫商量——本法庭没时间过问这些。”他转向助理,“下一个案子。”

    特瑞呆呆地坐在那里。

    弗赖特推了推她,“起来,”她轻声说,“走吧。”

    斯凯提纳脸上的严肃一扫而空。特瑞像自动玩偶一样机械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她没再看法庭一眼,就好像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她感到头脑发木。

    法庭外,特瑞倚墙而立。弗赖特紧跟着她。她突然惊醒。“真抱歉”,她简短地说了句,“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可以了,你也尽力而为了。”

    弗赖特抓着她的手,“你还好吗?”

    “还好。随后我给你去电话。”

    律师犹豫了一下。“快去吧,”特瑞对她说,“你还有案子,去吧。”弗赖特点了点头。特瑞听着她离去时鞋跟着地的嗒嗒声。

    不到一个月。艾勒娜也得走了。

    特瑞感觉到有人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她转过身,准备着面对里奇。是阿列克·凯尼。“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应该发生。”他说。“不应该?”

    “是的,不应该。”他有些局促起来。“我也不该告诉你这个。不过这也确实不是我建议的。有一半时间,这个人都不听我们的。”特瑞盯着他。“这个人”,她直接地问,“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女’儿的情况?”

    “他不需要知道。”凯尼的声音里‘交’织着无奈和憎恨。“他积累了一生的经验——只需要根据经验。他曾经告诉我在法庭上,从礼仪形式就可以看出实质内容,根本用不着读报告。”

    这可真让特瑞恶心。“所以里奇赢了。他是个‘花’言巧语的人,而我是个傻瓜。”凯尼看了她好一会儿,“过三四个月再试试,”他说,“到时候找我。”他走了。特瑞深吸了一口气。抢在别人面前先走吧。她对自己说,先离开这儿,以后再说。她撇开来时的路,乘电梯下楼,孤独一人出了玻璃大‘门’。她匆匆走向汽车。她把车停靠在人行道一边儿,撞开车‘门’,把头探在人行道上,呕吐起来。

    ###第八节

    !#

    艾勒娜满脸恐惧,眼神显得异常绝望。特瑞一见孩子这个样子,只得自己强忍着泪水。她们站在罗莎的客厅里。“我不想只和爸爸住在一起。”艾勒娜说,“我想和你们两个都住在一起。”特瑞一把搂住艾勒娜,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特瑞扫了一眼母亲,她正铁青着脸,站在身边。罗莎转了身,离开了客厅。“这只是一段时间,”特瑞对艾勒娜说,“只是一段时间”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骗自己。“可是为什么?”小‘女’孩儿从母亲怀中挣开,“为什么你不想和我们住在一起?”

    艾勒娜是在为里奇辩护,这种想法突然消失了:她只是一个需要母亲的孩子。特瑞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强忍着不哭。“我的确想和你们在一起。”她说,然后按自己事先排演好的话讲了下去,“暂时由爸爸在家里照看你。我得工作,所以我们决定他来照看你。这只是临时的。”

    “可是谁来照看爸爸?”

    这话让她钻心疼痛。特瑞真想把孩子送到斯凯提纳面前。让他自己来回答孩子的问题,可是监护权审判九个月后才能进行,而且一想起昨天的情景,特瑞很难相信自己能赢。“我不会帮助他,”特瑞平静地说,“爸爸会很好,而且好多周末你都可以和我住在一起。下一周,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动物园。”

    这话似乎并没有让艾勒娜感到放心。而且特瑞也不希望她说:到时她希望特瑞开车带着艾勒娜和里奇一起去梯尔顿公园。不论家长有什么问题,都要做得不让孩子羡慕她看到的其他度周末的家庭。她们可以毫无计划,一‘荡’几个小时秋千,要让艾勒娜忘了时间,感觉到自己重要。

    有人在敲‘门’。“你爸爸来了。”特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到时间了。”

    “我的公主怎么样了,”里奇大声地嚷着,把艾勒娜猛地一下抱了起来。

    转过身,例行公事似地问,“喂过她东西了吗?”特瑞一言不发,把小提箱递给他。“我需要支票,”他说,“全部金额。”特瑞瞪着他。“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不过我需要,所以我才向你要。”他亲了亲艾勒娜,“我答应兰妮我们去电影院,我们的食品也不够。”特瑞看了看艾勒娜,她的眼神里充满疑‘惑’和恐惧。她真希望地狱里有那么个地方,专‘门’准备给那些让‘女’儿为他们担惊受怕的男人。她掏出钱夹,给她填了支票。“好了,兰妮,”里奇欢快地说,“我们走了。”他‘精’神抖擞地走了,艾勒娜掠过他肩膀不停地往后看。特瑞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车开走,她才爬上楼梯,走进那间古老的卧室,关上身后的房‘门’。第二天晚上,卡洛上‘床’睡觉后,特瑞到了克里斯那里。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站在漆黑的客厅里。克里斯静静地搂着她。随后,特瑞拉着他的手,往楼上卧室走去。他们脱下衣服,相隔数尺,面对面站着。‘床’单裹在身上,透着一丝凉意。

    指尖儿互相抚‘摸’着。他向她走去,他似乎很理解她。没有恐惧,没有慌‘乱’,也没有焦虑:在她融入他之前的一瞬,特瑞掠过一丝悲伤的念头,克里斯托弗·佩吉zuò爱太多,和太多的‘女’人有过这种体验,不大可能像她一样对这种事感受这么深。不过一切和眼前都不相干。特瑞感觉到他的嘴‘唇’和手指滑过她的脸,她的‘乳’房,她的体躯,停在了那个部位。不知不觉地,她也加入了这种发现,做尽了他该做的一切,最后,她用各种方式无声地向他表示,他只需要去做一件事了。他在她身上剧烈地摇动。意识停止了:特瑞只知道她得推挤得更剧烈,他才能贴得更近,进得更深。时间消失了,她绷紧身子,紧贴着他那东西刺戮。一阵颤栗传遍全身,她充满热情地放声叫着,声音变得几乎不像一个‘女’人。“进来吧,克里斯,”她呢喃着,“松弛下来。”特瑞感到他真的松弛下来了。他紧紧搂抱着她,四周一片寂静。特瑞漫无思绪。从窗口吹来阵阵微风,外边树叶沙沙作响,城市似乎在山下飘流。雾笛响起。她突然有一种失去方向的感觉:孩子去了,过去的生活结束了,她睡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睡在别人漆黑的卧室里。作为母亲的特里萨似乎消失了,她不知道过去的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知道你感到失落”,克里斯喃喃道。

    似乎他很明白她的想法。“的确,”她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克里斯把她搂得更紧。黎明时分,她在他臂膀里睡着了。接下来的几天和几个星期,克里斯尽其所能,让特瑞能离开艾勒娜,过得很好。

    他们替特瑞找到了一处可以负担得起的地方,这是地处城市阳光地带的一套明亮的五居室公寓。特瑞很喜欢户外活动;一个周末,他们没带艾勒娜,开上克里斯的可折叠阳篷汽车,穿过金‘门’大桥到了麦林县。他们放下车顶,欣赏着立体声音乐,徒步去了海滩——特瑞吃惊地发现,他很喜欢听金·布鲁塞姆和斯宾·多克特音乐台。他们都很喜欢现代音乐,所以第二天,他们沿着海耶斯大街去了美术馆。孩童时代,特瑞曾经设想自己能成为一名舞蹈演员;克里斯买了‘门’票,一起去看芭蕾舞。最重要的,他愿意‘花’时间陪她,根本无需请求,也不需要事先安排。

    至于卡洛,他非常安全,用不着对特瑞的到来表示反感。他又和艾勒娜很要好。有时,特瑞感到自己过于‘迷’醉克里斯不免有些不安。不过每次遇到这种时候,总是艾勒娜把她从这些想法中拉了回来。特瑞周末的日子全部时间都用来和艾勒娜在一起;她们去拜访克里斯和卡洛,每次只有几个小时,而且总是在卡洛也在家时,只要艾勒娜在场,克里斯和特瑞碰都不碰一下。不过尽管克里斯十分温柔随和,艾勒娜还是很少和他说话;担心失去艾勒娜并没有破坏特瑞与克里斯的关系,而里奇显然明确告诉过‘女’儿,克里斯是他的敌人,是伤害他的一个根源。艾勒娜对卡洛的态度却不一样。尽管卡洛很窘,小‘女’孩儿还是很崇拜他。“卡洛,”艾勒娜会尖叫着,穿过房间到处找他。小男孩既觉得快乐又觉得遗憾;他对特瑞评论说,他的魅力肯定是在幼稚园里完蛋了。“我可不这么肯定,”特瑞笑着说,“就艾勒娜来说,你已经是完美无缺了——没有皱纹,有钱买冰淇淋,又有那么多时间玩。”

    “哇……”不过卡洛还是很娇宠艾勒娜。他把艾勒娜扛在肩上;让她在大笨瓜游戏中取胜;介绍她认识那些经常来访的小朋友们。一次,卡洛和他的红发‘女’友凯蒂正在读故事,艾勒娜以占有者的眼光看着凯蒂,爬到卡洛的膝盖上。“我要和卡洛结婚,”艾勒娜向凯蒂宣布,“等我年满十二岁。”卡洛对了对表,“准确点儿说,五万七千一百一十三小时零八分钟后,”

    他告诉凯蒂,“你的时间就到了。”

    这对艾勒娜来说已经足够了。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卡洛显得特别宽容。他步行带她去克里斯房子附近的一个公园里。特瑞目送着他们:一个个头很高、眉目清秀的男孩戴着一顶‘棒’球帽,跟着一个黑发的、高不及腰的小孩子,小孩子还坚持要拉着他的手。和特瑞不同,也和克里斯不同,似乎卡洛能让她忘掉满腔的怒气。

    特瑞关上‘门’,准备为此而祈祷。因为艾勒娜并不是冷漠,而是愤怒,似乎连她也无法理解。

    起初,怒气似乎是零散的,是痛心分居的结果。有一段时间,孩子似乎是在忙于自己喜爱的活动:敲打电脑键盘;用水彩笔在特瑞屋里画画儿;勇敢地爬上游戏架。特瑞只是看到她满脸喜悦才没有哄她下来。特瑞曾经认为,也确实感到:艾勒娜喜欢这些礼物,乐意和母亲玩,不等橡皮球再弹回来就用小刀把它割成碎片儿。可是过了一段时间,‘精’神状态正常的小‘女’孩儿开始变得不听话。她不理妈妈,到处‘乱’扔玩具,提醒特瑞她讨厌这个房间,命令特瑞给她父亲打电话不要让他孤独。不管是张口还是闭口,传递的信息只有一个——离婚是特瑞的错。

    “你去搂住克里斯和他亲嘴吧。”艾勒娜‘露’骨地说。他们正在厨房里绞染T恤衫,特瑞本以为这一天会过得很快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三个月来什么时候疏忽了艾勒娜在场。“你怎么知道这些?”

    “爸爸告诉我的,”孩子的声音充满责备,“他很孤独。”那一刻,特瑞愤怒到了极点,忍不住想叫出声来。我怎么了——我爱你,为他付帐,一工作就到深夜。“克里斯是我的朋友,艾勒娜,他对我好。”她停了一下又问,“你不认为我值得有人对我好吗?”艾勒娜皱起了眉头。“我对爸爸好,”她说,又放下T恤衫,“我讨厌这个。”晚上,艾勒娜走后,特瑞拨通里奇的电话。“你给她讲克里斯什么了?”她问。“怎么一说起话来总是克里斯?”他故作不知,“什么事让你觉得我很关心他?”

    “不管你是否关心,我们得把话讲明白。”

    “我们已讲明白了”,他说,“在法庭就已经讲明白了。不管怎么说,现在不能玩——我们正在玩大笨瓜游戏,”他的声音优雅起来,“你知道,卡洛很喜欢这种游戏。”他挂上了电话。等到十点,特瑞开车到里奇那里。艾勒娜来开的‘门’,特瑞很是吃惊,俯身搂住她,“过了睡觉时间了,宝贝儿。”小‘女’孩儿推开她。“没有过。爸爸说今天不睡觉!”特瑞从艾勒娜身边走了过去,看见里奇正在客厅里,面前放着一个空酒瓶子,咖啡桌上点着蜡烛。特瑞下意识地又看了看他,他满脸通红,看得出,他一人喝了一瓶。有一刻,他显出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随后,眼神又奇怪地亮了一下。“我们一直在玩游戏,”他说,“和你玩法一样。特瑞,过来。”

    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含‘混’。特瑞想起了雷‘蒙’·皮罗塔。

    特瑞没理他,抱起艾勒娜,安置她上‘床’。她给艾勒娜读着故事,直到小‘女’孩儿睡着。特瑞刚要离开,艾勒娜就低声咕哝着,“能呆在这里吗,妈妈?我喜欢你在这里。”

    特瑞最后去找里奇时,客厅里的蜡烛已经熄灭。昏暗的房间‘混’着酒气让特瑞想起孩子时期的恐怖情景:一个人男人独自坐在黑暗中,准备着发怒。“想我了,特?”黑暗中传来里奇的声音,充满诽谤和嘲讽,“现在我俩都是单身,克里斯又不在眼前,就让事情按它该发生的那样发生吧。”她强使自己面对着他。“你要是敢在艾勒娜周围这么干,”她低声说道,“我会亲自宰了你。”特瑞转身走了出去。她猜想不出里奇关‘门’时的狞笑。

    ###第九节

    !#

    “他没有喝酒,”第二天她对克里斯说,“起码没有喝那么多。”他们坐在克里斯的办公室里。“或许他已经开始动手解决难题,”克里斯回答说,“我在写日记,把里奇的日常活动都记下来。”

    “应该说谁都会信任我。”她停顿了一下。“艾勒娜这样下去不行,克里斯。或许我得再去找一找阿列克·凯尼。”克里斯点点头。“我想你确实应该去找。”特瑞站起身要离开,克里斯举手拦住她。“换个时间好吗?”他说,“我得和你谈一件事。”他的声音有些异样。特瑞看了看他的表情,迟疑地坐了下来。克里斯双手合十。“有人要我考虑竞选议员,特瑞。先在民主党内,从现在起两年内。”这话让她吃了一惊。“竞选美国国会议员?”克里斯点点头。“感到惊讶,是不是?西方的没落。”

    “不是这个意思,克里斯。我只是感到吃惊,仅此而已。”

    “我也感到吃惊。”克里斯尽量让这事听起来好像不过是趣谈。“威利·马太给我打电话时,我以为他又缺钱用了。没想到他希望我参加,还说有几个理由。”她沉默了一会儿。“你也许很合适,克里斯。”

    “威利也是这么说的,”他冷静地说。“按他的说法,我已经两次出名——拉斯科案件和卡瑞莉听证会。他还指出,赢得第一轮胜利至少要‘花’七百万美元,而我刚好有这笔钱。‘精’彩的逻辑,是不是?”他开始有点儿漫不经心。“这里边,部分是因为一些人希望有一个不是由小詹姆士·科特一手挑选的参议院候选人。小詹姆士·科特,注定是我们下一任州长。”

    再一次,特瑞感到有些吃惊,同时也感到有些不安。小詹姆士·科特是一位杰出的民主党人,年龄和佩吉相仿:他能执政,除了他有一大笔财富和富有雄心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公众对他父亲的崇拜。他父亲是来自南加州的一位有魅力的议员,他还没来得及竞选总统就死去了。许多地方政治家,包括野心勃勃的地方检查官麦金利·布鲁克斯都已经和科特结盟;克里斯要想赢得支持很不容易。

    “威利能举出哪些理由,”特瑞问,“证明可以独立于科特之外?”

    克里斯耸耸肩。“这也是许多小党举出的同样理由。他们觉得詹姆士·科特在公共场合很有魅力,而事实上他非常缺乏原则,滑得像一条蛇。威利觉得我可以起到平衡作用。”

    为什么自己感到若有所失,忧虑不安?特瑞想。她和克里斯从没有谈论过两个人的将来,而且在法庭对艾勒娜的最后监护权作出判决前,他们也不能考虑住在一起的问题,即便他们内心想这样。“你已经考虑好了?”她探问道。

    “非常奇怪,拉斯科案件结束以来,我从来没考虑要与政治结缘。可是威利一打电话,我就意识到有些事情正是我想要说的。而且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克里斯转过身,面向窗户站着。“我这个年龄,你会问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的答案总是:为了卡洛。除此之外,我的确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而再过两年,卡洛就要上大学。”

    “卡洛觉得如何?”

    “卡洛宣称应该一心去做,不过我担心有可能走得太远。另外,就是我们了。”他又转身面对着她。“詹姆士·科特不会受到震动,而政治就像美好的奴役。即使不是这样,它也会吃掉你的一生。”

    似乎有些什么提醒特瑞,她不希望克里斯从事这个。可是她不知道克里斯对他们的关系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自己的利益会限制在哪种地步,她的利益能处在何种位置;在最后监护权听证结束前,不大可能去设想他们的将来。“你有个嗜好倒也不错。”她笑着说,“我只是担心里奇,他很嫉妒你,克里斯。”

    “里奇?他能把我怎么样?”克里斯盯着她看了老半天,又换了个话题。“要是里奇得到了艾勒娜,不管他做什么,”他说,“不要去救他,也不要为他掩盖,离开了你的帮助,他有可能把艾勒娜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任何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声音变得冷静清晰,“不管多么痛苦,随他去。因为那样的话,艾勒娜就会属于你的。”

    特瑞知道,这是克里斯能提出的最好建议。可是作为母亲,特瑞发现很难这样做。

    也许里奇明白,一旦艾勒娜有危险,特瑞就忍不住,只得受他驱使。他们分开四个月后,里奇“放弃”了老公寓,因为他不再‘交’房租。他让特瑞知道他正准备逐个儿访问邻居。特瑞知道这些人很不可靠;一周后,特瑞又在这个城市给他们找了一套寓所,以便让艾勒娜住得更近些。房主停止对里奇赊欠时,特瑞签‘交’了租金。她非常懊悔自己这么做,同时她也很鄙视自己替艾勒娜找到尽可能好的学校。这是监护战中的古怪逻辑,只要里奇确实不再打扰她,她总愿意这么做。里奇不知道找学校的事。可是在艾勒娜的大房间里,里奇把老师莱斯利·华纳——一位黑发‘妇’‘女’,苗条的身材,大大的眼睛,显得极易轻信——挤在角落里,自豪而又自信地向她描绘他如何“参与艾勒娜的奇想”,以便“帮助她设想将来的生活”;华纳不住地微笑点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里奇。特瑞实在看不下去。

    不过,她似乎也无法真正帮助艾勒娜。

    分开后的几个月,除了一连串扰人的变动,什么事也没发生。艾勒娜尽管继续替她父亲辩护,但已经不再关心他和特瑞能否重新和好了,她总是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很少说话。她不再独自一人睡觉,要求夜里开着灯,而一年前她已经骄傲地鄙弃了这种做法。她抱怨胃疼。她很少笑,很少作画。只是在特瑞的建议下她才出去玩,不再主动要求出去。特瑞给学校挂电话,老师说艾勒娜对她很有礼貌,但是并没有真正和她做朋友。而里奇则声称什么也不知道。

    哄睡艾勒娜后,他们站在她厨房里。“只要一离开你和你的朋友,”他对特瑞说,“她和我在一起总是很好,如果你还有点儿警觉的话,特,你应该明白,你们早熟的关系对艾勒娜是一种虐待。”

    特瑞强忍住怒火。“她在学校也没‘精’打采,而她过去很容易就‘交’到朋友。”

    里奇满脸痛苦。“我睁只眼闭只眼好吗?不过莱斯利让我了解了情况,我觉得你是问题所在。事实上,我觉得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证明斯凯提纳多么正确。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相信你能改变他的想法,尤其是考虑到你和佩吉还鬼‘混’在一起。”

    愤怒使特瑞听得出里奇提“莱斯利”的用意,是为了引起她的不快。确实像他所为,特瑞想,这也的确是一个绝好机会,讨好一个年轻‘女’人,扮演一位心情焦虑的父亲。“这不是比赛,里奇——”

    “你他妈说得对,这不是比赛。”他声音低沉,满腔怒火。“我现在彻底破产了——没有钱搞法律调查,什么也没有。这是好事,足够吓走喜欢我的‘女’人。”他的眼睛充满怨恨。“除了我的‘性’生活,什么都糟。你确实把我‘操’过头了。”

    特瑞冷冷地盯着他。“真可怜,”她说,“某种意义上,你非常了解我。可是你一点也不了解你自己。所以你总是不停地拿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来谴责我。目的无非是一个,让艾勒娜跟着你。”

    他的脸‘色’变了,似乎是她温和的声音驱除了他的愤怒。他坐在餐桌旁,手支着面颊。“好不起来了,特,”他声音低沉,“好不起来了。自从你走后。”

    他整个身子似乎都要塌落下去。有那么一刻,一度沉睡的婚姻本能驱使特瑞去安慰他。“对不起,”她说,“我确实希望事情对你有利。”里奇抬起头看了看。“为了艾勒娜。”他很干脆地说。“为了艾勒娜,也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她略停了一下。“如果你的生活一片‘混’‘乱’,没有人会赢。我不希望一生都在为你担心,也不希望你一直漂泊不定。”他扫了她一眼,又挪开视线。“有时,没有你,我老是感到失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有时,我总在想,事情再也不会有条理了。”

    就是里奇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起受伤害的感觉变成了使用诡计,特瑞悲哀地想。这种意识驱使她去接近里奇。随即,她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感到,她仍然是里奇的妻子。

    他望着她,热泪盈眶。“我们还能过,特,我知道我们还可以。你又可以和艾勒娜在一起了。”特瑞无言以对。里奇站了起来,拿特瑞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们去找调解人,”他停了下来,感觉到特瑞的手毫无生气。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瞧,我知道监护权的处理有些过头,对吧?不过这仅仅是法律案件,特——你尽力而为了。没有放不开的事。”

    她瞪着他。“的确,里奇。我有我自己的感情。不过不只是你想让我感受到的那些。”

    他装作没有听到。他在寻找合适的表情。和通常一样,他的眼里一片空白。那一刻,有一种东西吓了特瑞一跳。这种东西比胁迫更吓人。“我明白,宝贝。”他轻声说。“我知道这很骇人。不过现在好了,大家都好了。”

    特瑞心‘乱’如麻。她站在那里。哑口无言,身子发僵。里奇伸出双臂搂住她。“不,”她喃喃道,“不。”他站在她身后,睁大双眼,满脸疑‘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里奇。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她扳着他的肩膀,似乎是要他明白,“一切都错了。对于彼此来讲恐怕这是最糟的。”他瞪着她。“艾勒娜呢?特瑞,她又怎么想?”特瑞从他身边走开,靠着墙。“她想的和其他孩子一样——两位家长彼此相爱。可是她再也得不到这一点儿了。”她转身面朝着他,“下一步,我们两个家长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要爱她胜过爱自己。”他微笑着,手叉着腰,眯着眼,“特,我觉得你又是在攻击我。照你这种逻辑,人们不会认为是克里斯托弗·佩吉横在艾勒娜和这个你不愿意给予她的家庭之间——”

    “里奇,请让我和她呆一段儿。我明白你会照顾她。求你了。她骇怕我。”

    “艾勒娜需要我,”里奇恶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可以从我身边夺走一切,是不是?可是你永远也抹煞不了我‘女’儿对我的爱。”他转身走出厨房。特瑞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在卧室和艾勒娜说话。“我也很伤心,”他的声音很平静,“只要有可能我就回来看你。”他驾车离开时,艾勒娜站在窗前目送他远去,她不想吃晚饭。那天晚上,特瑞发现艾勒娜呆呆地坐在‘床’上,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滴。特瑞钻进她被窝,和她睡在一起。“做恶梦了?”她轻声问,艾勒娜没有回答。早上,艾勒娜眼睛肿大,显然没睡好。特瑞问她做梦没有,她摇了摇头。特瑞离开艾勒娜,提醒自己让艾勒娜单独呆会儿。而自己可以做一点儿事。洗个淋浴,想一想克里斯。想做什么都可以。她这样忙碌了一会儿。描眼影时,艾勒娜挨着她站在那里。她舒了一口气。艾勒娜的举动差点儿让她笑了起来。艾勒娜只穿了一身棉睡衣,鼓着小肚子,伸直脖子照着镜子,神态严肃地用刷子涂着染睫剂,活似她母亲。“你在干什么?”特瑞问。“我要去办公室。”艾勒娜一本正经地说,“我很忙,你知道,我得去法庭。”回答得让特瑞感到既可笑又迟疑不定。她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去法庭,”特瑞告诉艾勒娜,“得有公包。”她到壁橱取出一个特制的公包。艾勒娜提起公包,笑得非常顽皮。“我都成了你了,妈妈,”她开着玩笑,然后开始穿过客厅。一个半‘裸’的孩子,顺着地毯拖了个公包。特瑞在她身后笑着:“你想成为我吗?”艾勒娜转过身看着她,眼神肃穆。笑声消失了。“想。”她说,“这样的话我就能独立照顾爸爸了。”特瑞摇了摇头。“我已经告诉过你,宝贝儿,你不需要照看‘成’人,包括你爸爸。”

    “我需要,”小孩儿似乎有些恼怒。“你一点儿也不想去照顾他了。所以得我去。”特瑞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小‘女’孩紧攥着公包,绷直身子站着,眼皮下像是遭打后的淤伤。

    ###第十节

    !#

    午后的阳光透过阿列克·凯尼的威尼斯式的百叶窗,在灰‘色’的瓷砖地板上投下一条条光带。“特瑞已经非常疲惫。”他对里奇说,“没‘精’打采,缺乏安全感,缺少睡眠,而且,夜里经常做恶梦。”

    里奇抱着膀子,看着他。“我一直不知道,阿列克,”他的话讲得很礼貌,但又很冷漠。“我不愿这样讲,似乎艾勒娜一和特瑞在一起,就发生这种事。可是假定这种事确实发生了的话,也的确是这样发生了。”

    特瑞发觉,他说起话来比以前恭敬多了,似乎斯凯提纳法官已经管住了他。凯尼平静地问:“你是说特瑞故意这么做?”

    里奇马上表示抱歉。“噢,最后一点也许不公平。是这样,特瑞讲的话让我吃惊。”

    凯尼对他表示嘉许。“你对此有什么感受吗?”

    里奇盯着天‘花’板,愿说出自己想法的表情。“的确有。”他慢吞吞地说,“我知道,特瑞是个好母亲。不过既然她被克里斯托弗·佩吉‘迷’住了,很难说她会有多少时间想到艾勒娜。”他转向特瑞,“你确实被他‘迷’住了,特瑞。”

    “不错,”特瑞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现在是这样,不过这与艾勒娜无关。”

    “噢,特瑞,”他心照不宣地笑了,“任何一个专家都会告诉你,无论什么新关系都会影响孩子,更何况这种关系发生在婚姻破裂后不久。”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或者说,是在这桩调解案之前。”

    “你最好讲点儿别的什么,里奇。这件事早就陈旧了……”

    “瞧,特瑞,我得学会适应你更换情人比我更换轮胎还要快的事实,对吧?可是对艾勒娜来说却并不那么容易。”他转向凯尼,声音柔和。“对不起,阿列克,这话有点儿伤人。不过我尽量客观些。我只希望特瑞同意不让艾勒娜受到克里斯托弗·佩吉的嘲笑。”

    特瑞一直盯着克里斯。“艾勒娜又不常去。况且,艾勒娜崇拜卡洛。要是告诉她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是非常糟糕的。”

    “某种意义上,特瑞,她很快活。家长也并不总是容易下决断。”里奇的话带着恳求。“要是我能够做到的话,我一定要做出这种决定。特瑞,请你把艾勒娜放在第一位。”

    特瑞转向凯尼。“每一次谈到艾勒娜,里奇总要扯到克里斯。完全是脱离正题。”

    凯尼有些不高兴。“里奇问的问题就这么难回答吗?”

    “不难回答。”特瑞说,“但是没有意义。克里斯和卡洛并没有使艾勒娜做恶梦——”

    “他们没有?”里奇‘插’嘴道,“那么是你。”

    特瑞没理他。“我们‘女’儿需要职业‘性’指导。”她对凯尼说,“就在现在。”

    “用谁的钱。克里斯托弗·佩吉的?”里奇抬高了声音,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我觉得这是一个草率的办法,而且根本不值得去试。你想让艾勒娜受一个陌生人的控制。”

    凯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恐怕我们不会有进展,”他说,“离监护权最终裁决听证还有五个月,你们两个甚至连对孩子怎么做都达不成一致。”他欠了欠身子,“我得尽快递‘交’一份儿家庭情况评估书。”

    里奇‘迷’‘惑’不解:“什么?”

    “是一份评审书。由儿童‘精’神病学家或心理学家对家长和孩子作出评估。费用由你们双方负担。评审者会见一见你、特瑞、艾勒娜以及与孩子有关的其他人。调查包括对‘成’人进行有效的心理测试,以及对艾勒娜进行适合于孩子的测试。”凯尼转向特瑞。“另外允许评审者就最后监护权问题作出评议。这有助于你们估计艾勒娜所面临的问题的‘性’质。”

    里奇盯着地板,心情烦闷,“我担心,”他说,“这会对艾勒娜造成心理创伤。已经很难把她分开。”

    “我想,”特瑞冷冷地说,“她和你在一起很好,你怎么知道把她分开很困难?”

    “因为她给我讲过,”他的镇静显得很勉强。“坦白地说,尽管我给她讲你非常苦恼,她和你在一起还是很不安。”他眨了眨眼,又转向凯尼。“如果做这个评估,包括克里斯托弗·佩吉吗?”

    “或许包括吧。如果有趋向表明特瑞要和佩吉先生生活在一起的话。”

    “那好,”里奇扫了一眼特瑞,“我希望他接受测试。”

    特瑞静静地看着他,凯尼也什么都没说。室内一阵寂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里奇身上。他往椅子上一靠,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完全不同的,低沉的语调说,“有点儿紧张,对吧。”他谦卑地一笑,“瞧,要是有办法解决问题,我是愿意考虑的。请让我冷静地考虑一下。”

    特瑞知道,这是里奇最拿手的骗人手段。他坐在椅上,双手遮面,随后顾自点一点头。

    “我是这样考虑的,”他看着凯尼,“我不相信特瑞举出的问题,也不认为目前的监护权安排有什么问题。事实上,我已经给你说过,我认为唯一的问题是——特瑞的关系。不过这里我不想把话题岔开。不管怎么说,我明白艾勒娜想念母亲。”他又转向特瑞,“我说,特,每一周末我都让兰妮和你在一起,让我们看看情况怎么样。如果她一切安好,或许我们可以把这种安排搞成永久‘性’的。”他稍稍抬高了声音,“要是不得不进行评估,起码我们应该知道艾勒娜长时间和你在一起时的情况。”

    特瑞摇了摇头:“我希望评估现在就搞。”

    “三个月后,如果你还想搞,我们就不妨搞一个。包括我们所有人,也包括克里斯托弗·佩吉。”里奇挥了挥手,“我会给你提供更多时间,甚至也没有要你让艾勒娜与佩吉保持距离的意思——尽管我觉得你应该这么做。”

    “你这是托词,里奇。”

    “托词?我会给你提供更多的东西,更多的没必要提供的东西。”

    从里奇的眼神里,特瑞明白,里奇已经让她陷入困境:假定她拒绝等更长一点时间就为监护权问题争论起来,一旦斯凯提纳知道,她会一点选择余地也没有。同时,如果里奇有比目前更多的时间进行监护,他对特瑞的指控就会继续下去。甚至,他可能得到他一直期望的周末监护。

    而本来,应该是她有更多时间和艾勒娜在一起的。

    特瑞舒了口气,“好吧,”她缓缓说道,“可以试一试。不过只试几周。”

    凯尼笑了笑,满怀期望,站起身来和他们两人握了手。里奇和特瑞走出凯尼的办公室,穿过人群拥挤的候客厅,边走边愉快在聊着天儿,一直聊到了大厅走道,走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执着她肘管,平静地说着话。这是一个男人果断而又友好的建议。“我说过要你远离佩吉,可是你不听。所以现在,你会从我这里得到最好的建议。这个建议要比你从我的朋友——你是这样称呼的——斯凯提纳那里得到的建议要好得多。”他的声音更低了。“你再也不能打动我了,特,所以再也不必‘操’我了。”

    里奇拔‘腿’离去。

    特瑞目送他远去。周末能和艾勒娜在一起,她感到很满意,决定这一周‘花’上她全部时间和艾勒娜单独在一起。

    除了克里斯的初次政治‘露’面。

    他的演讲安排在周六。特瑞不想带艾勒娜同去。罗莎在洛杉矶拜访特瑞的妹妹,克里斯又希望特瑞能陪他,建议由卡洛照看艾勒娜。

    卡洛正在积钱买车;自然,艾勒娜非常高兴。星期六早上,特瑞驾车把她送到克里斯家。她手里抱着玩具房子,提着一篮子木偶人,追着卡洛穿过大‘门’。

    特瑞看着她爬楼梯。“可怜的卡洛,”她对克里斯说,“我敢打赌他一定等不及了。”

    “一小时蹦上二十次?”克里斯笑了,“只要他一想到要一部车,他就玩手榴弹。”

    特瑞皱了皱眉头,看着他。“你无法相信,卡洛肯定不知道汽车值多少钱。即使是旧汽车。在他和能‘操’纵汽车之间还有许多木偶人。”

    克里斯‘露’齿一笑。“噢,他知道这些。他算计的是,一旦他显出个‘性’来,我就不会帮他买车了。”

    “是这样吗?”

    “当然。”

    他们走进清晨灿烂的阳光里,放声笑了。

    可是在路上,他们发现,这并不是个有利于政治的好早晨。

    本来这应该是个很美的早晨。会议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年一度的加州新闻编辑协会。还在克里斯决定竞选前,他就已经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咨询团体并和一些州主要报纸的编辑们见了面。他这样做没有表现出惯有的对詹姆士·科特的服从。小科特不动声‘色’地让人们知道,支持克里斯就意味着不忠诚。特瑞也担心克里斯这样做是否明智。不过至少反应是恭敬的:克里斯有资历,有名气,他又非常有趣,非常‘迷’人,根本不可能封杀掉他。而且他的预备‘性’演讲——一份改革司法体系的呼吁书——也增加了他的勇气和经验。恰逢这时,一个失去理智的父亲,为一场监护战所‘激’怒,带着一支K—47型枪,冲进了奥克兰的娱乐中心,杀死了他的两个孩子和其他几个人。

    听到这个新闻时,克里斯和特瑞正开车去莫什干中心。“噢,天啊!”特瑞机械地喃喃着。克里斯坐在乘客席上,安静地听着。

    “容许保存和拥有武器的权利,”最后他自言自语道,“我们最神圣的自由。没有比这代价还要大的了。”

    他的声音让特瑞听起来像是在和别人谈话。“几天前,”他继续说道,“威利·马太和我讨论应该关注什么的问题,我提到了枪支控制。威利摇起头来,说把这当作一个问题,你这是自找麻烦——支持持枪的游说家们会马上把火力对准你,其他许多人会认为你对抗法律和秩序,”克里斯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无疑是正确的。”

    他话语里的某种东西让特瑞感到无言以对。一直到中心,他们二人都一直在静静地听着新闻,一言未发。

    特瑞找了个地方先坐下。场内大约有五百来人,多是白发老人或中年人,这些人还没听到这个新闻。克里斯被引见给他们时,特瑞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足有几分钟,他凝视着台下,“今天早晨,”他开始讲了,“就在我准备发言时,一名男子走进奥克兰娱乐中心,带着攻击‘性’步枪,屠杀了七名儿童。其中有两名是他自己的孩子,其余五名不过碰巧在那里。七名孩子全部死亡。”

    场上响起嗡嗡声。即使特瑞也感到克里斯流利的发言像是从肚子里发出的。

    “我的发言稿,”克里斯说,“本来已经写好了,评论的是我们犯罪司法系统的不足。假如我按那个稿子来演讲,或许它会有利于展示我成为国家参议员的能力。像许多关于犯罪问题的演讲——甚至包括自由主义者的演讲——一样,它提到了目前的枪支控制。”他的话表现得明显是在讥讽,“要是那样的话,我敢保证,确实大大有利于我正趋成熟的政治生涯。”

    会场静了下来。“我没有一支枪,”克里斯平静地说,“因为没有武器,我也从来没有伤过一个人。也许我们不难看到。在美国,枪的主要用途就是家庭暴力和抢劫街头商店。”

    他停顿了一下,第一次,言辞显得有了点儿热情。“我早就怀疑,K—47步枪怎么可能只是体育运动工具?假如没有猎获到鹿,单纯是把它挂在墙上恐怕是很不够味的。事实是,其它一些国家利用杀伤‘性’武器从事战争,我们则利用它们在我们的街道、商店、家庭里边屠杀我们自己人。”他的声音又平静下来,“今天早晨,我们又使用了一次,屠杀了七个孩子。”

    特瑞听到人们在窃窃‘私’语。克里斯抬高了声音,盖住了‘私’语声。“我确信,我们中好多人都有枪。拥护持枪者派出说客,把大批金钱抛洒在政客的咖啡桌上。政客们接了下来,又‘诱’骗我们其他人。他们空‘洞’地谈论那些无意义的法律,这些法律把我们这个国家变成了世界‘射’击展览馆。我们所有其他人都无法和他们打电话来商讨这个问题。像我——一个‘鸡’尾酒会上的枪支控制的拥护者,倾其一生也无法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来阻止这种悲剧的发生。更不用说阻止随便向人‘射’击。”

    特瑞想看一看听众。可是她无法从克里斯身上转移开视线。“我假定这个发言是不礼貌的,”他继续说道,“我的确不关心这一点,因为逃避政治非常可笑。我们有政客提出口号,要爱他们直到他们出生。我们有财力养活越来越多的非生产‘性’人口——包括律师——,他们和其他非生产‘性’人口进行着金钱‘交’易。我们对信息社会信口胡言,却无视计算机时代最基本的格言:垃圾进,垃圾出。因为我们的公共教育是蹩脚的。我们永久‘性’拥有一大批处于贫困线之下的人口,以及许多我们根本就无法知道的人。”

    “简而言之,我们的政治不再那么严肃。它不再解决严肃问题。假如要我举出证据,只需要看一看今天早晨的七名儿童。他们的死正是由于我们的政治体系过于懦弱,过于冷漠,不足以保护他们造成的。”

    他又压低了声音。“发表这篇演讲很容易,”他说,“任何人都会为孩子的死感到愤怒。再进一步,我想试一试更困难的事情:讨论严肃问题,提出严肃答案。否则,谈论这些就毫无意义。”

    克里斯‘挺’直腰杆儿,“我希望有人在听。不过,即使他们听不到,至少我认为我今天早上所做的事情并不算坏。”

    “谢谢你们。”他突然坐下。过了一会儿,特瑞才反应过来,人们都站了起来,掌声如‘潮’,一‘浪’又一‘浪’,冲向克里斯。一小时后,特瑞满怀沉思,驾车回家。“你真‘棒’,”最后她开口说,“不只是‘棒’。人们都说你能够赢得竞选——即使对手是詹姆斯·科特。”克里斯凝视着窗外,“我为那些父亲感到遗憾,”他转向特瑞,“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就好像我们自己的孩子出了事。”

    他们回到家时,克里斯的房间一片寂静,他们侧耳四顾,谛听着声音;出于做家长的直觉,她隐隐为自己的孩子担心,尤其是想到早上刚刚死去的几个孩子。“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公园里”,克里斯说,“卡洛一定厌倦塑料人了。”

    特瑞笑了。隐隐约约间,他们听到楼上有孩子的谈话声。声音是从克里斯卧室里传过来的。他们一起上了楼,特瑞听到克里斯浴室里传来水的泼溅声。

    他们穿过卧室。艾勒娜正坐在克里斯大号的浴池盆里。卡洛坐在浴池墙边,一边看着艾勒娜洗澡,一边收听着收音机里的巨人游戏。艾勒娜周围满是吹起来的缩微塑料人头。“我在洗澡,”她给特瑞解释,“和卡洛,我的朋友们一起。”

    “我知道。”

    卡洛表情很滑稽,头上的垒球帽压得很低。“她说她想进浴盆,连冰淇淋也不愿意吃。”他看着特瑞。“你经常让她长时间一个人呆着吗?五岁时我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

    “只要有可能,我就和她呆在一起。”她转向艾勒娜,“你喜欢克里斯的浴盆吗?”

    “是的,它很大。”似乎是要展示给她母亲看,小‘女’孩伸展手臂和胳膊,弓着背去够浴盆的长度。特瑞怔了一下,总感到‘女’儿姿势中有那么一点儿不像小‘女’孩儿。“我就呆在这儿,妈妈,和卡洛在一起。”

    过了好久才品评得出来,艾勒娜的声音中带有一种挑战。一个孩子希望别人相信她是‘成’人的时候总是表现出这种不协调的成熟。特瑞转身冲卡洛一笑。“我来照顾这儿,”她说,“我想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卡洛站起来,如释重负。“我去看凯蒂,”他对克里斯说,“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克里斯和卡洛一边谈论着克里斯的演讲,一边往楼下走。艾勒娜在身后目送着他们。接下来,整个下午小‘女’孩儿都显得闷闷不乐。特瑞把这解释为对卡洛的忠诚。两周后的周五,莱斯利·华纳把电话打到工作室。“我不想打搅你,”华纳说,“可是今天艾勒娜在学校出了事。”

    “什么?”华纳停顿了一下。“艾勒娜很尴尬,所以和她谈话时,你一定要压低嗓‘门’。”

    “好吧,”特瑞耐住‘性’子。“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压低嗓‘门’。”

    “噢,当然。这是游戏场上的一个小意外。学校后边有一片果林。小家伙们不时在这里捉‘迷’藏。”华纳又停顿了一下。“督导老师发现艾勒娜和一个叫马太的小男孩在一起。她扒下衣服让他看她的处‘女’区。”

    特瑞坐回椅子。“她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华纳又停顿了一下,“按马太的说法,是艾勒娜让他看的。”

    “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不需要做什么。这个年龄经常会有这种事发生。”华纳声音显得有些谦卑。“加上你们要离婚,我明白,这种事会刺‘激’孩子。新关系,无论如何……”话说了一半就断了,特瑞马上猜想到华纳已经和里奇通了话。特瑞尽量保持着平缓的语调。“你给艾勒娜的父亲通话了吗?”华纳似乎怔了一下。“是的,确实通话了。我知道里奇是第一监护人。可是他说艾勒娜今晚和你在一起。”

    特瑞顿了一下。“是的,”她有礼貌地说,“谢谢你来电话。”特瑞一挂上电话,就去找克里斯。可是他还在法庭。特瑞一边心不在焉地干着工作,一边想着艾勒娜,最后,她想好了问词儿。可是想好的问词儿都用不上。饭前,她问艾勒娜发生了什么事儿,小‘女’孩儿转过头,脸对着墙,抱着膀子,似乎要独自一人呆在那里。“我爱你,宝贝,”特瑞轻声说,“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就什么时候告诉我。”

    艾勒娜摇着头,一言不发。特瑞只能看到她的黑发晃来晃去。特瑞俯下身去‘摸’她的膀子,她缩到了一边。那天晚上,特瑞一夜没睡。半夜,她去‘摸’孩子时,小‘女’孩儿哭了。她又开始做起恶梦。

    ###第十一节

    !#

    “你现在需要一个评估了?”里奇盘问道,“我们同意作新安排还不到两周?”他抬高声音,显得很气愤。“这是一个折中方案,特瑞,意味着永久‘性’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你似乎总不满足。”

    特瑞看着阿列克·凯尼。“艾勒娜情绪一直不佳,”她镇静地说,“在学校又出这种事。”凯尼手支着面颊,凝视着他们两个。“我比较赞成特瑞,”最后他说,“也许的确需要一个心理专家。”他盯着里奇,“这样做会伤害什么?”

    “艾勒娜,”里奇反驳道。“她忍受的够多了。”他停顿了一下,抑制不住愤怒,“瞧,我想对此负责,可是我不能同意一个一点儿也不客观的程序。”

    第一次,凯尼在对里奇说话时显得异常镇静,就好像是专‘门’练过耐‘性’似的。“这不是个是否同意的问题。如果你们不安排,我们就要强制搞出一个家庭评估报告。”他的声音又温和下来,“不过我们需要一套适合于双方家长的方法,我想问一问你说的客观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里奇探出身子,“如果不同时对克里斯托弗·佩吉和他的儿子进行详细审查,我就反对任何评估。”凯尼有些困‘惑’,“也许——按特瑞的计划——也许有必要对佩吉先生进行调查,不过对他儿子进行调查似乎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里奇狠狠地瞪了一眼凯尼,转过身看着特瑞。“我们来看看你所谓的很重要的周末,特——这可是我提供给你和艾勒娜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时间艾勒娜是和你在一起度过的?又有多少时间是和克里斯和卡洛一起度过的?”

    特瑞被‘激’怒了。“几乎没有——”

    “不要用几乎,”里奇打断她的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更多?”

    “多少时间,我说不准。不够你搞盖世太保行动。”

    “行了,”凯尼‘插’嘴道,“这儿是在谈话,不是在搞审问。”里奇一手指着凯尼,眼睛却仍然盯着特瑞。“那好,我把话说明白点儿。

    告诉我,特瑞,我们达成协议后第一个周末,艾勒娜和卡洛·佩吉单独在一起有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特瑞开始有些紧张,“克里斯发表了一篇演讲,我却连坐都没坐一下。时间不会很长。”

    “他们在什么地方?艾勒娜和卡洛?”特瑞犹豫了一下:“在克里斯房间里。”

    “在克里斯房间里,”里奇重复道。声音柔和起来,强抑制着愤怒,“还有谁在那里?”

    “没有其他人。”里奇点点头。“对了,特瑞,没有其他人。他们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在画画儿?玩玩偶?还是玩扮装?”有凯尼在场,特瑞强忍着没发火。“我不在,所以我让卡洛和她在一起。”

    “你很不合作,无论是和我还是和阿列克。”特瑞扫了一眼凯尼:凯尼一言不发,捕捉着里奇脸上带有威胁‘性’的奇怪表情。里奇俯下身,“不过,你总该知道,特瑞,你和你男朋友回家时,他们正在干什么。”

    特瑞感到心跳加快:“艾勒娜在洗澡。”

    里奇的声音又流利起来。“一个人?”

    “不,”特瑞又迟疑了一下,“卡洛在照护她。”

    里奇靠到椅子上,眉‘毛’高挑。“浴室在什么地方?”

    “楼上,克里斯的卧室里。”特瑞声音冷淡,“照实说吧,里奇,对你的猫捉老鼠的小把戏我已经够了。”

    里奇的眼神从凯尼跳到特瑞,声音仍然很轻。“只有一个问题,特瑞,你是否经常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异‘性’少年照顾?是否克里斯托弗·佩吉的儿子被认为有此特权?”

    “好了。”凯尼‘插’话道,“你是什么意思,里奇?”

    里奇转向凯尼,脸上一副奇特的得意表情,似乎他们刚刚认识。“是这样的,阿列克,我们最后在一起时,特瑞开始描述‘女’儿的症状:没‘精’打采,心不在焉,和同年龄的小孩关系疏远,肚子痛,心生退化,睡不着觉,需要夜灯,做恶梦。这都不是一个四岁‘女’孩应该有的。特瑞和我在一起时,她生活在我们家里,那时她并不是这样。”

    他淡淡地笑了,似乎回忆起那段幸福时光,随后他又突然摇了摇头。“特瑞讲的这种情况我不太理解。艾勒娜和我在一起时没有见到过这种行为。不过,像所有负责的家长一样,我希望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我就到图书馆查阅有关书籍。我读到这些资料时,感到非常焦虑。”

    他眯起眼睛。“我简直不敢相信。当然,任何一位家长都不愿相信。所以我没有把这一点写在离婚申请书中。随后就在学校发生了‘性’表‘露’——他们这样称呼这件事。这样特瑞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有了着落,”他转向特瑞,眼神变得冷酷。“这是一种‘性’虐待症状,特瑞,受害者是我们的‘女’儿,施害者就是你情人那个‘性’反常的儿子。”

    这话让特瑞大吃一惊。“简直是疯了……”

    “是吗?”里奇诘问道,“那么我是怎么知道洗澡这件事的?”他压低声音,“因为艾勒娜,我们的‘女’儿,告诉了我。”

    “卡洛只是在照护她,”特瑞说,突然间,她想起了艾勒娜在浴盆中弓着背的样子。是挑拨‘性’的,还是特瑞的想象?她感到心直往下坠。“艾勒娜告诉你什么了?”

    “她没告诉我什么,不过我已经知道。”里奇停了一下,睁大着双眼,显得很坦率。“她萎萎缩缩,神情恍惚,焦躁不安。正像你所描述的那样。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脸对着墙,抱着膀子。”他的声音中满含忧虑,“你曾经想办法让她答话,特瑞,她只是摇头不睬你,对吧?因为她就是这样。”他转身对着凯尼。“阿列克,她只是说,我和卡洛洗了个澡。”

    特瑞既对他感到怀疑,又发自内心的怀有一种恐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盘问道。

    里奇摊开手掌。“这种指控很严重,我想仔细考虑一下——我的位置很特殊,我不希望让人看起来我像是在玩游戏。”他的语气很严厉。“毕竟,特瑞,我曾经要求你让艾勒娜远离卡洛。”

    “就是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件事。”他转向凯尼,“特瑞打电话告诉你这件事时,阿列克,我感到欣慰。因为我有了答案。尽管我也许非常不情愿得出这个结论。我不得不把这事亮明在桌上。这是为艾勒娜好。”

    凯尼面朝着特瑞。“还有其它什么时候,”他问,“你让艾勒娜和卡洛单独一起过?”

    “几乎没有。”她犹豫了一下,“或许有一两次。有一次,他把她带到公园。”

    凯尼‘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最后他说,“这种行为并不一定意味着是儿童‘性’虐待。而一旦作出指控,你就无法退出。它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每一个人。”他看了一眼里奇。“包括艾勒娜和这个男孩子。”

    “我知道,”里奇严肃地答道,“相信我,我知道。唯一合适的是不要包括特瑞,至少不要把她视作虐待者。”他转向特瑞,声音突然变得机敏。“这需要你安排好一切事,特瑞,不要让她接近卡洛·佩吉。”

    “没那么简单,”凯尼‘插’话道,“特瑞和卡洛的父亲还有联系。”他转向特瑞,“你们将来有可能生活在一起吗?”

    特瑞犹豫了一下。“我不敢保证,”她说。随即声音又坚定起来,“作为家长,我不能不理里奇的说法。不过我不相信卡洛会‘骚’扰艾勒娜。而我敢肯定,里奇已经把这当成了铁定的事实——”

    “天哪,特瑞,”里奇突然提高了嗓‘门’,“已经发生了这种事,你还留恋佩吉?你想怎么办?”

    “我想让艾勒娜检查一下——”

    “这是退却。”他站了起来,“真该死,我希望你作出保证。”特瑞陡地站了起来,‘逼’视着他,“你已经做了保证。艾勒娜不再接近卡洛,对吧?这样既对艾勒娜好,也对卡洛好。不过我们得搞一个评估,艾勒娜可以得到帮助,我们也会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他妈说的正是我们要做的。通过专业调查,把佩吉搞他个一团糟,把他儿子搞他个底朝天。如果这正是你希望的,那我们马上就干。”凯尼跨步站到他们中间。“好了,你们两个,够了。”特瑞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里奇也坐了下来。她从屋的这边望过去,凝视着里奇。真是太奇怪了,特瑞想。突然之间,她不再愤怒了。她有些忧愁。她想起卡洛来,他拉着艾勒娜的手,漫步在公园里,小‘女’孩儿仰着脸,冲他微笑。

    似乎里奇也在抑制着怒气。“出了这种事,我真感到遗憾。”他自言自语道。

    凯尼耸耸肩,“我也感到遗憾。可是这毕竟发生了。我要和三个可能的评审员接触一下,从中确定一个,好吧?不然,斯凯提纳法官不得不给你们指定一个。”

    凯尼不再多说什么。里奇和特瑞离开他办公室时,他祝他们好运。大厅里空‘荡’‘荡’的。里奇冲着大厅一角点一点头。“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安置。”他说。“安置?我还没来得及考虑。”

    “我这样做可是为了‘女’儿。”他警告‘性’地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很丑陋了,特瑞,要是我们达不成一致,事情还会更丑陋。对谁来说这样都不好。”特瑞耐着‘性’子呆在那里。“你是说你要让它变得丑陋?”她说,“那么你想干什么?”

    “我最初提了个方案。你坚决拒绝,所以斯凯提纳实行了一个更糟的方案。”他把话点明了,“每月给我二千五百美元。艾勒娜每星期都和我在一起,周末和你在一起。”他开始变得威风凛凛。“如果,也只有艾勒娜不再见到佩吉和卡洛,才可能实行这个方案。这个方案不可动摇。特,我希望把它成。”

    特瑞瞪着他。“这就是你惯用的恶心人的小把戏?扔一颗炸弹,附带说一些安置人的软话,又试图让我明白我更孤立了。不过这一次你会明白,阿里斯,我和我们孩子的关系已经牢不可破。”

    “你还真的醉心于他?”他嘲笑她道,“那么考虑一下他的最高利益。我知道,你的男朋友想成为一名参议员。我怀疑养活着一个‘性’‘骚’扰的孩子,只有像丹尼·奎尔这样的家庭才会接受这种观念。或者,就此而论,佩吉还想反对谁?”

    特瑞攥紧了拳头。“我希望你最好把话说清楚,里奇。说清每一个肮脏的细节。”

    “噢,我现在引起你注意了。好吧。”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无影无踪。“我要说的就是:艾勒娜和你男朋友的利益最终是一致的,明白了这一点你就可以明白如何替艾勒娜‘操’心,不必像过去那样瞎‘操’心了。”

    “你想利用卡洛,”她声音平静,“反对克里斯。”里奇慢慢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搞反了,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保护我们‘女’儿。”他压低声音,“不论什么事。”特瑞转开身,走了。“噢,”他在背后说,“还有一件事。”特瑞又转过身看着他。“什么事?”她冷冷地问。“我需要一些钱,安置我们的公共资产。”他的声音又平静下来,“我希望你签一张一万美元的贷款申请,补偿我失去的部分,保证我和艾勒娜在一起。”特瑞看着他,满脑子的不信任。“没有公共资产,只有一些家具。”里奇耸了耸肩。“那就把它当作法律小说,特,不需要银行贷款了。”

    他睁大两眼,似乎有了新的发现,“也许你可以和你男朋友谈谈……”

    ###第十二节

    !#

    在行政大楼外的电话间里,特瑞给克里斯拨了个电话,告诉他里奇对卡洛进行指控的情况。克里斯的声音显得很平静。这让她大吃一惊,一时间也忘掉了愤怒。

    “你知道我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吗,特瑞?卡洛七岁时,他还没有和我住在一起,”他对我讲了一些话。

    “他说:我恨我自己,我想杀了我自己,”他的语调仍然很平静。“他不是在开玩笑,”克里斯继续说道,“尽管他说这话时满脸滑稽地看着我。他事实上是在试探我。想检验一下是否有人关心一下他的死活。”

    “整整八年,我生活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诉卡洛,对我来说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我做到了这一点不是靠说教而是身传。滑稽的是,这居然奏效了。可是当我试图改变卡洛的生活时,有个人的生活也一同被改变了。那个人就是我。”他的声音更轻了。“我爱这孩子。里卡多·阿里斯永远不会理解。”

    特瑞真希望能看到他那熟悉的面容。她疲惫地说:“我希望这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克里斯。”

    “绝不会有这事。”第一次,佩吉的话讲得非常坚决。“你在那里,特瑞。卡洛给她洗澡,是因为我们要他照看她。”

    “我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可是艾勒娜给里奇讲了一些事。”她的言词坚定起来,“我也很喜欢卡洛,我也知道里奇是什么样的人。可是现在艾勒娜一团糟,克里斯,我不能假装里奇从没有提起过这事。”

    一阵沉默。“我给卡洛谈一谈。”他平静地说。挂断了电话。

    特瑞又挂了几个电话,然后开车去学校接艾勒娜。

    特瑞一出现,小‘女’孩儿就扑进母亲的怀中。特瑞一把把她紧紧搂在怀中。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莱斯利·华纳站在身边,正打量着她,眼神里充满警惕和不满。

    “来吧,宝贝,”特瑞喃喃道。“我们去看拿什医生——你到了检查时间了。”她连向老师致谢也没有就匆匆走了。

    艾勒娜的小儿科医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性’格活泼,废话不多。艾勒娜躺在检查桌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显得很平静。特瑞希望她能给出让人感到安慰的解释。检查完后,拿什把特瑞拉到一边儿。“我基本上可以确认是‘性’‘交’,”她直率地说,“除此之外,很难再告诉你什么。除非这孩子自己肯讲。”

    特瑞望了一眼检查室:艾勒娜正在专心看一本新画书。“你什么也不能告诉我?”

    医生皱了皱眉头。“除了生理上的事,我什么也告诉不了。”最后她终于回答说,“对于这样一个好讲话的‘女’孩子来说,在这件事上她却显得异常沉静,也许她感觉到了什么。不过她还是经受住了。盆骨完好,一开始的瞬间是很惊人的。”

    检查室里,一个婴儿哭了起来。“喏,”特瑞说,“我需要明白发生了什么。”

    拿什顿了一下,把特瑞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我已经让别人在等我了,”她说,“我也希望能告诉你更多的东西,可是我告诉不了。要是发生了什么,请给我打电话。”她匆匆走了。

    老半天,特瑞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她可以把艾勒娜带回家。

    她们都坐在客厅里,地上到处都是艾勒娜的塑料人。可是艾勒娜——曾经是一个很有个‘性’特点,想象力丰富,一天到晚围着这些玩具人转的孩子——,现在却玩得很机械。特瑞从艾勒娜手中‘抽’出玩具,艾勒娜没有反对。

    特瑞紧紧搂着‘女’孩儿。“你还记不记得,”她轻声问,“我们谈论好的接触和坏的接触。”艾勒娜扫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掩饰,显得很谨慎。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讲一讲什么是坏的接触好吗?”艾勒娜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小声地说:“就是有人想‘摸’我的处‘女’区。就这些。”

    “你能想到什么吗?”艾勒娜突然站起来,走到墙角。特瑞赶到她面前,跪了下来:“你还好吗?”

    小‘女’孩儿很快点一点头,她睁大双眼,似乎是想看特瑞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你还记不记得,”特瑞问,“那天你在克里斯房间里洗澡?卡洛和你在一起?”

    艾勒娜惊呆了。特瑞强迫自己保持镇静。“卡洛接触过你吗,艾勒娜?好的接触还是坏的接触?”

    艾勒娜把头扭到一边儿。她的侧影显得有些紧张——噘着嘴,抱着臂,绷紧身体。特瑞溜到她前边。“你给爸爸讲卡洛的事了吗?讲洗澡的事儿了?”

    孩子眨着眼睛。特瑞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六岁的孩子,要撒谎时,总是很难很好地掩饰。“没有,”艾勒娜说,又把头扭到另一边儿。特瑞感到沮丧,她扳着艾勒娜的肩膀。“你可以和我谈一谈,艾勒娜,就像和你父亲谈话一样。”

    “我不能说。”艾勒娜猛地转了个身,眼神中充满愤怒和谴责。“你想把我从他身边拉开。”特瑞非常吃惊。“从谁身边?”

    “从爸爸身边。我永远也不会和你谈。”艾勒娜转身跑进卧室。特瑞发现她在卧室里哭,不愿意出来吃晚饭。特瑞又是着急又是心疼,送了一碗冰淇淋到她屋里。半个多小时后,艾勒娜裹着毯子,拿着一本书,懒散地走进客厅。“读个故事吧,妈妈,求你了。”特瑞把艾勒娜搂在怀中,开始给她读故事。读完后,艾勒娜‘吻’了‘吻’她。“我爱你,妈妈。”小‘女’孩儿把头枕在特瑞的肩膀上,“我又希望你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无论是怎样一颗破碎的心,特瑞暗暗告诫自己,都要永远爱着孩子。一小时后,克里斯打来电话。“卡洛想和你谈谈,”他说,“我们都想和你谈谈。”特瑞‘揉’了‘揉’眼睛。“我得先去我母亲那里。”她到克里斯家里已经九点。卡洛在图书室里。这一次,他没有带垒球帽。她在他对面坐下,克里斯站在一边儿。卡洛面‘色’苍白,他尽力要表现得平静。这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不过他一双眼睛直发呆。“我从来没有碰过她。没有以那种方式,也没有贴近过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特瑞忍不住对他产生了同情。“里奇说她很难过。”

    “她想洗澡,她就告诉了我。”他的话中充满痛苦。“天哪,特瑞,她还不过是个小孩子。”特瑞扫了一眼克里斯。他面无表情,似乎很欣赏卡洛的回答。“你是不是帮助她脱过衣服?”特瑞问,“或者做过任何其它类似的事?”

    “没有。我还没放水她就脱了衣服。我只是保证不让她淹着。”

    “怎么洗的澡?”

    “孩子自己洗的澡,就是这样。”他摇摇头,感到非常奇怪。“她还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膀子,拒绝和里奇说话,这是在撒谎。”卡洛吸了口气。“她是个好孩子。”最后他说。“不过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她。”特瑞感到一阵忧伤,不管实情如何,卡洛和艾勒娜之间的友好关系已经不存在了。而且,有可能卡洛和特瑞之间的友好关系也会这样一同结束。

    “我还有话要说,”卡洛的话说得有些急,“也许他相信这种屁话,也许他不信。不管哪一种情况,他的目的无非是让我不快。”他的话变得有些粗野。“滚他妈去吧,我没干过这种肮脏事。”

    特瑞俯下身。“将来会有一个调查的,卡洛。评审者可能希望见到,对你进行各种测试……”

    “那就让它早一点结束吧,这样我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他要面临的各种问题。他的声音又有些绷紧了。“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不是一个‘性’变态者。”

    特瑞凝视着他。卡洛突然转向他父亲:“对吧,爸爸?”克里斯很难过。他的眼神里充满忧伤。“是的,”他说,“是这样。”卡洛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克里斯目送他上了楼梯,随后消失。“这,”他喃喃道,“是我一生中最糟的一个夜晚。”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一种情况呢?特瑞不知道。这种情况会如何结束呢?她也不知道。“他怎么样?”她问。

    “你也看到了——恐惧、愤怒、‘迷’‘惑’。”克里斯的声音很平静。“我对卡洛的了解胜过对其他任何人的了解。要是他真的做了被指控的这种事,卡洛会撒谎。许多人也都会撒谎。但是卡洛并没有撒谎。”

    “你是说是里奇让她这样说的?”

    克里斯转身对着她。“好好想一想,特瑞。我知道你为艾勒娜着急,我也着急。但是你第一次和凯尼坐下来,里奇就要他彻底解决棘手的监护权问题——包括孩子受到‘性’‘骚’扰的问题。这是最难证实或证伪的事。”克里斯的声音中充满鄙视,“艾勒娜那一周末回家,告诉里奇她和卡洛很好玩儿地洗了一个澡,里奇听了一定大为开心,他只需要连同你所讲的孩子的反常行为一起,报告给凯尼。”

    “这种行为是真的。而且艾勒娜也不愿意说。”

    克里斯耸耸肩。“所以你需要一个评估。”

    特瑞盯着他。“也包括卡洛?”

    “尤其需要把他包括进去。他没有干这事儿,特瑞,要是评估避开了他,他会怎么想?”

    特瑞踱到窗前。“里奇还提到了你参加议员竞选的事。”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他问我,要是人们知道卡洛是一个对孩子进行‘性’‘骚’扰者,他们会怎么想呢?他感到绝望,克里斯,他一心想要钱——”

    “里奇,”克里斯‘插’嘴道,“他会知道什么叫绝望。”特瑞转过身,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含着怒意。“我会等下去,”他对她轻声说道,“直到你得到艾勒娜,然后我会摧毁他。”

    特瑞‘弄’不明白克里斯的意思。她走到他身边,抓住他胳膊。“我们该怎么办呢?”她问,“我们大家该怎么办?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艾勒娜的父亲。”

    克里斯的面‘色’非常冷漠。“这不是一个父亲,这是一条毒蛇。艾勒娜最好离开他。”特瑞回到家时,已经非常疲惫。罗莎在客厅里等她,她很平静,略带谴责地说,“艾勒娜又开始做恶梦了。”孩子蜷缩在‘床’上。最后摆好的睡姿看起来像有人在追赶她。特瑞向母亲道过谢,草草洗了个澡。她关上‘门’,在‘门’上靠了一会儿。随后,她走进厨房,拎起一瓶‘花’,向墙上扔去。‘花’瓶碎了,地板上满是玻璃碎片,天‘花’板上反‘射’着黯淡的灯光。特瑞盯着碎片看了好一阵儿,走了。清晨,特瑞起‘床’,把玻璃碎片收拾干净。她正要付帐,里奇来了电话。“我们有了解决方案了吗?特?”特瑞一夜没睡,非常疲倦,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没有方案,”她答道,“没有钱,也没有监护协议。什么也没有,等着评估。”里奇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说得很平静,“只是为你们两人深表遗憾。”

    她等着下。他再也没说什么;特瑞还在拿着话筒听,他一言不发。终于,她听到电话咳地一声放下。她明白,这么轻的放电话动作是他有意做出来的。

    “去死,”特瑞冲着话筒叫了起来,“你去死。”

    ###第十三节

    !#

    特瑞还不知道,随着一名记者采访电话的到来,他们的麻烦也来了。

    这一刻很令人沮丧。特瑞和丹尼斯·哈里斯通了电话。她是阿列克·凯尼推荐的评审员,是一位脾气温和的黑人心理学家。哈里斯告诉特瑞,至少要等六周以后才能对艾勒娜进行评审。特瑞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就响了。特瑞心不在焉地拿起电话。

    “皮罗塔‘女’士吗?我是杰克·斯鲁凯姆。你有时间吗?”特瑞想起来了,斯鲁凯姆为一家早报工作。他的声音中带有一种报纸记者特有的挑战‘性’。“关于什么?”她问。“本周的《调查者》栏目章。不知你对它有何评论。”一张充满名人闲谈和宇航评论的超级市场小报。特瑞猜不出为什么需要由她来关心。“我没有看到这篇章”,她说,“艾尔维斯去世了?”

    “他们没给你打电话?”斯鲁凯姆怀疑地问,“在第七版,你丈夫声称克里斯托弗·佩吉破坏了你们的婚姻。”这似乎是在做梦。特瑞想。“皮罗塔‘女’士?”

    “我问你几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她说,“《调查者》为这种烂污付费,对吧?”

    “嗯哼,阿里斯先生得了一万美元。”特瑞坐回椅中。“这不是新闻”,她说,“这是垃圾。”

    “好吧,皮罗塔‘女’士。克里斯托弗·佩吉很有可能要竞选议员。你是否认为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有关名誉的问题?”

    “谁的名誉?”特瑞啪的一声挂断电话。她走进克里斯的办公室。他正在办公桌前展开《调查者》在看。他没有抬头。猜得出来,斯鲁凯姆已经给他挂了电话。

    七版中心是一张新闻照片。克里斯和特瑞在卡瑞莉听证会上亮相,紧挨着是一张彩‘色’照片,里奇正抱着艾勒娜,艾勒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里奇表情痛苦,面‘色’刚毅,俨然是一个被遗弃的父亲,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照片标题是:“里卡多·阿里斯独自抚养六岁的艾勒娜。她是我的所有,里奇说,我们无法良好发展。”

    “卑鄙的是”,克里斯平静地说,“他提供的这一切不过是谎言和自怜,他只值一万美元。这些有些像《王后一日》栏目。”特瑞感到有些羞耻。她强迫自己往下读。章写得‘花’里胡哨,但也确实很有感染力。它叙述了一个滞留在家的父亲,他妻子为了一个既富有又有权势的老板抛弃了他。“我们有很多共同点”,章引用里奇的话说,“我们都是西班牙人,都很穷,为了一个美好的生活一起工作。第一年,有了艾勒娜,我们过得非常幸福。我认为我们的婚姻是牢不可破的。随后,特瑞被另一个世界——他的世界——‘迷’住了。有一天,她轻率地宣布离婚,就随他一起走了。”

    特瑞不明白,让她愤怒的是什么,是里奇把怪诞的描述出卖给了他们,还是《调查者》利用所谓的事件阻止克里斯托弗·佩吉进行辩解。“看来,”克里斯冷静地说,“我们做过的一切事都有了价码。”特瑞摇了摇头。“你是说有人在‘操’纵这种胡言‘乱’语吗?”

    “那倒不一定。不过只要一有该死的机会,詹姆斯·科特就不会放过它。甚至不用他去鼓动,记者们就很喜欢这种事——有些报纸,有些地方,有些缺乏道德的记者总是在搜寻这种可能损坏别人名誉的证据,把它印刷出来。比如”政界灵通人士‘私’下关注《调查者》,佩吉初期竞选笼下一片‘阴’云,听听看,怎么样?他似乎是在讨论一个职员。特瑞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因为里奇而对克里斯遗憾: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也似乎过于可怜。“我可以控告他,”她说,“我不是一个知名人士。对我来说发起诉讼不难。”

    “不能等到他得到了艾勒娜再去起诉。也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是为了寻求获得监护权而故意刁难他。”最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她,脸上挂满同情。“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政治游戏,里奇不可能得到任何好处。”

    特瑞看着别处,“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即使她不抬头去看克里斯,她也知道她说错了。他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声,“真的吗?”

    她收回视线,盯着他,“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要按规则玩。”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在规则范围内,我已尽我所能去做了。我们的朋友斯鲁凯姆的出版人同意我的看法,认为这不是一条新闻——至少目前不是。如果能证明这一切不过是《调查者》栏目编的故事,一切都有可能过去。”

    “不过你并不认为这是有可能的。”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这也许得看,”最后他答道,“里卡多给他们提供的是什么。或者新闻媒介和科特这样的人怎样挖掘。”

    特瑞犹豫了一下。“卡洛!你是说?”

    “没错。”他转过身看着她,目光坚定,“我该和里奇谈一谈了。”

    特瑞像被蜇了一下。“你不能,克里斯,现在还不行。这样只会把事情‘弄’糟。”

    “卡洛是我的儿子,真该死。”克里斯突然怒火万丈,“这些黄鼠狼认为他有免疫力,特瑞。我们像两个合伙律师一样坐在这里,讨论着合法的矫正办法,而他却在歪曲我们的生活,牺牲我的儿子。他在那里大笑。”

    特瑞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里奇和我正在争夺监护权。无论他对卡洛或你做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法庭上和他见面。我不希望里奇告诉斯凯提纳,说你试图阻止他了解卡洛和艾勒娜的真相,而他正想这么做。”

    克里斯瞪着她,声音变得冷漠。“他有些天才,对吧。他已经把我们置于敌对一方。我无论做什么都变成了为了否认卡洛可能伤害过艾勒娜。只要他一直宣称卡洛虐待过她,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尤其是我。”

    似乎从很早开始,特瑞伤心地想,克里斯就把里奇当成了一个废物和失败者。也许最令人痛心的是,在克里斯看来,里奇也的确成了这样一个人,他肆无忌惮,缺少许多正常人会应用的处理问题的方式。“我真为他感到遗憾,”最后特瑞说,“不过,如果他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他早晚会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会想法让他明白这一点。”

    克里斯沮丧地耸耸肩。“你喜欢对他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相信他会听你的。”

    没有必要再谈论他了,特瑞意识到——现在不是谈的时候,她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

    “里奇·阿里斯,”他欢快地回话。“我正在看这篇章,”特瑞镇静地说。“特瑞……?”他的声音仍然有些活泼,“你怎么想?”

    “章很吸引人,”她继续保持着平静。“某种意义上,我很高兴你这么做,过去你总是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噢,是什么呢?”有些怪,特瑞意识到。里奇试图让事情听起来有些可笑。不过离开她的配合,他还是不大确定。“我不用费神告诉你,”她回答说。“如果你对正常人怎样考虑问题仍然一无所知,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仍然很平静。“你是音盲,里奇,你能读懂便条,但是你不能听懂音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特瑞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简单明了地说,“如果你把卡洛·佩吉拖进报纸,你就是在公然利用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和你自己六岁的‘女’儿。任何一个称职的心理学家都不会忽视这一点。”

    “听清楚,我不是为了钱。”他提高嗓‘门’,“你以为我会给自己过不去?是你和你男朋友把我搞成这样。”

    “不,我们没有。我一再告诉你,你是靠白手起家的,不久你就会再次找到你熟悉的工作。”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现在你找到了最好的情人,对吧。一个能帮助你脱离这场糟糕婚姻的人。”里奇的声音小了下来。“告诉我,特瑞,是什么让你认为他会选择你一起参加议员竞选?你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确实对他不利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特瑞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正中里奇下怀。他轻声地笑了起来,挂断了电话。

    ###第十四节

    !#

    罗莎似乎因为感到自己太重不得不坐在沙发里。“你要去意大利,”她不停地对特瑞唠叨着,“和克里斯一起去?就因为他要求你去?你离开里奇已经六个月了。”

    罗莎说话时很安详。她没有把话说完:克里斯的儿子被指控‘骚’扰特瑞的‘女’儿。特瑞正在打一场监护战。里奇设法要惩罚她。

    “三周以后才搞评审,”特瑞声音平静,“克里斯和我需要这段时间,妈妈。远离办公室,远离里奇经常出现的地方,这样我们就可以仔细考虑是否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罗莎闭上双眼,隔了好一会儿她又睁开眼,“几个月来,我一直没给你说什么。法庭已经把你‘女’儿夺走了。你声称爱着的男人是磨石,我爱着的孩子是贝壳。我还是什么也没说。”

    特瑞抄着手,“你想说什么?”

    “你的决定一直是错的,特里萨。他们每一个人,从克里斯托弗·佩吉开始。”她严厉起来,“艾勒娜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克里斯没有责任。责任在我。”

    “噢?那为什么我们又谈起克里斯,而不是谈论艾勒娜?艾勒娜是个可爱的孩子。可是现在就是看上她一眼我也痛心。”她的语气又缓和下来。“我理解你和克里斯不是通‘奸’者。至少不是里奇认为的那种通‘奸’者。可是这个人的存在已经给每项决定上了‘色’,给每一个问题、每一个有关艾勒娜利益的问题上了‘色’。”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强调说,“包括你决定离开里卡多·阿里斯。”

    特瑞摇摇头,“我是因为艾勒娜才决定离开的。”

    “是吗?”她母亲笑了,笑得很尖刻,满含嘲讽。“所以现在里奇得到了艾勒娜。”

    “我正想办法改变这种状况,妈妈。”母亲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能改变,特里萨,用这种方法不行。”她探出身。“里奇可以让步。克里斯不能。他太尊贵了。请你让他走开。”

    “没错。”特瑞抬高了嗓‘门’,“告诉我,妈妈。你知道臧否一个人是什么样——我是说真正挑他们的‘毛’病?或者是专‘门’嘲笑某一个人?”罗莎把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不知道,”她慢吞吞地说,“我也不知道失去一个孩子是什么样。你‘女’儿已经作价了。”

    再一次,特瑞对发生过的事产生了负罪感。“所以我们要去意大利——讨论所有的事情,看看能否为孩子的将来找到一个好的出路。谁让我们碰巧是大人。”特瑞说话的语气非常强烈。“你也一定很吃惊我们怎样谈话。”

    她母亲仍然面无表情。“你敢这么肯定,特里萨,卡洛没有‘骚’扰过你‘女’儿?”特瑞沉默了一阵,又抬头看着母亲。“我不敢发誓,”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但是我不相信他能这么做,评审员会设法‘弄’明白。”

    “评审员,”罗莎满含讥诮,“就像法官?来帮你忙的人?”特瑞感到喉头发紧。“不一回事,这个人受过训练,专‘门’处理孩子问题。”

    “所以,你现在自然会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罗莎的脸就像一个面具,只有从眼神中才能看出面具背后的痛楚。“虐待孩子是一件可怕的事。无论你责备我别的什么,我从来不会让这种事落到你身上,或者落到我任何一个孩子身上。”罗莎话音落下的一刹那,特瑞感觉到父亲的存在。“是什么让你认为,”特瑞问到,“你和我有区别?”特瑞心照不宣地提及父亲,把罗莎从审慎的伪装中拉了出来。不过和往常一样,她母亲没有提及雷‘蒙’·皮罗塔。“我想,”罗莎疲倦地说,“你已经告诉里卡多了。”

    “告诉了。”告诉里奇时,里奇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是记下日期,问些他要证实的问题。“如果有什么要紧事,里奇应该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如果艾勒娜不只是周末才和我在一起,妈妈,我永远不会走。可是她不是这样。我走后你可以在周末接走艾勒娜,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罗莎神情沮丧,陷入了沉思。只是到了这时,特瑞才发现母亲晶莹透明的泪珠毫无阻拦地落了下来。特瑞‘吻’了‘吻’母亲,相顾无言。随后,她走了。天很黑,已经过十点了。通往她住房的楼梯空‘荡’‘荡’的,非常安静。特瑞一边爬着楼梯,一边发誓要好好睡上一觉。‘门’开了一个缝。特瑞看见‘门’缝,退后了几步。随后,慢慢地,她推开了房‘门’,偷偷地往客厅里看。她什么也没看到。灯已经熄了,特瑞觉得室内和她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她‘摸’索着往前走,探着头四处搜寻,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随即,有人在身后轻轻关上了‘门’。特瑞转过身,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尖叫。在她面前,影影绰绰站着一个男人。“别,”特瑞声音发抖,“请别。”影子朝她走来。借着街上‘射’来的微弱灯光,她看到一只胳膊伸了过来。亮了一盏灯。里卡多·阿里斯站在落地灯前,‘露’出牙齿冲着她笑。“怎么了,特?你过去可是喜欢刺‘激’。”她一块儿石头落了地:“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今晚有些神经质,”他皱了皱眉头。“在等你的男朋友?那就很好玩儿了。”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进来的?”

    “忘了那次我的车还在商店里时,我借你车接艾勒娜?”他又咧嘴笑了,拍着一大串钥匙。“你可不要把你的宝贝东西放在小套间里,特瑞,小心有人会偷掉它。”特瑞低头一看,她的钥匙都掉在地板上:有她自己房间的,有她母亲家的,还有克里斯房间的。“你这流氓。”她轻声骂道。“这确实不公平。事实上,我来这里要完成我个人义务,送来一套重要的法律诉讼书。想一下艾勒娜,你还记得她吗?我们‘女’儿。”在她身边的地毯上,特瑞看到一封封口的信。“捡起来。”里奇命令道。在他自信的声音中,流‘露’出强烈的焦虑感。“你自己捡,”她回敬道,“我恶心听你吩咐。”里奇瞪了她一眼,弯下腰捡起信,放进她手里。“我不会离开,”他说,“等着你看完信。”

    特瑞不明白,对他来说有什么显得这么重要?她转过身,找到一把椅子坐下。“如果需要这样的话。”她一边说一边把信封的夹子取掉。

    里边是一套诉讼书,注明“密封存档”。标题是:“原告请求强行禁止书”。要求很简单:被告特里萨·皮罗塔应中断她‘女’儿艾勒娜与她情人克里斯托弗·佩吉的接触,同时应中断与后者的儿子卡洛的接触。

    特瑞扫了一眼件末尾。原告,里卡多·阿里斯,希望法院签署强制令:防止被告把他们的‘女’儿暴‘露’于“遍及佩吉房间的不稳定、不道德的‘性’伙伴”面前。

    她忍不住读了下去。

    第一点是《调查者》栏目章的重复:克里斯托弗·佩吉破坏了里奇的婚姻,留下了无家可归的艾勒娜。不过“卡洛·佩吉”一词引起了她的注意。

    特瑞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里奇。“这么说你要把卡洛连带进来了,”她平静地说,“你无计可施了,是吧?”

    “我在保护艾勒娜。”里奇抱着双臂,“我想该让法官斯凯提纳知道事实了。”

    “你会把他们两个都拖上法庭。”她显得非常愤怒,“也会把艾勒娜拖上法庭。”

    “除非你‘逼’我这么做。”他摆出一副非常傲慢、充满正义的姿态。“你应该发现我很负责——每一件事都密封存档了。所以,除非你‘逼’我请求听证,没有一件事会公开。”他淡淡一笑,“即使是新闻界也不会知道。”

    他们会把这些印出来吗?她想问一下克里斯。这也许取决于,克里斯会回答,他们能从中发现什么。

    “我直到现在才明白,特瑞。”里奇一只手搭到她膀上,“只需要想一想,一个真正有报复心的人会拿这个做什么——比如有些人在政治上。有些事比打断一个假期更痛苦。”

    特瑞盯着他。“听证日期,你准备定在我们在意大利的时候?”

    “按你的旅行计划,那时你们在‘波’特费诺。你知道,我一直没去过那里。”他停顿了一下,友好地掐了掐她肩膀。“‘女’儿的危机萦绕着我,我不得不快一点。而你总能要求法官斯凯提纳推迟听证,到意大利和你的老板一起度假。”

    特瑞仔细考虑了一下,把他胳膀从她肩上‘抽’了下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带上这些该死的东西滚出去。”

    里奇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你取消评审我就会取消听证。我希望得到永久监护,我已经问过了,抚养费五万美元。”他说得很直率,“比我最后要的还多,不过我打赌你有办法找地方借到这笔钱。就现在。”

    她盯着他。“如果我不给呢?”

    “那我们就进行听证,”他冲她手上的件点了点头。“那些都会成为公共记录,向每一个人开放。”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政治是如此肮脏的事业,特瑞。”

    电话响了。

    “一定是你男朋友,”里奇欢快地说,“他一定读了这份尊贵的件。”

    特瑞转身去回电话。

    “的确是科特发现了里奇,”克里斯说,“我想,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似乎很不安。“你见到了件了?”特瑞说。“卡洛见到了。我需要见你一下。”她扫了一眼里奇。“噢,我得走,”他告诉特瑞,“我知道你情人需要时间和你谈一谈。”

    “好吧,”特瑞对克里斯说。她挂上电话,里奇‘吻’了一下她额头,走了。特瑞在他身后锁上了‘门’,又坐了下来。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了,脑子是什么都有:与克里斯zuò爱;罗莎脸上的表情;里奇得意地微笑;卡洛。艾勒娜,躺在克里斯的浴盆里。有人敲‘门’。特瑞走过去打开。克里斯站在‘门’道里,歪着头,打量着她。

    他显得很疲倦。“你进来吗?”她问。他跨步进‘门’,她关上‘门’。手握着‘门’把,转过身看着他。他看起来很悲惨,特瑞想。他仍注视着她。

    “许多夫妻都会有不幸的时刻,”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他们不会在公开场合这么不幸,不会让孩子处于危险之中,除非他们有一个人也在竞选公职。我不会比他们感到更遗憾,特瑞。既因为他们两个,也因为你。”

    特瑞端详着他,估算不出他为里奇付出的代价:议员竞选,与卡洛的痛苦谈话。不过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似乎是她感觉怎么样。“除非我给他艾勒娜和钱,”她苦涩地说,“否则她就得经受听证,你和卡洛就会出现在所有件中。参议员也会成为历史。”

    “不过如果你真的放弃了艾勒娜,我们就会成为历史,”克里斯凝视着她,“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想借此让我们结束。正如我怀疑的那样,科特想利用这件事让我结束。”

    “你知道里奇为什么这么做?”克里斯点一点头。“知道一部分。他的一个人读了《调查者》,我敢确定他们和里奇有接触。他仅仅需要更多的鼓励。”特瑞不忍心看着他。“我们只有一条退路了,是吧?”克里斯面无表情,“你答应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永远不再去见我。为了安全起见,我退出选举。”

    特瑞点点头,背转过身。“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听证会,一切都会尘封起来,他也不能让卡洛和艾勒娜经受听证了。然后我强迫进行评审,设法得到监护权。”

    克里斯坐在沙发中,盯着天‘花’板,“不要为了我去这么做,”停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也不是为了卡洛去这么做。如果你要为了什么人的话,应该是为了艾勒娜。”

    特瑞像律师一样双手支在桌上,开始分提里奇的件。“离听证会还有三周,我们有时间做出决定……”

    “三周时间在一起,”第一次,克里斯显得很愤怒,尽管他声音很轻。“足够去意大利。”特瑞诧异地转过身。“我们的旅程可以减去四天,”克里斯说,“还有时间回来准备出庭。不管有没有里奇,我们都得把这些当作我们应该去做的。”特瑞坐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胳膊上。“我们不能这样,克里斯,现在不能这样。我不可能不去想艾勒娜,这会是一场恶梦……”

    “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场恶梦,”他盯着天‘花’板,“或许我们身不由己。不过我们可以远离里奇。或许,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我们可以用我们自己的思路通盘考虑一下这些问题。”他停顿了下,以示强调。“不管在生活中遇到什么情况,我从不让别人支配我。我现在也不会让里卡多牵着我的鼻子走,也不能让他支配你。”

    特瑞无言以对。克里斯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特瑞。去了意大利后,我们就可能不在一起了。我们需要有足够必要的时间住在一起。”

    ###第十五节

    !#

    “这样很好,”罗莎说,“我来保证艾勒娜的安全。”这是特瑞去意大利的前夜,晚上七点。他们站在罗莎房间的走道里。艾勒娜已经穿上睡袍。特瑞让小‘女’孩去睡。她母亲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们俩。她感到一阵伤心。“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艾勒娜。”她对罗莎说,又转身紧紧搂住艾勒娜。

    驾车回家后,她突然觉得尽管考虑到克里斯——她不应该和他一起去。

    她抓着衣服,迟迟不想动手收拾。电话响了。她知道,是克里斯接她去吃晚饭。接了电话,她就得和他呆在一起;特瑞觉得,这电话马上就要把她带到意大利。“嗨,”他问,“准备好了吗?”

    “正在准备。晚上吃什么?”

    “事实上,我得下楼办件事。明天一早我去接你好吗?”

    “好吧,”特瑞机械地说,一阵孤独感袭来。“你还好吗?”

    “有点儿不舒服。我已经干了二十四小时,我不想把活儿给你,也不想把它带到假期。我们也做得够多了——”

    “那好吧,”特瑞打断了他的话头。可是她挂上电话时,却发现有很多时间去考虑,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一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开始打包。特瑞坐在‘床’边,陷入了回忆之中。蜜月旅行前一夜,她也是这样打着包,心中充满希望,但又非常不安。要知道,那时艾勒娜就要出生了。越过卧室,她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里卡多·阿里斯。她‘操’起电话,拨通了他的号码。静谧的夜晚,特瑞跪在忏悔台前。牧师一言不发。幕布下,他的侧身仿佛是一个影子。教堂里又黑又冷。特瑞感到有些害怕。不过她找不到可以让她心安的东西,也没有人可以诉说。特瑞浑身发抖,忏悔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教堂里一片死寂。牧师转过身来看着她。他从忏悔台前站了起来,特瑞觉得他一腔怒气。教堂里回响着他走在石板地上的嗒嗒声。牧师像影子一样地从屏风后闪了出来,特瑞禁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脸。她转身就跑。在她身后,他大声地喊着。“特里萨……”特瑞醒了,满脑子飘‘荡’着可怕的形象。她调整了一下眼睛,适应了黑暗。声音来自楼下人行道。顺着窗户飘了进来。教堂的钟声,深厚清朗,在水面上久久回响着。这是古老城市的一段幽静的旋律。特瑞躺在她情人身边,仍然不能忘记里卡多·阿里斯。威尼斯,特瑞想起来了。她和克里斯在一起。他伸出手‘摸’着她。“你好吗?”是和克里斯在一起,她又提醒自己。最后两天了。虽然自己和他一起在意大利,思绪却总是飘‘荡’在过去中。特瑞静静躺着,尽力回忆睡前的情况。他们做了爱,缓慢,甜蜜而又热情。随后,就舒适地睡着了。睡梦也就渐渐开始,足足有两个多小时。透过阳台的‘精’制钢窗,可以看到星光闪烁的夜空,太阳很早就已经落山,窗下,人流涌进了夜‘色’中,嘈杂的声音迎面而来。

    “你叫了一声,”克里斯说。特瑞仍然心神不定。“我说什么了?”

    “你似乎害怕什么,是里奇,我想了足有一分钟。不过我不敢确定。”特瑞‘揉’‘揉’眼。“不是里奇。”

    “那又是谁呢?”特瑞又躺回枕头上。黑暗中,‘床’上方的玻璃吊灯看起来像是正向他们砸过来的黑礁石。“一个老式的恶梦,”她说,“已经好多年没做过这种梦了,”特瑞不愿去看他。她冲着天‘花’板,充满感情地叙述着。“我在米森·多拉小教堂。那里和我小时候一样。只是忤悔台在黑壁台后。那里我从来就没有去过。”我一个人,正在悔罪。当然,我看不见牧师的脸,他在屏风另一边,不过我从侧面认得出,他是阿那亚神父,教区牧师。“最后一种罪,过去我从来没有向谁忏悔过。我把脸贴在屏风上,尽可能靠近阿那亚神父,放低声音向他坦白。”特瑞希望自己把内容都忘掉了。她讲得很慢,显得很不情愿。“影子动了,我听到脚步声,似乎我罪恶中有种东西驱使艾勒娜朝我走来。”特瑞闭上了眼。“我想跑,可是我只能呆呆地站着,等着。影子从忤悔台背后闪了出来。一位牧师穿着僧袍,带着僧帽。”

    “起先,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知道他充满憎恨。他抬起手指着我,走进了亮光中。”特瑞睁开眼,翻个身看着克里斯。“不是阿那亚神父,克里斯,那是我父亲。”克里斯用心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么是怎么结束的呢?”

    “是的,结束的方式总是一样。”特瑞突然感到愤怒。“只是几年前我以为我已经摆脱了。非常引人注目——就像‘尿’了‘床’或其它什么。”克里斯陷入沉默。特瑞重新躺下,一阵凉风透过窗户吹来。特瑞注意着室内的影子,她的前额有些‘潮’湿,一绺头发贴在脸上。克里斯拂开她的头发。“好多人都重复做梦。”克里斯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又做了这个梦,那一切本来都已经过去。”

    “你记梦吗?”

    “不常记,”克里斯似乎陷入回忆,“我只记得有一个梦,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在公共汽车上。司机是丹尼尔·帕特里·‘蒙’尼安。你要是‘弄’得清这什么意思,就告诉我。”特瑞盯着他。“你在撒谎,你故意撒谎。”

    “我没有撒谎,你没有听说过吗?新教美国人没有梦,他们只有卡通。”即使是现在,逗她笑仍是克里斯赠予她的一种礼物。“那是因为新教美国人不相信有罪。”她抗议道,“除非他们是原教旨主义者。”克里斯淡淡一笑,‘摸’‘摸’她的脸。“这是你特有的一种罪?”他问,“你做的事就这么糟糕?”

    “我从来不知道。我总是害怕我父亲把它大声说出来。不过每次梦做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特瑞突然感到有些焦躁。“显然这已经足够了。某种意义上说,我感到我对我父亲有罪,也许与他死时我的感受有关。没必要在这上边‘浪’费时间。”克里斯又一次凑近她,似乎是要把她看个清楚。“他死后你就开始做梦?”特瑞把头扭到一边儿。“这没什么,对吧?只是我重复做梦的本领似乎传给了艾勒娜,就像某种家庭咒语。”克里斯取了一小桶冰放在桌边,倒了一杯皮诺特·格里高酒递给特瑞。“我想,她不会对你讲她看到了什么。”

    “她不会,”特瑞啜饮着酒,话语中有些酸酸的。“不过她总是把它叫做那梦,我抱着这‘女’孩子,老是感到灰心和颤栗,不知道怎样让梦停住。”她转身,看着窗户。“有时候,克里斯,我真怀疑我对她做了什么。”

    他伸出手,托着她的脸。“为什么不再设法和她通电话呢?”特瑞‘吻’了‘吻’他的手心,到隔壁房间去了。她拨着里奇的电话号码。克里斯正在‘床’灯前来回忙碌,把小桶装满雪块。

    灯光把他纤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里奇的电话通了。特瑞开始数数。数到十二下,她放下电话。特瑞轻轻移开电话,一声不发。足够了,她暗自想。只要可能,就和克里斯在一起吧。“没人?”他问。“没人。”克里斯从雪桶中‘抽’出手来,红污也许已经褪去了点儿。可是他用这个手时仍有些畏缩,“你应该用X光‘射’线,”她说,“你完全知道,它已破了。”他耸耸肩。“我不信那个。看来在我们出发前我不得不在急救室里度过,等着医生不断地来告诉我我绝对不能去。更难说把你带上了。”特瑞又看了看他的手。“我从来没有做过掉包的牺牲品,不知道怎么让你给遇上了。”

    “你的反应真快,我正希望让你来帮我打包。”特瑞挖苦地看了他一眼。“是你的行李,又是你最后一刻取消晚餐,害得我一夜都感到孤独。”克里斯转向窗。“我会给你补偿的。”他伸着懒腰。“今晚正适合坐汽船玩,我知道有一个吃黑墨鱼通心粉的好去处。”

    “这些地方,”特瑞答道,“正是我做恶梦的真正主题。你这是给我做恶梦找素材。”他们在丹尼里边儿上上了汽船,乘船到很远的里特大桥。游船飘驶在漆黑的运河上。汽船嘶咽着,加足了马力。船内的甲板震动得很厉害。克里斯和特瑞穿过船,船内挤满了外地游客和威尼斯本地人。他们在汽船扇形尾部‘露’天甲板上站住,凉风拂面,夜空呈绛紫‘色’;汽灯扫过漆黑的运河水面。他们似乎远离了尘嚣。

    足有半个小时,汽船在建筑群中穿行,两侧全是醒人耳目的三层楼房。游船的灯光不时照亮整幢房舍——高顶,水晶吊灯,书架和油画——有时,房舍一片荒凉,如幽灵般孤立着。克里斯拉着特瑞,船随水摆,人随船动,特瑞霎时间感受到极度的幸福、惊喜和热情。从她第一天跨进克里斯的房间,直到现在,让里奇去死的念头才朦朦胧胧地突然溜进她脑中。

    特瑞一下子打了个冷颤。

    克里斯把牛皮夹克披在她身上,拥抱着她。两人视线掠过水面,远眺着里特大桥。

    这是一座轻盈‘欲’飞的建筑,每一边都有五孔跨拱,在夜空中闪着银光,浮游在漆黑的运河水面上。桥墩上拴满小划艇,汽艇和‘私’人游艇。大桥附近的人行道沐浴在餐馆‘门’外的灯火中,路边坐满游人和情侣,正在边吃边喝;左岸,外地游人和威尼斯本地人正徜徉在街头商贩的货摊前。人们的说笑声远远地飘过水面。

    特瑞一下子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从一种生活步入了另一种生活,和克里斯托弗·佩吉一起享受着这一美好时光的特里萨·皮罗塔不可能是度过六年枯燥生活的里奇的妻子。有一瞬间,特瑞强烈希望自己沉醉于意大利,永远和克里斯在一起。汽船一停泊,他们就随人流匆匆下了船。

    他们离开码头,穿过大桥,在狭窄的石砌街道间游逛。街两旁全是漆黑的中世纪建筑。他们终于找到了克里斯要找的那家餐馆,不过麦多纳不是特瑞想象中熟悉的威尼斯餐馆。餐馆木‘门’大开,里边是两间宽敞明亮的房子,洁白的墙上贴着形象生动的现代画,两间房子中挤满进餐者;餐馆‘侍’者穿着白衬衣,在餐桌和厨房间非常‘精’神地穿梭着,在嘈杂的人声中大声打着招呼。这很像她喜欢的来森区餐馆。特瑞曾在那里长大——那里的餐馆充满家庭味,笑语和争吵此起彼伏,孩子们互相泼溅着饮料,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想到这里,特瑞笑了,克里斯的眼神掠过她,四处张望着,两个手指停在空中,一位蓄着胡子的‘侍’者马上过来把他们引到靠墙角的一张桌边。特瑞环顾四周,已经过了九点,一些桌子上还有黑发的意大利小孩儿,另外一些小家伙们还夹在人群中等候。特瑞禁不住想起了艾勒娜,很难设想克里斯和特瑞会在这样的旅行中把她带来。

    “‘鸡’尾酒,还是小姐酒?”

    真该死,特瑞想。“请来一杯马丁尼,纯一点儿的,别加太多苦艾酒。”

    克里斯咧嘴笑了,只是在几个月前他才给她介绍了马丁尼酒,那时她的情绪还处于逃避之中。“我也一样,”他对‘侍’者说。

    左边,有个小‘女’孩儿坐在角落里,引起了特瑞的注意。小‘女’孩儿大约四岁,跪在母亲的膝盖上,‘摸’着她的金耳饰,一副有了重大发现的神情。艾勒娜还是婴儿时,就曾和特瑞这样玩过。艾勒娜刚出生几周,还在吃母‘乳’时,小‘女’孩就盯着特瑞的脸,一看就是好几分钟,似乎想看清是谁在照料她。由于里奇的无能她不得不回法律学院时,艾勒娜还不满两岁。

    请把他忘掉,特瑞告诫自己,至少在今晚。

    马丁尼来了,特瑞和克里斯碰杯。“为我俩,”她说,“也为熬了这么长时间,干杯!”

    一口下肚非常清爽,酒中略带‘药’味,真正上好的马丁尼酒。第二口,酒劲儿冲击着她,‘精’神突然一振,感到身上暖洋洋的。第三口缓缓地滑过喉管儿。

    特瑞再次抬起头时,看见小‘女’孩儿正在‘摸’她母亲的脸,似乎想搞清脸的质地。“我不相信你永远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特瑞对克里斯说,“我不是说卡洛那种意义上的。”

    克里斯把她的话品味了老半天。他们到意大利以来,这是特瑞第一次提到他儿子。“卡洛和我住到一起前,”他说,“我从没想到我在这一方面有很多天赋。而且,在他七岁前的这段时间里,我还顺利地安排他度过了两岁、四岁和六岁,这些年龄都是很烦人的;我从来没有给他换过‘尿’布。”他笑了,笑得很淡,“这使得我们的关系相当高尚,卡洛绝不会听到我对他大学‘女’朋友说某个晚上他‘尿’湿了我的晚礼服。”

    特瑞大笑起来,又要了一杯马丁尼。酒上来时,小‘女’孩靠在母亲的肩膀上睡着了。特瑞发现,第二杯马丁尼,比第一杯喝起来更顺畅。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过去从来不要第二杯。“我爱你,”她对克里斯说,“我非常爱你。”克里斯又笑了,“我也爱你,特瑞。”‘侍’者送来菜单。特瑞要了杯红葡萄酒。克里斯没有异议,给‘侍’者吩咐了一下,送上了一瓶红葡萄酒。“这个不错,”特瑞夸赞道,“确实不错。”小‘女’孩儿走了。她看见。小‘女’孩儿的母亲把小‘女’孩递给她父亲,他抱着她,穿过餐馆,穿过还在等候的人群。她的头在他肩膀上耷拉着,晃来晃去,眼睛仍然闭着;在这样的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可人的小‘女’孩儿,人们都倾心地呵护着她。这种想法让特瑞感到温暖。她又想起了抱着艾勒娜的情景,心头升起一阵悲伤。

    克里斯的眼神随着她转。“可爱的孩子!”克里斯观察得很准,特瑞想。她又加了一点儿奇安地。第二杯下肚,时空都完全变了。除了克里斯,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晚饭来了,‘侍’者斟满酒杯。她津津有味儿地吃墨鱼通心粉,克里斯咧着嘴笑。时间像电影胶片那样缓缓放过,一个幻象接一个幻象——‘侍’者手中的酒杯,送上来的帐单,除了克里斯,一切都像无声电影;她几乎记不清他们为什么而来了。意大利真好。

    夜晚的空气警醒了她——凉丝丝的,像水一样冲击着脸。克里斯看着她,似乎很严肃。“我们去跳舞,”她说,“我们从来没有跳过舞。”克里斯突然又大笑起来。“那该死的玩意儿我不会。”

    “你只需要扭动身体,”特瑞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笑。突然之间,一起去跳舞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来吧,克里斯,我做给你看。”

    克里斯没有争辩。街道里有风,她的手在他手中。随后是黑‘洞’‘洞’的夜总会;音响传送着嘹亮的美国音乐,盖过了人声;白兰地;只见张口,听不到声音;身体被猩红‘色’和大红‘色’的闪光灯分割得一条一条的。特瑞踩着鼓点下了舞池,扭动着身躯,头前后地摇摆着,头发飘了起来。她前额湿漉漉的,身体完全放松,非常‘性’感;她快要看不见面前的克里斯了,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人,什么歌曲已经毫无关系;只听得到音乐的节奏,自己的心跳。特瑞自由了。

    突然间,音乐停了。刺目的灯光仍在摇曳,把红‘色’和猩红‘色’的光带投‘射’在地上。俱乐部内,各个小包间的桌子上满是残酒,气味不佳。克里斯拉起她的手,“该关‘门’了。”又是凉爽的夜风。“我们走走吧,”特瑞说,“请走走,我不想停下来。”

    “这不管用,”特瑞听到他说。她冲进了夜‘色’中。他们来到了一个广场上。广场很空旷——遮蔽式建筑,‘裸’‘露’的石头,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喷泉的轮廓。特瑞的脚后跟敲击在石头上,嗒嗒作响。夜‘色’多么‘迷’人!她踢掉鞋子,往喷泉方向疯跑。脚下的水很凉,衣服沾在‘腿’上。克里斯双手‘插’在口袋中,站在那里,注视着她。

    “快三点了,”他说,“我们走错了地方,这儿是热尔塔。这是威尼斯最后一座喷泉。”特瑞听他讲着,大笑起来。她往下看克里斯,瘦削英俊,像一座雕像。

    她怀疑自己从没有这样看到过他。“没关系,”她说,从喷泉跳了下来,“我想和你做一些事。”她抓着他的手,穿上了鞋,每动一下,都感觉踏实而又美好。“走吧,”她说,“我们快回。”他们跑过街道,欢跳着旋转着,终于到了大运河。他们进了宾馆,时间停了下来了。特瑞把所有的灯都关掉。突然间这么安静,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月光如水,夜‘色’柔和。人行道上汽灯的光从窗户漏了进来。特瑞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他的脸。“就站在那儿。”她低声说。他坐在‘床’边儿,相距大约十英尺远。特瑞取掉耳饰,放到身后的梳妆盒内。镜中只反‘射’出肩膀以上部分的影子,看起来似乎是他被她的影子捕捉住了。特瑞转过身,面朝他站着。没有声音。“我一直想做这件事,”她轻声说。她缓缓地向他走去。音乐的旋律仍然在头脑中回‘荡’,节奏非常缓慢。她扭动腰肢,脱下衣服。她褪下‘奶’罩,相信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衣服落在地上。节奏仍然很慢;特瑞想要他在整个室内感受到她。“老天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野。不过仍然和她的声音一样清晰。“我想让我们解脱一下,克里斯。从杂务中解脱出来。”她全部脱完后,特瑞叫他看着她。几秒钟之间,银‘色’的月光下,他移动视线打量着她,特瑞的美终于展现出来了。他的影子向她靠拢,特瑞没有阻拦,两人面对面站着,她看到他漆一样的眼睛。“就在这儿,”她说。他们滚到地板上。他做的一切都很够味儿。每次沉默他都又进了一些。接下来,两个人都感觉到强烈的需要,什么也阻挡不住。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什么话也没说。“睡吗?”克里斯问。“不,”特瑞轻声答道,“不要睡。”克里斯的嘴‘唇’慢慢‘吻’过肚皮,没有任何阻碍。极度静默和放松。特瑞终于忘掉了艾勒娜。

    ###第十六节

    !#

    特瑞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室内异常明亮,整个房间就像经历了一场恶梦:满地都是衣服;‘乳’罩挂在镜子上;‘床’单从‘床’上扯下来了一半儿。特瑞的头咚咚直跳。

    克里斯递给她一杯水,三片阿斯匹林,她什么也没说,接了过来,眯着眼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轻松?”

    “洗了个冷水澡,”他咧开嘴笑了,“不然的话我就有可能不是一个明的人,而是一个野蛮人了。就像我们昨晚那个样子。”特瑞坐到‘床’上。她赤‘裸’着身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明白肩胛骨的刺痛是昨晚在地毯上磨的。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还记得多少?”她问。克里斯坐到她身边。“记得每一个细节,我生活中剩余部分的全部。”她摇摇头。“我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干过。”

    “我是在拍马屁,”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只是希望我们早点回来,至迟要在三点半前。”特瑞笑了。“要是我开始就那样脱衣服,我或许会正步走。”她询问‘性’地瞟了他一眼,“我们做了几次爱?”

    “三次。不过只有两次在地毯上。”克里斯从雪桶里捞出一块湿洗布,把它拧干,递给她。“把这个敷在眼上,过上一会儿,今天早上它给我帮了大忙,我需要这个。”

    是个好主意,室内所有东西的边缘都很锋利。人在黑暗中感觉很舒服。这块布把从脖子到眼睛的的血胀痛都止住了。“讲一讲昨晚上的事,”她听到克里斯说,“你刚好没用避孕膜,对吧?”

    “你严肃吗?你用避孕套了?”

    “我担心,”克里斯说,“时机不成熟。”他‘抽’掉敷在她眼上的布,‘吻’了‘吻’她。特瑞握住他的手,让它贴着自己的面颊。“可以把电话递给我吗?”她问。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转过身,够着电话,递给她。没人回话。特瑞握着电话。揣测着,特瑞觉得母亲丢了。突然之间,她又想起了那个早晨。罗莎满脸淤伤,特瑞躲在她父亲的卧室里。看着窗外的母亲,担心罗莎会把实情讲出来。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永远不让她回家了。最后她终于出现,站在窗户前的走道里,看到特瑞的脸贴在窗户上。特瑞感到一阵宽心,但又对罗莎抱有一种犯罪般的悲伤。想起了这些,特瑞才理解为什么艾勒娜强烈希望她重新回到里奇身边。因为艾勒娜根本看不到特瑞心中的创伤。

    特瑞看着克里斯,又拨了一遍电话。还是没人回话。特瑞立即感受到内心残留着的恶意——内疚、作呕、自鄙。“天啊,”她痛苦地说,“我希望他死掉。”这话在她心中回‘荡’了半天。而克里斯说的却是:“我得给卡洛通个电话。”特瑞把电话递过去。他拨着电话,转过身背对着她。卡洛回话了,克里斯的声音很轻。过了一会儿,特瑞离开了房间。他挂完电话后,她又拨了个电话。头仍在跳得厉害。“没人?”克里斯问。

    “没人。艾勒娜现在一定还在‘床’上。”

    特瑞放下电话,慢慢走到阳台上。清晨亮丽。人行道上已经热闹起来。“要是今晚上我还是和里奇通不上话,”她说,“我就往学校拨。”

    克里斯什么也没说。一会儿之后,他们戴上太阳镜,出‘门’到圣马克广场的咖啡馆,广场由巨大的条蔓石头铺砌而成,有两个球场那么大,广场三面由两到三层的建筑包围着,这些建筑都带有阳台和装饰柱。克里斯和特瑞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叫了几份牛角面包、四杯蒸泡咖啡。

    “真抱歉。”她开口说道,“不仅是因为我现在心中这么着急,也因为其它事情。”她看了看他的脸,“有时我很想知道,他针对你做了这么多糟糕的事,不知道你能否原谅我——尽管我们也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克里斯背对着桌子坐下,伸出双手托着咖啡,“远远不是因为你曾经和他生活在一起就需要原谅自己的问题。和我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换句话说,你还是认为我需要退缩?”

    “难道这也是罪过吗?难道又要开始和你在梦中一样感到有罪?或者因为你在梦中从来没有遇到有关你母亲和你父亲的什么感情,所以又感到有罪?”

    特瑞转过身。“我不想提到他。”她老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做梦时,我感到梦很可怕。不管怎样,有好多我几乎都记不住了。”她突然感到愤怒,“就这么发生了,对吧,我父亲死了。”

    克里斯的目光掠过茶杯注视着她。“他怎么死的,特瑞?你从来没有正式讲过。”

    特瑞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沉思。

    幻象就像惊人的红‘色’血球,在视网膜上留下痛苦的影子。太阳刚刚升起来时,她父亲的头倒在她脚下,太阳‘穴’上溢出一丝丝发粘的血迹。她大脑嗡地一响,倒了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特瑞没有回答克里斯的问话。克里斯又轻声问:“是什么,特瑞?是什么让你老谴责自己?”

    特瑞睁开眼,驱散这恼人的幻影。她没法去看克里斯。“从此家里就更安全了,”终于,她又说话了。“也许,正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这种安全,所以我才谴责自己。”她的声音有些倦怠。“有时,克里斯,我觉得这就是我决定做律师的原因。因为这里有规则:没有人能撞大运,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说话。即便是个孩子,法律也保护他。”

    克里斯转过身,面朝着广场,陷入了沉默。特瑞知道,他一定会这样。

    ###第十七节

    !#

    特瑞站在道格斯宫附近一个电话亭里。

    没人回里奇的电话。要是往常,由于少有令人愉快的消息,这部电话很少被占用。

    克里斯在外面踱步,眯着眼看正午的太阳。她又拨通了电话,他转过身去。

    特瑞推开玻璃‘门’。微风送来一丝凉意。

    克里斯把手‘插’在口袋中。在那么一瞬间,特瑞想,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整洁。“旧金山时间早上三点”,她告诉他,“里奇在,克里斯——他就是不想回话。”

    “早上三点,或许我也不想回话。我们都知道,他已经关掉了机器,也关掉了电话铃。”克里斯的话有一点尖刻。“谁知道——也许,今天晚上他已经厌倦再折磨你。一个男人就有可能这么有趣。”

    今天晚上,特瑞得给学校打电话。她几乎忘了她是和谁在一起。

    “吃午饭吗?”克里斯问。

    “不急,”她抓住他胳膊,“我们走上一会儿,你介意吗?”

    他们沿着大运河默默地走着。这种大幅度的步行很匆忙,但并不拥挤;空气清新,海水闻起来恬淡舒适。人群中既有大群威尼斯人,又有挎着相机的游人,在古玩店、人行道和餐馆之间徜徉,许多游客是意大利人,这使特瑞意识到,很少有美国人能像她和克里斯这样尽情享受威尼斯风光。这一点即使她愉快,又令她不安。她又想起了艾勒娜,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意大利。

    克里斯停了下来,盯着一位街头艺术家看。这位艺术家按照过往行人的要求用铅笔和钢笔作画。这人利用一块红围巾和一绺八字胡做成引人注目的萨尔瓦多·达理头像。他的工作也够世俗化了,特瑞挖苦地想。而他的创作手法,显得非常夸张,不时戏剧‘性’地停下来,眯着眼睛盯着他的创作对象——一位中年德国‘妇’‘女’,一头灰‘色’的头发——,一副大师的严肃像,看起来十分滑稽。特瑞看得出来,这种景象完全能软化克里斯的‘性’情,他待人温厚——即使是他们有缺点,爱虚荣——,起初特瑞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真‘精’彩,”克里斯自言自语道。特瑞明白他并不是针对绘画而言的,克里斯发现了某种感人的自我意识,正是这种自我意识推动这个人每天起早,染好胡子,带上工具把达理塑造成从行人道上不同角度看都可以成形的画面。

    他非常庄重地把画像递给德国‘妇’‘女’。这位‘妇’‘女’似乎并不很满意。他们讲了半天价才达成一致,画完后,德国‘妇’‘女’连一句感谢话也没说就走了。这位艺术家显得有些忧郁,没有了主顾,他情绪低落,他得忍受屈辱寻找新主顾。

    “让他画上一张介意吗?”克里斯问特瑞。

    特瑞觉得没有合适的艺术体裁。“我?”

    “作个纪念品,”克里斯轻声说,“自从我第一次见你,就想要一张你的肖像。”

    艺术家察觉他们站在身后,转过身来,满怀期望地看着特瑞。“你从不会有这种想法,”她对克里斯说,“况且我也不喜欢我的鼻子,我要是愿意画的话,我得把它挂在没人看得到的密室里。”

    “那就挂在我的卧室里。”克里斯边说边朝艺术家走去。

    特瑞耐心地坐在那里,钱包放在脚下。艺术家一边恭维特瑞一边冲着克里斯笑。一个男人总能欣赏别人的优点。特瑞开始自我满足,与克里斯一起分享着快乐。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站在那里看——这是一位年轻的意大利人,满头卷发,身材瘦削,他站在克里斯身后,视线从特瑞身上转移到画上,又从画上转移到特瑞身上,似乎是在比较画像与主人公。“很像,”克里斯对艺术家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艺术家斜睨了一眼调‘色’板,对克里斯的恭维报之一笑。“很高兴,先生。你妻子真美。”

    克里斯看着特瑞的眼睛,她的眼神很忧郁。考虑到他们的环境,这点缺陷简直是对她的嘲‘弄’。她禁不住有些苦恼。“他需要知道这一点。”她告诉艺术家,“我一连几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克里斯一直在笑,突然有一个‘阴’影闪过,特瑞吃惊地缩了一下,那位年轻的意大利人抓起她的钱包开始奔跑。“克里斯……”克里斯已经看见他了。“站住,”他大喝一声,跟着小偷追了上去。扒手在他前边十码远。扒手只把克里斯看成游人,显然低估了克里斯追赶他的热情。特瑞本能地跟着追了上去。扒手冲入人群,把游人推得四零八落,游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他扭过身来看,克里斯正跟在后边。扒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冲上了宽阔的走道。克里斯顺着扒手挤开的路径追,扒手手上仍然提着该死的钱包。特瑞满腔怒火,看着他们逐渐拉大步子,越跑越远。

    特瑞心中咚咚直跳。“克里斯,”她叫道,“别追了。”克里斯没有听到,扒手又在扭头看,满脸的恐惧相。扒手突然岔开正道,往餐馆‘门’外的阳伞下冲去,把盘碟撞得满地都是,克里斯几乎迈不开大步来。特瑞跑得更快了。扒手冲过最后一排阳伞,消失在两排建筑物中间,顺着一条小巷跑了起来。特瑞估计,扒手唯一的希望就是让克里斯在威尼斯曲曲折折的街道中‘迷’失。他倒也希望克里斯干脆‘迷’路算了,不要再追下去。克里斯也消失在小巷中。特瑞顺着走道越过餐馆。一位老年‘妇’‘女’倒在水泥地上,身体周围满是食物。到处是叫嚷声,破碎的碟子在特瑞脚下喀吱作响。

    她追进小巷,看到二十码以外有人在跑——克里斯拐进了右边的一个小巷内。特瑞开始气喘吁吁,她继续往前跑时,感到肋骨疼痛,头上血管咚咚直跳,又像早上一样想反胃。

    特瑞拐了个弯儿,又转进一条街道。这条街道让她大吃一惊。小巷内黯淡无光,一边是石砌建筑,一边是墨绿‘色’的运河。小巷内很静,散发着腐臭气,墙上已经发霉,头顶上洗衣店的窗户外挂满破布衣服。小巷非常狭窄。

    特瑞看到,在一扇大窗户下,一栋大房子的铁‘门’前,有两个人影。克里斯手掐着扒手的脖子,掀着他的头往‘门’上猛撞,他们脸与脸相对,相距只有几英寸。特瑞冲他们跑了过去。“别这样,”她叫道。

    克里斯没有转过头来。他额头上的汗闪闪发亮,几乎喘不过气儿来了。扒手瞪着他身后,又是愤怒,又是恐惧。特瑞的钱包还在他手上晃来晃去。克里斯盯着扒手,似乎他不是一个人。“从他的喘气看,”克里斯说,“他是一个吸毒者。不然我抓不到他。”

    他简直是在讨论一个死物。只有特瑞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一个富裕的美国人,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而扒手也一定很藐视他。扒手的卷发让她想起了里奇。

    他往克里斯的脸上吐着唾沫。克里斯毫无所动,他只是歪了一下头,似乎很高兴扒手能理解他。“让他走吧,”特瑞低声恳求道,“就让他走吧。”克里斯似乎抓得更紧。“检查一下钱包”,他对她说,“看看是不是少了东西。”她从扒手手上扣下钱包,克里斯揪住扒手衬衫的领子,她看到扒手的喉结在动,又往克里斯的脸上吐唾沫。克里斯的双手仍然很夸张地紧抓着他。特瑞没有低头去看钱包。“都还在,”她匆忙说道。克里斯把扒手的下颌猛地往上抬了一下。然后,就像舞伴一样,他面朝着扒手,把他拖了几英尺远,让他弯下腰趴到运河边上,双膝前弯,双脚抵着人行道,头和背悬在水面上。扒手挣扎起来,整个脸都扭曲变形了。“我要是放手的话,”克里斯轻声问他,“你认为你能保持平衡吗?”特瑞被他的话惊呆了。扒手也开始挣扎,随后又不合时宜地耸耸肩,装作不理解。“这可太糟了,”克里斯说,“因为我们就这样下去的话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一推,把扒手推进了运河。一阵入水的泼溅声,克里斯转过身看着特瑞。她的眼神掠过克里斯,去看扒手,扒手的头发已经全湿了,双手正机械地‘乱’抓着。“他会游泳吗?”克里斯问。“他会。”

    “也许公理会胜,”克里斯抑制不住愤怒,显得很倦怠。“这比叫警察好,或者说,这是美国方式。”

    特瑞最后又看了一眼扒手,他正吃力地往河边的一艘游船上爬。然后,她举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克里斯。克里斯看了看她,眼神忧郁,似乎刚刚才醒悟过来。

    “走吧,”她对他说,“再也不为艺术家付钱了。”

    他们沿着小巷往回走,到餐馆时停了下来。克里斯向店主道了歉,留下一些里拉赔偿损失,随后又返回大运河。除了感谢他,特瑞找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他们又看到艺术家。特瑞高举起钱,艺术家高兴地笑了,他‘交’给特瑞一幅画,她发现这不是她的肖像,而是克里斯的。克里斯整个面部充满愤怒,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第十八节

    !#

    那天晚上,克里斯和特瑞在哈里斯酒吧吃过晚饭后步行回丹尼里。煤气灯下,情侣们手挽着手悠闲地散着步。特瑞可真想和他们一样,但是一直没和艾勒娜通上电话,她感到心中非常不安。

    一进宾馆,她就匆忙穿过装饰华丽的走廊,赶在克里斯的前边到楼上房间去了。她打开房‘门’,拧开灯,就开始拨电话。

    这一次,里奇还是没回话。

    她放下电话。克里斯正站在‘门’道里,注视着她。随即,他走了进来,随后关上房‘门’。黯淡的灯光下,特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克里斯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自打遭劫以后,特瑞已经明白,克里斯的想法早已和自己的想法息息相通了。

    “真抱歉,”沉默了老长时间后,她开口说了句,“也许我来这里真是疯了。”

    克里斯像是被蜇了一下。他转过身来,“也许,”他回答很干脆,“你本来就不应该把你丈夫留在家里。”

    “我不想回答这个,尤其是现在不想回答。”特瑞盯着他,“对于他做出的事,我感到非常遗憾,这种遗憾的心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也许,他正在得到他恰恰想得到的东西——他希望我们在这里因为他而争吵不休,似乎他把弦扯到七千公里之外。”她停顿了一下,以示强调,“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克里斯,是我找不到我‘女’儿。”

    “所以我们在这里,”克里斯猛一回头,“在威尼斯,守在电话机旁,等着听到里奇的声音。”

    他的眼神冷峻清澈,似乎要盯出对里奇的憎恨来。特瑞感到一种酸心的甜蜜,在他们‘交’往以来的日子里,她和克里斯很少吵架。“有时,”她轻声说道,“我老担心他会把她带走。”

    克里斯吃惊地看着她。“你是说绑架?在听证会前两周?我想他不至于这么做。”

    特瑞陷入了沉默。“一小时内我得给学校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说道。“不管艾勒娜是不是在那里。”

    克里斯转过身,眺望着夜空。不过他的目光显得很空‘洞’,显然只是为了转移内心的痛苦。特瑞又一次意识到,他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这种控制需要以孤独为代价。

    “如果你发一通脾气的话,”她轻声地说道,“也许要好些。”

    克里斯似乎是对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见过我父母生气,”过了一会儿他说,“酩酊大醉后他们相互扔瓶子,说着对方永远也不能原谅的伤透人心的话。我后来才慢慢明白,他们说话比陶器还要脆弱,还要糟糕——正是这一点破坏了他们的婚姻。”他又转过身来。“在某种意义上,现在的你我很像他俩。你相信,愤怒就是罪恶。”他的声音更小了。“你和我,我们是同类,可是我不敢确保你明白这些,也不敢确保你明白这有多么重要。”

    特瑞想起他破伤的手,想起他手上受伤后留下的红‘色’血痕,随后又想起了小偷。“可是你自己发怒了吗,克里斯?我是说抑制不住的愤怒?”

    克里斯没有回答,似乎他没有听到。“我不是说要你不管,而是希望你在给学校打电话前,先搞清楚是否是罗莎在照看艾勒娜。你不要在斯凯提纳或阿列克·凯尼这样的人面前显得充满敌意或大惊小怪。”特瑞看了一眼手表,没有回答。克里斯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拿起电话,拨通了罗莎的号码。响了六下,然后,七下。克里斯似乎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没有回音?”

    他问。“没有。我母亲没有分传装置。”克里斯沉默了一会儿。“再试试,”他说,“也许你拨错了。”我知道自己母亲的号码。特瑞差一点要吼出来。不过她还是没有发怒,而是镇静地又拨了一遍号码。她把电话紧贴在耳边,听着铃声。“喂?”电话接触不好,对方的声音很小,特瑞几乎听不清楚。“妈妈?”

    “特瑞?”

    “谢天谢地,你在家里。”相对沉默了几秒钟,声音慢吞吞地传了过来,“我在底楼,”罗莎回话的声音很空‘洞’,“找一点儿东西,你怎么样了?”

    “我正在找艾勒娜,我担心她生病了。”一阵沉默,时间似乎很长,“艾勒娜?”

    “没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给她说了。”又是一阵沉默。“她在这里,特瑞。”

    “和你在一起?”

    “是的。”这一次,因为停顿中没有一点儿声音,所以时间显得格外长。

    “我刚从学校把她接回来。”

    特瑞闭上了眼睛。“艾勒娜和我妈妈在一起。”她冲克里斯嘀咕道。随后,好像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往后一倒,倚靠在克里斯的怀里。她母亲没再说什么,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特瑞才又问了一个问题。她问话时的腔调有些犹豫和窘迫。

    “里奇在什么地方?”那边更静了。随后听到罗莎回答道,“他一直没来。”特瑞站了起来,“你想办法和他联系了吗?”

    她察觉到克里斯也站了起来,然后走开了。“没有呀,”罗莎声音拖得很长,听起来似乎有些吃惊,“我有必要和他联系吗?”

    “我不知道。艾勒娜难过吗?”

    “刚开始时难过,事实上,她似乎很高兴。”

    特瑞可以想象得到,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想象得到。“等一下,妈妈。”她捂住电话,转过身找克里斯,他又靠着窗户站在那里,特瑞看不到他的脸。“里奇一直没打照面,”她说,“你看我该做什么?”

    克里斯耸耸肩,“什么也不必做。”特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忠诚的父亲从不会对监护有什么抱怨。”他说,“为什么要提醒他。”特瑞皱了皱眉头。“我是考虑到艾勒娜。”

    “我也是考虑到艾勒娜。让他隐蔽一段吧。”过了一会儿,特瑞对罗莎说,“随便他吧,他要想‘露’面,他会‘露’面的。”

    “好吧,”罗莎的声音现在有些清晰了。她注视着克里斯,一时又没话可说了。“你一定得给我挂电话,妈妈,我非常着急。”

    “真抱歉,特里萨,我会打电话的,等到半上午吧。”

    也许这只是出于她的猜测。特瑞从罗莎审慎的道歉听出母亲对她有些责备——如果特瑞没来意大利,她就不会和艾勒娜失去联系了。没有必要再聊下去。特瑞知道,罗莎从来不会问及她的旅程。

    “告诉艾勒娜我会给她打电话的。”特瑞说,“要是你听到有关里奇的什么消息,请给我拨电话。”

    “我会的,”她母亲的声音更温和了。“不过别担心,宝贝儿,一切都很好。”

    特瑞放下电话。克里斯已经踱到阳台上去了。他正凝望着运河:蜿蜒的街灯辉映在漆黑的水面上,楼下行人和情侣来来往往,一艘烟斗船往圣·加哥岛方向驶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特瑞说。克里斯没有转身,“我不关心这个。”特瑞在他身后来回走着。“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离开过。我是说,里奇不可靠,但是他从来不会消失不见。”克里斯的肩膀耸了一耸,动了一下,“他不见有多长时间了。”

    “我的确不知道,从星期天,他没接艾勒娜算起,已经两天了。”

    “两天,”克里斯转过身看着她,“我们已经知道艾勒娜安然无事了,对吧?如果你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我觉得你没必要再纠缠于里奇可能出了什么事。坦白地说,我对他不抱什么希望。”特瑞手叉着腰。“我明白你这样做是为了我们,但不是为了艾勒娜,不管我们是否喜欢,里奇是艾勒娜安全保证的一个部分。”

    “让耶稣诅咒基督吧,”从背影望上去,克里斯很平静,“我不想为做父亲的责任而感伤,也不想听到你去这样做。”

    “他是她父亲,她也爱他。我不能装作,她不爱他,只喜欢你。”特瑞停顿了一下,语调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在讨论事实上的真实感情是什么样的。”

    “要是里奇永远不‘露’面,”克里斯回敬道,“伤害就会更少。因为,如果一个家长不在身边,孩子就只会‘抽’象地设想他们的形象,就像想象上帝和想象电影明星那样。艾勒娜对里奇也会是这样。”他的话开始带点儿嘲讽的味道,“假定你支持让她这么做的话。”

    特瑞端详着他,“我们是在讨论里奇的情况呢?还是你想告诉我一点别的什么?”克里斯靠在凉台上,背对着月光。一阵凉风从运河方向刮了过来,轻拂着克里斯,轻抚着特瑞。他轻声说道,“你真的不知道,是吗?”他声音低沉,带有某种让她不安的东西。凉风刺骨,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看不清他的脸,“知道什么?”

    他转过身。“最近几天,有一半多时间,我一直在想着让你走的事。有时,我自己甚至也想走。可是,我不能走。”他说话的声音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这些感情复杂得让她吃惊。当他再往下说时,声音又轻了许多。“有时,为了里奇的事,我确实有些怪你。”

    特瑞抑制着自己。“我理解,克里斯,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不能容忍自己。”

    “你没必要这样。也许,和其他人一样,你永远没必要这样。”

    “可是这并不是我们出了什么问题,克里斯。是他做坏了一些事。问题是我们是否有办法处理他做过的事。”

    克里斯慢慢地摇摇头。“我想不让你考虑里奇是不行的,这一点你也是对的。”

    他听起来很疲惫。他从阳台上走了过来,把自己的额头紧贴在特瑞的额头上。

    “我把这里搞得一团糟,”他自言自语道。“总是看着你,从来没考虑应该怎么做或者应该怎么说。”他又停顿了一下,“把你带到这里是我的错,我对自己这样做感到抱歉,也很抱歉和你争论。”

    特瑞温柔地‘吻’了‘吻’他。“我错了,”最后她说,“以后几天,我们应该尽可能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第十九节

    !#

    第二天下午,克里斯悠闲地驾车穿越塔斯卡尼乡间,来到了特瑞见到过的最‘迷’人的地方。

    像塔斯卡尼许多城镇一样,‘蒙’塔西诺建筑在高高的台坡上,是中世纪第一批防御设施。鹅卵石街道过于狭窄无法开车,他们把车停在一座灰‘色’石头垒成的城堡前。城堡有三个正方形的炮台,一个很大的石头广场。一旦走进去,特瑞就好像置身又一时空。她想象得出,从炮台望出去,这里的广场曾经挤满士兵和战马。后边是‘花’园,低矮的石墙,成排的果树,从城堡望出去,周围的高山和深谷,一览无余。在特瑞眼里,这个地方安全、神圣。

    这个城市很奇特,富有生气。教堂的钟声响了;城市的广场上,孩子们在踢球,四周椅子上坐满叽叽喳喳评论的人们;一对驼了背的老年夫‘妇’手挽着手,摆出一副古老意大利特有的姿势。背虽驼了,但人很机敏,他们挪步很慢,这不仅是因为年迈,而且因为他们过的是一种悠闲的生活,远离变化,用不着匆忙。这情景让人刻骨铭心。特瑞看到他们,心中马上平静下来,又和克里斯步调一致起来了。

    “你能想象到有一天我们也会是这样吗?”特瑞问。

    “当然能想象到,不过我坐在轮椅中。”

    特瑞笑了,伸出手挽着克里斯。他们停下来买了点儿矿泉水,在城中闲逛起来。他们一走动,特瑞就感觉‘蒙’塔西诺的街道尽头似乎和天接连。他们站在突然中断的峭壁上,下边林木葱郁,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古老教堂掩映其中。群山、田野、山谷绵延起伏,逐渐消融于视野之外,整个景象令人惊讶。

    教堂边儿的树下有一把长椅,克里斯和特瑞坐了下来,饮着冰凉的矿泉水。在他们眼前是一片田野,田野里开满无名的小野‘花’。再远的地方,是栽满成排葡萄树的丘陵,与乡舍相连。斜阳已失去了力量,把整个山陵都映照得墨绿,在住宅的墙壁上涂上了一层桔红‘色’。淡淡的‘花’香随风飘来,脚下的青草凉森森的。

    克里斯似乎是在注视着教堂的钟塔。“我喜欢和你zuò爱,”他说。

    他没扭头,漫无目的地观察着,像是在鉴赏建筑,“怎么想起来的?”特瑞问,“钟塔?”

    “噢,我不知道。我想这种东西总得有——在法庭上,在垒球赛中,不管什么地方。我想本来什么时候都应该有,”他轻轻一笑,“即使是在昨晚。”

    特瑞滑进椅子中,夕阳光辉洒在脸上。她又想起他们zuò爱的情景,“还不算坏,”她承认,“你很会调整‘性’‘交’姿势,要是我做起来就有可能很糟。”她笑了,“事实上,过去我总是做得很糟。”

    “噢,”他极有兴趣地转向她,“什么时间?”

    “一直。”

    克里斯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使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只是眼角的一丝皱纹提醒人们,他已经过了四十岁。

    “你,”她说,“非常‘迷’人。”

    特瑞不明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为什么她还会产生这种想法。她这么喜欢克里斯,正因为这一点,她希望他尽可能搂紧她,另一方面,他转头的姿势对特瑞来说显得更神秘;他在室内来回走动,充满张力和警觉;他向她走来时眼神富于变化。他们zuò爱完毕后,她会躺在他身边,端详着他的脸,不想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就和昨晚一样。特瑞想,似乎她能让时间停止流逝。克里斯放下矿泉水,“我第一次发现你‘性’感,知道是在什么时间吗?”

    “我没有印象。”

    “在我看你讯问一个证人时。”特瑞看着他,“天啊,克里斯,我想你是很严肃的。”他又笑了,“可以说我确实是严肃的,我时常告诉卡洛,‘性’吸引可能很复杂。”提到卡洛免不了有些回忆。特瑞也明白这一点。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特瑞一下非常痛苦地想到了里奇。“简单讲一讲你的想法,”克里斯轻声说道。“我在琢磨我的梦。”过了一会儿特瑞回答说,只有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个记忆把她与里奇联系到了一起,她把头枕在克里斯的肩膀上。“做梦使我想起了罗切斯特夫人。”沉‘吟’了一会儿,她说,“在《简爱》中,只是我还没疯。”

    克里斯似乎在仔细考虑她的话,“当然,”他试探道,“你直到最近才明白。”特瑞靠得更紧了,“的确,你是我的一大帮助。”

    “做完梦时,你的感受怎么样?”这很难回答,“就像犯了罪,”考虑了半天,特瑞才说,“不过很糟糕,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做了什么过于可怕的事,不敢记住。”克里斯转过身对着她。“我们来这里前,特瑞,你什么时间最后一次做梦?”她记得相当准确,这一点也让她感到很烦恼。“六年前,”她还是说了。

    “我和里奇结婚的前一夜。”克里斯沉默了,特瑞站了起来,朝教堂走去。教堂的外观很简单:白石头、三角顶、钟塔‘露’在外边。钟声响了,沉郁浑厚,她抬起头,钟声吸引她走进了教堂。特瑞在入口处踌躇起来,觉得自己像是个入侵者。随后,她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教堂很空旷,鸦雀无声,里边很‘精’致,蓝‘色’的墙壁,粉红‘色’的大理石。三个小顶上分别画着鲜‘艳’明亮的六翼天使,壁画丰富多彩;大理石雕塑做工‘精’细,异常优雅,不过它是按人的尺寸仿造的。这不是一个占有的地方,而是一个祈祷的地方。

    椅子紧靠着祭坛。特瑞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想起了她父亲的葬礼,那是在早上,人们聚在米森·多拉小教堂做弥撒。寂静的教堂昏暗不清,特瑞几乎分不清此时彼时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在祭坛前跪了下来,在‘胸’前画着十字,直到此时她才想起她为什么到这里。她低下头,请求赎罪。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出来,走进了夕阳中。克里斯正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眺望着丘陵山谷。她发现,他那只肿大的手几乎痊愈了。他抬头看到她,感到非常惊奇,特瑞明白,教堂已经使她‘精’神抖擞了。“不管怎么说,教堂还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她对他说,“也许某一天,我会在这里结婚,当然,是和某个比里奇强的人结婚。”克里斯莞尔一笑。特瑞贴着他坐下,把梦的问题抛到了一边儿。“你找过‘精’神病医生吗?”她问。他微微笑了,似乎是要‘弄’明白她的意思。“嗯哼,多少年前,我成为家长后,我决定关心一下自己的父母。”特瑞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克里斯很少谈到家庭情况。“他们是什么样的?”她问。

    “如果你是问他们是谁?那我也不知道。”克里斯仍然在浏览着乡村风光。“他们喝酒打架,毫无目的地活着,他们唯一有趣的生活就是在大街上大呼小叫。”

    特瑞意识到,对于克里斯的童年,她很少做过猜想,“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个我知道,”他的声音显得很沮丧,“四岁左右时,你开始明白你父母的爱是有限的。如果已经有了这种爱,你不可能再找到一种同样的爱,也不可能得到一对新父母,甚至不需要人教,你应该明白,如果你父母不很喜欢你,他们一定是在留意其它什么事。我很幸运,他们还算非常信任寄宿学校。”他停顿了一下又嘲讽地加了一句,“当然,作为一个‘成’人,我已经把这些抛诸脑后了。”

    特瑞笑他观念含‘混’不清。“好吧,克里斯,既然我只喜欢和你zuò爱,不愿意让你做我的心理分析医生,我还是去登记找专业人员给我进行‘精’神治疗吧。”

    克里斯抓起她的手,大声笑了起来。不久就要到‘波’特费诺了。特瑞想,也许,他们的旅程就要全部结束了。“我希望我们就留在这里,躲在‘蒙’塔西诺。”他笑了,他明白她的意思。“那我们在这里一天又一天,做什么?”

    “当然是逃避现实,或者说,逃避任何决定。”她‘抽’出手。“我们可以进入时间隧道,十三世纪和现在‘混’同不分,在这里我们永远不会老,里奇的最后期限永远不会到。”

    “太晚喽,”克里斯轻声说道,“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里的一切,这里都有。”

    ###第二十节

    !#

    ‘波’特费诺,坐落于意大利里维拉河畔,周围环抱着陡峭的山坡。山间碧水飞溅,山坡上棕榈和高大、细长的长青树郁郁葱葱。林木枝叶繁茂,林间鲜‘花’盛开,整个山野五彩缤纷。在绚烂的植物丛中,不时有‘私’人别墅的钢铁大‘门’一闪而过。依山建筑着许多地中海式样的宾馆。

    克里斯和特瑞坐在阳台上的玻璃桌前,四周景‘色’斑斓:橙‘色’和红‘色’的渔村街道;太阳照‘射’不到的幽幽港湾;钉着白外罩的蓝‘色’游船;河湾对面林木覆盖着小山,绿意从山脚上蔓到山顶的古代城堡。游泳池和庭院周围种满棕榈树,‘花’园里栽种着从各大洲进口而来的各‘色’‘花’卉。在这里,唯一能听到的是周围山上的鸟鸣声。

    的确很漂亮,特瑞想,也的确很痛苦。她踱回卧室去打电话,克里斯仍然留在阳台上。艾勒娜正在和祖母一起画画。“妈妈,”她大声叫着,“你在什么地方?”特瑞感觉到自己在笑,似乎艾勒娜的声音改变了她。“在一个叫‘波’特费诺的地方,宝贝儿。”她极尽所能地给她描绘了这里的景‘色’,然后说,“我希望你也能见到这里的一切。”

    “我可以把它给你画出来,”特瑞回答道,“祖母家‘门’外也有棕榈树。在多拉大街。”特瑞轻声笑了,想象着艾勒娜对意大利渔村的解释,“我很想你,艾勒娜。”

    “我也很想你,妈妈,还需要几天?”一想起克里斯,特瑞又忧愁起来。“只有三天了,”她轻声说道,“然后我就回家。”艾勒娜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她很平静但又很担心地问,“你知道爸爸在什么地方?”特瑞踌躇了一下。“他还没给你打电话?”一阵沉默。特瑞能够想象出,艾勒娜一定是在摇头,忘了她妈妈是看不见她的。“你不觉得他出事了吗,妈妈?”这个令人忧伤的问题像针刺皮肤一样让特瑞心烦意‘乱’。“出事儿?不会,宝贝儿。你爸爸不过是去什么地方了。”

    “他会去什么地方呢?”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停顿。“妈妈,我想爸爸是死了。”特瑞打了个冷战。“不会,艾勒娜,”她镇静地说,“爸爸不会死的。”

    “他会死的,我知道。”特瑞尽量不让自己转身对着克里斯,“你为什么这样想?”她问。“因为他很孤独,”艾勒娜的声音开始有点儿惊恐了,“爸爸不能把我一个人留下。”特瑞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克里斯站到了‘门’道和凉台之间,注视着她。“我想他不过是旅行去了。”她坚定地说,“他告诉我他可能去。”

    “发誓?”

    “发誓。所以不要太担心,好吧?另外,你得给我画一张画儿。”

    “好吧,妈妈,我会画的。”从电话里传来别的什么声音。艾勒娜加了一句。“祖母想跟你说话。”特瑞听到罗莎叫艾勒娜找蜡笔,然后听到罗莎压低声音说,“你觉得我有必要给警察打电话吗,特里萨?”特瑞瞟了一眼克里斯,他正打开冰箱,在找饮料。“没必要,”她平静地说,“至少艾勒娜没要求前就不要打。”

    “我也是按你想的去做的,可是她现在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特瑞拿起克里斯给她的琴酒和奎宁汽水。“我明天会给你打电话。”最后她说,然后挂断电话。“她怎么样了?”克里斯问。特瑞转过身,注视着他。“她认为里奇死了。”克里斯眨了眨眼,“你母亲?”

    “艾勒娜。”克里斯坐到‘床’头上。“她没说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再也没去找她。似乎她很清楚里奇对她的依赖‘性’很强。

    要是他不和她在一起,那他一定是死了。”克里斯似乎是在沉思。“艾勒娜的世界非常小,”隔了一会儿他说,“在一个孩子的眼里,一切事情都是围绕她发生的。”特瑞走到阳台上,看着下边蓝‘色’的海港。“很久以前,”最后她说,“我母亲就不再相信有美好的结局。现在也许艾勒娜也是这样。”她感觉到克里斯站到了她的身后。“你呢?”他问。晚饭后,他们沿着‘波’特费诺的山间碎石小径散步。月光下,港湾的船只像银‘色’的幽灵。在一座凉亭里,他们找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意大利之夜,浓香馥郁。树枝在亚得里亚海滨的银光下摇曳。他们所处的地方地势很高,听不到水声。萤火虫在他们面前闪来闪去,郁金香在他们脚下随风摇摆。特瑞偎在他怀里。“明天,”她喃喃道,“明天我们可以谈。今晚不要谈论。”他们走回房间。似乎是要记住每一个瞬间,他们慢慢地做了爱。有好几个小时,特瑞都没睡着。她刚一入睡,由于过度疲劳和焦虑,她又做了恶梦,又把她惊醒了。直到最后一刻,梦都是一样的,不过这一次,牧师不再是她父亲,而是里奇了。特瑞突然一悸,醒了,心口咚咚直跳。她看到,克里斯终于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伸手去够特瑞。

    特瑞没有把他叫醒。

    ###第二十一节

    !#

    特瑞没有告诉他自己做恶梦的事。

    “要讨论我们的将来,”早上起来后她说,“起码我们得出去。我不想像电影上那样,两个人神情忧郁地坐在宾馆里。”

    他们沿着碎石小径往山下港口走。朝阳下水‘波’粼粼;他们头顶的街道店面造形多样,百叶窗‘色’彩鲜‘艳’。他们买了干酪、水果和矿泉水,雇了一艘汽艇和一个掉了牙的渔翁为他们开船,从港口出发沿着陡峭的海岸游弋,一直开到陡峭的崖边由浅水分割的一座小渔村。那里,有几个酒吧间和咖啡馆。一座小教堂。石底儿的海滨上渔人们正在撒网。为他们开船的人走了。

    他们面对面坐在沙滩上,食物散放在沙窝里。特瑞发现,今天早上起来后,克里斯没挨她一下。

    她做出一副无奈的手势。“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克里斯?艾勒娜、卡洛、参议员、听证会,我们怎么能承受这么多灾难呢?为什么你还希望有这些呢?”

    克里斯拾起一个海贝,在手上抛着,“这就看出你是律师了。”他终于开口说道,“任何真正是问题的问题你都知道。”

    “同时,任何答案都不知道。”

    “所以也许必须我来开始。问题越难,就越是给我准备的。”克里斯看了看贝壳,又看了看特瑞。“我爱你,特瑞,胜过爱任何一个‘女’人,而且,我知道,也远远胜过我将可能有的任何一种爱。”

    有那么一刻,她‘激’动得答不上话来。不过这是说出真实想法的一个机会。“我不相信我配得上你的爱,克里斯。即使你现在相信这一点,随后你也会不信的。自从你的政治生涯结束,里奇把卡洛推进泥坑后,这种爱就不复存在了。”

    “这不该由你来说,特瑞。除非是你找借口抛弃我,把我排除在外。”

    特瑞像是被叮蜇了一下,她摇摇头。“我不是一个傻瓜。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几乎任何人——包括那些没有疯狂梦想的‘女’人——用不着把你的生活颠个倒。我确实不知道你对我们生活的期望是什么。不过,你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希望和我生活在一起?什么时候你开始后悔和我在一起?”特瑞停顿了一下,以便抑制住情感对自己的冲击,“也许在里奇把卡洛置于受指控位置一周后,也许在一年内,如果我们还能持续那么长,当你竞选参议员的机会丧失,你对随即而来的生活感到沮丧的时候——”

    “好像我一当参议员,”克里斯打断她话头,“‘女’人就可以替换似的。仅仅是为了找一个更漂亮一点儿的,或者更聪明一点儿的,或者一个有艺术史硕士学位的。仅仅是为了卡洛再长大一点后可以自由地去旅行,为了在游访里维时他能比我知道得更多一点。天哪!”他的声音充满‘激’情,“你母亲有一点儿是对的——我已经四十六了,年龄大得已经足以判断我对你的感受。”

    “你怎么能理解我在‘浪’费了自己的一段时光后又找到了你?因为六年前你和里卡多·阿里斯结了婚。我找到的是这样一个人,当我和她谈话时,我感觉一切都合适,对我来说她是一个真实的人,她说的一切都有意义。她有个‘性’有特点,她生活中遇到的艰难许多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我可以信赖,可以和她一起去爱人,去关心人,包括最后,关心卡洛。”他压低声音,“一个我触‘摸’到她,注视着她,这个世界就变得不同的人。或者仅仅是一个我可以和她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的人。”

    特瑞突然感到眼眶中饱含泪水。“我从来不知道你这样想。”

    克里斯看着手中的贝壳。“我知道,”他平静地回答说,“也许我应该晚一点儿再说这话,甚至永远不提起这话。可是你正在为艾勒娜奋斗,我有没有这种感情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做不做这种表示又有什么不同呢?”

    特瑞抓住他的手。“至少我知道你在等待什么。”

    克里斯凝视特瑞的手,没有去握它。“我不想把会改变一切情况的话告诉你,特瑞,也不想把会改变你对我的感想的话告诉你。那种生活没有基础,即使是只在一起过上一周。”

    “那你又为什么给我讲这些?”

    克里斯犹豫了一下,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为我们一清理好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我就想和你永远住在一起。而且——如果这一切对我们的孩子好,我相信这一点,我们也可以尽力做到这一点——永远不要结束。”

    特瑞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克里斯望着远处,继续说道,“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你还不到三十。也许你曾经希望能和里奇共同生活三十年——和许多孩子一样,你希望会买一幢房子,希望有年纪相仿的朋友,希望白头偕老。”他停了一下,似乎不敢确定她的感情。“我曾经以为你得到对艾勒娜的监护以后,你就可以清楚我对我们生活的设想。可是你只得现在就‘弄’清楚这一点。现在就决定里奇不再成为问题后你是否想和我在一起。”克里斯放下了她的手,又在沙中翻找起贝壳来。“因为,如果你不‘弄’清楚你是否想和我在一起,那么里奇的一切行为,或他在什么地方,都与我们毫不相干。”

    特瑞‘揉’了‘揉’眼睛,“你真的是个木瓜。”

    他‘迷’‘惑’地一笑,显然是有些惊讶。他的眼神在捕捉着她的话意。“卡洛也这么对我说,”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我想,说法完全一样。”

    “的确一样,克里斯,我喜欢和你有一个小孩。”

    出于特瑞的预料,这话似乎让克里斯吃了一惊。她抓住他双手,“要考虑到你怎么想,这一点老是让我这么伤心。天啊,克里斯,要是你能抛开里奇不想,和你在一起就要比我能设想到的什么生活都要好。”这个想法堵塞了她的思路,就像发现了什么痛苦的事,随即猛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可是事情不是这样。要是我知道那天早上敲开你的‘门’带给你的会是这些,我就永远不会去。”

    克里斯看着她,“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当然是这个意思,瞧一瞧在我们一起得到的是什么。公开指责卡洛是儿童‘性’虐待者。艾勒娜被要求去取证反对他,也许是在挤满记者的法庭上。而且——不论里奇讲的是否是事实——如果我们的孩子受到了伤害,或者我最终失去了艾勒娜,我们就会在很长时间里相互指责。”她顿了一下。“我听听你的,克里斯。似乎你已经完全忘掉了里奇的存在。”

    克里斯站了起来,转了个身。水边,两个渔夫正在往船里收网;除了这两个渔夫,海滨空‘荡’‘荡’的。尽管入口四周陡峭的山坡遮挡了海风,现在却似乎更冷了。海‘浪’低沉,缓慢地冲刷着岩礁。克里斯抱起膀子。“如果你让里奇决定你的选择,或者决定艾勒娜的选择,”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你会在很长时间内后悔不已的。”

    特瑞抑制着自己的愿望,假定克里斯比她更能帮助艾勒娜。她收收神,摇了摇头。“艾勒娜很有耐‘性’,克里斯。不光是卡洛——艾勒娜也被绑在一起保护里奇。我不知道她遇到的麻烦有多大。”

    “卡洛刚开始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时,他也是这样。”他把手‘插’在口袋中,低头凝视着她。“我觉得,借助你的‘女’儿,我们又有了一个机会。这对我来讲很有意义。”

    特瑞禁不住脉搏跳动加快;这件事她必须说——早就需要说——不能太为难。“如果卡洛确实‘骚’扰了艾勒娜,那就不可能了。我们的事也就不可能了。”

    “我知道,”克里斯目光沉静,“不过有另外的理由威胁里奇。”

    “在公共场合?那会给卡洛增加多少压力。”

    “胆小鬼才会有这种感觉。”她抬头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会替他作出这样的决定。”克里斯又坐到她对面。“这是卡洛自己作出的决定。在我们来意大利之前。”特瑞尽力想象着他们父子二人。看得出,卡洛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希望他父亲幸福,“你让卡洛这样做?”她问,“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也为了他自己。”克里斯停顿了一下。“艾勒娜从来没说卡洛‘骚’扰了她——她只是拒绝谈论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里奇想出的主意不坏,如果她替卡洛辩护,她就背叛了里奇。可是如果让她说假话,就会背叛卡洛。所以艾勒娜只能用小孩的办法来解决:保持沉默。这样的确让人伤心。”克里斯的声音更坚定了“为了他们两个人,艾勒娜和卡洛必须从这件事中脱离出来。如果我们不站出来对抗里奇,两个孩子就永远无法洗清。”

    特瑞‘揉’着太阳‘穴’。“里奇认为斯凯提纳是他的朋友。如果我强迫他出庭,他会去的。而且会要我们所有人和他一起出庭,你的议员希望也就不存在了。”

    “他会吗?我怀疑。因为这一次,我是你的律师。”

    特瑞吃惊地看着他,“你在开玩笑……”

    ###第二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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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开玩笑。斯凯提纳一直像暴君一样统治着家庭法庭,因为他认为没有一个人真正注意这里。我走进法庭,把里卡多·阿里斯置于被告席之日,每个人都会注意到这点。那时,除非里奇撤诉,我会一直坚持到底,那就没有他和斯凯提纳可捞的了。”克里斯轻声结束说,“这也不是斯凯提纳所希望的。”

    特瑞没有反应过来,“首先,”她推托道,“他会颠倒里奇和卡洛、艾勒娜的事实。”

    “我不相信有那么严重,临走之前,我起草了一份申请,要求斯凯提纳推迟对卡洛和艾勒娜的一切取证,必须等到心理学家对艾勒娜和我们所有其他人作出评审报告。在这种情况下,甚至像斯凯提纳这样的傻瓜也不会依据只有里奇‘私’下能‘操’纵而任何专业人员都不会相信的问题审问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进行审判。”

    特瑞打量着他,“你仔细考虑过了,对吧?在我们来之前就想好了。”

    “什么事让你认为,”克里斯答道,“我只会搓着手袖手旁观让里奇随心所‘欲’1他笑了一下,”我爱你,亲爱的特里萨·皮罗塔,不过我不是个圣人。或者,就此事而论,我不是个牺牲品,“克里斯的脸上笑容不见了,”

    “评审是你的工作,特瑞,你必须让心理学家看看里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特瑞摇摇头,“你忘了他是非常优秀的,即使没有迹象表明卡洛虐待过艾勒娜,哈里斯也许仍会相信里奇是一个好家长,每一步,他都走在前边,我不得不带着艾勒娜经受每一个对她利益的忽视,经受每一个谎言,经受每一个‘操’纵,经受每一个敲诈钱的企图。就是在那天晚上,我发现他在我公寓里,”特瑞停顿了一下,很强调地说,“里奇一直很小心尽可能使做出的一切不留痕迹。哈里斯有可能不相信我。”

    “有可能不会,不过考虑一下,《调查者》章和里奇威胁艾勒娜接受听证,他这样做是为了让哈里斯不能永久照看艾勒娜,”克里斯眨了眨眼,“他不希望有这个评审,不仅是因为卡洛无辜,某种意义上,里奇明白他出了些问题,他担心他通不过评审测验,特瑞,他正是这样,因为和你结婚的这个人是个‘精’神玻”

    即使到了现在,特瑞仍然觉得这种分类让她大吃一惊。

    克里斯双手托着她的脸,“你母亲的错误,”他说,“不是在对里奇的了解上——我想她和他相处很好,正是罗莎能清楚地认识里奇,这要比她设想其它任何事情要更清楚。”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要让她的生活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特瑞,你母亲这种过法已经够可以了。”

    特瑞遇到了他的目光,“可是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得能够全身心地爱你,即使我失去艾勒娜。”

    这一次,克里斯没吱声。

    特瑞收回目光,“请你给我时间,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们相对无言地吃了东西。一小时后,他们驶回‘波’特费诺时,特瑞请求让她独自呆上一会儿。

    她走进‘花’园,考虑着艾勒娜、卡洛和罗莎,法官斯凯提纳和阿列克·凯尼,以及如果她决定和克里斯生活在一起他们怎么反应。随后她反复考虑着她曾经结过婚的人和现在她爱着的人以及由于特瑞,也由于都爱着孩子,使得彼此互相攻击。四个小时后,特瑞在庭院里找到克里斯。她进去时,他竭力使脸上不带表情,把自己的担忧隐藏起来,不过,特瑞现在很理解他,这种掩饰不再管用。她惊奇地想到,一个妻子也许拥有一个她非常了解的丈夫,而且爱得非常深,永远与他分担忧愁,这是一个经验。她坐在一个小圆桌前与他对面。“嗨,”他很随意地打招呼,好像这一刻没有什么特别的。特瑞搓了搓他的手,“你是我的宝贝,克里斯,我不知道,也很担心在多大程度你会属于我。”克里斯开始向她靠近,然后又停下来:他不知道她要往什么地方说。她又开始集中思绪。

    “我确实不知道这趟旅行会教会我们什么。如果意味着我们可以逃避问题,因为我们彼此深爱,那就错了。这对我们两个来讲都很难,”她低下头,“它教育我,有些事是另外一个样子。事情越糟糕,我们就越得共同商量,不断努力。只有这样,到了最后,生活才会变得比以前更好。”她抓起他的手,呆呆地盯着他。“我相信你,克里斯,我们不得不和卡洛与艾勒娜一起处理这个糟糕的问题。如果可能我就和你生活在一起,生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因为那个婴儿,我们的生活就会成为谁也剥夺不去的一种东西,甚至里奇也无法减少它半分。”

    克里斯闭上了眼,直到这时,特瑞才明白,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克里斯托弗·佩吉深深爱着她。随后他抬起头,冲她一笑,似乎要留住她的心,特瑞突然踏实了,这是一个特瑞可以与之共同生活的男人。他的一切就是她的一切。“我们拥有这么多,”他说,“我们还可以拥有更多。”

    特瑞‘露’齿而笑:“你是说可以彻夜睡在一起?”克里斯大笑起来,在特瑞看来,任何事情都能让他笑起来,随即,他的笑容消失了。

    守‘门’人朝他们桌子走来,面‘色’忧郁,迟迟疑疑,仿佛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们。“很抱歉,”他说,“不过我得给皮罗塔‘女’士捎个信儿,”他转向特瑞,加了一句“我们从早上起一直在找你。”

    特瑞听了大吃一惊。她谢过守‘门’人,展开他送来的条子看。“什么事?”克里斯问。她抬头看着他,“我母亲,”她声音很细,“来消息说情况很紧急。”克里斯马上领会了,“也许里奇突然冒出来了,”他最后说,“你让她给你打电话的。”特瑞没来得及回话就匆忙出去找电话。“一切很好,”她记得罗莎说,“我会保证艾勒娜的安全的。”特瑞慢慢地放下电话。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在小小的宾馆走廊里‘迷’‘迷’糊糊地走来走去,她穿过繁茂的意大利‘花’园,朝着克里斯走去,除了他的脸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安地注视着她。特瑞也感到自己有些异常,然后记起自己从他桌旁匆匆离去,充满恐惧,这都是一刻前的事。特瑞觉得她不能坐下。“什么事?”克里斯问。她把脸上的头发掠到后边,“里奇死了。”

    他的眼睛没有变化,或许只是略微睁大了些。特瑞看着他,嘲骂道:“说点什么呀,克里斯,请说点什么。”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庭院边儿的铁栏前,他似乎在注视着港湾。特瑞攥住他的胳膊,“是什么呢?”她问。“你很关心我怎么用言语表达是吧?那好吧,我很高兴他死了,而且我希望他死得缓慢而又痛苦。”他终于转过身,扬扬眉‘毛’,满脸惊奇,“顺便问一句,他怎么死的?”

    特瑞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他开枪杀死了自己,很明显,我母亲昨晚给警察打了电话,他们找到了他。”特瑞停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还在攥着他的胳膊,“这种死法不像他,克里斯。”

    他凝视着海湾,“难道自杀还像某个人的死法?我只是吃惊他有眼光这么做。”他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他又转过身,满脸温柔的表情,“你受惊了,特瑞。不过里奇再也不能伤害你,也不再能伤害卡洛了,尤其重要的是,你现在得到了艾勒娜。”

    特瑞尽力集中注意力,“我需要和她在一起,”她说,“噢,克里斯,很难给她讲这件事。”克里斯报之以沉默,双臂紧紧搂住她。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静静地保持那个姿势,紧紧抱在一起,忘记了一切。

    随后克里斯喃喃道,“至少没人为此谴责我们。即使艾勒娜也不会。”特瑞向后靠了一靠,看着他的脸,“仅仅因为这是自杀。”她平静地回答说,“从警察告诉我母亲的情况看,可能在我们离开的前夜里奇就死了。”

    特瑞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奇异表情闪过。但是她不敢确定这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许只是她的猜测,“我们最好打包,”克里斯最后说,“我们可以在米兰赶上飞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