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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有三大节,正月十五的元佳节,五月二十五的端阳节,以及九月初五的中秋。而端阳节的赛龙舟,亦同元佳节的圆子宴,中秋节的赏花灯一样,为民间三大风俗之一,更因为大周水军强盛,皇帝还钦定龙舟为军队必备的行军演习项目,因此每年端阳在各座大城举办的龙舟大比,不光吸引老百姓的眼球,还是各世家互相攀比的名利场,各城龙舟大比的魁首,除了丰厚的奖金,更可以得到机会在十月份,也就是皇帝生辰的“九阳节”入京,为帝王作龙舟表演,再能夺得三甲的话,依照惯例,龙舟所属世家家主若在朝为官,则无论官职如何,均上晋一级。

    这样的诱惑,对于各地的地方官员是相当大的,宁如海亦不能免俗,他自从被扫出华京后,这些年就没有断过重回京官行列的念头。他如今官职在江州守备,顶上就一个江州都督曹桂春压着,若是能凭借着龙舟大比得以晋升,都督一职没理由让给他,那他就有极大的可能重新回到华京,因此每年的龙舟大比,宁如海都准备得十分尽心,可惜,就算他手里握着江州守备军,最不缺孔武有力的壮汉,却每年都要输给曹府上的船队一线,连江州的魁首都没拿过,更别说为九阳节表演了。

    加上今年因为宁萍儿的事情,宁府上闹出了许多风波,在外边的物议彻底平息之前,宁如海不太愿意出去抛头露面,加上他心里觉得今年或许仍比不过曹府的船队,再上心也没意思,因此才听了沈氏的话,将准备龙舟大比这一茬拨给了宁渊打理。

    宁渊近来越发得沈氏喜欢,沈氏的想法也是让这个目前最得他看中的孙子多历练一二,往后就能更快地帮助宁如海料理一些零碎的事宜,但对于这种看起来风光,实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宁渊却很不以为然。

    “这事要是做不好,你得为此担责,可要是做好了……”宁沫右手微微撑住下颚,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思索片刻,便朝棋盘的东南角落下去,“叫吃。”

    “其实也没有做好的时候,咱们府里拼了这么些年,年年都只得 第 067 章 ,每年九阳节,可属华京城中最热闹的时候,这样的机会别人求也求不来呢。”

    “那也得先拿了魁首在说。”宁渊轻笑一声,“父亲此次将龙舟之事交予我,虽有祖母提议在前,可大夫人明里暗里添了多少柴火,你我心知肚明。”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要是她没有算计你的心思,我也是怎么都不会信的。”宁沫道:“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以我对大夫人的了解,十有**也是借刀杀人的把戏,既不用自己受累,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能对外撇得干干净净的。”

    宁渊点点头,“哥哥果然又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瞧最近宁湘似乎安分得很,想来他是要铆足了劲,来一番大动作吧。”

    “反正你心里有数便可,如今离端阳节还剩不到十日,若要应对得宜的话,你还是先早早准备吧。”宁沫站起身,“我出来得有些久了,这后花园虽然偏僻,可难保不会有人过来,我同你的关系还是越少人知道得越好,这边先走了。”说完,他对宁渊点点头,领着贴身丫鬟出了二人下棋的凉亭。

    “少爷你是觉得,会有人在龙舟大比上动手脚,来害咱们吗。”周石在宁渊身后问道。

    宁渊没回答,而是坐在那里思索了片刻,才站起来说:“如今时辰还早,你先陪我去趟码头边的船坞。”

    论起造海船,没有哪个州县能比得上青州的造船坞,可若是比造河船,得了京华运河的便利,举国上下便也只有江州数一数二了,因此江州官家的造船坞,规模也十分庞大,宁渊坐着马车走了好一段,才从船坞的正门进到为各府打造龙舟的工舍。

    工头已经从守门的杂役那里得知了宁渊回来,径直在门口候着了,他知晓今年宁府的龙舟是宁渊在打理,因此对这位之前并未听说过的宁三少爷十分客气,搓着手迎上去便道:“如今离端阳节还有十日呢,少爷怎的这般早便过来了。”

    “料想咱们府里定做的龙舟应当快完工了,便过来看看。”宁渊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那工头赶忙在前边引路,阿谀奉承了好一段,才领着宁渊到了工舍的后院里,这里有上十艘似是刚完工,还没有上漆的长形木舟底朝天整齐地排列在地上,正受着日头暴晒,一边还有好几个工人拎着小桶,不断将一些黏糊糊的透明汁液刷上船底。

    “那些人在做什么?”宁渊问道。

    “他们在给船底上树胶呢。”工头道:“船底常年泡在水里,再硬的木头也总会有泡烂的那一天,这种胶和寻常的船底漆不一样,寻常的船底漆只能隔水,却不能养护木头,还沉,这树胶不光隔水,木头刷上之后晒干了,还能使木质更加坚硬,而让造出来的船更稳固,咱们船坞造船,都是用这种树胶。”

    宁渊点点头,又跟着工头往前走了一段,工头便指着一艘五丈余长,六尺余宽,船首雕有怒蛟吐珠图样的龙舟道:“宁府的船便是这艘了,如今也是在上胶呢,我们动作快,兴许三四天后便能完工,尤其是这船首怒蛟吐珠的图样,可是咱们船坞里最有技艺的老师傅亲手雕刻的,公子您瞧,是不是很活灵活现?”

    宁渊目光在那艘龙舟上慌了一圈,又看了看一旁其他府里定做的龙舟,问道:“我瞧每一艘舟首的雕刻都不一样,这里边可是有什么规矩么。”

    “我知道宁少爷你是 第 067 章 ,而是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

    或许是刷漆刷得太认真了,呼延元宸现下一张俊脸上,居然左一道又一道全是深褐色的油漆,有些甚至还蹭到了胸口上,再搭配他一脸显然是料不到为何会在这里碰上宁渊的惊讶表情,模样看上去竟是十足的滑稽。

    “怎么,宁公子你莫非认识元公子不成?”那工头瞧着二人的反应,只当他们是熟人。

    “呃,算是认识。”宁渊上前两步,走到呼延元宸跟前,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青年,用略带调侃的上扬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元公子?”

    “宁兄你怎么在这。”呼延元宸似乎有些尴尬,想来也知道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模样,不禁抬起胳膊在脸上擦了擦,可是他脸上的油漆本就没干透,手臂上又有汗水,这一擦,到将原先一道道的油漆擦成了一片,整个给他糊了个大花脸。

    这下宁渊倒真是忍不住了,呼延元宸从前给他的印象,向来是一副沉着淡定,端凝老成的严肃风格,那里会有这般可笑的时候,顿时便侧过脸,闷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可怜呼延元宸似乎还没发现状况,依旧不停在脸上擦着,直到他发觉小臂上也有了一团油漆后,才像是领会过来,悻悻放下手,朝宁渊身后的工头道:“可有空闲的屋子让我整理整理么?”

    “有,当然有!”工头即便也很想笑,可碍于呼延元宸是他的一桩大客户,笑出来未免得罪人,所以才使劲憋着,见呼延元宸问他,立刻指着角落处一间木屋道:“那屋子是给船工们午休用的,现下里边没人,元公子可以去那里。”

    “所以说,你是用叫‘元宸’的化名,租用了这个船坞的场地,在自己做船?”屋子里,宁渊站在一处木架前,饶有兴味地打量上边拜访地各类工具,一面出声问道。

    呼延元宸在角落处,手里拿着毛巾,就着一桶清水在擦脸,“大夏少河川,也没什么船,所以到了大周后我对这里的造船术很感兴趣,这些年也学了些,每次到江州都要来船坞练练手。”顿了顿,呼延元宸又道:“而且我的姓氏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夏人,化名也是为了省掉些麻烦。”

    宁渊扭头看他,“喂,你背上也沾到了。”

    “是吗。”呼延元宸扭过头,自然而然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宁渊,“那宁兄你来帮我擦擦好了,后背的我瞧不见。”

    “我可真是好奇。”宁渊表情顿了顿,还是走上前去将毛巾接过来,在呼延元宸宽阔的脊背上轻轻擦拭着,“你好好地刷个漆,怎的能弄到背上去。”

    “兴许是不小心蹭上的。”呼延元宸道。

    “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小时候听来的笑话。”宁渊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人吃汤包的时候,会被烫到后背吗?”

    “吃汤包被烫到后背?”呼延元宸侧过脸,露出疑惑的眼神,“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宁渊道:“那人先咬一口包子,结果汤汁流出来,一路流到了手肘上,他嫌弃汤汁这么流掉了浪费,就抬起手臂来想把手肘上的汤汁舔掉,然后他就被烫到后背了。”

    呼延元宸却依旧是疑惑的表情,“我没听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假装你手里拿着包子,然后做个舔手肘的动作试试看。”呼延元宸愣了愣,似乎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禁弯起眼角一连笑了好几声,“我便是喜欢你们大周化的这一点,除了那些醒世名言,就连这类笑话也如此隐晦有趣。”

    “笑笑就完了,别乱动,当心越擦越……”宁渊在呼延元宸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别动,可当他终于把注意力挪到眼前小麦色的肌理上后,却忽然愣了愣。

    方才在外边隔得远,加上呼延元宸又出了汗有些反光,是以宁渊并没有注意到他背上有什么特别的,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脊背上竟然有长长短短许多道伤疤,且伤疤应当是有许多年了,摸上去虽然凹凸不平,可瞧着却与肤色一致,若不留意很容易就能忽略。

    “怎么了?”发觉宁渊忽然没了动静,呼延元宸疑惑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宁渊定了定神,“你以前到底受过些什么伤,背上这样多的疤。”

    “你说这个。”呼延元宸语气很平淡,“那是我小时候被狼咬出来的,不过早就是陈年旧事了。”

    “狼?”宁渊失笑,“什么狼能将人咬成这样,一群狼不成。”

    宁渊本是猜测,哪知呼延元宸却点头道:“差不多,那时候我被狼群围在中间,若不是因为冬天穿得厚实,兴许早就活不成了。”

    “你……”宁渊动作又停下了,眼里是隐藏不住的震惊,一个人被一群狼围着?即便他没有真正见过狼,也从书里读到过这种群居动物的凶狠,一头野狼的力气堪比一个练武的成年男子,尤其当他们碰到猎物的时候往往是数十只一拥而上,就连强如狗熊,也不是一群狼的对手,若呼延元宸说的是真的,多年前还是个孩子的他,是如何从一群狼的嘴巴里活下来的?

    “你别怪我多话。”宁渊疑惑道:“我只是好奇,若你真是被狼群围攻,为何你身上其他地方却并无伤痕,只伤在背上?”

    宁渊早在当初呼延元宸来替他散功疗伤时,就已经见过他的身体了,因此确定他的胸腹并无伤痕,所有疤痕都在背上这事未免诡异,莫非狼群还会挑地方下口不成。

    “那是因为我怀里还护着我妹妹。”呼延元宸沉默了一会才给出答案,“可惜我明明已经那般尽力护着她了,还是没能将人救回来。”

    “是我十岁那年吧,还记得是个下着雪的冬天,我偷偷带着她去郊外骑马,哪知道马匹不知怎的受了惊,不光与侍卫们跑散了,还将我们摔到一处山坳里,妹妹的脚受伤了,没办法走路,我就背着她走,结果没有找到失散的侍卫,却在天黑的时候碰到了狼群。”

    宁渊没说话,他觉得自己似乎挑起了一个不好的话头,因此现在还是不说话的好。呼延元宸继续说着,声音平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后来我们是被侍卫救起来的,侍卫找到我们时,狼群都已经快把我们拖到窝里去了,我昏了四天,又在床上趴了两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而我的妹妹因为体弱,终究没能救回来。”

    说到这里,呼延元宸摇了摇头,“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也算没用,整日贪玩,少有静下心来练武的时候,若我那时的武艺能再高一些,兴许就能保护自己的妹妹了。”说完,呼延元宸侧过脸,对宁渊笑了一下,“都过了这么多年,可是一想到这些事情,总是忍不住说出来,宁兄弟你可别笑我。”

    宁渊没说话,忽然间,他觉得呼延元宸像极了上一世的自己,生母早逝,胞妹夭亡,父亲不慈,而身为嫡母的皇后更是将他赶来别国做质子。

    只是同上辈子那般懦弱的自己比起来,呼延元宸显然要开朗豁达多了。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