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山西官员将士欢呼如雷,当然不是没有原因,收到了勤王诏书后,这些来自楼烦、雁门、马邑、恒山和太原北部的地方武官员,虽然靠着地理方面的优势,先行率军赶到了忻口勤王,但仓促之间,这些地方官根本来不及组建起太多军队,只能是尽量出动郡县内兵马,数量全都少得十分可怜,率军最多者不过两千余人,最少的只有三四百人,七拼八凑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军队,且队伍杂乱,良莠不齐,装备也绝对不足。
这点可怜巴巴的力量,面对数量多达数十万的突厥铁骑,不要说是勤王救驾了,当然是连自保都难,所有人都在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望后续援军,现在陈应良一口气带来了两万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那还能不享受这些勤王友军群星捧月一般的待遇?
穷于应付友军问题的同时,陈应良也赶紧仔细观察了一通忻口情况,发现勤王诸军是联手立营,把营寨建立在了滹沱河西侧,背靠太行山支脉,借水流颇急的滹沱河与崇山峻岭保护住了大营的东南两方,只留西北两侧面敌,是一个很典型的守势营寨,并且还已经修建了相当坚固的营防工事,坚守待援和牵制突厥的战术思路十分清晰。
点头暗赞了这些勤王友军的正确战术,陈应良回过头来刚想说话,迎面却先出现了一名四十出头的年男,身穿从五品的职官服,容貌俊雅算得上一个美男,很有礼貌的向陈应良拱手行礼,笑容也甚亲切友好,已经招架不及的陈应良象征性拱手还礼,然后迫不及待的问道:“敢问这位同僚,这里的勤王军队之,以谁为首?”
“以谁为首?”那年官先是一楞,然后马上苦笑说道:“回副使,群龙无首,皇帝陛下这次诏令天下兵马勤王,只是允许各郡各县地方官组织兵马勤王救驾,却没有任命什么人为勤王兵马总指挥,所以我们现在遇事只是能是商量着办,并没有人总摄兵马。”
陈应良皱皱眉头,这才知道隋炀帝竟然没有任命勤驾军队总指挥——此前陈应良还道隋炀帝已经任命了这个总司令,只是没在勤王诏书里提及而已。不过这也难不住陈应良,又看了一眼勤王联军的营地,陈应良指住了位置居又占地面积最大的营寨,又向那年官问道:“那么请问,那一片营地,驻扎的是谁的兵马?”
那年官抿了抿嘴唇,刚想回答,旁边却抢先站出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盔甲男,朗声说道:“是我的营地,我叫阴世师,官职是楼烦太守,陈副使,久仰你的大名了,今日得见,阴某三生有幸”
“阴世师?”陈应良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你就是阴世师?你女……。”
还好,陈应良还算理智,及时咽下了打听阴世师漂亮女儿有没有嫁人的话,然后赶紧换了一副亲切笑容,拱手笑着说道:“差点失态,阴太守,晚辈也是久仰你的大名,前周柱国之后,大隋名将,前涿郡留守,东征西战功高盖世,鼎鼎大名晚辈早就是如雷贯耳——不过,阴太守,你何时就职的楼烦太守?晚辈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副使过誉,老朽愧不敢当。”阴世师还礼谦虚了一句,也对陈应良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然后才说道:“我是在陛下北巡长城前就职的楼烦太守,原本皇帝抵达汾阳宫时,我已经探到始毕贼酋有异常举动,劝说陛下临幸太原晋阳宫,但陛下不听,觉得我们与始毕贼酋素来友好,始毕不可能有什么动作,谁曾想会出这样的事,唉。”
陈应良默默点头,钦佩阴世师敢进逆耳忠言却不敢附和——周围的人太多,陈应良要是敢附和阴世师说隋炀帝不听忠言,很有可能就会传到隋炀帝的耳朵里——比方说那个俊雅的年官,陈应良一看就知道他年轻时肯定比自己更加的油头粉面,知道油头粉面是什么货色的陈应良当然要对他小心提防一些。
还好,阴世师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只是改口问道:“陈副使,刚才你指着我的营地找我,有何见教?
“阴太守恕罪,晚辈是有一个不情之请。”陈应良开门见山的说道:“晚辈的军队千里而来,将士已经十分疲惫,不抓紧时间休整无法再战,所以晚辈想借你的营地一用,让我麾下的将士立即得以休息,还要请老前辈的麾下队伍担任值夜任务,让我的麾下将士可以放心休息。”
说罢,陈应良又赶紧向阴世师拱手,补充道:“阴前辈也请放心,晚辈麾下的将士只需要休息一天两夜就行,后天早上,我就带着他们自行立营,还保证立营在你们的前方,为你们抵挡正面突厥。”
“小事一桩”阴世师放声大笑,然后马上叫来副手,命令副手去组织麾下队伍腾出营地,让谯彭隋军到位置最安全的自军营地休息,还十分细心的交代留下帐篷,让自军队伍今夜露宿,也让千里远来的谯彭队伍可以立即住进军帐休息。
还道阴世师会推辞拒绝,没想到人家的人品会如此高尚,品德抱歉的陈应良感动之余,赶紧向阴世师连连道谢,阴世师大度挥手说用不着谢,都是为了国家大事理当如此。接着其他的地方官员也争先恐后的表示,主动提出把营地军帐让给谯彭隋军休息,自军露宿担任警卫,陈应良闻言更是大喜,忙向这些好人品的同僚一一道谢,同时陈应良又颇得意的发现,那个年轻时肯定比自己油头粉面的年官,果然没有提出腾让营地和军帐,选择了躲在旁边不吭声,让陈应良对他印象分又狠狠的扣了三十分。
有了这些善良友军的热情帮助,谯彭隋军的安营工作自然是无比顺利,不用挖壕沟树栅栏立军帐,直接就大模大样的住进了友军友情让出的营地帐篷,同时勤王联军也早就考虑到了援军抵达后的驻扎问题,营地面积准备得极大,所以勤王友军留下的空帐虽然不足,但仍然有充足的空间架设军帐,而且以阴世师为代表的和善友军还主动帮忙架设帐篷,让千里而来的谯彭隋军可以尽快休息,迅速恢复体力和战斗力。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谯彭隋军将士全部住进了大营间的安全地带,粮草辎重也尽数送入了营安全处囤储,诸路勤王友军则全部露宿到了营地外围,为谯彭隋军值夜守夜,同时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陈应良才惊讶发现那名不肯让出营地帐篷的年官,他的队伍竟然是驻扎在营地的最前沿,负责最容易遭到攻击的正面,同时他的帐篷数量也少得十分可怜,明白自己错怪了他以后,陈应良忙向一于勤王友军将领连连道谢,并主动表示要在军帐内设宴,感谢一帮同僚的无私帮助。
“还饮什么宴?”陈应良的邀请遭到了一于友军将领的断然拒绝,都说道:“陈副使,你快回去休息吧,你们从原急行军到这忻口,路途上有多辛苦我们谁不明白?你是全军主将,人累心更累我们也知道,快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副使,快去休息吧,别辜负了众位同僚的一片好意。”之间那名年官也微笑说道:“不过我们也不全是好心,等你麾下的百战之师休整了过来,我们可就要指望你们顶在前面和突厥硬抗了。到了那时候,你可不要在背后骂我们只会沾光拣便宜,全然不肯出力。”
友军众人放声大笑,都说正是如此,陈应良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确实累得无法忍受,所以陈应良倒也没有继续客气,赶紧向众人道了谢,然后返回自己的寝帐休息,结果进到了寝帐后,陈应良连床都没有来得及上,歪在了地上就呼呼大睡过去,最后还是一路上都是骑马行进的袁天罡和魏徵把陈应良抬上了床,这才没让恶贯满盈的陈应良在地上睡出什么风湿感冒关节炎——袁天罡和魏徵也真是造孽啊
也是凑巧,陈应良刚在寝帐里安心合眼,李渊就带着他的勤王来到了忻口大营,看到谯彭隋军已经入驻营地并且霸占了所有的友军帐篷,李渊倒是不动声色,他的宝贝侄李孝恭和亲信许世绪等人却是大发雷霆了,以至于当面就质问前来迎接的阴世师等人,为什么不把营地军帐留给李大使的队伍休息过夜?
先行赶到忻口战场的勤王兵马,除了来自河北恒山郡的两个县官,余下的全都是李渊这个河东山西慰抚使的部下,听了李孝恭和许世绪的无理刁难,当然是个心有气却不敢发作,但这些山西地方官怕李渊,不久前才空降到楼烦担任太守的阴世师却不怕,当面就顶撞说你们为什么不先来?你们太原的队伍,勤王救驾来得比原的队伍还晚,还有脸责怪我们不给你们留下营地军帐?
被阴世师抢白了一通,勃然大怒的李孝恭还想不知死活的发一下飙,结果却被叔父李渊几大耳光抽得满脸开花,嘴角出血,被李渊逼着向阴世师稽首谢罪,然后李渊又下令自行立营在勤王联军西侧,这才摆平了这场过夜风波。——同时到了事后,李渊少不得又把侄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阴世师的背景不仅不亚于自己李家,还很得隋炀帝的信任宠爱,在这件事上得罪阴世师,那不是自己找死而是自找灭门之祸
太原勤王军立营的同时,李渊也观察了一下勤王联军的情况,期间看到之前那名年官时,李渊的眉头一下就皱成了川字,问道:“怎么是你来?王仁恭呢?他怎么没有来勤王?”
“回禀大使,突厥这次来得太快,王太守还没来得及出兵,土城关与楼烦关的道路就已经被突厥封锁。”那年官很无奈的拱手答道:“两关道路不通,我军南下就只能走山间小道,山路太险,王太守不敢带着马邑主力冒险南下,只得选择在雁门关以北牵制突厥,替陛下分担压力。”
期盼着拿马邑军队当主力战兵用,结果却碰上了这一情况,这几天来一直在走背的李渊心郁闷可想而知,便又喝道:“那你怎么来了?带来了多少兵力?”
“回禀大使,马邑位居北疆,常年与接触,熟悉突厥的各种情况,这一点是南方勤王友军所不具备的。”那年官如实答道:“为了方便友军勤王,下官就征得了王太守同意,带了两个团的兵力走山间小道南下,前来忻口与勤王大军会合,下官带来的兵力虽少,但这些将士都熟悉突厥的语言风俗,作战习惯,在勤王战场上一定能派上用处。
年官的话提醒了李渊,让李渊猛的想起了一件大事,也立即换了一副温和面孔,微笑说道:“难得你们还能这么细心,不错,你考虑得很对,你带来的兵马是少,在战场上起的作用却绝不会小正好,本官的军大帐也建起来了,随我到大帐里去坐下来谈,把你知道的突厥情况都告诉本官。”
说着,李渊还亲手拉起了那名年官,与他并肩前往军大帐叙谈,那年官却是宠辱不惊,面带微笑的向李渊道谢,心究竟做何想,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破天荒的没有在夜里亲自巡营了一次,陈应良一直睡到第二天接近正午才爬下床来,满身酸痛的清洗脸上和身上的灰尘污垢,期间袁天罡来到了帐内探望陈应良情况,见陈应良已经苏醒,袁天罡忙上前低声说道:“禀副使,你那个仇家李渊来了,昨天傍晚到的忻口,立营在了我们的西面。还有,他今天早上在军帐擂鼓聚将,还把率军前来勤王的河东山西官员都召了过去,看模样,是想利用他河东山西大使的身份,拿下勤王军队总指挥的位置。”
“他喜欢拿去就好了。”陈应良打了个呵欠,冷笑说道:“他是河东山西慰抚大使,当然有权力指挥山西河东官员。但我是河南道十二郡讨捕副使,我的直系上司是张须陀,不是他,没有天任命他为勤王总指挥的诏书,他的任何命令在我面前都是放屁”
袁天罡点头,也知道陈应良会用这个借口拒绝执行李渊的任何命令,然后袁天罡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副使,还有一件怪事,昨天晚上,驻守在前营的友军当,有一支大约四百来人的友军队伍,突然连夜转移到了李渊的营地当驻扎,走得一个不剩。”
“还有这样的事?为什么知道没有?”陈应良终于露出些惊讶。
“还没打听到原因。”袁天罡摇头,又补充道:“阴世师阴太守是好人,知道这事后,马上亲自带着一支军队去前营驻扎,及时堵住了漏洞,好在昨天晚上也没突厥偷袭,没造成大的影响。”
既然没什么影响,全身仍然酸痛无比的陈应良也就懒得去操这个心——对于目前的谯彭隋军来说,别说只是失去四百来人的友军保护了,就是走了四千友军也没任何影响,所以陈应良随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并且要求袁天罡做一些准备,说自己吃完饭后要去拜访老前辈阴世师,感谢他的率众眷顾之情,顺便了解突厥军情,袁天罡答应,立即亲自去替陈应良准备答谢礼物。
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饱餐了一顿的陈应良还真的带着礼物去拜访了阴世师,已经从李渊营回来的阴世师倒也没怎么和陈应良客气,很大方的收下礼物,并且还对陈应良嘘寒问暖,很是关怀了陈应良这个后生晚辈一通,也很快就接受了陈应良的伯父称呼。而当陈应良准备把话转入正题时,阴世师却抢先换了一副严肃面孔,低声对陈应良说道:“应良贤侄,有个问题,希望你对伯父说实话,你和李渊李大使之间,曾经是否有什么过节?”
“有,还不小。”陈应良坦然答道:“具体什么过节,请伯父恕罪,小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总之我和他之间过节不可能化解,这次我和他联手勤王护驾,联手可以,但是要我听他的命令不行”
没想到陈应良回答得这么坦白,隋阴世师的脸色顿时有些变了,半晌后才叹道:“难怪,难怪会出现那样的事,难怪……。”
叹罢,阴世师稍做犹豫,又突然问道:“贤侄,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李大使突然下令,让一支勤王军队连夜改变营地,全部驻扎到太原勤王军的营地内。”
“知道。”陈应良点头,也是无比疑惑阴世师为什么要问这问题。
“那你又是否知道?那支勤王军队是那里来的?”阴世师又问道。
“不知道。”陈应良摇头了,忍不住好奇反问道:“伯父,那支军队是那里来的?”
“马邑。”阴世师面无表情的说道:“那支军队人数虽少,却全都懂得突厥话,熟悉突厥风俗民情,作战习惯,作用非常重要。因为南下突厥偏师切断,马邑太守王仁恭无法率领主力南下,就只好让他的副手郡丞李靖率领这两个团走山路南下,来这里为我们勤王大军提供帮助,李大使把这支军队全部收到了他的大营里,你这次就是想找一个懂得突厥话的通译都难了。”
“呵。”陈应良差点没笑出声来,刚想得意说自己早有准备,却猛的跳了起来,大吼大叫道:“什么?李靖?昨天晚上被李大使调走那支军队的主将,是李靖?”
“不错,他就是马邑郡丞李靖。”阴世师点头,严肃说道:“他是什么态度,伯父还不清楚,但他是李大使的部下,李大使的命令,他不能不听”
陈应良目瞪口呆,半晌才在心里咬牙切齿的说道:“难怪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不顺眼,原来这混蛋就是老李家在历史上的得力走狗啊麻烦了,这家伙刚出现就站到了李渊那边,要是让李渊现在就发现了他是个军事天才,把他笼络过去,那我岂不是麻烦大了?”
几乎同一时间的太原勤王军大帐内,正在与同宗下属李靖饮宴的李渊,恰好收到了陈应良去拜访阴世师的消息,听到这事后,李渊点点头并不说话,心里却在冷笑,暗道:“小匹夫,还知道会拉盟友,可惜,阴世师这个盟友帮不了你什么忙啊,既是老夫的直系部下,必须要听老夫号令,麾下精通突厥情况的人也全被皇帝带到了雁门被包围,帮不了你什么忙。”
暗笑过后,李渊又向对面的李靖举起了酒杯,邀请对面而坐的李靖共饮,李靖恭敬谢了,然后李渊把杯美酒一饮而尽,又放下酒杯后,方才向李靖说道:“药师,下午你去见一下陈应良,解释说你连夜移师是我的命令,你无法违抗,请他理解。”
“下官遵命。”李靖恭敬答应,又问道:“大使,如果陈副使提出向我索要通译向导,下官如何回答?”
“你就说通译由老夫控制,你只能争取向老夫替他求得几人。”李渊微笑说道:“还有,你可以向他表示,如果他需要,你随时可以亲自为他效劳,和他把关系处好,让他知道,你和老夫不是一路人,明白没有?”
李靖的眼睛光芒一闪,然后才问道:“大使,你想让下官站到陈应良那边去?”
“老夫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李渊笑笑,很坦白的说道:“老夫与他之间的过节,已经对你仔细说过了,他这次是来勤王,如果有机会整垮老夫,老夫相信他绝对不会错过。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老夫不得不做些准备,明白了吗?”
李靖点头,平静答道:“下官明白,请大使放心,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那就拜托了。”李渊一拍李靖的手,按着李靖的手背微笑说道:“血浓于水,柴绍再是不肖,也是老夫的女婿。所以你放心,事成之后,老夫亏待不了你。”
李靖点头,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一丝有些狰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