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四口围坐在桌边，一人一张板凳，气氛说不出得诡异。
“娘子，阿云去学医，那是不是不跟我们回家了？”
柳柱一脸忧色，弟弟要是一个人留在这里，谁来照顾他呢？以后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
苏小艾点点头，“如果在凉城学医，当然就不能跟我们回去了。
但是逢年过节还是可以回来的，等学完了手艺，就可以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夫了。以后要是回到柳镇，也可以造福乡民。”
柳柱用力地点点头，“做大夫好厉害！在手上一摸就知道生了什么病，还会弄味道很奇怪的药！”
“……”弄味道很奇怪的药也值得让人崇拜么！苏小艾看着柳云，问道：“阿云，你有什么看法？想留下来学医吗？”
“我……”柳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对于未来，他还没有一个粗浅的轮廓。
选择来得太快，他一下子还无法正确地认识自己，到底需要得是什么。
苏小艾理解他的手足无措，循循善诱，“你想要做一个一辈子种地、打猎的山野小民吗？
以后，也许是天灾，也许是战乱，到时候，田里收不到粮食，山里的野味总有打不到的时候……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一家人都饿肚子吗？”
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假设，而是他们过去十年的真实写照。
他不想在过那种日子，尤其是享受过美好之后，过去就变得那么遥不可及，以及不堪回首。
他们似乎已经拥有了幸福美好的日子，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苏小艾还愿意照顾他们的基础上，如果有一天，他们触怒了苏小艾，惹她生厌，他们何以立足？
而且，他似乎已经惹得她不快。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有什么可值得磨磨唧唧的。”柳玉习惯性面无表情、眼神阴沉，说出口的话，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抽他。
“我愿意拜师！”柳玉说完，柳云脱口而出。
说出口之后，柳云整个人都轻松了，压在心口的石头不翼而飞。
是啊，有什么好纠结的，只是学医而已，并不是让他落草为寇、杀人放火。如果不喜欢，大不了不学，也不会有人强制他学习。
定下拜师的事情之后，小周去回春斋告知了石大夫，并且定下两日后行拜师礼。
石大夫要求一切从简，所以拜师礼参与的人只有石大夫的师徒三人、柳家四口，以及李管事和张水生几人。
按照习俗，苏小艾准备了拜师的礼物，这些都是张水生帮她出主意和采购的。
拜师仪式在回春斋历代继承人的灵前进行，先是叩拜了祖师爷，然后石大夫将柳云的名字记载在师门宗谱之上，最后师徒四人一同叩拜先人。
简单的仪式之后，柳云下跪向石大夫敬茶，石大夫将祖传的医书交给柳云。
并不是什么深奥的内容，主要的还是基础，进门的所有弟子都有一本，只有学完之后，才能进行更深入的教学。
两位师兄也分别表示了自己的友好，大师兄窦万江送了本自己初入医门的手札，五师兄陈浩送了本人体穴位的医书。
“柳云，以后你就是我石敢当的第九位入室弟子，也将是我关门弟子。今后努力向学，尊敬师长，恪守医德，不求悬壶济世，但求无愧于心。”
石大夫，本名石敢当，其父希望他敢作敢当，所以取了如此有意思的名字。
而他从小奉行敢作敢当、无愧于心的原则，同样也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成为正直的人。
“柳云谨遵师命。”
柳云俯身一拜，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所未有的宁静，不再浮躁，像是多了份依托，不再日日不安，想要得到，又不敢付出，害怕失去……
石敢当如今已经六十二，失去了独子，妻子又伤心离世，要不是还有祖上传下来的基业，他估计也难以从悲痛中走出。
经过几年时间，石敢当放下心中的悲痛，完全沉浸在医术之上，即使并没有做出什么成就，但依旧值得尊重。
窦万江与陈浩没有久留，一同告退离开，李管事、张水生也一同告辞，最后只剩下柳家四人与石敢当。
看得出，石敢当很喜欢新收的弟子，事无巨细地询问着他的生活。
将自己爱子的院子收拾出来给柳云居住，这样子，就是有人说柳云是石敢当遗留在外的孙子也有人相信的。
“石大夫，以后阿云就交给您了，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您多担待，该教训的地方也不用手软。”
作为长嫂，苏小艾表现出对柳云足够的重视，让石敢当格外满意。
“听说你们两日后就要离开凉城，所以，这两天阿云就暂时不用过来，等你哥嫂离开之后，再搬过来吧。
有什么麻烦的事，就跟师父讲，不用害臊。”石敢当是个细心而又和善的老头，很难让人不生出好感。
离开了回春斋，柳家三兄弟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
现在柳云却要独自留在凉城，这种骨肉之间的羁绊，是苏小艾无法理解，也体会不到的。
在她看来，出门游学是很平常的事情，她当年独自去英国学习，一学就是五年，连姥姥过逝都没来得及赶回来。
亲情的缺失，让苏小艾成为一个安然却又凉薄的人。
确定柳云将要留在凉城，苏小艾这几日都没有闲着。
买了几匹布，给柳云赶制了两身衣服，另外还买了两套和鞋袜之类的日用品。
苏小艾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她现在算是资助他求学，柳云当然得有所回报和贡献。
所以，苏小艾理所当然地将酒糟的做法教给了柳云，今后柳云就会提供和顺酒楼的酒糟，也省得大老远从柳镇送过去，浪费人力物力。
演示了几遍之后，柳云已经牢记于心。
苏小艾说得几个注意点他也记住了，应付和顺酒楼的生意绰绰有余，当然，凉城生意的账务也交给了柳云。
能者多劳，苏小艾很明白这个道理。
明日，苏小艾三人就要与李管事一同离开凉城。
柳家三兄弟单独出去交流感情，苏小艾继续在屋里做针线，给柳云做了件厚衣服，适当地表现自己的关心也是必不可少的。
两个竹箱里面装满了柳云的衣物，之后很长时间，柳云都是在凉城，估计过年之前才会回来。
棉衣什么的，下次送调料的时候可以差人带过来，再不济，成衣店里也能买。
再怎么舍不得，柳家三兄弟也将接受分别的现实。
上车之前，苏小艾找了个空隙，将一个荷包交给了柳云，“里面也不多，你在凉城生活，好好照顾自己，要是需要银子，直接走和顺的账。”
柳云伸手想要拒绝，“不用，我有了……”
“你能有多少？你们三个加起来不过六两银子，以后学医的时候，这些可不够。”
苏小艾还不知道柳柱，他们估计把身边的银子都给了柳云，好像她这个做嫂子的多么苛待小叔子似的。
犹豫了一下，柳云手下了苏小艾的荷包，心中暗暗发誓，等自己赚了银子，一定连本加利地还给她！
苏小艾又叮嘱了一番，看着这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孩子，竟然升起了一股不舍，“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写信送回来，要是得空，我也会让他们过来看你。”
“嗯，谢谢大嫂。”柳云扯了扯嘴角，“以后家里都靠你了，还有……阿玉，别和他一般计较，他……”
“我知道，我怎么说都是你们大嫂。他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心烦了。”
苏小艾拿柳玉没办法，无论什么招数用在柳玉身上，都似乎起不到作用。
这段时间的冷落，柳玉似乎怡然自得，完全没有被忽视的郁闷。
不得不承认，中二少年都很难搞，逼急了他们，估计会升起反人类之心，跟精神病似的。
天微微亮，一辆马车静静地驶出了城门。
柳云看着远去的马车，眼神黯淡下来，转身离开，属于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普通的马车，很不显眼。
苏小艾四人沿路都很低调，也不急着连夜赶路，加上熟门熟路的车把式，花了近三天的时间，马车终于回了柳镇。
看到这个安宁却又落后的小镇，苏小艾生起一股思乡的哀愁。
婉拒了李管事的邀请，苏小艾三人马不停蹄地回了村子。
三人大包小包的样子，引得众人驻足围观，纷纷过来打听凉城的风光，是不是和他们想象中的一样繁华，遍地黄金。
“艾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周荷花兴奋地迎了上来，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泥土，显然是刚从田里回来，“咦？阿云怎么没看见？”
“这事说来话长，婶子，你们先在院子里坐会儿，我们收拾收拾，屋里都是灰尘。”
苏小艾将东西摆放在院子里，这些都是带给村里的手信，“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都劳烦你们帮忙了。”
“客气啥，乡里乡亲的。”周荷花不兴这套，“你们路上还没吃吧，让你吴婶回去做些好吃的。”
吴婶也不介意，笑道：“赵家的，你可就偷懒吧。你们说会儿话，我去去就来。”
大家也没闲着，不多久就帮苏小艾把家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了，而吴婶也带着吃食过来，围坐在一起谈论凉城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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