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树聪颖灵活,善于察言观色,这基本就是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由此可见,那个男人的基因还真是不可多得的优秀。
他觉得匪夷所思,那时候的袁佳木,不可能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回祥云村后,就打听过她的消息,当时村里四处在播散着一个说法——袁佳木在高级红灯区“卖肉”,怀了个野种回来,据说孩子的父亲给了袁佳木四万块的分手费,袁父觉得脸面丢尽,在盛怒之下将她赶出家门,断绝了父女关系。
他初听之下觉得惊异,不过转念想想,人和世道一样,总是变幻无常,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说得明白?就算袁佳木小时候单纯善良,长大后也未必一成不变。
直到在云海市与她重逢,他才敢肯定,那些说法不过是谣传罢了。那么,只要袁佳木还是那个纯粹的袁佳木,那么她的过去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你脑海中应该也有很多‘江晋’。”习练说。
袁佳木摇了摇头,“其实,对于他,我没有那么多的想象。”她想把所有的期待都积攒起来,这样一来,待到重获光明的那天,见到他时的兴奋和喜悦就会更多一些。“我脑海中也有很多‘习医生’,而且,‘习医生’应该是最多的。”
习练愣了愣,心莫名地缓了一个节拍,“为什么?”
“因为我很想知道,瘦下来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袁佳木笑,“你小时候太胖了,我都看不出你的五官,从胖子晋升到男神,还是很令人好奇的。”
他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我很高兴。”
袁佳木怔然。
“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习医生,你一定会遇到很好的女人的。”
以前她跟他在一起时,很少经历这样尴尬的对话,所以她转移话题的本事还不算炉火纯青,甚至青涩得反而让彼此更加尴尬。
习练刚想开口,马路中央便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他迅速刹车,但还是躲避不及地撞上了。袁佳木因为惯性猛地往前倾了倾,下一秒,她便听见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车门被打开,夜风从外头灌进来,凉得她立马恢复了神智。
袁佳木感觉得出刚刚撞到了什么,但是貌似不重,因为碰撞和停顿的动静并不大。
“习医生……”
“你在车里等等,我去看看。”他很冷静。
她哦了一声,然后乖乖地坐着,隐约能听到他在外面打电话,报告事故和呼叫急救。
交警来了后,先是进行事故的初步判定。习练身上还有点残留的酒气,被敏感的交警察觉出来后验了酒精浓度,判定为酒驾,但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人是那个突然冲出来的女人,所以仅仅是扣了分罚了款。
习练打电话叫了代理司机把车开走,然后便打算跟着急救车一起把女人送去医院,他本想让警察把袁佳木送回去,但袁佳木放心不下,非要跟着他一起上急救车,他无奈,只好让她跟着。
夜里急诊科没什么人,急诊医生来看了女人一眼,查了瞳孔反射,做了抽血化验后,得出结论,这个女人应该是惊吓过度昏迷而已,比较可疑的是,她手腕上有捆绑的淤痕,衣服上也有不少撕扯的裂口,看起来十分狼狈。
习练坐在病床边,酒劲过后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皱眉揉眼,一言不发。
袁佳木摁了下随身带的报时器,才发现居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想着,如果江晋回来后发现她不在,应该会担心吧……她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出门出得急,没带手机。她听着习练沉稳而缓慢的呼吸声,感觉他应该很疲惫了,便没有打搅他。
她刚起身,便被习练喊住。
“去哪里?”
她只好老实交代,“我出去打个电话。”
过了片刻,他道:“好,注意安全。”
医院一层公共区有免费座机电话,袁佳木拿着话筒回忆了许久,也摁不出沈良铭的手机号。因为他们平时朝夕相处,分开的时候不多,打电话的机会自然就少,她对他的号码根本没什么印象。
袁佳木想了想,拨了齐欢欢的号码,嘟嘟两声后被掐断了,她愣了一下,再拨过去的时候显示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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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
木马已经累坏了,耸拉着耳朵,趴在地上不愿动弹。她摸着它的脑袋哄了半天,它才懒洋洋地重新站起来。
袁佳木和木马刚走回病房,便发现女人已经醒过来了,习练正在跟她说话。她的声音很飘忽,而且隐约有些颤抖,明显还处于受惊的状态,奇怪的是,袁佳木居然觉得很熟悉,好像听过。
结果,袁佳木刚靠近,就听到女人低呼了一声:“……袁佳木?”
袁佳木一怔,犹豫着问:“我们认识吗?”
女人稍稍有些激动,“我是方小萱啊,以前我们是同班同学的!”
袁佳木彻底傻了。
她没想到,在云海市除了习练,居然还会遇到祥云村的熟人。祥云村非常小,村里的孩子们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班级是非常广泛的情况,并不是什么有缘分的现象。方小萱性子低调,长得高还不太符合东方人的审美标准,小眼睛,塌鼻梁,方脸,所以常常被班里的男生们欺负。高三的时候据说她被星探发现,辍学当明星去了,随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了。
方小萱看袁佳木双目无神,手里还牵着一条导盲犬,终于察觉了不对劲,她缓缓坐起来,犹疑道:“你的眼睛……”
袁佳木:“瞎了。”
方小萱顿了一会儿,“我听说过你的事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袁佳木尴尬地笑了笑,“还好,你呢?”她突然想起今晚的事,忙问,“你今晚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冲到马路中间?多危险。”
“说来话长……总之,今晚是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实在很抱歉。”方小萱转向沉默的习练,脸微微红了红,“这位先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声线里的跳跃和情绪非常显而易察,袁佳木微微挑了眉,难不成一见钟情了?
“你认不出来了吗?”袁佳木问。
“啊?”
“他是习练,以前就在我们隔壁班。”
方小萱大惊失色。
041
方小萱因为太累,没说多少话便在病床上睡着了。习练接到患者的传唤电话,回了趟眼科科室,他本想让袁佳木回家,但思前想后不放心,便找来了个护士带袁佳木去护士的值班室休息。
袁佳木认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都睡不着,木马趴在地上,听着床上她弄出来的动静,同样全无睡意。最后她干脆不睡了,回到方小萱身边守着。
期间方小萱似乎在做噩梦,说了许多梦话,嘟嘟囔囔地,任她听力再好,也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她上前摸了摸方小萱的额头,落了一手的湿黏,她吓了一跳,刚想安抚方小萱的情绪,就被一把甩开了。她重心不稳地往后跌时,被习练接了个正好。
方小萱也醒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后知后觉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习练皱着眉将袁佳木扶好,“既然醒了,就去警局报案吧。”
方小萱捏着被角沉默。
袁佳木不解,却很识相地没有说话。
习练见她无动于衷,问:“打算息事宁人?”
“不行,太丢脸了,太丢脸了……”
袁佳木敏感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她想了想,突然瞪大了眼睛,摸索着走到方小萱的跟前,触向她的手臂,凌乱不整的衣服以及破口处露出的皮肤……
她……遇到流氓了?
方小萱哭着摇头,“这件事要是公开了,我和我父母都会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他们狠心一点的话,也会把我赶出家门啊……”她一向神经大条,说话也不过脑,发现袁佳木的脸色愀然一变后,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想说村里的人思想观念很老旧,他们……”
“你不要紧张,”袁佳木拉住她的手,“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也理解你的顾虑,没事,你平静一点。”
她的玻璃心早就烧成了金刚钻,无论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抑或赤.裸裸的口枪舌战,她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要在乎的东西那么多,她的心力有限。
“只要不是你的错,你就没有必要抬不起头。”袁佳木安慰着。
“没有那么简单的……”方小萱别着头,叹了口气,“几年前我不懂事,被人骗进了一家模特公司,这家公司太黑了,他们的合同里有很多隐晦的陷阱,我对这里头的门门道道一窍不通,现在回过头来才知道那就是一个卖身契,我想解约,但公司里的人不同意,我要打官司,公司里的人就一直对我威逼警告,今天的事……大概就是他们安排的。”
袁佳木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没经历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社会黑幕,虽然偶尔听齐欢欢谈起天涯八卦的时候会震惊于许多人在算计他人时的智商和情商,但大多数情况下她还是以听故事的心情去看待的,没想到会理她的生活那么近。
习练默了一会儿,道:“到底有多不简单?不就是去一趟警局,备一个案?我带你去。”
————————
习练带着方小萱去了警局,根据朝中有人好办事的原理,很快此事便被划为重点案件来办理了。方小萱觉得家里不安全,一时无处可去,习练也给她安排好了住处,那是他曾经用来安置袁佳木的小套间,袁佳木自然是觉得无比怀念。
小套间里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这让袁佳木很诧异,她好奇地问他:“在我走后,这里有人住过吗?”
习练答得很快:“没有。”
“没有吗?”袁佳木怔了一下。“不像呢……”
“因为每个月都固定有人来打扫。”
袁佳木哦了一声,没想太多,只以为这只是个洁癖患者的习惯,便转身去陪方小萱说话了。
习练走到阳台上,看着曾经布满了盆景现在却空落落的地板,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当年,他和袁佳木领了证后,见不得她跟齐欢欢两个人挤在十平米的小房间里,便弄了这么个地方给她暂住。隔三差五他就会来看一看她,给她带点吃的用的,那个她店里挂着的风铃,便是那时候他送给她的。
后来齐欢欢租到了个不错的房子,就把袁佳木接回去了。所以算起来,她并没有在小套间里住多久。那段时间他工作也忙,照顾她多少有点有心无力,想请个保姆但又担心表现得太过明显,会吓到她,索性任她搬出去。后来,他筹备出国的事宜,各方面手续都办好了,如果不是为了等她的孩子出世,也不至于拖延了那么久。
原本这个阳台上,到处都是他给她买的小植物,她很喜欢这些安静而充满生气的东西,更是沉溺于打理和呵护他们的过程,所以对于她后来会开花店,他一点都不诧异。
如今……
什么都不剩下了。
等一切都弄妥当后,已是第二天早上六点,习练和袁佳木等方小萱睡着后便离开了。在没了车,也叫不到出租车的情况下,习练只好勉强陪袁佳木坐一趟早班公交车。她知道他不喜欢公交车上乱糟糟的环境以及乱糟糟的气味,所以一直在劝他不要送了,有这时间不如早点回家休息,毕竟一夜未睡,多累。偏偏习练是个打定主意就劝不动的倔人,导致的后果就是,他一下车就吐了。
袁佳木本以为第一班车,人那么少,也没什么味儿,他应该能忍受吧,但她忽略了严重洁癖患者强大的心理暗示作用。
整个坐车的艰苦过程中,习练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好脏好脏好脏好脏……无限循环。
她站在虚脱的习练旁边,帮他拍了拍背,担忧地问:“你还好么?”
“……还好。”他气若游丝。
袁佳木不厚道地笑了,“听说有种病,叫高富帅症候群,一接触公车,烧烤,街边小吃这些**丝专属用品就过敏,我一直以为是网上的人无聊瞎编排的,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哈哈。”
习练默。
“你吐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办?”她很愁。
“什么怎么办?”
“你还得坐公交回去呀。”
“==……”要死人了。
在两人皆愁眉不展时,他们身后缓缓传来一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他回去。”
木马本来都发蔫了,一看到来人便开始摇头摆尾,好不兴奋。袁佳木听到声音后惊了一惊,背上忽然一阵一阵地发凉。他的话里明明毫无起伏,平淡得就像朋友之间最正常的寒暄,可是莫名就是让她觉得不好受。
习练直起腰,侧头看了看来意不善的沈良铭,目光同样锋锐的两人视线相交后便开始擦枪走火,火星四溅,所幸的是这些隐晦进行中的战争袁佳木都看不见,否则她一定会被这两个男人危险而充满煞气的神情刷新以前对他们的认知。
沈良铭忍着堆了一晚上的愠怒,尽量保持风度,但一想到袁佳木为他拍背,露出忧心的表情时,他心里的某个不安分的声音便开始在他耳边撺掇他发脾气。
一夜未归意味着什么?他不愿意按照他惯有的思维去猜忌她,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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