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铭手把着方向盘,灯影从他深邃的眼底连续划过,忽明忽灭,看不出是何情绪。
前妻这词,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逆耳了……
他沉了眉,脚踩着油门,缓缓压下去,仪表盘上的时速顿时开始往上窜,捷达老旧的车身已经开始颤颤巍巍,发出铿锵的动静。
路面的雪融了又凝,变得十分滑,他的车胎还没来得及换,于是当路边突然窜出一只流浪狗时,沈良铭往右一打方向盘,猛地踩刹车,车便斜着滑出去好几米,与后面的车撞了一下后,直接冲向了绿化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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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佳木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觉得憋闷,便起来喝水,结果冰凉的感觉一下肚,顿时清醒得丝毫没有了睡意。
她摁了下报时器,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他还没回来……她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把毛衣的最后一个袖子织完,悲催的是,她心不在焉地数针,数了三次都数错,正焦躁地数着第五遍,她的手机便响了,她立刻接起来。
“喂?”袁佳木尤不觉,她情绪里隐隐的一点期待在一声中显露无疑。
那头顿了片刻,声音里带着疲惫,“老板,怎么还没睡?”
袁佳木听见沈良铭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斟酌了下言辞后,心虚道:“已经睡了的,就是起来喝杯水。”
其实若是在以前,她大概会毫不别扭地说“给你等门啊”,但如今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种在说话前要反复琢磨到底合不合适,会不会被误会的忐忑不安的心情,就像在情窦初开的青涩时期遇到个心仪的男生,然后暗自倾心,又羞于诉说,心高气傲,最后聊聊而终。
她不喜欢隐藏什么,但面对感情,她就是个胆小鬼,因为在她眼里,一个人只要身体健全,就是个太过耀眼的闪光点,耀眼到让她没有勇气去触碰。
高攀不起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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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铭突然笑了笑,没有戳穿她。她有良好的作息习惯,睡前必然会关机,如果只是为了喝水,为什么要特意开机?
袁佳木问:“你今晚不回来了吗?”
沈良铭眉眼放柔了许多,心里因习练而滋生的不快也消散了,她这句话,可真像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他揉了揉磕伤的前额,环视了一周半夜还十分热闹的公安局,皱了皱眉,表情有点为难,“大概是回不去了,给你打电话只是考虑到,‘万一’老板在为我的夜不归宿而着急,这样交代一声你应该会放心了。”
她的脸微微红了红,听到他那边有点吵,不由得想到了八点档,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在那里,他会不会在那里?唔,那个灯红酒绿的地方……
“……你跟朋友在一起么?”
“我一个人。”
她一愣,“啊?”一个人玩通宵?难不成在网吧?
他叹气,“情况有点复杂,总之……”他话还没说完跟前的警察便朝他喊了一句:
“那边的,沈……不是,那个,江什么来着,江晋,过来把事故报告单签一下,刚刚让你联系家属保释,你联系了没?你也没什么事,在这里呆着干什么?公安局又不是收容所……”
吧啦吧啦。
袁佳木错愕。保释?事故?她迟疑地问:“你在公安局?”
沈良铭无奈地看了一眼催促他的警察,真是谢谢他的爱岗敬业和啰嗦婆妈了。
袁佳木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尽管沈良铭三番四次嘱咐她不用去,他很好,第二天他会准时回店里工作,但她还是没有乖乖听话。他在电话里只说出了点小车祸,也不知道有没有隐瞒受伤情况,实在让人提心吊胆,她怎么可能呆呆地杵在店里等?
袁佳木带着木马,进了公安局后被门槛一卡,打了个踉跄,差点跌跤。
她来得匆忙,头发也没有扎起来,蓬松而柔软的天然卷发落在肩膀上,发色偏黄,衬得脸愈发白皙小巧,再加上她没睡好,眸子里有明显的红血丝,浅褐色的瞳仁带了些朦胧的水光,鼻头被冻得发红,整个人看起来娇弱可怜。
喧闹的公安局忽地安静下来,好些人转头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牵着的导盲犬,时间如同停滞了几秒。
袁佳木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刚刚在门外她还觉得有点吵,怎么现在突然没人说话了?
离她最近的男警察走过去问:“小姐,请问有什么能帮你?”
其他的警察们私下嘘声一片:这大老爷们平时豪声豪气的,突然走温柔路线真让人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竖中指!
袁佳木:“警察先生你好,我找江晋。”
沈良铭背对着她写三千字检讨,没注意到她来,听到声音后一回头,心情复杂了许多。站在他跟前的警察朝他挑了挑眉,抱着臂小声调侃道:“哟,沈小少,怪不得你不想联系‘家属’呢,原来是‘家属’不方便来,而且长得还挺漂亮,晚上出门是不安全,好吧理解你了。”
沈良铭睨他一眼,“姓宋的,掰好舌头再说话,我是江晋,沈小少是哪位?”说完起身走到袁佳木跟前,一把牵过她的手。她惊了下,刚要说话便听到他说:“是我。”
“你……”
“先别说话。”
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捏了又捏,好像在忍着什么,口气还有些僵硬冷淡。袁佳木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噤声比较好。
宋警员瞪眼:“哎!你检讨还没写完……”
沈良铭立起手掌,“稍等一下,我们有话要谈。”
宋警员:“……”
沈良铭把袁佳木摁在了角落的长椅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她跟前,坐下,沉默。
袁佳木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阴戾的气息围绕在周边,四下已经恢复了喧闹,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不说话,她也不敢吱声。
“我说过让你别来。”
“嗯……”
“你知不知道现在治安有多差?你一个女人大半夜到处跑,是怕没有机会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吗?公安局到半夜了都那么热闹,你也该想象得到外面到底有多乱,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说不定到时候我连去哪儿捞你的尸体都不知道!”
袁佳木的脸上几乎就写着“骗我吧”三个大字,又傻又呆,还毫无缚鸡之力,绝佳的是还是个盲人,这就是为什么她刚刚一进来就成功地吸引了某些诡异的目光的原因。
沈良铭揉了揉眉心,非常头疼,她这样没有自我保护意识,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口气有些重,嗡嗡嗡的声音响在她耳边,骂得她脑袋发蒙,她也急了,声音破天荒地拉得高了些:“我想的也是,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车祸又不是小问题,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会不会撞到人了,事态严不严重,你都不愿意告诉我,我只能干着急!”
宋警员拿着咖啡从他们前头走过,万分不屑地嘟哝了一句:“出事?他要真出事了云海的股市就要大洗牌了。”
所幸的是袁佳木没听明白。
沈良铭静了几秒,问她:“着急?为什么?”
“因为我担心你呀!”语毕她眨了眨眼,抿起嘴唇,后悔莫及的样子。
糟糕,嘴太快了!
沈良铭看着她变化莫测的神情,再联想习练嘴里云淡风轻又略带挑衅地说的那句话,心情在这一瞬间起起伏伏,情绪膨胀到最后,归寂于茫然。
他几乎没有动过怒,更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动怒,自他爸妈在马尔代夫出意外后,他甚至连情绪波动都很少出现,今天的沈良铭,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接着便是一段耐人寻味的相对无言。
宋警员又悠悠地走过,悠悠道:“要训回家训,nd别训得太狠了,人家也是担心你呀。”
沈良铭:“……”
袁佳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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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店里时,袁佳木和沈良铭没有说话,后座的气氛一直诡异,只有宋警员在前头开车,然后吧啦吧啦说个不停,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袁佳木本来还好奇,沈良铭对这位姓宋的警察同志的态度明明不是很友好,为什么警察同志也不生气反而嘻嘻哈哈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故交。
她忍不住,在宋警员兀自口沫横飞的时候,天真地插嘴说了一句:“我看你一直要他修改检讨书,还觉得你故意在为难他呢,真想不到你们居然认识。”
宋警员哈哈一笑,“我是在为难他啊!哈哈哈——多难得的机会啊!哈哈哈——”
沈良铭拿着一小袋冰块敷淤青的前额,冷冷道:“你对我恶意刁难的过程我已全程录音,正准备投诉,不用谢。”
宋警员脸一塌,“沈小少,做人要厚道知道么?”
沈良铭眼睛登时变得锋利,视线立马转向袁佳木。
袁佳木愣了愣,“沈小少?”她转向他,目光意外地毫无偏移地落在他身上,“沈小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念凡尘姑娘的一颗地雷和一颗火箭炮!∓gt;_∓lt;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