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端了茶水上来,看我兀自发呆,低声唤我:“夫人?”
我悠然抬头,笑道:“听说,王爷为此事,将子建狠狠训斥了一番呢。”
晚晴蹩蹩眉,眼里闪过一丝担忧,“这次看王爷的样子,怕是要对三公子失望了,说起来,三公子也没什么大错,这样处罚是不是太过了?”
我悠悠,“晚晴,虽说你是我府上的丫头,我却很少关心你的事情。今日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心里喜欢三公子?你不用害怕,如实说出来就是。”
听我这般说,她脸上带了微薄的骇,却很快便微微施礼,亦是表现的落落大方,柔声回道:“三公子才华卓绝,风度翩翩,但凡是个女子想必没有不喜欢的?奴婢身卑位低,与三公子是泥云之别,不敢有所妄想,只是,奴婢敬佩三公子的才情,才说了着些话,是觉得王爷对三公子太过苛求了。奴婢哪里敢喜欢?只要站在远远地地方看着三公子,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我微微举目,望着远处的风景,有凉风吹过掠起几片落英,就连天际都那么清楚的映在眼底。忽然觉得心境平和,默默一笑,道:“若是有一天尘埃落定了,我让你给他走,你愿意随在他身边照顾着他,护他平安么?”
是,我知道,这一场无声的世子之争,曹植已经输了,他日,邺城将再也没有曹植的容身之地,自此海角天涯,只怕在不能有半分的骄傲。我也承认,我心底里是放不下他的,无关风月无关爱情,只是一个长辈的不忍,对曾经他身上那份天真的不舍。若是有个人陪着,伴着,即便再如何潦倒不堪,总还能活的像是个人。就如同一路陪着我走过来的佟儿,晚晴也可以在他最失意的时候,跟他站在一起,那样的话,他就不再会是一个人,也会有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奴婢可以吗?”晚晴明显很是局促不安,小声的问我。
我点点头,“可以,只要等到那一天,你可以离开的那一天。”等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想琉珠一样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们也可以有个幸福的小家,不会再被卷进争斗的涡潮中。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我不是郭照,做不成工具,不能说杀死谁就毫无歉疚的去杀死谁。
晚晴似懂非懂,却又不敢再问。我想,此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是古怪,把她给吓着了?兀自笑笑,“没什么,只是随意说说,你也莫要当真了。在这偌大的府邸,连我都不能得自由,何况是你们呢?”
见我恢复正常,她才附和着笑笑,“夫人说的是呢。”
几天后王府派人来传话,曹丕慌慌张张的跟去王府,我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慌张的样子,就连当初被曹操下进牢里受刑也不曾日次慌乱过,我有心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终归还是没时间开口相问。
曹丕那般匆忙离去,我在屋中担忧的坐立不安,又正值初夏,心中浮躁难免身上就出了汗来,湿湿黏黏很是难受。站在一旁打扇的婢子见我如此,加重几分力道。
晚晴命人煮了绿豆熬成的汤放了几枚冰块,端来呈给我,道:“夫人喝些冰豆水消消燥气,大公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在脑中仔细搜寻曹丕今年哪里可有什么不小心的举动,却发现今年无论做什么,曹丕都非常小心翼翼,并未有什么不合意的举动。思来想去,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便点点头,道:“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才对。”
正说话间,曹铭却在外通禀,“夫人,有一个自称是文钦的人说是要见夫人。”
我心下一凉,难道是魏讽一事暴露了?亦或者是文钦是曹丕暗中指使的事情被曹操发现了?才刚刚放下的心忽然又揪起来,若真是如此,曹丕会怎样呢?魏讽本就有反心,这件事就算是被曹操知道了,应该也只是谴责曹丕知情不报?何况,文钦受曹丕之命监视魏讽也算是功德一件,曹操应该不会为难曹丕才对。这样想着,又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了。
“夫人?您是见他还是不见?小的好去回复一声。”曹铭的声音又从屋外催着。
“见,快让他进来。”我急忙道。
曹铭唱诺退去,我才起身让晚晴帮我正装,简单收拾一下前去正厅见客。
来到正厅的时候,文钦已经在厅中候着了,见了我,忙起身行礼。我忙制止道:“别行什么虚礼了,子桓一大早就被召进王府,行匆忙,倒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快些说罢。”
曹丕前脚才进王府,他后脚就来府里求见,这绝不是凑巧偶然发生的事情。
“夫人明鉴。今晨朝中的金袆、耿纪、韦晃等人暗中密谋造反,丞相一怒之下将其全部镇压,为首的人将于午时斩首,魏讽那边暂时和关羽等人的书信来往也中断了,看来怕是东窗事发落个跟金袆一样的下场,刚才夫人说大公子被临时召进王府,想必是因为这件事情。”
我对金袆y韦晃之流并不清楚,况且这场叛乱发生的如此迅速,只怕事发之前,并没有人知道。
“太史令吉本参与了这次的逆谋,他们烧了丞相王必的王必的大门,王必逃跑一路奔来邺城,途中被射中左肩,好在没有性命之忧,终于将此事禀报了王爷。王爷昨晚连夜吩咐严匡协助丞相王必平乱,至今天早晨,叛党已全部被擒获。”他喝口茶水,又道:“此事当真是千钧一发,若丞相王必晚逃一时,只怕是现在早已为国捐躯,金祎已经带着大军兵临城下了。”
我暗自舒一口气,看来召曹丕进府并不是为了为难曹丕,是进府商议平叛的事宜去了。隧道:“那你今日过来是为何事?”
“是过来给主上提个醒,魏讽只怕是对我有所怀疑了,望他赶紧想个对着才是,若不然,怕是不好抓住魏讽的小辫子了。”
我点点头,他倒是也心细,不过说起来,他确实是比一般的人心思细腻,那日在街上偶遇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对事物观察之细微,确然是个难得的人才。隧道:“既然知道魏讽已经对你起疑,你竟还敢如此大胆的前来府中,难不成是自己故意露出马脚与他知道?”
他登时面骇然,“这玩笑可使不得开,夫人这话可是会要了文钦的命的,文钦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这样做的。”
我失笑,“不过是说说笑话罢了,何至于如此?你我也不是方才见面,饭都一起讨过了,还能害你的命不成?何况,还欠着你一条命的恩情。”
他抬手,轻轻拭掉额上沁出的汗珠,道:“夫人这玩笑开的实在不是臣下能承受的起的。”
我止了笑意细细打量眼前的他,今日穿的是素衣衫,头发有些散乱的垂在面颊,俨然一副初遇时的乞丐模样,转眼再看他坐的椅子旁边,正竖搭着一顶斗笠。看来是为了避人耳目,特意准备的行头,隧道,“罢了,辛苦你走着一遭,既然是出了这般严重的事情,曹丕怕是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了。你今日就先在府中休息,待曹丕回府之后在商讨个对策罢。”
见我如此,他点点头,“这样也好。”
“我们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了,可有兴趣与我杀一盘棋?”
左右我自己干坐着等也是等,既然正巧他来了,便想着不如一边下棋一边等,倒是能平平心气。
对于我的提议,文钦并未拒绝,却说不敢赢我,让我一个子。吩咐人摆好了棋盘,便与他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子在棋盘上厮杀,越是气定神闲。
有人陪着便觉得时间过隙,厮杀几盘之后才惊觉天已晚,正打算收了棋局命人传膳,曹丕也正在这个时候回府。
我迎上去接过他脱下来的大袖褙子,道:“可还顺利么?”
他点点头,“嗯,只是这次也损失了不少兵力,不过总算是将叛贼全都擒住了。”
我将褙子递给晚晴,微笑着比了比偏坐,笑道:“你看谁来了。”
曹丕顺着我的手势,这才看到正在收拾棋盘的文钦,面有疑,道:“你怎么来了?”
文钦手中还抱着棋笥棋罐的古称,忙过来行礼,道:“文钦有要事禀告。”
曹丕点点头,面郑重道:“起来说话。”又转身对殿中伺候着的婢子吩咐:“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必进来。”
一众婢子唱诺,便都起身告退。晚晴看看我,欲言又止。我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也出去候着,等会若是用着你,我会叫你进来的。”
待晚晴退下之后,文钦才从怀中掏出一卷牛皮。我微微诧异,起初文钦可并没有告诉我这牛皮的事。心中不免有些许疑惑。
曹丕皱皱眉,接过牛皮在桌上铺开,我凑过去细细观看,这牛皮上好似是用了什么特别的笔墨绘制的地图,看模样,跟邺城的地图有几分相似,却有几个地方以红线和黑线标注开来。
“这是邺城的地图,是铜雀台刚建成的时候的轮廓,标注上的红和黑部分大多是邺城的军事隘口,昼夜轮番交替换岗巡逻的地方。你怎么会有邺城军力部署的图?”曹丕看着文钦,眼中精光闪过,我分明看到了一丝不信任的痕迹。
文钦却并没有发现只是站在一旁低头讲解,“我从魏讽的书房发现这个地图,连夜按照原本绘出来的。我想,魏讽已经对邺城的所有兵力和值守有所了解,看着地图的红黑标注的地方,不难发现他已经完全掌控了侍卫换班和交替的时间,我想,这个地图对主上来说有用,就暗自偷抄了下来。”
曹丕看着地图,静默了会道:“继续监视,你做的很好。”
听曹丕这么一说,他显然是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文钦很是为难,显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说。”
文钦看看我,又看看曹丕,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觉得,魏讽似乎对我起了疑心,进来很多事情都不再让我参与其中,对我能活着回去的事,似乎抱有很大的不信任。”
曹丕将地图卷起,小心收好,一边道:“这地图我收下了,至于魏讽对你起疑的事情…你尽管放心的回去,在他身边好好监视着,他若对你起了疑心,凭他的谨慎,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曹丕话一出口,文钦似乎是领悟到了什么,忙磕头道,“是,是文钦糊涂了,魏讽这个人最是宁可错杀一千的主。”
我悠悠接口,对曹丕道:“我让他今晚先在府上留宿,明晨一早就走。”
“不要留宿了,用过饭后连夜赶回去。”曹丕淡淡,又转身对文钦道,“我的用意你明白?”
“是,主上是不想文钦暴露今天的来府中的事情。文钦这就告退,连夜赶回去。”说罢便拾起桌上的斗笠,告退出去。
我呐呐道:“要不要差人送送?”
“不要差人送送,既然是偷着来的,害怕别人不知道要找人送送他吗?”曹丕端坐在桌前,又道:“一天没能吃上东西,现在饿得紧,赶快传膳。”
我点点头,笑道:“是。”
吩咐晚晴让婢子们把饭菜端进来摆放好,曹丕食欲大振,吃的多了些。撤完膳后执意要拉着我去庭院走走。我无奈,道:“如今正值夏日,院外蚊虫繁多,不宜走走。”
他闷笑两声,“平日里常常用艾草沐浴,不怕蚊虫叮咬,再说,平日里府中的奴才都闲的紧,抓抓蚊虫也是常做的事情,不会有太多蚊虫的。”
我扶额,只觉得许久不曾再见曹丕这无赖的模样,顿觉莫可奈何,只附和道:“罢了,那便出去走走。”
东天弯月一轮寂寂悬于几点星子当中,这夜却不似盛夏酷暑的潮热,倒颇是有些微凉寒意。
许是惊觉我手指的冰凉,曹丕暖暖笑意袭进耳间,只听问他声音柔和,满是宠爱道:“瞧你,还是这般畏冷,当年睿儿早产,杜太医说你身子虚寒,要好生调理,可是我却没能把你的身子调养的很好,致使你这么多年,依旧是怕冷。”
我轻轻拉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走着,这深深的庭院此刻,却希望路没有尽头,相陪他走过春夏,走过秋冬,一直走到白发苍苍,相看两厌的时候。
“这些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已经不敢再有什么旁的奢求。若说走到现在,我还有什么能向上天请求的,也只有求他让你我,还有我们的睿儿和英儿,能够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了。”我柔柔的说着心里的想法,说给身边的曹丕听,说给自己听。
曹丕闻言捏捏我的脸颊,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么容易就满足的样子,当年在无极你的家中,你第一次给我你不是贪图名利富贵的人,只求有人能一心相待,就是你的福气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你。”
“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我笑着问他。这么多年,我早就忘记了当初的很多事情,包括那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誓言,而这些,也早早的随着沉浮的命运被我丢弃掉了,不愿再去想起。
“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所以这许多年,我一直都对你真心相待,希望你会觉得是一种福气。”
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他了,我早已经不在乎的心愿,只有他还想着替我达成。
“今日,父亲将我叫过去,不仅仅是因为许都造反的事情。”曹丕目光收了回去,淡淡的看着冰凉的月,“还为了世子之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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