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都常年牧奴打扮,穿着破烂衣服,浑身肮脏,甚至带着异味。今天弄干净了,样貌看起来竟有如江南少年般清秀。
回想起与木都相遇时的种种,柔弱无助、楚楚可怜,是木都留给他的最初印象,更有那纯真的泪光,让人过目不忘,他如此使人想要保护。
张珏抬头望月,月亮本不会发光,它的光华都是虚假的。难道这一切也如月光一般吗?
“谁在外面?”屋里突然一声惊喊,接着有脚步声急跑,房门吱吖声开了。“珏哥哥?你怎么在外面?吓死我了!”木都摸着胸口。
“没睡呀?”张珏问。
“睡了好大一觉,刚刚醒了,就看见有人影在窗边晃动。”木都回。
“还想睡吗?”
“哪有那么多瞌睡!”
张珏微笑,“我也睡不着,那就陪我走走吧!”
木都似害羞,点点头。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借着月光行走于山寨。冷冷的光辉,冷冷的气氛,一路张珏都没说话,木都也把头垂着,一言不发。
不多时,已到了山寨边缘,这里没有寨墙,前方是处悬崖,连巡逻队的士兵都没有。因为没有人能从垂直的崖壁攻上来,真有那样的人,必不是普通人了,那么派守普通士兵也无意义。
“前面没路了,珏哥哥。”木都提醒说。张珏当然知道没路,木都这么说,其实是有意试问,到这里来干什么?
“木都啊?你觉得这座白马寨有被攻破的可能吗?”张珏站在悬崖边问。
少年露出呆呆的表情,而后笑道:“珏哥哥神劝盖世,谁能攻破你的寨子?苍露虎部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部族,他们都没办法,在山下气得跳脚。可见珏哥哥有多厉害了!”
“是吗?”张珏淡淡地随着他笑,“木都,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奉承话了?我这个山寨虽现在看来有水有粮,地势也险要,可若五星联盟来攻,被攻下也是极容易的。你说对不对呀,木都?”
“我不懂打仗,珏哥哥问我,当然夸珏哥哥厉害。再说,五星联盟是什么呀?不是蒙古人么?”木都疑惑地看着张珏。
张珏转身面对他,“我们相识多久了?”
木都歪头想了想,“我不知道纪年怎么算,只记得草原上的青草黄了一次、两次、三次……”少年数着手指。
“有十多年了吧?”张珏说,“木都啊,知道我为什么还这么年轻,犹如当年之貌吧?”
“因为珏哥哥不是凡人,他们都说你是天上来的神仙。”
“那么你呢,木都?”张珏问。
木都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脸,“我的脸?我很少照镜子……他们说我有张孩子脸,看起来就像小孩。珏哥哥,你不会以为我也是神仙吧?”
“那么你的脚呢?”张珏又问。
木都的双脚立刻不自在地扭动,“我的脚有问题吗?”
“你说自己从小做牧奴,赶着羊能走好几个月。如果你真是牧奴,确实有此本事。可你从兴元府走到此地,却已满脚血和水泡,就像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公子,突然赶了路。”
“我确实是牧奴啊!以前珏哥哥以看到的,他们打我,把我命视如草芥!”木都急道。
张珏摇头,“牧奴,只是一个身份。你为表明自己赶路而来,所以造出那些伤痕,也借此博取我的同情,可你装得太过了,一个牧奴,再怎么为逃命赶路,都不可能在自己的粗糙皮肤下留那么多伤。种种疑点结合,只可得出一个结论——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以牧奴身份,潜伏在蒙古的五星联盟成员。”
“瞎说!珏哥哥瞎说!什么五星联盟,我从没听说过!”
“那就把鞋脱掉,我再看看你的伤。不是说穿上鞋就痛吗?还不到一天,就能穿鞋了?愈合力惊人啊!从那年见面起,你就在骗我,所有的可怜相,都是为了接近我装出来的。你甚至不是从兴元府赶来,跟着也罕和许沐来的吧?你一定没试过普通人从兴元府徒步至名山县会花多长时间。”张珏苦笑,也似嘲笑,嘲笑木都自作聪明,嘲笑自己轻易就相信了人。“你到我的山寨里来,为了什么目的?与他们里应外合,攻破此寨吗?”
“珏哥哥!”木都泪眼婆娑,少年如一个受了冤枉却无法辩驳的人,急得憋红了脸。他突然冲至悬崖边,“珏哥哥!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张珏心有所颤,但很快不为所动,冷冷看他下一步行动。
“珏哥哥!”木都呼喊,脚往前挪了挪,几粒石仔儿滚下了黑不底的山崖,“我真的跳了!真的跳了!”见张珏没有动静,木都的声音更急。
忽然间,他纵身一跃,居然真的跳了出去。
“木都!”张珏终于喊出了声。
少年的身体悬在了空中,又被股力量拉回崖边。
“珏哥哥!”木都顺势扑进张珏怀中,“我就知道珏哥哥会救我的!珏哥哥就算怀疑,也一样舍不得我!”
张珏无言,在木都跳出去的刹那,他仿佛觉得自己的怀疑错了,他不能害了木都,所以冲上前,伸出手。但救下木都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犯了傻。
木都感动地揪紧了他的衣衫,那力量就像绳索在身体上绞动。
“可是,珏哥哥的怀疑,确实是正确的。”木都抬头,仰望张珏的脸,闪着泪光的眼目下,嘴角挂出笑容。
张珏低头注视着少年,冷冷的,不为一切动容。
数条植物根须状的东西如虫一般沿着张珏的身体攀爬,它们不是奇异的生物,真的就是植物的根。它们如蛇如绳,把张珏和木都一起缠绕。
白马山下,找不着木都的许沐,在帐中闷着一言不发。没有木都在身边,他作不了任何决定。
“不就是丢了个小奴吗?那小奴可能被山中的狼叼去,已经吞进肚里,怎么找?别想以此当借口推脱,苍露虎要跟你合作,是你有本事的证明,这是荣耀!”也罕说劝道。他希望借助许沐的御水之力,助他们攻上白马寨,但许沐一副不拒绝也不答应的态度苦恼了他。
他这般说话,不把人得罪就是好的了,哪能求到人帮忙。按竺迩在也罕身边不住说着好话,让也罕消气,也让许沐不要见怪。也罕的脾气躁,哪喜欢按竺迩这那些婉转的话语,没听几句,连按竺迩一起骂了,最后气得离开帐篷。如此帐内只剩下两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按竺迩确认四周无人,向许沐近了两步,小声道:“使君不答应我们兄弟请求,是不是别有难处?莫非是未得到上面的指示?”
许沐心烦意乱中,被说到要害,一下子盯住了按竺迩。他早有了解,按竺迩聪慧过人。
按竺迩微笑,“看来我猜对了。允我斗胆再猜一猜,给使君下命令的,是不是那个使君正在找的小奴呢?或许他并不是奴隶,他就才是真正的主人吧?”
许沐眼中异色泛出。
按竺迩心头暗险,不敢再说,因为自己又说对了。一旦说破,或许反有危险。
就在此时,四周群鸟呱叫,把帐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