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雅就这件事问了史嵩之。史嵩之表现出无奈,他虽为京湖安抚制置使,但对方是四川制司,不听他节制,而且他没必要为个小卒与四川制司翻脸。另外对张珏来说,其实是美事,他是因罪发配到襄阳充军,有了转军令,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乡了,这难道不好吗?
但彭大雅始终奇怪,因为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哪有制司直接给士卒转军的,通常兵卒转军都是整队整部地转,绝没有只转过一人。史嵩之同样感到奇怪,但看不透对方意图,眼下朝廷雄心万丈,即将收回河南故土,大军已往河南挺进,他身为此事的推动者之一,有更多大事要忙。另加上朝中有人不断对他弹劾,史嵩之早已无遐杂事,这等小事连关心都轮不上,没多久就作罢了。
王虎得知张珏要回四川,也没留在襄阳的心思,毕竟要安顿上年纪的师叔,还是回家乡心里踏实,而且名山县的家里还留着些师父的东西,师叔应该有兴趣看看。因而决定与张珏一同返回四川。
张珏无所谓,有人相陪,路上也是一乐。
转军都有转军钱,张珏拿此钱买了一头骡子,车就不用了,入川的路险,车进不去。骡子是用来给上年纪的段大师代步的,行李由他和王虎背着。
送别那天,彭大雅赶来千叮万嘱,四川制司绝对有古怪,特意问了问,他与四川安抚制置使赵彦呐是否有过节。
赵彦呐其名张珏一直只有耳闻,与他素不相识,不过又想,自己与黄伯固同样素不相识,还不是暗害自己,幕后人没抓住,谁做制置都可能成帮凶。未免彭大雅担心,张珏装出胸有成竹。以张珏的本事,彭大雅没什么可担心的,到也放心,就是不知何时能再见。
“以后大哥会来四川也说不定。”张珏玩笑道,说着与前来送行的众人告别了。
回四川的路上,他们听闻了不少大事,最大的事便是朝廷出兵收回故土著人。说者个个一脸兴奋,他们小时候就听爷爷讲,靖康年间,女真人来了繁华旧京,抢金银,抢女人,二帝北狩,大好河山被女真虏酋夺去。从那以后,每一代宋人做梦都想收回故土,一雪前耻。爷爷没看到的事,到他们这代居然看到了,难道不该欢喜,不该觉得幸运,自己生对了时代?
王虎在茶铺歇脚,给自己和师叔倒上凉水,一路上听着的都是这些话,他也兴奋无比。“我这生什么都见过了,奇怪的、不奇怪的,连这种收复丢失百年国土的盛况都能遇见,不知还能遇上什么。”
段大师沉默,或许茶铺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
干坐着看他们喝水的张珏毫无顾忌,说道:“两国生死大战,你没遇上过吧?以后就让你见识见识。”
“什么两国生死大战?”王虎不懂。
张珏觉得悲哀,“我说你怎么不懂呢?你跟着王坚,跟着孟珙,也有些不知时日了,还跟着使团到蒙古转了圈,怎就看不明白?当今还有哪两国?大宋与蒙古。”
“不是已经结盟了吗?以后两国永世修好。”王虎惊且纳闷。
“呸!那纸盟书,我都不信,你这个当过强盗的人还信?”张珏无奈地托起下巴,王虎政治敏感度为零,“什么盟约?我敢说,窝阔台盖国玺的那一刻,就在想怎么背盟了。”
“不会吧?两国之约能当儿戏?”四周都是沉浸在欢乐中的路人,王虎不敢打扰他们的喜悦,要是听见这桌人在说丧气话,定会围来要把他们驳倒才肯罢休,所以就连王虎都压低了声音说话。
“这有什么,这就是国与国的关系。盟约从来都是废纸,想废除的时候,对方放个屁都可成为理由。”蒙古有许多背盟的理由,但都脱不开利,大宋富而虚,就是块没人看守的肥肉,不咬白不咬。
促使蒙古南下还有重要理由,那就是五星联盟,他们若想瓜分这个星球,必须消灭藏于大宋的天外天。所以无论怎么看,这场战争都将无法避免,而这条理由,张珏就没必要说出口了。
王虎还是很难理解,但对两国会爆发战争并非不可接受,他想了想,似经过了场深思熟虑,点头道:“幸好我们宋军已经进入河南,即使蒙古翻脸也不怕,地已经拿到了,就看怎么守住。”
张珏摇头,“这才头痛呢!宋军战线太长,蒙古一旦反扑,根本抵挡不住。”
王虎更不解地望着他。
张珏幽幽道:“我们回来的时候注意到,整个被金国统治过的地方,其实已经十室九空。我们去过东京,那里没剩几户人家了,更别说其它地方。蒙古已经把那里变成赤地,人口、粮草,什么都没有,宋军一旦进入,只能依靠南方补给。补给线这么长,怎不危险?而蒙古人的反扑必定会很快,他们不会允许宋军站稳脚跟。”
王虎倒吸口凉气,听起来确实凶险,“那我们怎么办?”他急问道。
以宋军目前的状态,在河南遇上蒙古军,必败无疑。张珏也琢磨着扭转局势之法,但无论想哪条路,都是个败字。若败得不是很快,能坚守阵子,或许还能留住部分土地,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资源可用,无人丁补充兵源,连城池都残存不堪,没有时间恢复修缮,最后都守不住。
“你怎么不说话了?”王虎问。
“我想了又想,想不出办法。”张珏笑道。
王虎也傻笑,“你要是想得出,你就去当将军了!”他看了天,“时辰差不多了,不赶快点,可能到不了下一个村子,只能露宿荒山野岭。”
他们说完结帐,继续赶路。
局势的演化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瞬息万变,但其实早在另一些人的预测中。
以赵葵、全子才为主将的宋军为完成收复故土的伟业,雄心万丈地进入河南。他们作了最坏打算,比如遭到蒙古军的抵抗,然而进入得出奇顺利,蒙古在此几乎没有驻军。宋军一阵欢呼,士气高涨,继续向北挺进,
端平元年七月初,入东京,七月底入洛阳。走遍了大半个河南,他们渐渐明白了,为何蒙古人不驻军的原因。曾经的洛阳,数朝古都,宫殿雄奇,人口百万,而如今数得出来的,不过几百户,全城才千余人。连人都没有,还驻军做什么呢?
整个河南就是一片人迹罕见的旷野,多年战乱,或被屠杀,或被当了驱口,昔日繁华荡然无存。住这里的人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给养军队。宋军等于到了个座弃之可惜,守之无用的废城。
才过数日,八月初,蒙古大军至。
宋军不能守,兵败南退,蒙古军全线反扑。宋军一退再退,一月间,才到手的河南之地顷刻又失去,收复失地的宏愿如同一个短暂的梦,随着鸡鸣就碎了。
而事情未完,蒙古又下檄文,责宋人背盟,弃两国之好,夺河南之地,因而蒙古兴师问罪。这篇檄文等同于宣战,宋人吃了个哑巴亏,即使斥责,声音也被蒙古铁骑的隆隆铁蹄声淹没。
张珏一行出了川东山地,进入平原,路就好走得多,他们卖了骡子,改搭商旅的顺风车。路赶得顺风顺水,就快抵达成都。
一路上,客商们的交谈变了气氛,以前个个神采飞扬,还说将来要把生意做到河南去,可现在变得垂头丧气,甚至人心惶惶,因为蒙古大军就要打来了。
张珏也有忧心,他这次从军注定会与南侵的蒙古军遇上了。身边王虎则突发了满腔热血,看他那冲动劲,搞不好安顿好他师叔,也要从军打蒙古人。张珏一问,他还真有那意思。
“现在不急,等你定下去哪支军,我再跟着投去。上阵杀敌,我们还是一起。”他憨笑。
“那好啊!你可别背后给我一刀就行。”张珏笑。
王虎愣了愣。
“我开玩笑的!”张珏大笑出声。
王虎明白张珏说的什么,大脸通红,愧疚道:“这事就别提了,以后我会给个交待。”
张珏信他,点了点头。看来幕后指使王虎的人,与王虎情谊极深,王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卖对方。能让王虎如此维护,张珏更想知道那人是谁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