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鱼清清之后,娘也不见了踪影,许沐双重打击之下,已惨无人形。不久之前,寻母到江边,见着汉江水,幽幽恨意顿起,竟然投水寻了短见。可在水中沉了好一阵,都没把自己淹死,最后被邻人捞了起来。
天不要他死,要他活受这痛苦吗?许沐既恨又不甘,可也无可奈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到现在仍不信娘已死了。”他对邻人说。
“节哀吧!没找着尸首的多了去了,大娘也应是如此。早日给大娘立个坟冢,让她安息才好。”邻人劝道。许沐最近呆呆痴痴的样子让他们有些怕了,又更怕他寻死,有空的时候轮流把他看住。
“一夕之间,我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女人。我还剩什么?”许沐按住额头,痛苦难忍。
他亲眼看见鱼清清被斩掉了头,而杀人凶手之一竟是与他称兄道弟的张珏。人心怎么如此难以捉摸?他恨,他想复仇,却又觉得自己渺小无力,所以数倍痛苦。
“我已经一无所有,留在这里没有意思,寻找没有下落的娘,是我唯一的指望。”他哀怨地说。
邻人叹了气,不敢再说他娘已经死了,人有指望才活得下去。
许沐决定出去寻找母亲的下落,襄阳没有,就去附近州县,兴许母亲被冲到下游去了。邻居毕竟不是亲人,管不住他,也管得不多。没多久,许家屋子便锁了大门,从此再无主人踪影。
“妈的。自从触了煞星,老子天天输钱!”矮脚八丧气地出了堵坊。
“看来八爷是被鬼怪给缠上了,要不请个道长驱驱鬼。”身边的小厮说道。
矮脚八拳头敲他脑袋,“又找江湖术士骗老子钱是不是?找了几个了,哪个灵过?”
另一边立着的小厮接话说:“那是他们没找着根源。其实细算起来,八爷倒霉都是从惹了忠顺军那帮人开始。”
“忠顺军惹不起,我那在史制置身边当差的亲戚也说了,忠顺军连史置都不敢得罪,叫我且忍耐着。眼下金人频频犯境,边防还得靠他们。”矮脚八说得摇头晃脑,一副很懂时事的模样,“史制置是什么人啊?他是大丞相史弥远的亲侄子。他都得谦让着,我敢得理不饶人?等着瞧吧,哪天史制置底气硬了,就是我向忠顺军报仇之日!”
“不过听说史相公重病,史相公一倒,史制置在朝中只怕又矮三分。”小厮担心着。
矮脚八竖目厉瞪,吓得小厮不敢抬头。身为史党之人,怎能说史党的丧气话?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矮脚八压下怒火,这也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现在对方更胜一筹,迫使整个史党不得不低调点。“不过也不全对。朝堂上的斗争瞬间万变,就算史相公真有不测,史党也未必会倒,毕竟多年积累在此。史制置与孟珙并无多大矛盾,主要政敌还是杜范那帮人。史相公若死了,杜范和那些御史只怕要兴风作浪,但也无需担忧,螳臂当车而已。史制置有经世大才,将来成就必不在史相公之下。我那亲戚看人从来没错,所以才死心跟着史制置,我等也就放心跟着史制置吧!”
小厮们都欣慰赞同,其实在他们看来,跟着谁都无所谓,只要有饭吃,不被党争连累就行。要知道,一个派系被斗倒了,不仅当官的倒霉,连同他们的家人亲戚,甚至家中下人,都跟着受累。前些年韩侂胄一派就是如此,从朝堂到地方,除名的、发配的官员上面,累及的亲信就更不计其数了。
可又有小厮不识趣地说:“史制置确实有大才,跟着史制置确实有眼光,但也要得史制置重用,才捞得到好处。听说史制置现在最信任一个叫彭大雅的人,八爷你那亲戚渐不受看中了。”
“哼!”矮脚八很不爽,“彭大雅我知道,鄱阳来的穷小子。听闻祖上也是世家大族,后来败落了,他连饭都吃不饱,靠着一家富户资助才读了点书。后来富户杀了人,他便为富户顶罪坐了牢。当地知州史定之,也就是我们史制置的族兄,见他胸中有点墨水,发慈悲给他次机会,把他放出去参加应试。这小子运气来了,居然考中进士第三名,再由史定之推荐,就到了史制置身边。史制置也爱他有才,这次组建使团,把他安排进去。”
“可不是,使团非信任之人,不可进的。本来八爷那亲戚已经入选,就因彭大雅来了,才替换了出去。若是盟约谈成,那就是千秋功业一件啊!”小厮惋惜道。
这事不提还好,越提矮脚八越为亲戚不值。能不能去蒙古出使到是其次,重要的是,这表明在史嵩之幕僚集团中渐不受重视了,这才要命。矮脚八酸溜溜道:“彭大雅不失为个优秀的人,他若没点本事,史制置也不会看中。不过要知道,我那亲戚看人极毒,对彭大雅就评了四个字,‘秀林之木’。嘿嘿,就是说,他长久不了。”
矮脚八自顾自地乐。小厮们也迎奉地跟着笑,都不知为何要发笑,已成了种本能反应。
“八爷,你看那是谁?”小厮指了对面一人。
街对面的馒头摊前,一个短衣年轻人正买着馒头。
热乎乎的馒头刚出笼,摊主捡了两个递上。许沐不敢直接用手掌接住,从包袱里抽出件衣服捧着。再个馒头只吃一个,另一个留着,还得当晚饭的。
“喂!”
肩上忽然被人重拍,捧手中的馒头差点掉地上。
许沐护着馒头,看了招呼他的人,也是几个青年。许沐认识他们,立刻点头哈腰。
“八爷等着你的,还不快来!”几个小厮提着许沐衣襟,就把人拖走。
矮脚八在酒楼上望见手下把许沐提来了,双眼眯眯一笑。整整这小子还是可以的,虽然上次倒了大霉,但那是意外,哪可能一动这小子就降灾的,除非他有天命。
“八爷。”许沐向矮脚八恭恭敬敬问候。
“这是要去哪儿呢?”矮脚入靠着椅背,慢条斯理地问。
两侧押着许沐的小厮立刻把他的包袱取下。抖开了,里边两个馒头滚地沾了一圈灰,几件旧衣服也被拉扯抖散。
许沐害怕,回道:“我娘一直没有下落,所以欲去找寻。”
“你的娘已经死了,众人皆知,还找什么?我看是要逃跑吧!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八爷,那钱我一定会还的,不会赖。”
搜完包袱的小厮向矮脚八禀告,没搜着钱或值钱东西。
许沐解释,“家中的一切都水冲走了,已经找不着一文钱!”
矮脚八猛拍桌面,“分明是想躲债逃跑!幸得我撞见了,不然让你逃走,我找谁要钱去?得让这小子清醒清醒,让他看清状况,我矮脚八不是好惹的!”
小厮已经会意,打了盆水进厢房。
“八爷,我不是逃债,你的全我会还的……”
他们可不是把水泼许沐头上那么简单。按了许沐头部入水,许沐后面的话无处可说,只剩下咕噜咕噜声,和水面早出的一串水泡。他们让许沐抬头顺两口气,接着又按下去,矮脚入看得直乐,嘱咐多溺几下,让他喘不上气为止。
许沐本能挣扎,他觉得这些人要玩死他,在不断溺水中,意识和听觉都模糊了,但那笑声却渐凸显,在脑中如雷轰鸣。
“八爷!怎么回事?”水盆边的小厮都惊奇地叫起来。
盆里的水不自然地溢出,漫满桌面,它们如同有了生命般,有意识地流动。
就当矮脚八等人惊诧之际,那水忽地跃起,分作数股,直扑矮脚八几人面部。水附上他们口鼻,如粘上般抓扯不掉。矮脚八欲喊,可一张口,水就往体内钻,出不了声,只见面部气泡如沸。过了一会儿,气泡也没了,几人直直倒下,睁眼没了气息。
许沐撑着盆沿抬起头,盆里已没一滴水,而屋中地面湿漉漉。他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就见地上躺着矮脚八几人,都已经死了。许沐吓得叫声出不了喉,慌张不知所措。就几下功夫,怎么这几人就死了呢?
惊慌中只觉胸中隐隐作痛,拉开衣襟,见着胸前那枚珠子更陷了肉里几分。这颗珠子不知哪儿来的,自鱼清清死那天,就在自己身上。
现在哪有时间管珠子,趁着还没人发现屋里异状,许沐收拾包袱慌张开门,夺路而逃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