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店的规模相当大,上下两层,下面摆着各种梳妆镜,梳妆匣子,玻璃屏风之类的大件,而楼上则是各种玻璃制的小东小西。玻璃店的掌柜认识秦昭,一见她便笑呵呵地迎过来:“大姑娘过来了!”
秦昭应了一声,走进店里,店里的人不算多,不过仅有的两拨客人打扮的都十分的阔绰:这并不奇怪,玻璃这东西本就是奢侈品,买得起的至少都是中等以上的人家又怎么会跟在街上卖菜一般,总是熙熙攘攘的?
秦昭见楼下的客人都是男人,便跟着掌柜的上了楼。在楼上的会客室坐下之后,秦昭笑道:“可有什么稀罕物?我想给我姐姐送个礼物。”
掌柜的一听便笑了:“早上才到了一件新鲜玩意儿!”说着便让人拿了个精致的木头六角盒子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是各色玻璃珠——不是染色的玻璃,而是通明玻璃里头镶嵌了花儿进去,六种棋子儿六个颜色,看着晶莹剔透的。
秦昭拿起一个玻璃球儿,细细一看,里头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小花,难得的是那花无论从什么方向看去都十分饱满,她不禁叹道:“好精致的玩意儿!这是什么时候造出来的?”
掌柜的忙给秦昭解释了情况,原来这有彩色芯儿的玻璃跳棋是玻璃坊的新品,因为工艺还不算太成熟,十个玻璃球里面大概只有两三个的芯儿是规整的可以当商品能用的,玻璃坊大概在一个月前前弄出来第一只彩芯玻璃珠子,因为制作方法还没有摸索明确,磕磕绊绊的试着造,好多天来才攒够了两幅跳棋子,价格十分可观,一套就要八十两。
秦昭笑道:“哦,正好,就给我拿上一幅,我三姐姐马上成亲了,正愁没有合适的礼物送她呢!”
秦昭出门不可能带这么多的钱,便让掌柜的挂账,明日过来送钱——她虽然是东家之一,可东西既然已经进了店,就得按规矩来,要不然还不乱套了?秦昭拿了玻璃跳棋便回了家,第二天下午上完课,抱着盒子去找蓉娘。
到了秦大夫人的院子,自然要先给秦大夫人请安。秦大夫人见到秦昭,脸上露出笑容来:“阿昭又长高了,可真是大姑娘了!”
秦昭见秦大夫人脸上不那么苦兮兮的 ,觉得亲切不少,便也笑盈盈地跟秦大夫人说了几句话,秦大夫人知道她是来找蓉娘玩的,没有多啰嗦,说了几句,便招呼蓉娘:“好了,你们小姊妹去说体己话!”
蓉娘跟秦昭便齐齐站起来给秦大奶奶行了个礼,携手去了蓉娘的房间。
两个人让丫鬟们在外间带着,他们俩直接进了里间。一进门,秦昭便忍不住问蓉娘:“三姐姐是怎么哄的大伯母,我怎么觉得她比二姐姐在家的时候精神还好呢?”
蓉娘摇摇头道:“唉,这哪里是我会哄的事儿呢?但凡当母亲的,谁不喜欢自己的女儿陪在身边。只是二姐姐的脾气实在是……整日都是牢骚满腹,带累的大伯母也总是胡思乱想。如今她不在身边,没人整天拿那些怪话引大伯母闹心,心情好,精神自然就好了。”
婉娘现在嫁出去了,蓉娘跟秦昭单独相处的机会也就多了,两个人本来关系就不错,如今说话更随便了些。婉娘的脾气,秦昭也是知道的,那姑娘是个负能量散发体,整天都是满腹怨气,她呆的地方,周围的人也很容易受到影响,秦大夫人又是个没主意的人,会被她影响真是太正常了!
秦昭听蓉娘这么说,忍不住也叹了口气:“若是交换一下多好,让贞娘姐姐离大伯母近些就完满了。”
蓉娘笑道:“日后二叔调职去开封,不就离大姐姐近了?”
秦昭点头道:“也是!对了,我给蓉娘姐姐带了个礼物过来。”说着对着外间喊道:“琥珀姐姐,把东西拿过来!”琥珀笑吟吟地进来,把扁扁的跳棋盒子放在桌子上。
蓉娘见那扁扁的木头六角盒子边上还扣了精致的银插销,不禁笑道:“这是什么宝贝,还拿插销扣着!”
秦昭笑道:“不过就是个样子货,显得值钱点罢了!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
蓉娘点头道:“这倒是,这么小的盒子,随便拎着就走了,六角形的,这是跳棋么?”她说着
把盒子打开,然后便呆了:“这是,玻璃棋子?”
秦昭笑嘻嘻地说:“是啊,玻璃棋子儿!这几天才造出来的新玩意,一共两副,被我扣下来一幅,给姐姐送来了。”
蓉娘摇头道:“这太贵了,阿昭,你都给我准备添妆的头面了,别再破费了,快拿回去!”
秦昭笑嘻嘻地说:“三哥的围棋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所以一向不喜欢围棋,倒是挺喜欢下跳棋的。蓉娘姐姐不要这个,难道日后要跟三哥下围棋么?只怕不出几次,他就不肯跟你玩了!谁乐意天天输啊……”
蓉娘忍不住笑出声来,明知道秦昭是忽悠她收下礼物,也清楚真要下跳棋,哪里买不到一套便宜的呢?可话不能这么说,秦昭一片好意,她再推来推去的实在不成样子,想着日后给秦昭做身衣服,或者是抄几本她喜欢的书回礼!
蓉娘的婚期很快到了,相比甄家夸张的土豪作风,婉娘的婚礼显然低调很多,不过低调不等于寒酸,她的婚礼还是蛮有格调的。
许继毕竟是个读书人,陪他以来迎亲的都是书院里的年轻学生,更牛掰的是,这家伙的头号男傧相是三年前的解元公——或许有人会觉得婚礼上弄个比自己英俊比自己有为的傧相有些喧宾夺主,不过显然许继才不在乎这个,有连瑜当傧相,多有面子啊!别的不说,他往门前一站,那些堵门的侍女还有陪在蓉娘身边的女孩子全都红着脸让开了,迎亲不要太容易哦!
蓉娘没想到自己的婚礼居然会这么热闹,秦昭一封封帖子出去,江宁城不少千金一大早就跑来陪她了。其实蓉娘过去也参与过不少闺秀们的聚会,一开始也觉得结婚的话应该会不少人过来热闹,可是婉娘的婚礼那天,相熟的官宦人家跟书香门第的千金只来了三四个个,其他都是商户人家的千金。蓉娘以为自己这回也够呛呢,谁知道居然来了一屋子的人。她有些意外,紧接着便又想明白了:婉娘嫁的是个商人,纵然有钱,但日后跟那些官宦千金肯定不在一个社会阶层了,便是日后丈夫混到家产百万能买个官当当,那也是以后的事……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可笑,颇有一些读书人,算穷的叮当响,也要觉得比商人要高上几头。所以尽管蓉娘嫁的只是个秀才,但毕竟还是属于读书人这个圈子,或者说,是官员预备役这个圈子,所以这些过去认识的官宦千金们,并不介意过来捧捧场。
想到这里,蓉娘叹了口气:虽然也觉得这些人太过势利;可扭过头来想想,自己也是绝对不想嫁到商户人家的,不为别的,就为没规矩这一项,就让她想想都觉得日子没法过。想到前阵子大伯母带着自己去婉娘家做客,二姐夫院子里那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直往厅里钻的妾,但凡一个规矩人家,哪里有这样的?并不是婉娘管家不好,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便是再要强,摊上个见到小姨子都能直冲冲地瞅上几眼的丈夫也没法子啊!
蓉娘想到这里,有有些佩服婉娘,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用勇气嫁到这样的人家的,不管是为了钱也好,为了过的舒坦也罢,她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必然就会失去一些东西。自己不也是一样么?许继的出身不算好,家境更是一般般,他所有的财产加一起也就那么几百两银子——连住的宅子都是秦节送的。自己心知肚明,选择这样的一个丈夫并非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因为清高,喜欢读书人。她其实考虑的是很实际的,许继虽然有比较麻烦的家人,可分家了算什么?虽然不算富裕,可是人口少啊,而且家里祖孙两个都能赚钱,日子根本坏不到哪里去。更不要说,她盼的是许继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就算不能考中进士,只要有二叔在,考到举人就能某个差事了。
她还是更喜欢做一个官太太,而不是商人妇。尽管前者可能会很遥远,但毕竟有盼头。
身边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哈与她说笑着,这是属于未嫁姑娘的地盘,婉娘并没有在这个屋里,应该是陪着秦大夫人与几位太太寒暄去了。外头的喧哗声忽然打了起来,丫鬟们跑进来:“迎亲的队伍到了,到大门口了!”
喜娘忙冲丫鬟们道:“快看看小院门儿插好了么?三道门闩全都扣上,外头人多,一不小心给挤开了咱们可就白忙活了!”把拿过一柄团扇放到蓉娘手里,叮嘱道:“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一定要遮住脸啊,注意脚底下,可别摔到!”
蓉娘赶紧站起来,却又被一旁的柏四娘按住坐下:“你急什么,总要让他们做上十首八首的催妆诗,唱上半个时辰的催妆曲儿才体面么!”
喜娘忍不住笑道:“柏四姑娘真是渊博。”
柏四娘顿时给逗了了:“这算哪门子渊博?我前头都嫁了三个姐姐了,自然知道这套规矩。蓉娘,我刚才也是逗你呢!哪能真拖那么久啊,还不得把人累瘫了……催妆诗三五首,唱上那么两三段儿催妆曲就是了!”
喜娘笑道:“四姑娘说的是正理,随要拿架子,也的有个分寸!”
一旁的姑娘们也纷纷笑起来:“曲子可以少,但一定要连解元跟新郎官唱!”
又有一向爽快的娄素娥笑道:“居然有机会能听到连解元唱催妆曲,我们可要多谢蓉娘啊!帮了这么大的忙。阿昭我问你,解元公唱歌好听不好听?”
秦昭努力回忆了一下连瑜的唱歌水平,然后垮了一张脸道:“好像隔着墙听他唱过什么,可是离得太远听不太清,只觉得荒腔走板,难听死了!”
一群女孩子顿时哄堂大笑,纷纷指责秦昭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听到解元公唱歌还挑剔!秦昭十分无奈:“就算是多白牡丹,看久了也觉得未必有狗尾巴草别致呢,何况他唱的真的很难听。”
这下蓉娘也忍不住笑场了,只强忍着不让自己笑的太过分,免得脸上掉粉渣:“你们就别逗阿昭了,连解元在家里住的那阵子,阿昭还没我胸口高呢,小孩子家家的,你们指望她能欣赏连解元的美貌?”她说着说着自己实在憋不住了:“你们这些人该不会是为了看连解元才过来与我作伴的!”
柏四娘道:“哎呀呀,被你看出来了。”其他的姑娘也纷纷符合:“可以看,还可以听他唱歌,多好啊!”
说话间,外面的喧哗声又大了,喜娘跑到门口看了看,忙叫众人:“快掺了新娘子到院子里来!看样子是快到了……”
众人簇拥着蓉娘到了院子里,才堪堪站定,外面便传来了年轻男子念催妆诗的声音。催妆诗这东西,有自己做的,也有用前人诗句的,不过显然,作为化人的许继跟他的同窗们,是没必要用别人的催妆诗的。姑娘们本以为三五首意思意思便成,谁知道外面那群呆货大概是听说院子里有好多妹子,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不用里头的姑娘提要求,一个接着一个的又是现场作诗又是唱曲儿甚至还有人带了笛生箫儿现场演奏……
秦昭都要囧死了,上次婉娘结婚也没这么奇葩啊?三哥带的都是什么朋友啊!院子里的姑娘一开始挺惊讶的,后来纷纷笑了起来,这群书生太逗乐了!
不过显然不能一直这么下去,许继带了几十个同学呢,一人来一首的话吉时肯定要错过了。终于还是连瑜出手,他让人从自己院子里抬出个琴来,他弹琴,许继唱歌,弄了一首凤求凰出来。连瑜的琴技是冯先生都赞过的,许继的嗓子也相当好,两个人一弹一场,一曲终了。小院儿的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秦昭跟一群姑娘簇拥着蓉娘上了轿子,眼见着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顿时觉得心下也萧瑟起来:这就是嫁人啊,远远地,一个人走开,离开所有的亲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能带去的,只有一堆不会说话的嫁妆,或者再增加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下人罢了。从此过去的家只能算作娘家,夫家才算自己的家……
秦昭叹了口气,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嫁人啊。(去 读 读 .qududu.om)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