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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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似乎闷得慌。六个月的生命已经很不安分了,无论怎样变换坐姿,似乎都被压迫得不很舒服,于是反过来让我也不舒服。忍受不了这透不过气的感觉,将车窗上的帘子掀开,嗅到外面的气息才感觉好许多。

    “怎么这么多汗?”汉王正骑马在马车的侧面。

    “里头有些闷了,透透气就好。”我抬头望向四周,“这是到了哪儿?”

    “就快回府了。”

    这就要回去那个牢笼了么?白日里那无尽的日光,从廊檐这头射到那头,甚至有几次我都在怀疑,肚子里的孩子对于这样的生活会不会厌倦,我的人生,这个孩子会不会喜欢。虽是仅有的几次转瞬而过的念头,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我无比忧虑,我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能力,能否给这个孩子一条康庄大道。

    “朱雀桥边的绛楼今晚有苏州评弹。”眼神就要黯淡下去的时候,汉王带些征询的话语又挑起我的兴趣,抬眼望他。“你若是愿意,这就过去。”

    我急切地点头,“能让我骑马吗?”

    “胡闹。这么沉的身子。”他抿嘴瞪眼,我也觉得这话问得鲁莽了。他突然向车夫叫停,自己从马背上跃下,打开马车的门,将手伸向我,“百步之遥,不如散步过去。”

    我大喜过望,被他握住手,小心翼翼走下马车,紧紧搂住他的臂膀,略显吃力地跟着他的步伐。他忙将脚步放缓,“慢慢来,不急。”

    轻吐一口气,环顾四周,华灯初上,金粉楼台,鳞次栉比,这是我记忆里的十里秦淮,自入宫后便深深藏在久远的记忆当中,零星的片段还要追溯到被娘抱在手上的时候,却一年复一年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忽视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徜徉在自己的世界里,当年我看着这些画舫凌波、浓酒笙歌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也许那么小,便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了,只是觉得热闹、热闹、真热闹,没有心思与忧虑的年纪。

    “今儿个骑射,没能折下两枝真是可惜了。”再也回不到那时了,他的声音也偏偏在这个时候将我生生拉回现实。

    “王爷拔得头筹已抢足风头。”面带微笑,仰头看他,恭维是他不缺的,却也是他会欣然接受的。“况且第二枝……”轻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那诡异的第二枝,不知是不是只有我一人这样觉得。

    “怎么,你也看见了?我起先还以为眼花了。”他的语调忽然升高了,果然是不同寻常的情形。

    既是证实了我的想法,那就知无不言了“不单单是我,在座的似乎都看见了。只是没人说出来罢了。”

    当时,汉王夺得第一枝没多久,众人正视图平复自己的心情,找寻合适的位置,连汉王也没有从刚才的喧闹中完全平静下来。我分明看见纪纲在极不利的位置张弓,我正纳闷怎会白白浪费一次机会,要知道,每人只有五支箭,支支都需算计了再算计,他怎么如此轻率。再一回头却见那树枝已到了随从的锦衣卫手中。当时惊讶得几乎叫出声了,更没想到的是,纪纲策马飞奔到柳树旁,从随从手中接过柳枝,举起,一气呵成,那洋洋得意的神情让我不得不怀疑之前的一幕仅仅是我的错觉。

    “可是纪纲夺得第二枝?”洪亮的声音自身后升起,皇上发问了,似乎是没看得真切。

    出奇的,周遭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朕看着,似乎是纪纲,众爱卿是看见还是没看见?”不紧不慢的声调,却又紧逼众人。

    背对着皇上,不敢回头,只能把头埋下,又偷偷用余光扫视群臣家眷,都和我一样的动作,只有几个,也许是刚好和皇上的眼神对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点头。

    “好!赏!”皇上心情大好,爽朗的声音回荡在上空,“今儿个虽然时间短,可时时都是精彩的。”

    说话之间,骑士们已整齐地跪在面前场地上,随行公公宣读赏赐,夺得二枝二人,各赏西域进贡良驹一匹,凡参与骑射者,御赐黄金弓箭一把。

    汉王脸上自是得意,而那纪纲的神色却更加功成名就,可他的技艺分明就够不上,群臣这是怎么了?

    “你觉得这是怎么了?”汉王低头问我,语气还真带些征询。

    我略沉思,联想入场时那满是算计的脸,“纪纲那是又上演了一出指鹿为马。”我笃定地说,“他的权势可够大。”我砸砸舌。

    “哦?你看出的东西可真不少。”他搂着我肩膀的手臂又紧了紧,“父皇那边呢?”

    “似乎是真没看见,许是隔得远了。”

    他重重点头,似是松了口气。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来,“妾身有一点不明白,王爷怎么由着他在跟前撒野呢?”

    他得意地一笑,“你觉着我是个不惧他的人?”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同身后藏青缎子般的夜幕一样深不可测。

    “他的气焰和实力不可小视,又必定不是太子的人。”他一抿嘴,这个自信的表情。

    “可是。”我脱口而出,又怕恼了他。

    “可是他也不是任人驾驭的。”没想到他倒自己接上来,我连连点头,“所以适当的时候给他些甜头,再说,那帮臣。”我明显感觉他的手指捏了一下,心里是恨透了官了,“批驳我来,借着忠臣词激愤的由头,再不能听得的话都说,现在个个哑了,终归还是有怕惧的。他们眼中我是个莽夫,今天却由着纪纲,你觉着他们怎么想?”

    我倒抽一口凉气,果然只要是皇上没看见,今天这威严是定下了。

    他笑笑,突然一挥手,“到了!”

    脑中已完全没有这绛楼的印象了,眼前的是真正的震撼,灯火通明的楼宇,却被绛红色纱围裹着,更显华贵,似绫罗绸缎却又养在深闺的王公贵族之女,非常人能够一睹芳容的。

    一进门,招呼的不是小二,而是个年轻女子,眉心画着梅花妆,心里知道虽未必风尘,却也不是正经家人的女孩子,却不由自主地为她的妩媚赞叹。

    想来汉王时常来的,要不然这女子也不能够轻车熟路地将我们带到“最合王爷意”的位子上。

    要到这位子,需要经过一个大厅,自是烛台闪亮、铜镜照人。有条通道,只闪着****的灯光,昏黄之中似乎通向这楼背后一片天地,隐约见得这通道的另一头是片鲜红的世界,不由又多看几眼,心中正纳闷,这绛楼究竟有多大,怎么还有楼中楼。

    汉王“嗬”一声,显然是让我扭过头来,我不解地抬头望他,却见一邪魅的笑,我迷惑地盯着他,突然眼前蹦出“教坊”二字,慌忙将头低下,脚底下却软了,果然……

    戏台上,吴侬软语,娓娓动听,抑扬顿挫,轻清柔缓,弦瑟琮铮。今天平话的是三国中的《锦云堂暗定连环计》,我看着心中真真苦涩,嘴角紧绷,维持着一个笑容在脸上,备着在汉王时不时回头的时候给他看。

    什么我在府里闷久了、什么见识从没能进去过的林场、什么汉王妃的位子都让给了我,我只觉得是个讽刺,还只当是这个孩子真给我带来这一切殊荣,原来是这样的。

    “脸色还是不好看。”他突然俯身凑在我耳边说。

    我忙摇头,怎么这点心思也藏不住。

    他向身后招手,不一会,一叠精致的桂花马蹄糕摆在我面前,我想伸手去拿筷子,却见得手在颤抖,赶紧放回桌下。

    “怎么?”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在我嘴边,我张嘴,咬下的瞬间,泪珠快要溢出眼眶,急忙侧过身,装作被呛着的样子咳嗽起来,一边从袖子里抽出绢子,把泪水抹掉。

    他用手轻拍我的后背,每拍一下,我都希望能挺直身子,躲过和他的接触。

    他带我出来是想好的,即使不知道纪纲今天这一出,也定料到我会留意皇上、臣、武将的特殊形色。至于为何不带清霁,一者她未必有我这样的察言观色,二者杀解缙的事情许是让他俩起了间隙,三者温瑜的事定还存在疙瘩,于是他带着我出来了,把我放在这群心机颇深的人当中,看着、记着,全部告诉他。

    至于眼前的评弹,嘴边的点心,都是他的打赏。至少,我的表现还是能够让他满意的,我平复一下心情,至少,这样的事情他避讳我,无论是觉得我无处可逃还是觉得我毫无杀伤力,他至少不会再把我当细作杀掉。

    “这点心是邀了那西湖边上的铺子专做的,府里也有些。”可他还是要提醒我的愚蠢,但他至少还用得着我。我喘了口气,我还不是一无是处,对他有用,这肚子里的孩子,在他心里也就相应的还能有点分量。

    回过身来,笑盈盈地咬下一口,再也没有当年的香甜软糯。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