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毕,坐在桌前,前日皇圣孙送来的月饼还在油纸中静静躺着,散发着昨日没有散去的节日甜香。昨夜以泪洗面,从筵席回来,送来的饭食一口也吃不下,此刻见着这过了中秋还留着的月饼,突然爆发的愤怒与厌恶,让我一心要将它们都吃掉。
倒来一大壶凉开水,我拿起月饼,大口大口咬食,只是要将这过了节气还碍眼的东西消灭掉,根本没有仔细去咀嚼品尝,只是狼吞虎咽,觉得太干就猛喝一口凉水,感觉那冰凉的感觉从咽喉一直蔓延到腹中,将昨天心逐渐沉入冰窖的心情又一遍遍温习。
终于,桌上没有了那月饼的痕迹,空余两张油纸,深黄的油渍拓出月饼的形状。久违的疼痛不期而至,想是昨夜饿过了,今天猛地进食,加上那凉水激的,清霁给的痛苦,也就是汉王纵容的后果,让它畅快地来吧。
我趴在桌上,感受胃中阵阵刀绞,痛苦地抽搐。突然觉得将气出在月饼上毫无道理,那是皇圣孙送的心意,昨天他不顾素来与汉王的争端,不顾群臣的议论,不顾其他的一切,只是帮着我,我却这样囫囵地吞下了他送的礼物。心中的难受,让我向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张口大口地喘息,却像要窒息一样,梦中水溺的绝望再次涌上来,我只是趴着那样流泪,没有任何声响。
“凝姑娘,来道喜了!”瞻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恭喜,心中顿时怒不可遏,但转瞬间就消失了,瞻壑也是清霁的受害者,只是汉王的儿子,却并没有伤害过我,我怎能这样迁怒于他。
可想要欢快地接待他却又是不可能的,何况此时胃中痛得厉害,我只是回过头来,道一声“小王。”便继续回过神,伏在桌上。
“还小王小王地称呼,马上就要改口了。”他笑嘻嘻地绕到我面前,坐下,却见得我面如土色,唇白如纸,额上沁出汗珠。他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不碍的。”既是他来了,我便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的疼痛,起身,从橱柜里拿出之前李华佗开出的镇痛药丸,屋子里却没有热水了。
“小王小坐,我这就去泡茶。”我用手撑着桌沿,勉强挤出笑,对他说。
“病成这样了,放着我去。”拿起水壶,“哧溜”一下跑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伸进一个头“在哪儿?”
我嘴角稍稍扬了些,给他指指方向,“好的”他又不见了。
过了片刻,他捧着一壶水来,表情扭曲而生动,我赶紧找来块垫子放在桌上,他如烫手山芋般恨不得扔在那垫子上。我抓起他的双手捏住他自己的两个耳垂,他长舒一口气。
我给他泡了杭白菊,一朵朵在杯中舒展开来,慵懒地轻摆白中带黄的花瓣。自己倒了杯清茶,将那药丸吞下,用双手紧握温暖的茶杯,过了一阵,总算缓过来。
“姑娘这吃的是什么药?”他细细看着那装药丸的小匣子。
“镇痛用的。”我淡淡说。
他嘴唇颤抖一下,“好眼熟,我娘去前吃的就是这个。”眼里满满的忧郁。那个“娘”听得我心中一颤,他原本总是用父亲母亲这样称呼的,今天这改口是不拿我当外人了。
“当时。”我努力忆起当时的情形,皇后娘娘去世不久,我刚到大本堂,就听得这个消息,一直没有深究。“韦妃是什么病?”我挑着眉头试探。
“胃病。说是疑难杂症,今天看了姑娘这样,我可怕了。”他垂下眼。
“可是张名医症的?”我的双手突然捏了拳,又是另一股愤怒涌上来。
他点点头,“爹本想请太医,但娘说张名医的名望已经很高,而且王妃病了,请太医出宫,太惹眼了,皇上与朝臣若是抓着了把柄不好。”
我一口水呛着了,一边拍着胸猛磕着,好识大体的妇人,对汉王处境观察得如此细微,又是这般为他着想。“可惜了,若是早些年,还能给她跪安。”
他努力笑了笑,“娘就是个很好的人,对我很好,对爹很好,对家里的姨娘们以及下人们都是很好的,凝姑娘一定也是这样的人,我准没有看错。”
我忙摇头。
他看出我的不快,只坐着,不再说什么。
“张名医怎么样?”冷不丁我这样提,不过是想打探他去世的来龙去脉。
“他去年自尽了。”
环儿的话果然是真的,只是这样作恶的人,定是要自保的,想不通为何会自己了结自己,做出吃惊的表情,“怎么会?”
“给我开错了方子,在大本堂时晕过去,让太医诊出来的。还没等我回府,他就在自家的厅里自尽了。”瞻壑摇摇头,“本是不必如此的。”
这开错,看似无心,实则故意吧。难怪这么多年,瞻壑一直还算安好,亏得他白日里都在宫中,被皇圣孙照看着,有太医待命着,这张名医,再是霸住发言的权力,可终究敌不过太医院的声誉与阵势。
“总得有人继续给我做这药丸,不知府上现在是什么人在问诊?”
“张公子。”瞻壑笑笑,“张名医的儿子。”
我皱皱眉,没再说什么,走了一个张家的人,又来了一个张家的人,说到底,还是被清霁控制着,这往后的日子危机重重。
“原来你在这里向凝儿道喜啊。”背后传来让我僵硬的声音。
起身,缓慢地转过去,行了礼,“王爷。”
瞻壑的反应却是高兴的,“爹。”
帮他也泡了茶,三人围着圆桌坐着,很是尴尬。
“今早皇上下了诏书,已经册封你为汉王府的侧王妃了,只是召我过去的时候,特别嘱咐,既然也是给你的赏,那各方的礼都是不能省的,让我回了应天认认真真地办。,对了,给你带了个小礼物。”他掏出一个簪子,摆在我面前。心情很是轻松,说完停下,父子二人都看我。
我缓缓喝着面前的茶,看都不看那玩意儿一眼,喝一口,再喝一口,一点反应都没有,可以感觉他的笑意渐渐褪去、
“明早启程回应天,你已经算是我的人了,路上就和我府上的人一同。”我偏过头,只看秋衣上的杏黄色底子上姜黄的条纹,画了一朵又一朵菊,很是饱满旺盛,我眼中却看到日后凋零的模样,朵朵残瓣,在泥泞的道路上,被人踏成黑色的。
“回话!规矩全忘了!”话越短,越显出他的不耐烦与生气。
“付出的总要见到回报。王爷这次的回报怕是个不讨喜欢的侧王妃了。”我冷冷地答,看到瞻壑一愣的表情。
“我愿意。”他手上的杯子重重磕在桌面上,心中一颤,真怕把它磕掉一个角。
“王爷真是想不开。什么样的女子你要不到?”我扭过脸,终于敢直视他,“只是这样盯着我不放。”
他一把攥过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把我扯得整个身子都向他倾,瞻壑赶紧到他边上想拉开我们俩,却是徒劳的。
“总算有自知之明。我汉王要什么样的女子要不到?江南塞外,各式女子,从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只要我看着顺眼些的,我都能让她们服服帖帖、温温顺顺地跟着我。”
“爹,不要说这样的话。”瞻壑紧张了,他努力插在我们二人之间,试图止住汉王的话,却让他更急了。
“你不过是长得秀气些,府上所有的妻妾,你都不及,更别提我见着教坊里的那些。”听他说“教坊”二字我先是一愣,想是什么地方,继而想起宫女们私下的些许闲谈,别过脸去,竟是这种人!
到底王爷亲贵家长大的,又是公子哥,到了这个年纪,多少也懂些事故了,瞻壑却没像我被烫到般,但也惊讶了,“爹,你怎么说这个。”
“瞻壑,你出去。”汉王推开瞻壑,将他向外赶,“为父与新纳的妾说话,你出去为好。”
瞻壑反抗着,却被汉王向外推去,“砰”地一声关在门外。只听得他拼命拍门,“糊涂话不要说,过头话不要说,爹,你我都知道的,什么放在脸上……”
“走开!”不等他说完,汉王一掌重重拍在门上,加上那怒吼,我从雕花中看出瞻壑悻悻走开。
我在桌边坐直坐正,三杯茶水还腾出热气,画出一片氤氲,让我有种温暖美好的错觉。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啪”一卷诏书摔在我面前,我好想打开看看,看看那些字我才死心,可我知道这是徒劳的,打开,无非是一场绝望。老天和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这么久了,我等这诏书都没等到,如今等到了,却似将我打入地狱。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