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有何居心？若不说，让人抄了你的家！”我提高声调，厉声问他。
其实，昨天进内务府的时候，本是想直接治了他的罪，转念一想，怕中了他的计谋，倘若他趁机再污我一下，怕是真的血溅新宫，岂不让他们贻笑大方，便托辞是应天宫中的一个主上，掉了龙种之后，心情很是郁结，四处撒气，一心认定我非清白之身，总难为我，万般无奈我才到了顺天，可她却变本加厉，派人责骂，特来内务府讨张单子。
果不其然，素来与大人是交好的，加之清霁是汉王妃，瞿浩、瞿渺两位哥哥在工部官从三品，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口答应下来，验过签了张单子给了我，还嘱咐我若是再有为难，她们替我打点。
现在说抄他的家，不过是见他这副底气不足的样，想出来吓吓他。
他趴在地上，又仔细将单子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忽的站起来，走到我跟前，伸手要摸我的鼻梁。
“你要做什么？”赵王劈手打掉他伸出的手臂，“还不给我跪下。”
“小的该死，太过自负，自以为是。”他又看了我几眼，忙跪下，连连磕头，“但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姑娘予以解答。”
想想，人都被拿了个现行，随便他问也无妨。
“姑娘之所以肠胃不适，是金刚石粉末引起的。”他又回复了平静，说话一字一顿，倒还真像个名医的模样，若是旁人，可能还真会相信他。
他却不管我们的反应，继续说下去，“这药……”他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最大的作用就是堕胎。”
我皱着眉看着他，倒是赵王抢过话来，“莫要胡诌了，从百姓到宫中，都只用麝香或是藏红花，什么时候实行这个了？”
这郎中说着药性倒真变得沉稳起来，不紧不慢地点点头，望着赵王，眼神里满是不卑不亢，“王爷的话一点没错，但这是最容易买得的两种药，殊不知，这世上用来堕胎的药品千千万万，金刚石粉末便是其中的一种，是西域流进的药品，极其珍贵，普通人根本无从得到，只有宫中妃嫔或是王侯将相家才会有。”
“和我的病症又有何关系？”听得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没了耐性，直接打断问下去。
“金刚石粉末如此昂贵，却仍受青睐，最大的特点便是出血量少，适合秘密行事，但副作用却是碾磨了胃，但只一次便好，因此买家却将这视为优点，正巧有了掩盖不适的由头。”
我不屑地一笑，“怎么掩盖？你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急忙叩头，“不是在下自夸，但能看出是金刚石粉末的作用而非胃中之疾的人，整个大明天下，也不出十个。”
“事情你也说得很明了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王又问道，我这才想起他一开始的话。
“姑娘为何要服药呢？”他这一问倒是问到我的心里去了。
“何尝是自己要服呢？今天才第一次听说金刚石粉末这个东西。”
李华佗慢慢站起来，“恕小的大胆猜测，这就是有人蓄意下毒了。”
赵王桌子一拍，“什么人那么大胆？”
李华佗站直了身子，“那便不是我查得出来的了，倒是王爷若是有心，拿得到西域往来的货物清单，倒是可以查出些端倪。”他转向我，“倒是姑娘，这疼了有多久？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曾记得？”
“去年秋冬开始的。”我又想起锦衣卫大牢阴暗潮湿的牢房，那股霉味，想得胃中阵阵翻腾，忍不住干呕。
“姑娘这回倒是遇上贵人了。”李华佗声音中带着些许惊喜，“忌辛辣酸冷的东西，姑娘想是已经知道了？”
我有些茫然了，看来张公子这一招果然是要救我的，连连点头，又听得一句“尽量喝粥。”
赵王一脸疑惑地望着他，“这么简单？这样就治得好？”
李华佗神色黯然了，“胃伤了多少，都救不回来了，只能养着，避免伤得更厉害。看得出来，姑娘前一段时间听了别的名医的话，已经照这做了，但昨日又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又发了。”
我“哼”了一声，“李华佗看来是要消极怠工啊。”
“姑娘！”他被我这话一激，直立了起来，变得气鼓鼓的，“医术在我之上的，怕是只有太医院的那帮人，姑娘要是信不过我，可以让他们诊，要是姑娘能有这个福气的话。”这话他是在气我。
“放肆！”赵王也听从其中揶揄，不那么舒服起来。
他气得不理赵王，而是继续说下去，“散在民间的，真是没有比我更好的，要说差不多的，应天城还有个张家，姑娘也可以再让他们家的人诊诊看。”说完，他从药箱掏出十锭银子重重摔在桌面上，“在下告退。”
赵王气得握拳的双手发抖，“该好好治治他。”
“不必了。”我倒觉得越是这般傲慢无礼的医者，反倒有可能真凭着一身本事行走江湖，不大可能受人指使。“他说得那张家，便是之前嘱咐我吃粥的人，我一路上真的没事，所以这李华佗说话大概真的有用。”
赵王慢慢坐下，坐在我的对面，声音也缓下来，“按说，这李华佗倒确是是顺天城最好的医者，而且你也看到了，他对我都是这样傲慢，背后不大可能再有别人指使他，所以，我们也放下心来好。”
我点点头。
“只是。”他迟疑着看向我，“究竟是谁要害你？”
我苦笑着摇摇头，“事情也终究搞清楚了，先行回宫了。”
“我送你回去。”
刚走出房门，便险些撞上人，定睛一看孔雀绿的短袄配上紫红的长裙，原来是画着浓妆的赵王妃，双手交叉，斜眼看着我，把我吓得叫出声来。
“扶王妃回屋子。”赵王却见怪不怪地吩咐一边的丫鬟。
王妃高高扬起手就要打我，赵王一步跨到我跟前，紧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吩咐，“不要再疯了，回屋去。”
王妃却并不听他的，虽被两个丫鬟架着回屋，却放声大骂起来，“你这个负心冷血之人！”那尖刻的声音飘荡在花园的上方，虽是晴空万里，却让我感到阵阵阴冷。
“这边走。”赵王轻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他双手背到背后，笑笑，“满脑子都还是你小时候的模样，其实你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刚刚对那李华佗，好凶悍。”
“再怎么样，进过内务府大牢两次、锦衣卫大牢一次，王爷也听到了，有人在背后下黑手，若不强硬些，早就一命呜呼了，还怎么活到现在？”我当然不服。
他笑了两声，依旧爽朗，但望着远去王妃的背影，我才体会到这笑声背后深深的苦涩。“说你凶悍也是夸你。”
“这么说来，王妃这样也是王爷鼓励的？”原本和他开玩笑惯了，说话也没轻没重，但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闷头不做声，我也慌了神，“小王爷还好吗？”
“还好，改天让你见见。”说到孩子，他的脸色又变得欢快许多。
“王爷府中小王爷可真是少，难怪少些什么，原来是孩子的欢声笑语。”我又拿他打趣，的确，他这个年纪，家中仅有一个王子，女儿一个也没有，也委实奇怪。
“这话也是你个大姑娘说出来的？”他瞪了我一眼，满眼无奈，“王妃一个都没放过。”
我张大了嘴，愣愣望着他的后背，仅一瞬我似乎觉得有些伛偻，也仅这一刻，我头一次从他身上感到一丝悲凉，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心境。
“王爷由着她？”
“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回答干脆，掩盖其中的感伤。
“王爷怎么不重新立妃？这放在寻常百姓家，也是不可以忍的。”
“她为了我这般嫉妒，我怎么怪她？她是世子的母亲，我如何罚她？”他说世子的时候，声音提高了，我在心中暗暗想，这小王爷倒是很幸运，赵王为了他，连这样的王妃也忍了。
气氛实在尴尬，我故意噗嗤笑了出来，“王爷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王妃吧？王爷送到这里就好，回去陪陪王妃。”
他长叹一声，“三年前她的模样你是见过的，更不要提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我也不知怎么变得现今这副样子，想想当初，那么深的情，即使这般我也无法抛弃她。”
我默然了，我想起被下令凌迟的吕贵人，以及在汉王府上吊死的陆姨娘，他们遇上的如果不是皇上和汉王，而是赵王，该是多么幸运，有这样体贴的夫君，也许她们根本不需走到那一步。
我这才又想起心远与诗兰，难怪身在应天，却挂念赵王这么些年，一直不放弃。我又抬头去看，仅仅是一个侧脸，在初春暖暖的阳光下，棱角显得那样柔和。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