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见我这模样,也全然明白了。我心中也明白这委实伤人,可那日在王府里的惨况她是见着的,倘若怀疑错了她,她也该体谅我才是。
这小丫头怔怔地放下筷子,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良久,叹口气,“亏得赵姨娘心细,料想到姑娘定是这样的猜忌。”她咬着嘴唇,望向我,“赵姨娘让我传话,姑娘现在也长大了,在外面肯定能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会有那年元宵节的状况了。”
只听了这一句,我的泪水绝了堤一般淌了下来,放下筷子,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环儿,自那日之后,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有依靠的感觉了,现在,环儿真是漪姐姐安排在我身边的人,见着她如同见了漪姐姐一般,我似乎成了还在瞿府时的小女孩,被娘呵护着,被漪姐姐照顾着,这样的日子不复存在好多年了。
这个比我要小上好几岁的小姑娘,竭力像个大人一样,双臂环着我,稚嫩的手掌在我的背脊上摩挲着,口中喃喃道“姑娘和赵姨娘一样是好心肠的人,我一定好好照顾姑娘。”
擦干泪水,和环儿一道,细细品尝这乐安州出了名的美食,任外面大雪纷飞、北风呼啸,我觉得我又回家了。
到达顺天时,冰雪覆盖的地面已渐渐软了些许,偶尔一些小溪流还能听见“咔嚓”的冰层断裂声。
这崭新的宫殿,虽是还在建中,却已现出比应天皇宫更为气派的气势。紫红的宫墙巍峨雄伟,配上金黄的琉璃瓦,在北方格外辽远宽广的蓝天下,将皇室的底蕴宣泄得淋漓尽致。
听从了公公的安排,前往寓所自行休息,居然还是乾清六所。说来也巧了,这顺天的宫殿,与应天的皇宫似乎用了极其相似的图纸,从乾清门往乾清六所走的路我都觉得很熟悉,就似在这里好久似的。
刚好领着的公公也很和善,我忍不住问周围眼熟的建筑,他都一一作答了,用的竟都是应天的名字,方位与预设的功能都没有变动。
这公公到底是宫中的老人了,一眼洞穿我们这些宫女的心思,尽管我极力掩饰,但多日来的劳累,与刚到新场所的怯生生,都被他收在眼底。将我们送到寓所前,他转身离去,留下句话,“应天城路途遥远,各宫主上都未入住,姑娘们尽力做好本职工作,其余的不必多虑。”
这句话正应了一路上大家伙的乐观猜测,毕竟是还未用的宫殿,规矩也该松许多,终归是天高皇帝远。
屋里一切都是新的,我的东西也不多,不出一个时辰,所有物件都各归各处。想找环儿,但是她被安置在了宫门外的偏屋,为负责众匠人们餐食的师傅打下手,我又没法过去。我走出屋子,在这空旷的宫殿里散步。
就像我来过一样,这里的每间屋子我都叫得出名字,只是看上去,不管是宫墙,还是屋梁,似乎都又粗壮许多,变得更加沉稳大气。
不知不觉,停在大本堂前,还是那样浸透书卷气息,今后,大明朝又将有多少满腹经纶、运筹帷幄的君主从这里走出。眯着眼,抬眼看那匾额,我又想起初见皇圣孙的样子,他确是配得上这宫殿的。
又折返向西去,走到坤宁宫前,里面空荡荡的,与应天城的坤宁宫一样。不知不觉皇后娘娘已经去五年,坤宁宫便再无主上,但只可惜了,在顺天一战成名的徐皇后,再也没有能够回到这顺天城。
向乾清门望去,这才发现,这新的宫殿要比原来的大出很多。原本西南面就是城墙了,可现在,仰头,从宫墙后又探出高高低低的飞檐,那一面似乎还有一番天地。
不禁加快步子,刚越过这连接两处的大门半步,便发现这里果然别有洞天,又是另一座宏伟的大殿,周围层层叠叠几层院落。抬眼沿着长长的夹道向前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几十个匠人在劳作,我急急转身想要回避。
“看,是凝儿。”一个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又转过头来,两个着官服的男子向我走来,面色黝黑,像是长期处于室外的,好熟悉的身影。
“哥哥!”走近了,我终于认出来,是瞿浩和瞿渺。
问好的当口,他们已走到了跟前。最后一次见还是皇上北征的时候,已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变漂亮了啊。”他们俩笑嘻嘻地说,继而两人都猛睁了睁眼,仔细打量我,“就是脸色怎么不大好?”瞿浩关切地问。
“许是路上时间久了。”我心中想到了那蹊跷的白莲教,还是不要说出来让他们担心。
“好嘞。得空回家一趟,让家中庖丁给你好好补补。”他们俩还是很高兴的样。
那群匠人间传来一声,“大人!”两位哥哥只得抱歉一笑,道过别又向那在建的廊檐走去。
我又回望两眼,慢慢走回乾清六所,这是真的回家了。
早间听了上面大人的吩咐,这皇宫里没有真正住人的宫殿,只有几处偏房住进宫人,晚上的掌灯,只须沿着主道,从乾清门前一直到坤宁宫都照亮就行。
听完吩咐,在宫殿里慢慢走着,这宫虽是雄奇了许多,但终归少人,而树木也和应天不一样了,还是生出不一样的感觉。
要的就是这个迥异的感觉,这里是我的全新开始!
我仰头,闭上眼,感到初春的阳光洒在面上,如此暖意盎然,情不自禁将双手都举高。
“宫殿里这般放肆!”身后传来一声厉声断喝,吓得我转身就跪在地上,却又听不见了声响。我纳闷着,觉得嗓音似乎也耳熟了些许。
微微侧耳去听,听得屏住呼吸,从口中发出的“嗤嗤”声。
“奴婢该死!”说着我把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居然是赵王。
他见我已经发现是他,便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都能穿过几道宫墙,“纸老虎,一戳就破!哈哈!”他继续笑着,我仰头打量他,也是几年未见,更加英姿勃发,身材颀长却也不弱,白净的肤色透着红润的光泽,连那双澄澈的眼睛都含着笑意。
“起来起来,别跪着了。”说着,他弯下腰要来扶我,我赶紧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王爷怎么给我下马威。”我笑着责怪他,完全没有畏惧感。
“哎,看到你就想到小时候。”他意犹未尽地又笑了几声,见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这才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这样给你接风委实不好。”
“就是!”我趁势接茬,“王爷该赔不是。”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皱皱眉,“这么咄咄逼人,和以前一个样。”
我吐吐舌头,好像真的大大违了礼法,只是见着了他,就完全没有宫中的拘束感。
“手头事情做完了吗?”他握着下颔的手握拳,与另一手掌一敲,期待地看着我。
“都是晚上掌灯,卯时前必须回来。”我眨眨眼,知道他必有好主意了。
“出宫去。”带你重新逛逛顺天城,自打你进宫之后,这里又有了好些好玩意儿。他说着便快步走在了我的前面,向乾清门走去。
“怎么能随便出宫呢?”我一路跟着他,很不解地问。
“这不比宫里,没什么要紧的人,我赵王的牙牌拿出来,这宫里任什么人什么物件都带得出去。”他轻松地说,又回头瞥了我一眼,“你自然是带得出去的。”
“王爷这是说我不值当儿,我不去了!”我佯装生气,但步子却仍轻快地紧跟他。
“别别,这是守卫有眼无珠,必没见过你这样的宝,才能让我给顺出去。”他回头装作告饶的样子,逗得我“咯咯”直笑。心里甚是快哉,果真到了这里,规矩松泛许多,日子也有趣了起来。
站在午门外,见着往来不绝的行人,我都觉得有些恍惚。
小时候印象里的顺天,这个季节还是相当萧瑟的,路上还有被踩实了的积雪,又滑又坚硬,路人必是紧紧裹面,形色匆匆;这才多久的光景,这里便有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街市,各式酒肆茶坊、胭脂水粉店,那些招牌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沿着街面向远处延伸开去,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怎么样,出来得轻松吧?”赵王得意地敲敲垂在身侧的牙牌,“走,看到什么想要的就拿,后面有我跟着。”他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
“王爷这果真是主宰顺天了的气势。”我拿他打趣。
他也不恼,“我这一方面体察民情,给他们生意做,另一方面博你一笑,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说着迈开了步子,领着我走进这满眼的热闹当中,第一间就是极气派的首饰店。
他低头看看我空荡荡的手腕,“这么大的姑娘,连个像样的镯子都没有,还宫中女官,这让人看了,还当对宫人严苛呢。”
我心中一颤,又想起原先那葱绿的镯子,那个晚上便留在汀芷轩偏房的梳妆镜前。
赵王当我客气,直接拉着我的手腕就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掌柜的,找个配得上这位姑娘的镯子。”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