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头低下来,偷偷瞟一眼桌上的镜子,里面的我面若桃花。
他不依不饶地握住我的右手腕。
“道理你总比谁都会说,怎么自己不明白?”
“不明白王爷说的是什么道理,我只是帮小王这么说话。”我故意装傻。
“那为何你要帮着瞻壑?”他继续逼问,我这话说得真傻了,帮的还不是他的儿子。
“皇圣孙殿下驾到。”皇圣孙应声而入,见得这番场景,脸上有些惊讶。我迅速把手抽回,行了礼,站在一边,望着他们叔侄二人笑里藏刀地寒暄,心中不是滋味。
一封信递到我的手上,“父亲今日不便出入后宫。”皇上边说着,伸手递给我信的同时,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汉王,“托我转交给凝姑娘的信。”
我慌忙抬头看汉王的反应,不出所料的愤怒。
我细看看信封,还是诗兰的笔迹,心中默念,皇圣孙殿下,你说我的恩你永生难忘,此刻却这样让汉王误会……
皇圣孙见冷场了,想想,问起瞻壑的事情。
汉王这才回过神来,但又是一种暴怒的神情。“犯事的侍妾从此禁足。”
禁足,虽在汉王府,但想必和后宫中也是一个道理。她的生命里从此只有昏暗,除了每日必到的仆人,不会再有人去看她,她只能在那个角落空耗自己的生命,被人慢慢遗忘。
“她的儿子瞻圻怎么办?”我突然想起,她也是有子嗣的,这一禁,那也是位小王,该如何是好。
“由这样的娘能教导出什么样的人,交由另一个侍妾抚养,不许再见。”汉王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心中难受。
都说,汉王府上没有平庸的女子,不说倾国倾城,但都是极其貌美的女子,尽了心思讨好他。这位陆姨娘能到今天这个地位,肯定绞尽脑汁,当年必是极得宠爱的,奈何她心思歹毒,落得这个下场,也真是咎由自取。
但又一想,也曾是汉王的枕边人,诞下男孩子,虽是庶出,可终归须得母亲疼爱,这一着,瞻圻也要吃苦了。汉王也不怜惜这个孩子。
一方面看出他对韦妃的情谊,可另一方面,对于这个侍妾又无情了。
但是他单单没有说把清霁如何,我也不好问,总觉得很唐突,而皇圣孙碍于我也不好问,我的心里很不踏实。
“知道弟弟安好也就放心了。早先就觉得凝姑娘举止气度与旁的女子不同,最信她,才把弟弟领来,确实是对了。难怪父亲总夸赞她。”皇圣孙这话似乎故意说给汉王听,格外突出我在他们父子心中的地位。
我有些手足无措,以至于汉王用阴郁的眼神望向我时,我也不得不如最胆怯的宫女一般,搅着衣角,盼望这场谈话快些结束。
“先告辞,皇叔请便。”皇圣孙的脸上带些许得意,踱步出去,剩下我与汉王对望。
“看来果真是没什么情感要表露给我的。”汉王这话似是咬牙切齿地说,“说到底,还是和太子爷剪不断,理还乱。”
“顺天府的时候我怕了。”我哀怨地说完,坐在床上。
他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减,“那是怕了之后和太子爷的?”
“我没有。”我抬起头,恨恨看着他,明明他做错的事情,到了现在却仍在挑我的错,而清霁的错他却视而不见。
“那这是什么东西?”他快速抢过我手中的信。
担心信中有温瑜带来的消息,我起身就要抢回来,他把手举起来,我踮着脚,伸长手臂,依然够不着,他就这样抬着手,一面低头看我脸上的焦急神情,带着藏着些残忍的饶有趣味心情看着。
“这是诗兰姐姐的信,王爷还给奴婢。”我只能实话实说,原本就该这样。
“皇圣孙为何说是太子的?”他蹙着眉。
“也许想要王爷与奴婢保持距离。”不外乎这个可能。
他收起那副神情,变得严肃,“你明白我和他之间是不愉快的,你为何还和他们纠缠不清?”
“王爷要立那么多的妃,还不知把奴婢放在什么位置,就不许奴婢巴结些未来的国君吗?”我尖叫一声,左手撑着他的胸口,使劲踮起脚,右手拉着他高举的胳膊,硬是拖了下来。
也并不是我把他的手拉下来,而是他似乎被那一声震到了,碰到胳膊后,他便不再用力,由我拖着。我劈手抢过他手中的信。
“皇上还没赐婚,在这之前,奴婢想和谁纠缠就和谁纠缠,这事从来都由不得王爷。”我说完转过身,背对他。
他伸开手从我身体两侧伸到前面来,还想拿我手中的信。我紧紧攥在胸前,他胡乱抓着我的两只手,我却丝毫不松手,眼泪由不得自己往下滴,滴到我的手上,滴到他的手上。他的手僵住,就那样握着,不动。
“如此这般,让人厌恶。”他低沉的声音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别人家的女子一再拒绝,王爷让姐姐一再去求。奴婢只落得个厌恶。”我冷冷地答。
听了这话,他身子突然柔软下来,握着我手腕的双手放开,在我身前握紧,柔柔地抱紧我,在我耳边沉沉叹口气,轻声说“我明白了。事成后对你定会有个交代。”
说完就放开我,离开了,速度快得我都开始怀疑刚刚的是否是他。
事成,什么样的事,什么时候才能成呢?
我活动下胳膊,感觉他刚刚抱着我的力量还在,定定站了会儿。
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打开信。
诗兰打算回了太子爷,因为心中放不下赵王。
看到这一段,我有些愣,果真在赵王府上有些什么,可又不细说,只能任我揣度。若真有什么,赵王又怎么会放她进太子府呢?
继续向下看,都是朝堂上的纠葛,全是关于赋税的辩论。皇上在顺天修建宫殿、沿途疏通运河,使得国库日益吃紧,皇上主张提高赋税,太子反对,汉王与太子意见相左。
太子提出江西、湖广一带正逢大旱,民不聊生,此时正需要削减课税,但汉王深究此消息的来源,太子不得已,竟说出是援引返回安南途中的解缙信件中的内容,皇上听了解缙的名字大为光火。
看来太子与汉王在朝堂上已经剑拔弩张了,也难怪无论是皇圣孙还是汉王,见到我与对方有接触,都格外生气。这么看来两方都还算看重我,心里不禁有些安慰。
要说跟太子的心是没有,但是汉王这样争下去,目标是皇位,再清楚不过了,在这个争端上,我却更站在太子这一面,毕竟他是册封的太子,正如当年赵王说的,他是嫡长子,名正言顺,只要没有太大的过错,他登上皇位是天下人都企盼的。
纵使汉王靖难再有功绩,在后来的北征中立下赫赫战功,他都是一名勇猛的王爷,一位战功显赫的武将,和皇位都差着那一段,他怎么会不明白。即使攻入应天时抱有幻想,但祖宗的规矩,他这么些年还明白不过来吗?怎么生得这么糊涂?
清霁!一定是清霁!一直撺掇着他,一直引着他向旁路走去。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只得铺开纸,给赵王写封信。信中忆了很多小时候在顺天的事情,都是有诗兰在的往事。顺带问起诗兰在他府上的光景,隐隐地问起他对诗兰的打算。
心中暗暗希望他可以给我一个阳光些的答复,诗兰的终身也有个着落。
破天荒的,刚过申正,瞻壑竟一个人来了乾清六所。
给了我一盒香料,说是蜜兰丁香,道是远在西北的舅舅随其他礼物送到府上的,韦妃虽然不在,但与汉王府上的礼尚往来未曾断过。
知必是极名贵的香料,边道谢,边收下。
瞻壑扬起那与汉王颇似的脸,却是一脸稚气,说“母亲一直是用这香料的,不知是因为父亲喜欢她用,还是因为她用父亲才喜欢。”
汉王与韦妃之间有这么深的情。我拿着玉盒的手有些颤抖。
他却没有察觉,继续说“瞿妃娘娘总说这味道好,母亲给了她许多东西,却独独没有给这样。母亲不在了,我也不想她用。”
这话说得我心酸酸的。说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对好坏人却是有远优于大人的敏感,无奈没法抵抗,只得用这种法子。
“瞿妃娘娘受罚了吗?”我轻轻问,问完又后悔了,谁知道他怎样理解呢。
“没有,我没有说她有过错。”他有些惶恐地看着我,像是怕我和清霁是一伙的。
“有份的人都该罚。”我冲他笑笑,他欣慰地笑了。这话说的,传出去也无碍的,也没有所指。
“为何送给我?”我想想,他母亲的最喜的东西,应该谁也不给,
“这是我觉得最好的东西,凝姑娘对我好。”简单的话让我很感动。
“瞻圻怎样了?”我又想起另一个孩子。
“赵姨娘脾气极好,交给她了。”他认真地说。
赵姨娘,汉王身边的又一个女人。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