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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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内务府的大牢里待了有七八天了。初春的应天,阴雨连天,内务府冰冷的地面,虽有稻草,却仍然咯人。幽暗的光亮从高高的窗中投下,正符合此段时间昏暗的心境,就更加放纵自己沉静在这片忧伤中。

    “妹妹莫怕。太子爷打听过,让我告诉你,放下心来,关起来的人并不是要治罪的。只是将当时皇后娘娘与权美人身边的人集中看住,不允许有什么人毁灭证据,以便办案。”诗兰来看过我一次,隔着木栅栏,紧紧握着我的手。

    诗兰看上去气色不错,在太子府的日子过得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表情分外忧愁。我伸手摸摸她的脸“姐姐也无须忧心,没有的罪责不会加到我身上。”我挤出个微笑给她。

    心远隔两天来一次,送来棉衣和棉被,的确是雪中送炭。“凝姑娘脸色这般差。再忍忍,办完案子,就可以出来的。”

    想想,进宫后还有这样一个朋友,总算有个照应的人,心中暖暖的。眼光随着心远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中,我却又堕入深深的漆黑当中。

    没有来,他没有遣人来,汉王没有要人来看我,我的生死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想到这里,我抱着膝哭了,虽知道几个月前就已经结束,可终归还有些期待,这下是完全绝望了。

    旁边有几个宫女终日闲聊,的确这些天也只能靠闲聊来打发日子。我也听得不少故事,譬如权美人的生世。

    权美人本是朝鲜纯宗年间,朝廷重臣郑道传的女儿,赐婚给五王子。宫女们将这期间的曲折描述得绘声绘色,也不知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他们自己幻想的。

    只道,权美人是汉城第一美女,能歌善舞,最喜的是朱红的唇妆。某个春天,由丫鬟陪着去寺庙为重病的王后祈福,那日艳红的唇,衬着鸭黄、绯红的绸缎华服,整个寺庙都似乎被她点亮。此时恰恰遇上五王子。

    五王子本人是个极英武的传奇英雄,在其父纯宗推翻之前的高丽国王统治过程中,骁勇善战,立下了汗马功劳,是世人皆知的最佳传位人选。

    相遇的那一瞬,王子看痴了,惊为天人。权美人也是芳心暗许。

    王子回宫后,求得王上赐婚,事情到此,本是圆圆满满,皆大欢喜。却未曾想到,不久后王后薨,王上重立了新王后,并立新后的小儿子为世子,将辅佐世子的重任交给了极其信任的郑道传。

    五王子气急败坏,暗中调遣兵士,杀入世子所住的景福宫,将世子和世子的同母兄弟全部杀死。

    血洗世子住处后,担心世子心腹力量强大,直奔郑家,将正在叮嘱下人筹办女儿嫁妆事宜的郑道传一刀捅死,并命手下将郑家男丁统统砍死。史称第一次王子之乱。

    这次变故之后,郑家剩余女眷搬到汉城郊区,深居简出。权美人更是回绝了与王子行大婚之礼的邀约。

    几年之后,五王子开始了第二次王子之乱,这一次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将父王赶出王宫,毒死了新王后,自己正式登上了国王的宝座,成为了朝鲜太宗。

    永乐帝遣使者去朝鲜册封新国王,于是朝鲜国内开始征选进贡给皇上的美女,权美人主动参加征选,穿的正是他父亲被杀那日置办的嫁衣,据说赤红的嫁衣上满是暗红的血渍,都是那时郑道传被割喉时喷溅上的。如此美貌,当即被使节看中,来到应天,成了皇上的权美人。

    我蜷伏在心远送来的棉被里,昏沉沉地有些发烧,听着她们的讲述,沉入梦中。

    无比繁茂的榆树下,远远看见两个人,高大的男子低头望着眼前的女子,女子低着头。春风吹过,女子的发丝飘到男子的手上。

    忽的男子拔出腰间的佩刀,砍向女子,鲜血染红华美的服饰。

    女子渐渐斜下,倒在男子脚下,临死前,伸手拉了拉男子长衫的下摆。男子却未低头,拉了拉笔挺的衣服,沾着鲜血的剑回鞘,从女子身上跨过,踩着了那长长的黑发。

    走近,去看那张属于权美人冷艳的脸,却望见我自己的脸,起身辨出那绝情的身影竟是汉王……

    猛地坐起来,只是梦一场,将手中的丝绸被面向上提了提,还是觉得全身抖得厉害,裹着被子,继续听她们聊天。

    “高卓如此风流倜傥,彩绿为她死一回也值得。”几个宫女不怀好意地笑着,多半之前是嫉妒彩绿,巴不得见到这个下场。

    “那丫头瘦得都没有个身形。”

    “话都说不利索,不知高卓看她哪点好。”

    “就是,诗词什么都不会,都怀疑她读过书没。”她们几个阴冷地嘲讽着,全然忘却当日的惨况。

    突然,我想起那地上歪斜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何是这句男写给女的诗句?我试探地问了句“刚刚你们说诗词都不会,她可认字?”

    “高卓给她写信前,没见她读过什么。”

    “也没见到给高卓回过信。”

    “那日央我给她读信,听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让我给她解释。我就说是以心相许的意思,不知她信没信。”

    “高卓还想着这诗,确实花了些心思。”她们叽叽喳喳又岔开去。

    看来她是不认字的,以为那句是以心相许的意思,才私下跟着信上记住了画法。她既不识字,高卓为何还给她写信呢?最后还写了滔天罪证在上面。许是她羞于不认字,没有告诉高卓?

    不对!我差点惊叫出来。那是信,放在蜡烛上,直接就烧掉了,何必找个地方埋呢?难不成有人希望这信被发现?看来这整个就是等太子进来的局。

    我一阵寒意,裹了裹被子,不由自主地睡过去。

    “凝姑娘,凝姑娘,我是心远。”昨个刚来的心远,今天又来,把我从睡梦中喊醒。用手探探我的额头。

    “姑娘这真是病了。”说着递给我一碗热热的姜汤,里头还放着红枣、金银花,满满的。喝下去,顿时觉得热气升腾起来。

    “这姜汤来得太及时了。谢谢你。”我吃力地张开眼睛,心远也是一脸焦急。

    “姑娘再忍忍,胭脂下毒的事情有眉目了,过几日就可以出来了。姑娘一定挺住。”心远用力握握我的手,我也点点头。

    不过几个时辰,还真是放人了,心远和诗兰一起扶我回乾清六所。

    “太子爷这几日都闭门思过,不方便来后宫,特遣了我来接你。”诗兰凑在我耳边轻声说。

    回到寓所,终于躺在床上,睡意消了些。央着心远一定要讲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诗兰也很是急切地看着心远。

    心远正要开口,听得外面一声“凝姑娘,汉王来看你了。”

    汉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坐在床上,把头扭向床内侧,不去看他。诗兰和心远见状,都退了出去。

    “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打听一件事。”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了。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去看他一眼。狱中近十日,已让我死了心。

    “你姐姐可认识温瑜?”他的声音里有些恼怒。

    我听得猛地一怔,忆起当日说到家中人都认识两位师父时的情形,汉王一惊。又回想起清霁叫温瑜当着汉王面劝我的情形。

    清霁,你可犯了个大错。我与汉王之间的争执,本是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的。难怪那日我觉得温瑜开这个口有些莫名其妙,即使是汉王,冷静下来也该想想,他一个授武的师父,怎会知道这等私密的事情。再加上他对我一口一个“你姐姐”,像是关系极熟稔的,岂不与清霁撒的谎矛盾了。

    我呼吸急促了些,却仍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其实,汉王这个问题真是问得多余。他既已问,想是肯定发觉了什么,只不过仍然自己骗自己而已,那么他又指望我说什么呢?

    此时,我非常想说清霁如何如何骗了他,却理智地劝说自己,绝对不可以。即使说了,对此刻的他也不会有太大的震撼,倒像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嫉妒姐姐,巴不得她出事。放在普通人家,哪个妹妹希望姐姐名声不好、家族荣誉扫地的。搞不好,会让他心里又认定我借机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我是真洗不清了,到头来,他又重相信了她,我岂不是背负一生恶名。倒不如做个极珍视姊妹之情的女子,不顾一切地站在姐姐这一面,哪怕是骗他。

    “我要你说实话。”看出我在想什么,猜想我在编着谎话,汉王的声音也愈发阴沉下来。

    “温瑜师父到府上也有段日子了,是个总管。姐姐是王府的正王妃,怎会不认识?”我不紧不慢地回他的话,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他看我这样更是揪心。

    “我说的是你姐姐选妃之前。”实在不能忍受我这种说话方式,他对着我吼叫,吓得我也是一颤,低下头,仔细地想着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