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送镯子这类事情均是背着清霁的,两人并未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而清霁道的汉王央她的话,怕只是揣度我有意于汉王,而编出来讨我开心的。
如此这般看来,清霁要我到她身边总是有目的的,而且即便是报仇,似乎也并不急于动作。蛰伏这么些年,近一天两天爆发可能性倒是不大。
既然我还没有想到个合适的法子,倒不如按而不动,继续我的日子。
皇上登基八年,今终又率兵亲征,太子留在应天监国,汉王随皇上出征,特别地,皇上带上皇圣孙,而其余的武将几乎悉数到齐,二十万兵士由应天出发,一路集结,预计到达顺天城将汇聚成五十万大军,旨在一举消灭鞑靼,场面甚是宏伟。
临走前,太子亲临乾清六所,特嘱托我留意皇圣孙,言语间对他的安危很是担心。
我当然满口答应,却也提出自己的忧虑,“奴婢为司灯,与皇圣孙并非日夜相伴,怕是太子找的不是最佳嘱托之人。”
太子无奈地挑挑眉,“此行皇上望世子有所长进,也正是我所希望。但行军路途过于遥远,且人数众多,为父总担忧儿子安危,只能尽力相托。凝姑娘为人,甚是妥当,必是一位合适人选。”
“奴婢极尽所能。”这一瞬,我看到太子爷的悲凉。
应天到达蒙古的路程委实遥远,各路将军均携家眷,沿途驻扎于当地寺庙、府衙各处。宫中派出的宫女们则肩负照料皇上、各将极其女眷的生活起居。
此次出征,权美人伴驾,而已成为汉王府正王妃的清霁,理所当然伴随汉王出征。
一路浩浩荡荡北上。
行了一个多月,到达太祖故里凤阳,因要兼拜祖坟,停滞时间长了些,约莫停留七日,各将入住当地大户人家院落,当然条件自不能与应天的皇宫相比,皇上、汉王与皇圣孙也只得合居同一宅子。
三月凤阳的夜晚,春风吹拂,加之各类走兽皆活跃得很,况且各类灯具都是临时悬挂的,总有打翻灯烛的事情。不得已每隔一个时辰,得起身看一眼。
到凤阳的第二个夜晚,刚到子初,我散着长发,披一件藕色披风,一手执灯,在几个院中巡视一番。
见汉王院中的灯笼灭了,轻声走近,抬起灯,将两支灯芯靠近,“嗤”的一下,火焰窜起,照亮整个门廊。
我这才看见五步外,一扇窗开着,汉王站在窗前,正望着我。他着一件棕黑长衫,敞着怀,像是从睡梦中醒来。
空中一抹下弦月,泛黄的月光微微地照着院落,我们两人对立着。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此时仅剩下我俩。
“嗯……”屋内一声,我这才看到房内,床上侧卧的清霁,睡得迷迷糊糊发出一声。
这一声将我拉回现实,这才注意到汉王敞着的衣襟下,竟是**的胸膛,脸上又是滚烫,急忙背过身去,缓缓踱回屋中。
望着天上一轮弯月,意识逐渐模糊。
当年,汉王初见清霁时出神的神情我记得格外清楚,我是在乎的。而如今,我自知相貌没有清霁那么让汉王倾心,本已不快。并且,汉王总说清霁寂寞,让我进府陪她,却只字未提我之于他本身的意义。
这一切我都是介意的,郁结在心中越来越严重,却根本没有解决的转机。
早晨被一阵声响惊醒,微微推开窗,居然见汉王晨起舞剑,极精彩的剑法,带出风声,在空中划过银色痕迹。也到了该起床的时间,合上窗,开始梳洗。
刚准备出门,听得“扑”一声闷响,赶紧推门而出,居然见到皇圣孙跌坐在地上,汉王一个马步,右手持剑前冲,剑尖直指皇圣孙眉心,只离寸许。叔侄二人就这样静静对望着,一时也不想着挪动一下。
我惊得一身汗,第一个反应竟是汉王想借口失手杀了皇圣孙。进而才想到,不管有意无意,这场景越少人见着越好,所幸当下只有我一人撞见。
连忙跑过去,扶起皇圣孙,道“殿下摔伤没有。”
皇圣孙愣了片刻,总算回过神来,只摇摇头,死死盯着汉王,一字一顿地说道“皇叔好剑法,偏个两寸可要了侄子的命。”
汉王慢慢直起身子,缓缓收回剑,幽幽道“叔叔怎会是这么没能耐的人。”
总觉得两人如隔空推拳,语带双关。
我拉过皇圣孙,送回他的屋子,交给照看宫女,特嘱咐好生照看,莫磕着碰着,旁的也再不多说什么。
走到院中,汉王将剑背在身后,直直立在那里,凝视皇圣孙的屋子,见我走近,低头看我,脸上不带半丝笑意。见我也抬头望他,一声冷笑。
“这大本堂当值的当儿,你倒是与太子皇圣孙分为熟络起来,我还奇怪怎么疏远了我呢。”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果然是怪我帮了皇圣孙,与太子皇圣孙不和传言多半是真的,那门上的手脚是他做的也是没错的了。
拥立太子的臣们总指责汉王生性残暴嗜血,我心中只怪这些人不分状况,将战场上的表现与性格混为一谈。但今时今刻,我看到的却是个想对亲侄子动手的不仁不义之人。轻叹一声,回道“下人受主子所托,职责所在。”
真想劝说他几句,皇圣孙若真是没了,这世人皆看着,即便他是立功无数的皇子,难不成他还能得半点好处。但想到自己不过真就是个下人,而他却是王爷,也轮不到我说半句,心中更是泄气,低头走开。
想想,又回到皇圣孙的屋中,向他一拜“受太子爷之托,照顾皇圣孙。皇圣孙看在之前的情面上,请万万自己保重,勿让下人难做。”
起身离开,心中默念,皇圣孙万万自己保重,勿让汉王得了手,失了自己性命,勿让汉王送了自己性命。
之前的郁闷,加之汉王对皇圣孙凶悍的态度,我实在不觉得跟他是个好的归宿。
至今未给汉王或是清霁一个明确的答复,归根到底,是心里还留下些希望,可这样拖下去于谁都无益,不如乘着与汉王并无太大交情,了结个痛快。
汉王仍旧早起练剑。我将镯子摘下,拿在手上,低头走到他跟前。
他见我这般,也明白了八分,只默不作声地等我开口。
“长久以来,未给王爷一个答复,奴婢实在不该。昨儿个想清了,心里不愿,请王爷恕罪。”说着,我抬手,将镯子递到他胸口。
他接过,声音冰冷“猜是应了太子爷?”
“没有。”
“那我真还想不到是许了哪家公子。”
“没有。”
“罢了,也不干我的事。”
汉王将镯子在手上掂掂,“你姐姐也看到这镯子了,心思着是杨夫人赠的,我也是没法再带回去的,碎在这里吧。”
说着,猛地掷在地上,一地翠绿。汉王拂袖而去,剩我呆在原地,两行泪瞬时直下。果真是这样轻易就将我从他的生命里抹去了。
望着满地碎片,很想掏出绢子,一片一片拾起来,包着自己收着,存些念想。但情都没有了丝毫,还要这碎片子做什么。怔了会儿,也回屋子里去。
又是两个月,终于到达顺天。
一路上,我总是尽量避着汉王,他边上灯烛的事我都想尽法子支使心远去做。见了面,却还是要行礼的,一切照旧,只是淡漠许多。
皇上下令,所有家眷皆留在顺天,反倒是六局宫女因负责照料起居,必须随五十万大军前往追击鞑靼。
逢启程这日,权美人病倒了。其实这近四个月的路途上,夜半巡视,总看见权美人一人独望月空,许是想家了。感觉权美人一次比一次虚弱。都说是行军辛苦了,宿于民宅还是好的,偶尔还需睡在帐篷中,听司药与司膳说,皇上命给权美人大补,但似乎总不见成效。
那高傲的面容,在白色的月光下,愈发像皇后娘娘。
召了太医,说是乌头碱,内务府的人此次轻车熟路,又验出是胭脂有毒。这的的确确是怪事,这胭脂与皇后娘娘的并不是一批的,且自那次事件之后,但凡胭脂,都需验了才赐给后宫主子们。
一次还没查清,又来一次,万岁爷大为光火,无奈追击鞑靼迫在眉睫,只能勒令太医好好医治,命即刻启程。
家眷送别的地点在正在修建的宫殿午门外。我坐在马车中,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往外看,外面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干,却又一面安慰自己,看看何妨,透过帘子一角,望向汉王。
铁青的铠甲外,系猩红披风,身旁一匹全黑良驹。清霁依偎在他怀里,低声絮语。一会儿,汉王翻身上马,最后还不忘回眸一顾。旭日下,清霁的脸娇红,挥动双手,露出一小截白玉般的手臂,却是一副贤妻的样子。
心中一叹这样一个冷面霸王,心思也就在清霁身上。进而又默念清霁,请你与汉王好生过日子吧,从此与我无半点干系。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