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得已经起不了身,每日却仍然要求我们为她精心梳妆,看来,仅是为了皇上。
皇上又来看皇后娘娘,却和上次情形相似,被皇后恳求着离开了。
“娘娘这是何苦?皇上的确担心娘娘的身子啊。”我实在不解,边收拾梳妆台,边问娘娘。
“若不是我,皇上那几年的日子不会那么难熬。”
“皇后娘娘助皇上成就千秋伟业,这已是街头巷尾传诵的佳话,娘娘何出此言?”
娘娘摇摇头,背向我,昏昏沉沉睡过去。
我叹口气,继续收拾,一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白玉盒子里朱红的口脂,点点滴滴落在地上,像是血泪。
我赶紧抽出绢子,把盒子边沿和地上擦干净,胭脂放回原处。
“凝姑娘。”小尹子从门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轻声叫我。
我被他拉到门廊一角,他从腰间掏出个翡翠镯子,说是汉王府上瞿妃送的,汉王在封地得的缅甸翡翠制成的,怕腕子上淤青不消,镯子好遮掩些。
清霁也还惦记着我,我满心欢喜地收下了。伸手间,染着胭脂的绢子掉在地上,我看着绢子上的鲜红。
“尹公公,请把这绢子上的胭脂验验,成吗?”
“好,这就去办,姑娘放心。”
我望着小尹子远去的身影,将镯子戴上手腕,的确精致。又一想,汉王这事都告诉姐姐了,关系甚是亲密。
“姑娘,姑娘,那胭脂里有乌头碱。”大清早,正在帮皇后娘娘梳洗,小尹子喘着气,跑进来。
一听这话,急忙将刚抹上皇后娘娘唇上的胭脂擦去。
一面让小尹子将手上的胭脂送往内务府,进一步检验,另一面遣人去请皇上,事已至此,也顾不得皇后娘娘的心意了。
皇上急匆匆赶来,坐在床边,我们则跪了一地。半晌,皇上走出房间,坐在殿里。
“内务府怎么说?”
“胭脂有毒。”
“哪批胭脂?”
“去年秋天西北进贡的。”
“赐了哪些人?”
“贵人之上都有。”
“中毒的呢?”
“只有皇后娘娘。”
皇上紧握了下茶杯,静静坐在堂上。
“皇上,解大学士的急奏。”一个陌生的公公气喘吁吁跑进来。
“放着。”
“解大学士说有要事启奏。”
皇上生气地放下杯子,接过奏折,扫一眼,狠狠扔在地上。
“朕的儿子,要他说三道四,反了!让他滚出应天去!”
瞟一眼,只来得及看到“汉王”二字,那公公便收起折子,退下。
出门刚好碰上太子爷,见得那公公向太子微微摇头,太子爷一个轻微的苦笑。
我引太子进去探望皇后娘娘,娘娘拉着太子,用微弱的声音说“兄弟之间,无论如何,相互担待些,你是长兄,尤其该忍让。”
太子点点头,娘娘落下几滴泪来,我急忙抽出绢子帮她擦拭。
太子爷眼尖,看到绢子上诗兰绣的诗,一时有些失神。
“这帕子可是你绣的?”
“回太子爷的话,不是,家中一女工师父绣了,赠予我的。”
“师父姓什么?”
“杨。”
太子爷有些失望。
在内务府折腾了半天,所有的物件都检过,除了我和几个负责梳妆的宫女手上有胭脂混着乌头碱的痕迹,一无所获,皇后娘娘再三催促,这一屋子的下人都放回坤宁宫。
晚秋的夜,凉彻心扉。
我关上窗,听见窗上有动静,想是皇后娘娘醒了,凑近看看转好些没有。
刚走近,娘娘握住我的手,唤一声“皇上”。
“这就去请万岁爷。”我急忙转身打算差人,不想这句话才让迷迷糊糊的娘娘完全醒了。
“回来,陪我说会子话。”我只好坐回床沿。
“皇上怨恨我。”
“娘娘多心了。”
“建元年,哥哥常遣自小和我极好的嫂嫂来和我聊天,怎晓得却是在打听皇上的活动。”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想我爹也是与皇上交手过的,都得了厚葬,舅国公却只能在大牢里度日,也让我着实想了很久。
“出嫁皇上时我才十四岁,他也只长我两岁。父母之命,又是皇子,我自也是无话可说,可成亲那日,他挑开喜帕,我才觉得这是最好的婚事。”
皇后娘娘陷入对往昔的美好回忆中,声音逐渐轻下去,变成均匀的呼吸声。
我发了会子愣,世人皆说,汉王勇武,一如圣上当年,眼前突然出现汉王当年救驾的情形,无所畏惧。
我打算退下,她却又醒了,像从噩梦中醒来。
“建元年,皇上靠装疯才活下来啊!”娘娘居然失声痛哭。
“以英武著称的燕王居然装疯,我心如刀绞,我尽了全力帮他,但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爱我了。”
“娘娘,皇上为何册封您是皇后娘娘?”
“惧官批驳,恐天下唾弃。”
“奴婢该死,但有话却不得不说。方孝孺遭凌迟于洪武门之外,皇上何惧?马皇后****于紫禁城内,皇上何惧?”
皇后娘娘猛地一颤,睁大眼睛看着我。
“登基后,再也没有往昔温存。”
“娘娘拒人于千里之外。”说此话时,我已跪在地上,任皇后责罚。
娘娘却呼出一口悠长的气,继而全身震颤。我急忙支使旁的宫女遣太医、向皇上传话,自己向前挪几步,握着娘娘的手。
“娘娘,皇上就来看您了。娘娘,请一定坚持下去。娘娘,想想皇上。娘娘,想想太子爷、汉王和赵王啊,娘娘……”
太监一声“皇上驾到”音还未落,皇上已到床跟前。
皇后此刻也平静了许多,精神居然好了,她抬手摸摸皇上的额头,继而抚过脸颊,最后按在胸口,绽放出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笑容,手又落下……
国丧是皇上登基以来最为隆重的一次仪式,武大臣自不必说,连各路亲王都携家眷,从封地赶来。
我又见着进宫那日见到的宛若仙人的妇人,这次,她站在一群同样着装的妇人当中,这群妇人在后宫众嫔妃之间格外惹眼。
公公按着花名册,逐个叫名字,上前拜皇后娘娘的灵柩。
“权美人。”
那个妇人缓步上前,行的是我从未见过的礼,双腿似乎盘坐在蓬松的裙袍下,双手交叠,上身贴到地面,又站起,眼神纯净,无一丝旁顾。
让皇后娘娘心伤的尽是这等美人。
“拜见汉王,拜见瞿妃。”我正在坤宁宫里收拾,汉王携着清霁走进来。我很纳闷,国丧此等大事,该是正王妃出面才是,却没表现什么,毕竟这也显得清霁重要些。
“免礼。”过后又是一阵寒暄。
几年不见,清霁比当年丰腴一些,却多了丝风韵,变得分外妖娆。
她扫了一眼我的腕子,“妹妹的镯子很是别致。”
我一惊,却没敢看汉王。
她顿一顿,见我未接话茬,又说“可是杨夫人挑的?”
我从嘴角挤出一点笑,未置可否。
“太子爷驾到。”又是一阵行礼与寒暄,继而是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许是兄弟两都在悲哀。
“不知解大学士奏了什么,让父皇如此生气。”汉王突然幽幽地说,两眼直直地盯着太子爷,我也一惊,这语气,像极了明知故问。
太子手刚刚端起我上的茶,如同烫了般,全泼到汉王的衣襟上。
“奴婢该死,茶水烫着太子爷。这茶是宁夏刚进贡的枸杞混雪莲,微甜,若不洗去,怕过会发粘。我这就给汉王倒水。”
“算了,倒水太烦,我随你去好了。”
汉王跟在我身后,心中很是紧张,突然担心长裙是否平整,发髻是否松散,又想这镯子的事情,竟有些透不过气。
刚出门拐弯,过一间偏房,汉王就跨一大步,绕道我面前。
“幸好你没答……”
不待汉王把话说完,我摘下手上的镯子,递到汉王跟前。
“当日已觉贵重,但想是瞿妃娘娘送的,收下也可。”
“当日怕就是这个反应,才打了个幌子。送出的礼,怎有收回之理。”
汉王接过镯子,不由分说,拉起我的右手,想套上去,我握着拳,不大愿意,汉王却执意要戴上。僵持下,手上有点疼,我一松拳,镯子终于还是到了腕上。低头一看,手背上一道红印。
“让你姐姐看到你手上这样,是要怪罪我的。”虽看不见殿内的情形,汉王还是瞟了一眼那方向,又走回我的身后。我心有些凉。
回到殿中,赵王与赵王妃已到,王妃已有身孕,旁有一侍女搀扶着,这一看,我惊叫起来“诗兰姐姐!”
诗兰似乎有些惊慌失措。
赵王笑道“太子爷为何纠结于诗兰的姓氏?”
太子一时语塞,望向汉王。我一回头,汉王看到诗兰也是一惊。屋内气氛瞬时诡异万分。
“太子爷,诗兰姐姐正是赠予我帕子的师父。”
太子爷更是惊诧异常,诗兰消瘦的肩膀更是颤抖。
“姐姐打从进瞿府之日,就异常内敛,今日见太子爷、汉王与各位王妃们,必定紧张,请容姐姐去院中走走,请各位爷准了。”
我跪在地上请求。
“去吧,打小就熟悉,今天这殿内又没有外人,何必这般。”赵王挥挥手
我扶着诗兰走出门,余光看到太子爷目光仍然跟着诗兰。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