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的今天,他忽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在网中,只是那更深一层的网,不曾被人收起罢了。
李向天将手按在刀柄上,猛地捏紧了。
“你应该能想到的,姓林的不会信任你,一定会派人跟着你,”林德利转身面向他,一只手按住了枪柄,“你们被姓林的抓住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李向天哑着嗓子问。
“林子里的人,并没有被他们杀光,有人看到你和莫龙四个人向渤妖投降了。”林德利说道。
李向天斜瞥着林德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只觉得胸口发闷,身上的力量正在消退,身体轻飘飘地立在那里,寒冷一层层包裹上来。
“我们会照顾好天圣女的,你可以安心上路了。”林德利按胸行礼。
没有声音,冰冷的刀出鞘时快过任何一次。长刀在半空打着旋切开雾气,狠狠扎在远处的雪地里。
一股血慢慢涌了出来,在雪地上绽开。刀柄仍自轻轻颤动,直直的刃口竖切下去,割断了埋伏的杀手的咽喉。直到死的那刻,埋伏的杀手也不明白,他将全身都埋在厚厚的积雪中,怎么会被人发现。
李向天盯着林德利,他的眼中一丝生气也没有,陌生得怕人。不再是那个温和谦恭的男人。李向天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一生或许可以做成许多的大事,都是我做不到的。可我这一生,只在做一件事,所以。是你所做不到的。如果谁阻止我,我就杀掉他。”
林德利瞳孔猛地一缩,他以闪电般的动作拔枪,但李向天的动作比他更快。
刀光一闪,林德利手中的左轮手枪便给削去了一半。林德利的身影猛地向后退去,消失于雪雾之中,接着便有几个身影向李向天扑来。
远处的一座小屋的屋脊上,两个人正迎着风雪站在那里。
虽然风雪很大,但二人却有如塑像一般,屹立不动。
“主公,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您别误了进京的期限。”岩根山人对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激斗的林逸青说道。
“岩根君,咱们俩要不要就他们的胜负赌个输赢?”林逸青微微一笑,对岩根山人说道。
岩根山人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
林逸青的“驱虎吞狼”之计现下已然成功,只是他这会儿,应该又起了惜才之意。
“那个李向天,武艺远在那些人之上,虽然只有一个人,却定能杀了所有对手,所以,我要下注的话,就下在那个李向天身上。”岩根山人说道。
“那个林德利,虽然说是英国人。但似乎也身怀武艺,并不只是会打枪,你觉得他身为这班人的首领,也不会是李向天的对手吗?”林逸青问道。
“此人富于心机。也精通中西武技,但看起来实战经验不多,除却火器,不会是李向天的对手。”岩根山人答道。
“想不到呤俐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兄弟。”林逸青又问,“要是按你说的话,那个林德利只怕不会想着亲自向李向天动手吧?”
“我估计这会儿他已经跑了。”岩根山人点了点头。答道,“不过我们已经有人安排在他们中间,会找到他的行踪的。”
“他身上还有很多的秘密,我不希望他死的太快。”林逸青说道。
“是,主公。”岩根山人答道,林逸青不再说话,二人又仔细的观察起战况来。
雪地上,已然躺倒了四具尸体,李向天也已受了伤,在雪地上洒下了斑斑血痕,但很快便被漫天的飞雪淹没了。
雪花飞舞,掩不住刀光。
同一时刻,福州,三坊七巷。
漆黑的影子静静地伏在屋梁上。黑暗中传来耗子吱吱的声音,一只老鼠在黑暗中警觉的顾盼,而后向他跑来,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对于刺客而言,第一项训练就是站在蚊虫飞舞的沼泽中,这项训练会坚持一年,每次四个时辰。老师手持长鞭,仿佛石像一般站在沼泽旁。受训的孩子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蚂蟥在吸他的血,硕大的蚊子钉在背上,难以忍受的痛痒遍布全身,不断地游走,偶尔会有蛇从身边悄悄地滑过……但是绝对不能动弹分毫,哪怕是肌肉微微的弹动,老师的鞭子也会劈头盖脸地打下。经过一年的训练,他们的皮肤会冷得像石头,纵然在盛夏也没有一滴汗,最敏锐的动物也不能觉察他们的存在,老师的测验是将一条毒蛇从袖口放入,新的刺客必须揣着它,直到那条蛇自己游走。
相比武术和胆量,坚忍才是刺客生存的关键。
“老……老鼠!”
耗子的声音分明惊动了下面的人,年轻的姑娘掀开帐子爬了起来,高举着一只烛台,战战兢兢地寻找着耗子。
李思竹很怕老鼠。这种小东西肮脏的毛皮和锋利的爪子都令人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那对黑溜溜的眼睛,鬼祟、凶狠。所以从住在福州开始她就养成了习惯,夜里只要听见老鼠的声音,她一定会小心地在房间里搜寻,找不到是不会罢休的。
“哎哟!”李思竹觉得脚似乎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你踩到我的算筹了……”一个淡淡的女子声音在脚下响起。
李思竹惊呼一声跳了起来,烛台直坠地面。多亏那女子伸手一揽,才护住了烛火。
星月琉璃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李思竹脚下一堆散乱的算筹。原本李思竹只是踩到了一块,可是她那一跳,却正好跳进了算筹大阵的中央,将列好的算式弄得乱七八糟。
“你……你在算什么?”李思竹惊魂未定。
星月琉璃自从那一次遇见明玄大师解救朱雪雁之后,便对这位高僧的算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专门派人去各处名山庙宇打探。终于访得他的居所,上门求教,明玄大师对她毫不见外,当即倾其所学教授。现在星月琉璃也已经小有所成了。
“算主公的位置。”星月琉璃倒并无怒意。林逸青临行时,特意安排她来保护李思竹,二人这几天都住在一块儿,相处甚得。
“那你……你算出来了么?”李思竹满含歉意的问道。
“应该是在江浙一带,可惜已经被你踩烂了。”星月琉璃指着李思竹脚下的一片算筹阵。
“啊?”李思竹吃惊中急忙闪开那个落脚的位置。
“小心……”片刻的沉默后,星月琉璃说,“好了,现在你把京城也踩掉了……”
屋梁上的人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他的身体还是像石头那样,没有纹丝的移动。“吱”,那只警觉的老鼠却忽然提起前爪蹲坐起来,鬼祟地注视着周围。刺客一惊,他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呼吸。刚才他虽然没有动。却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个呼吸的变化已经被老鼠觉察了。
“我……我得把那只老鼠找出来。”李思竹只穿了里衣,抱着肩膀哆嗦,对抓住这只老鼠却是坚定不移。
这只老鼠会坏了他的事!这个念头掠过刺客的脑海。好在老鼠并没有真的觉察到有一个活人和它一起在这个屋梁上,于是它继续向着刺客爬去。刺客静静地看着这只小动物缓缓地接近,最后爬到了他的虎口中。他手上瞬间发力,将老鼠整个地捏在手里。老鼠的脖子忽然就被他折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已经死了。这个动作做完,他仍然捏着死去的老鼠,静静地趴伏在屋梁的阴影中。
“没有声音了。也许是跑掉了。”星月琉璃举着烛台照向屋顶,微弱的烛光照不透屋顶的黑暗。
“它还会再跑回来的!”李思竹使劲地点头,要对星月琉璃证明这种可怕的事情必将再次发生。
“再跑回来我会杀掉它的,”星月琉璃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词。“我会打扫它的。”
忍者的职业只与忍术相关。星月琉璃对于用词素来都不讲究,“杀掉”一只老鼠在她来看是个标准表达,并无什么血腥的涵义。不过她和雾隐流忍者军团的人还未真正地熟悉乾国博大精深的语言,李思竹固然不得不驱使自己适应星月琉璃的某些发言,类似“我们可以买一头牛杀掉然后吃它的肉”,而星月琉璃也不得不尝试一些更加繁复的口语变化。在明玄大师向她解释说“打扫”不但可以用于清扫房屋。而且可以用于解决某些令人不快的东西之后,星月琉璃就开始尝试尽可能多的使用这个词。比如“我们要打扫一下这里的海盗”,连林逸青也不得不惊叹于这种表达如此有魄力,令笑傲王侯的他也自愧不如。
雾隐女忍军团的首领小心地铺起一张棉布,将巨大的算式盖在其中之后,两个女子吹熄了烛火,拉下了床上的纱帘。除了她们轻微的呼吸声,屋中寂静下来,青冷的月光穿窗而入,隐约可以看清周围,星月琉璃就是用月光观看算筹的,这更难不住训练有素的刺客。他用膝盖和肘部,悄无声息地挪向大床的顶上,直到低头就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个女孩的睡颜。
这是难得的机会。刺客将缠在腰间的长布带解开,挂在坚固的椽子上,而后他以脚尖钩住了布带,慢慢地垂落下去,轻轻划开了床顶的纱帐。这是最谨慎的做法,那个白衣女子覆盖整个地面的算筹让他难以悄悄接近床铺。睡梦中的李思竹轻轻舔了舔嘴唇,刺客静了一下,决定先解决她。相比而言,他认为星月琉璃的反抗能力更弱(这是多么愚蠢的判断),如果可以解决李思竹,即使空手,他也自信可以制伏星月琉璃。他取出一只黑色的瓶子,瓶子中极度粘稠的黑油有一种微甜的气味。他从瓶口垂下了一根细长的线。缓缓地降落到李思竹唇边,黑油缘着细线下走,汇成一个小小的油滴,就悬在李思竹的唇边。
李思竹的唇色淡于常人。但是那抹唇色却有着微微的暖意,即使在月光下,还是令人心中砰然一动。刺客的视线慢慢地下移,看见纱制的里衣下近乎透明的肌肤。纤细的腰肢衬得胸峰更加丰隆,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熟睡的星月琉璃翻身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手放在李思竹的胸口上。一阵微微的眩晕令刺客的手抖了一下,细线飘离了李思竹的唇边。
刺客的世界永远的寂寞,他们像是窥伺在暗处的蛇,永远不能暴露身份,他们甚至不敢光顾青楼,因为担心睡梦中被人搜查。接触女人的机会少而又少,完成一件大任务,组织会安排女人服侍他。那些女人很听话,可以对她们做任何事。但是无一例外的,她们都不会说话,因为她们的舌头都被截去了。而他,直到下一次任务结束,都不能再碰女人。
这个年轻女子躯体的诱惑令他口干舌燥。他摒住呼吸,悄悄地滑下,一直垂到距离李思竹不过一尺的上方。女子极淡的体香让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他的手微微有点颤抖,隔着半寸虚晃在李思竹的前胸上,猥亵地上下移动。
“这样的女人,真可惜了。”他这样想。却没有办法。接到的命令就是杀掉这两个女人,并且尽力布置得像是遭受凌辱而死的迹象。不过也只是伪造这种迹象而已,只有疯子才会真的去冒险,他知道这两个女人的保护者有多么可怕。他曾远远地看见其中那个用长刀的男人在瞬间将一个骑兵拦腰斩断。只剩下半截身子随着战马跑向远方。他没有把握和这种武士对抗,他只是想下手前多玩味一下这种少女的气息。
他的手虚空的沿着李思竹的腰要向小腹探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个影子投在李思竹的身上!
他一直以为这个影子是窗前的什么东西被月光罩住而带来的,不过他忽然清楚地想起李思竹和星月琉璃的床正对着窗,窗和床之间空无一物。他的气息彻底地乱掉了,冷汗流遍了全身。他明白那是一个人站在床前,而这个人的气息他根本没有察觉!这个人对他所用的战术就像他对那只耗子用的,那是臻于极致的忍术!
刀剑的啸声撕裂了屋中的平静,刺客骤然翻起,拔出腰间的短刀斜斜地划了出去。而那个站在床前的人的刺剑以更加诡异的角度刺入了床帐。细风鼓动着纱帐,两柄武器却一次也不曾相交,双方所用的竟都是诡异的杀手剑,无不是以最阴毒的攻击替代防御,所以每每只能半途撤手。
李思竹和星月琉璃被武器的啸声惊动,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难以置信,一幕纱帐已经被刀锋剑刃削成了碎雪一样,而两个身罩黑衣的男人正挥舞兵器,站在她们的床上格斗!
星月琉璃象是预先知道了会发生这一切,一把将李思竹的头按进了枕头里。
她已经从来人的身法,判断出了他是谁。
曲飞鹏!
曲飞鹏瞬间拔起,凌空连续五十余次剑击。剑光纷披,此时他将短剑的剑法用到了极致,每一剑都轻飘如烟,仅是在对方全身留下细小的伤口,但是那阵密雨一样的快剑远远超过了对方的躲闪能力。除非是身披甲胄的武士,否则绝没有还手的余地。
曲飞鹏并不是要杀了这个刺客,他是要生擒这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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