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冲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原地候着,既不敢贸然推门而入,又不敢就此转身离开。又等片刻,他挺直的腰背站得僵硬,心中越发惴惴不安,只觉小院里沉寂压抑,针落可闻,让人喘息艰难。
三刻钟后,墨恒终于掐诀收功,睁眼淡淡道:“进来吧。”
“是,主子。”耿冲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又随手把门掩上。他不敢直视墨恒,垂头走到近前,双膝扑通一声跪倒,心跳如雷地磕头道,“奴才耿冲,给主子请安。”
墨恒便问:“何事?”他倒要听听耿冲这个有些心机的江湖汉子能对他说出什么风花雪月。
耿冲神情坚毅,面庞微红,看着倒也雄健英武,似模似样。他恭声拜道:“回主子,奴才没甚城府,口舌粗笨,说话若有唐突,还请主子重重责罚。”提前铺垫了台阶。
墨恒饶有兴致:“说。”
“是。”耿冲魁梧精悍的上身伏得更低,咽了口唾沫,竭力把语调说得诚恳,“主子月华星朗,贵如谪仙,奴才便如那蝼蚁蚍蜉,只能卑微仰望。人说近朱者赤,蝼蚁尚且贪存,奴才浅薄,愚昧无知,亦知常伴主子左右,渴求近侍……”
墨恒面色从容,手指弹了弹衣袖,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仍是淡淡地问:“何事?”
耿冲的赞美话语一滞,像是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趴下的面庞红得发涨。
“主子……”耿冲双手十指紧抓地面,张口还想再说漂亮话,却突觉身上压力森冷,竟是墨恒以杀机气势相压!他骇得一闭眼,蓦地砰砰磕头道,“回主子,奴才二十有五,身子还算康健;奴才委实倾慕主子已久,故而前来,冒死自荐枕席。”
——冒死,自荐枕席?
偏室中悄悄偷听的吴刚、夜图、后峰、羿羽四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墨恒也微微一怔,险些朗笑出声,黑眸沉了沉:“果真如此?”
“奴才不敢有半句虚情假意,此身贱躯,任凭主子赏玩,奴才心甘情愿。请主子明鉴。”
耿冲豁出去了,面红耳赤,声腔居然也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完,健壮的臂膀撑着地面,利落地微微抬身,大手一抓,扯开自己的短打衣襟,袒露出精壮厚实的平滑胸肌来。此时此刻,他已经臊得厉害,浓眉薄唇,在坚毅有棱角的面庞上平添两分滋味。
墨恒眸底净澈,如洞悉世事,并无蔑视不屑之态,看了他半晌才平和轻笑,清醇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抬手掐诀,淡淡的光华从指间凝聚蔓延,屈指一弹:“封!”光华散漫,流如蛛网,转眼之间,便把室内的墙壁、门窗、屋顶、地面,四面八方全都覆盖了一层。
房中声音全被隔绝封锁,偷听者便只闻院内风吹叶落,再也听不得半点屋内响动。
吴刚和夜图还好,只是惊叹:主子的确俊雅如仙,只没想到耿冲竟是如此性情中人。后峰和羿羽二人则心下难安,皱紧了眉头,各自惴惴:虽然修炼的是明影卫炼体修身法门,但终究炉鼎才是本分。
主房中。墨恒盘膝不动,施展隔音法术之后,便垂眸俯视耿冲。
耿冲臂膀撑地,微微伏身,一动都不敢动弹,如同等待裁决审判。玄色的短打薄衣下,魁梧的体魄极为阳刚,肩膀也是沉稳宽厚,尤其刚被扯开的衣襟中,半遮半掩着饱满的男人胸膛,两颗深褐色男人乳-头若隐若现。
“耿冲。”墨恒白袍广袖,洒然起身。
“奴才在。”耿冲脸如火烧,肌肉绷紧,垂头温顺。
墨恒黑眸深沉,迈开一步半,靴尖隐隐约约触到他的手掌。
便在此时,混元门主堂前。自傍晚乘云来到之后就一直与墨云书推演“仁圣尊王”古遗迹开启时辰、地理、星象、阵法等繁奥应对之策的虎玄青,终于暂时告退,踱步走出混元堂。
迎面夜风习习,凉意如水。抬眸望星云,天上月亮黯淡,云雾飘忽间,偶尔遮挡两片星光。
“天纵亿万灾劫,无量量,亘古无常,世间何处还有仁圣尊王?”
虎玄青的年轻英武,沉淀着些许岁月的风霜,面容肃淡,眸底星云聚散,意境玄妙。
一语叹毕,迈步而走。他气态稳如山岳,一身半新玄袍,脚踩云履长靴,步法大巧若拙,行走间步伐带着微妙玄意,随心所往,身形飘忽,转眼不见。残留只言片语在原地化成打着旋儿的微风,言道:“彼岸尚未花开,世人犹自问道。”
倏忽回到偏静竹林小苑,虎玄青已然没了感叹。
他锋眉漆眼,犀利中透着豁达。延绵强盛的神识散漫出去,寻找墨恒的下落,面容略显豪迈的温和笑意——已经相遇两次,墨恒小友只怕还不认得我虎玄青是何方妖怪。
“……我幽居偏院十四年,在墨府,没有几人真心对我。你算是与我共患难的忠仆之一。”
墨恒正负手踱步,沉声轻语,突然感知到一缕有些熟悉的神识探查过来,并在他身上黏着不去,刹那分辨出是虎玄青,心底便松了口气:果然来寻我,看来上次给他留的印象不浅,如此甚好。
墨恒眸底幽黑,不动声色,脊背颀挺,说话间豁然转头,“人都知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耿冲,我知你忠诚于我本是有所图谋,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与我非亲非故,能在得传功法后诚心为我忧虑,冒死抵挡黄石藏,便是尽了奴仆本分。”
墨恒神情宁静,言辞坦荡而磊落,“你我主仆相识两年,可见过我还传了谁青莲妙法?患难忠仆不言弃,你只需日夜修行,早日为我助力,我自会用心培养,传你更深法诀。你又何至于做出这等谄媚之态,妄图以色事主?我墨恒倾慕蓝颜,便一定是好色之徒吗?岂不见那后峰、羿羽二人至今完璧?”
耿冲被他说得面红耳赤,难堪至极:“主子,奴才……奴才该死。”
他羞惭磕头,以最初伏地的姿态,挡住涨红的面庞和袒裸的胸膛,恨不得将地板磕出个窟窿。
其实墨恒这些话,若在往常,他必然表面恭谨,心里头嗤之以鼻,但此时,他却莫名发自内心地感觉惭愧不安。就好像一个罪大恶极之人,本来不在乎佛音缭绕,可终有一天,忽然受到佛法的熏陶和感化,幡然醒悟,立地成佛。
他却不知这是自己体内的莲胎作祟。在墨恒的言语相激下,他已经对墨恒生出一丝死忠苗头了。
墨恒深深看他一眼,拂袖一股法力撞开房门,叹了口气:“去罢!”
耿冲懊悔愧恨难言,又磕三个响头,才掩面退出,又躬身关了房门。
墨恒似是并不往心里去,宽宏地摇摇头,坐回蒲团,静心修炼。若非马上就要进入古遗迹,他今晚也无需浪费这些口舌来让耿冲老实下去。而且,今晚即便没有虎玄青神识扫探,他也没打算对耿冲动手动脚。
一来他为人挑剔,耿冲的品行和道行目前还入不得他的眼角;二来如今情形紧迫,若是采补倒也罢了,他又哪有什么欢好的心情?三来周围群敌环伺,今晚他若收了耿冲入房,明日一早肯定传为笑料,只怕到时候,反复无常、风流无情的墨云书都会对他印象大打折扣。
那边厢,虎玄青半晌才默默收回神识,心头有些古怪:倾慕蓝颜?
顿了一顿,失笑着缓缓摇头:是了,他是墨云书的儿子。
莱国、瑶国、木下国、意忧国,四个托庇于墨云书的国家,都在墨云书的影响下日渐兴盛男风。墨恒身为墨云书的嫡亲骨肉,在墨府成长十四年,潜移默化之下,喜欢男人似乎也不算奇怪。
但如此一来,就不便再去贸然结交了,免得引人误会,多出那些麻烦。
……
此后两三天,墨云书始终没有传唤,墨恒便也一直闭门不出,如同在墨府中一样“内向”。
不出门,就少有是非,哪怕流言蜚语传到院子里来,墨恒也只是充耳不闻——那晚除了虎玄青,墨云书的神识也曾来了那么一下子,无需他再解释什么了。
只有梁冰纹,在听到关于“墨恒宠幸奴才”的传言后,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帖,看去乖巧俊秀,来门口晃晃悠悠地绕了两次,待发现完全没有机会进门,才渐渐死了心,纠结着离开,另寻他途去了。
墨恒把他的举止都看在眼中,又想起那日在山谷石头上看到的梁弓宜的苍劲笔迹,心底微微绷紧,无声淡笑着:“梁家小哥,你也不用急,时机一到,我自会传你《莲台诀》妙法,让你与耿冲一样,诚心皈依,为我所用!”
梁冰纹资质中庸,入混元门几年来只学到一些外家功夫,于修行一道并未得到真传,至今连法力都谈不上,根本没有丝毫修炼根基,完全符合《莲台诀》的种胎标准。墨恒前世,直到爱上梁弓宜,梁冰纹都只是个不得志不得法的凡人,如今也不必急于一时收服他,免得落在有心人眼底。
……
这两三天内,瑶国大长公主修慈和瑶国皇主尧辛堂联袂而来,还有其他散修高人如三阳居士等6续前来拜会墨云书。高人行事,商讨推演开启古遗迹的法门,墨云书以化神圆满的高深修为,手持灵宝乾坤玲珑塔坐镇中央,其余众人无有不服。
这日傍晚,墨云书终于记起他的一干儿女。
待到墨问闲、墨恒等人来到近前,墨云书抬眸告诫道:“遗迹古老,只怕洞天内大部分空间偏于脆弱,人在其中,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施展高于炼气中阶的法力。如若不然,法力震荡古遗迹空间,一个不查,令空间崩坏,当先就会破灭修炼者本人所在地方。空间破碎之力,即便是为父也抵挡不易,尔等切记。”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墨问闲仗着受宠,忙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进入古遗迹?从哪里进?除了我们,还有谁?”
墨云书也不以为忤,解释道:“明日朝阳初升时,为父带你们去遗迹边沿。届时,为父与其他道友一起施法开启古遗迹洞天门户。你们若见清明光,大可投身而入;若见幽暗光,则需远远避之。”
墨云书等人虽然把古遗迹尽量推演得细致,可毕竟不知“仁圣尊王”洞天门户的原本所在,先前泄露出古遗迹气息的地方又极其不稳,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古遗迹所在地一点点打开暂时的天窗,容许小辈进入寻求奇遇。
墨云书、虎玄青、修慈、三阳居士等开启门户者则要最后才进入其中,与这些小辈汇合。
墨云书又大概说了来者是谁,墨恒沉眸无声,一一记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