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恒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打算以后再来事无巨细地为他治疗。若能自行炼法,求人不如求己。
墨恒没有多说这些,只自凝神静气,令耿冲点燃炭火,关了窗门;让墨言褪去棉衣,只着单薄里衣;使出搭经接骨续筋脉的手段,以自身法力将润经丹化开,把芬芳药力缓缓拍进墨言伤处。
满室氤氲出灵药清香,炭火的淡淡温暖驱散原本的严寒。
墨言清瘦颀长的身体受法力和丹药的蒸腾,没觉得多痛,反而火烫发痒,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墨恒则与他恰恰相反,法力如泉涌溪流,不停不息地为别人疗伤而耗费,以致原本便因伤势未愈而隐痛的经脉,越发疼得揪心;渐渐的,未褪稚气的俊毅面庞又显苍白,神态却平和沉静,丝毫不显痛楚,黑澈的双眸疲惫而坚忍。
他们两人的情状皆被两道神识探察得知。两道神识之主反应各异。
——墨云书,你也看到了,我墨恒至纯至诚,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兄弟,不息舍己救人,心性可让你安心?
一个时辰过后,墨恒法力告罄,三颗润经丹也荡然无存。
“你经脉之伤已经无碍,腿上断残处我也已经为你接续。我有一篇修行法诀,并非多么高明的本事,但胜在养身温神。你暂且修炼着,只作疗伤用罢。以后若有机遇,再去寻得玄妙功法修炼。”
墨恒将前世为了给梁弓宜治伤而苦苦寻来的《内景经》三册的第一册传了墨言。
诵咒传功时,虎玄青神识避嫌消去,墨云书的神识却威严仍旧地纠缠。
墨恒只作不知,并不避讳,转头看了耿冲一眼,耿冲忙垂头退到楼梯下。他这才传法。
将《内景经》第一册传了墨言,而后又道,“先前为你疗伤的法门皆出于此书。我精力有限,只奉家母叮嘱才修习了前篇,幸得不曾懈怠,否则今日哪怕有灵药,也无法为你疗伤修复断废的经脉。”
说完,见墨言怔喜懵懵,心下淡淡叹息,抬袖擦了擦额头汗水,起身迈开脚步,如来时无声,走出瑶酒斋。耿冲一边默默记诵刚才偷听的《内景经》第一册法诀,一边殷勤地为他开门开路。
墨言则仍旧心神震慑,在自身的完好经脉和《内景经》的神妙意蕴中激动悲喜,突然回神,室内人已经不再。他忙挣扎着从木榻上坐起身,推开木床,趴在窗前向外张望。
窗外,院门紧闭,院内杂草丛生;院外,墨恒背脊颀挺,大袖飘然,已经去得远了。
“墨恒,墨恒,墨恒……我的弟弟……”
他小心地感受着体内经脉中残留的温暖气息,一遍又一遍低低地喃喃,终究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表情分不出是哭是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人影,他才回身关窗,躺在木榻上掩面痛哭,哭中又放声大笑,声音清朗,无尽辛酸,令人闻之恻然。
……
梨花小院门前,杨婆婆看到墨恒,忙迎上来,打量他没像受伤的模样,才松了口气,笑道:“刚才蓝副管家送来缺份的精米油盐和沉香木炭,比往年的份额还多,对老奴也很是恭敬。少爷是见到老爷了吗?”
墨恒沉眸不答,笑笑说:“婆婆把我卧室旁的那间空室收拾出来,以后耿冲就住在这里了。”转头又对耿冲道,“你忠心于我,我便不会亏待你。今晚传你《青莲衍生诀》第二层,望你刻苦修行,早日独当一面。”
耿冲双眼一亮,喜得跪倒磕头:“谢主子赏,奴才无功受赐,实在惭愧。”心中则想:快快传来罢,这墨府当真不是人呆的地儿,老子学了你的功法,肯定逃出府去为你弘扬光大!
墨恒见他眼眸闪烁,心下冷笑,只作不知,当晚传他《莲台诀》第二层,令他在房中静修。
耿冲喜不自胜,把《莲台诀》当宝,贪婪地修炼,简直可用歇斯底里来形容他的努力。
——《青莲衍生诀》实在高明,若是有灵石、灵丹辅助修炼,我肯定能更快地提升功力!可惜我这便宜主子太穷酸,自己都没有灵石、灵丹修炼,别说给我了。嗨,晦气!
这边耿冲得陇望蜀。
那边墨恒也正有所思量:吐纳修行到炼气中阶,已经可算是扎实地铸就根基了。日后便可用灵石、灵丹等物来辅佐修炼,尽可能快地达到我前生的化神中阶。不过,灵石灵丹等物,在府内除非讨得墨云书欢心,否则不易获得,还是府外为好。
……
次日一早,客居墨府的虎玄青和苏廷二人接到浩然门的飞剑传书,匆匆向墨云书辞别。
辞别时,虎玄青神识闪动,传过一缕念头,在墨云书耳中化为一句话,沉缓说道:“墨天师,虎某十分欣赏令郎墨恒墨公子的资质和性情。若是墨天师并不看重于他,虎某他日再来,可否收他为记名弟子?”这话只是试探。
墨云书神情淡然,神识流转,瞬间回道:“无需劳驾费心,墨某生养的儿子,自有管教之法。”
管教之法?
虎玄青浓眉微皱,拱手辞别。他们都是神识传念,无论多长的话语,一个念头便可传过。在旁边的苏廷看来,他们两人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拱了拱手,就道别过了,还是他自己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
墨府中有无数厉害禁制,在这里飞行既不尊重也不安全。虎玄青不是自大之人,带着苏廷走出墨府大门才放出飞剑。尚未飞走,墨问闲、墨雪行等人早已得知消息,都连忙赶来挽留和相送。
苏廷脚踏飞剑,举止潇洒,拱手笑道:“诸位师兄,辽休国邪魔猖獗,小弟在那里恭候诸位。”
虎玄青也向他们点点头,用神识探察梨花小院,见墨恒正闭目炼法,宁和安静,便不打搅他,只稍稍遗憾没能与他结识。当下收回神识,道:“走吧。”拂袖飞天而起,英姿飒爽,干脆利落。
“师伯别飞太快,等等我。”
苏廷笑着紧随其后飞起,衣袂飘飘,俊美超尘。
墨雪行和墨独相视一笑,法力传音:“正好不用向他们两人辞别。”“先去给父亲请安,然后去莱国无恒门帮俞姨清剿邪修吧,莱国那些皇子都是精明的,看他们这回有什么孝敬。”法力传音与往常说话般,一字字念出,只不过出之我口,入得你耳,旁人不能知晓罢了,与神识传音不可同日而语。
墨府儿女,哪怕受宠的几人,如果未得墨云书允许,也是不能擅自出府的。
墨问闲已知墨雪行两人将要出府清剿匪类邪修,见他们默契亲近的模样,暗暗冷哼一声,扭头大步离去,打算去恳求母亲白香给父亲吹吹枕旁风,好允许他去辽休国一展风采。
……
墨恒在梨花小院里朝暮炼法,日夜修行,一如往常,并不出门。
他那日废黄石藏、夺摄魂铃、斥墨烟雨三人、拒苏廷邀请,及至向墨云书请罪而施展妙宝莲花,最后再为墨言疗伤,等等事情虽然中间有些波折和意外,但总体皆在胸中连贯,目的也都已经达到。
接下来,他只等时机成熟,再带着耿冲出府,去搜寻灵石、灵丹、法器等宝物来提升实力。
他除非与墨云书决裂,否则迁不走母亲意若秋的坟墓。母亲之墓在此,他离开再远也要回来祭奠,也就仍得受到墨云书的制约。所以,他只能出府历练,或者以某种其它名义出府做事,并非离府独居。
那么首先,他得把杨婆婆送走,以免他日后出府,留下杨婆婆一个人在府中受到欺辱。
这些日子,杨婆婆原本担忧有人借黄石藏的事情来挑起事端,但一日日过去,墨府始终平静如常。她转而开始挂心起儿子来。杨彪已经大半年没进府看她了,往年将到年关的时候,杨彪总会提前过来给她拜年,今年却迟迟未到。
杨婆婆担心儿子是否遇到了危险,忍不住在墨恒跟前念叨:“少爷,您也知道,彪儿性子毛糙,资质也不优秀。当年恩主指引他去拜师学艺,也不知他到底学了几分本事。唉,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寻草采药,什么时候才能娶妻生子……”
墨恒安静地听,等她说完才道:“婆婆不用担心,杨彪虽然憨厚耿直,行事却还稳妥,先前也与我说起过他的游历见闻,都不是危险的地方。他或许是离开得远了,一时又有事情耽搁,没能及时赶回,再等一些时日,他必然进府给你磕头的。”
没过几天,到了除夕,杨彪在小厮的带领下,背着他的采药箩筐走入府来。
墨恒听到他来,让耿冲继续闭门炼法,自己则走出房门,去杨婆婆那里。
杨彪高如门板,精壮朴实,正在给杨婆婆砰砰磕头,等杨婆婆抹着眼角,欢欢喜喜地拉他起来,他才起身与墨恒见礼,呵呵笑说:“少爷又长高了啊,还长俊了。”他基本每回都是类似的话。
墨恒微笑点头:“你大半年没来,杨婆婆想念得紧。”
杨彪嘿嘿一笑,从背上取下采药箩筐,捧出一个严严实实的符布包裹,也不避讳墨恒,兀自乐呵呵地向杨婆婆献宝:“娘,您看,这是我挖到的娃娃。”
他的采药箩筐和符布包裹都是法器,而符布包裹被他层层解开,里面赫然安详睡着一个系着红肚兜小男娃。小男娃看面相足有四五岁模样,身长却不足一尺,长得更是粉雕玉琢,白嫩的小手小脚晶莹剔透。
墨恒看得真切,再感应它的气息,便知与前世一样,并非人参首乌成形,而是千年通灵溪玉成精。想是不知受到什么伤害,自我封印在溪底沉眠,才被杨彪阴错阳差地挖了出来。否则溪玉娃娃入水即走,入土即没,杨彪不过是炼气高阶修为,如何捉得到手?
杨婆婆看得呆了,慌忙道:“我的儿,你把它挖来,没有别人知道吧?快收起来,快收起来。”
她本就不是迂腐无知的蠢妇,又从意若秋那里学过基本的吐纳修身法门,勉强算是修炼者,更有杨彪这么个走南闯北的儿子,几年下来,听闻广博,自然知道这娃娃不是真人,而是传说中的“仙宝宝”。
“娘,您别慌,呵呵,没有别人知道。”
杨彪把溪玉娃娃用符布包裹好,粗手笨脚却小心翼翼地放回采药箩筐中,像对待真正婴孩似的。
杨婆婆却不安心,直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看着采药箩筐,忽又想起一事,忙扯着杨彪的手,低声问:“彪儿,它,它不会是妖怪变的吧?你别制着它,快放它走,快放它走,咱不招惹它。恩主以前就讲过,有的妖怪,长得越是可爱逗人,实际上就越是凶狠恶毒,不要被表相蒙了眼珠子。你说你这孩子,你挖草药就行了,你招惹它做什么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