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钺扒着车窗往外看,清晨的小城很安静,早起的人在路上走着,偶尔经过几个热气腾腾的早点摊。
“怎么样?”卢岩问他。
“挺好,安静啊,”王钺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闻,空气也很干净。”
“找个酒店先住下,然后我们去租个房子?”卢岩又看了看地图。
“嗯,在这里住多久?”王钺关上窗,回头看着他。
“住到你不想住了为止。”卢岩顺着街慢慢往前开,这个地方住着调养身体还不错。
王钺安静地坐在车里,一直到卢岩找到一家连锁酒店把车停下了,他才问了一句:“沈南是不是联系你了?”
“嗯,”卢岩点点头,王钺应该是昨天就知道了,但意外地一直憋到了现在才问,他觉得王钺真是成熟了不少,“沈南找到医生了,可以把你脖子后面的东西拿掉,以后就不用担心项链会丢了。”
“哦。”王钺摸了摸胸口,皱着眉没再说话。
“斧斧,”卢岩靠近他,在他脸上轻轻勾了一下,“别担心。”
“我会死吗?”王钺还是皱着眉,看上去不踏实,“会不会疼?”
“当然不会死,也不会疼,”卢岩笑笑,不会死他能确定,但会不会疼他还真拿不准,“你什么感觉都不会有的,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真的吗?”王钺看他。
“真的。”卢岩用力点头。
王钺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突然笑了,笑了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骗子,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又没试过。”
“没见过鸡飞还不知道鸡有翅膀么,”卢岩搂搂他,“放心吧。”
“有点害怕。”王钺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卢岩从后座摸了颗糖剥了塞到他嘴里,“但这个跟你以前的那些……是不是一样的,医院里那么多病人呢,不都没事儿么。”
“那你会在旁边吗?”王钺吃着糖似乎心情好了一些。
“在,必须在,我会一直盯着他们的。”卢岩笑笑。
“那什么时候?”王钺想了想。
“沈南是找到医生了,但还要准备,这事儿毕竟不是去医生割个包|皮那么简单,大概还得要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啊,”王钺突然松了口气,“还有一个多月我就不怕了。”
“你这心态真不错,”卢岩乐了,“那下车吧,咱争取今天把房子租好?”
“好的,”王钺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割包|皮是什么?”
“嗯?”卢岩愣了愣没听清。
“包|皮啊!”王钺提高声音喊。
路边拿着杯豆浆边喝边经过的一个小姑娘很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哎!”卢岩就想直接趴车座上了,“你喊什么啊!”
王钺不再追问,但等卢岩带着他开好房进了屋之后,他还是拉了拉卢岩的衣服:“包|皮是什么啊?怎么割?你割过吗?”
“你等等,”卢岩有些无语,把房间里的电脑打开了,搜出了网页之后指了指,“我去洗个澡,你自己在这儿钻研吧。”
“哦。”王钺坐到了电脑前,很认真地开始看。
卢岩拿了衣服跑进了浴室。
水很热,卢岩兜头冲着水,洗到一半正要涂点沐浴露,浴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王钺在外面叫了他:“岩岩。”
“嗯?”卢岩应了一声。
“你割过啊?”王钺问。
“……没,”卢岩叹了口气,“不是人人都得割的。”
“那我用割吗?”王钺又问,把门给拧开了。
“你也不用……”卢岩回头看了他一眼,“门关上行么,热气儿都跑光了。”
“我看看。”王钺弯腰盯着他。
“嘿!”卢岩往他脸上弹了点儿水,“干嘛呢,还让不让人洗澡了。”
“不看啦,”王钺抹抹脸,转身出去了,一路念念叨叨地往床上一扑,“我又不是没有……我也不用割……好看着呢……”
卢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王钺还坐在电脑前,拿着鼠标东点点西点点。
卢岩走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了屏幕下面有个q的登6窗口,已经最小化了。
“要上我q么?”卢岩抓抓他的头发。
“不用了,”王钺摇摇头,“反正以前也就是跟18聊天。”
“先去洗个澡吧,然后睡会儿,我查查租房的电话。”卢岩拍拍他。
“嗯,”王钺站起来拿了衣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租房要钱吧?”
“废话,不给钱谁让你住啊。”卢岩坐到椅子上。
“还有钱吗?你现在也不卖烤串儿了,”王钺有些担心,“我们这么一路吃过来,花了很多钱吧?”
“吃能吃多少钱,你吃一天也没多少钱,你要一天喝一箱油我还能琢磨着计划一下。”卢岩笑笑。
“那……”王钺皱着眉。
“你不用操心,我存了不少钱,还有一笔钱在沈南那儿放着呢,”卢岩本来还想逗逗他,一看他这表情是真的很忧伤,“就按咱俩这种吃几个柿子啃两块儿巧克力吃碗牛肉面算享受的平头小老百姓的生活档次,这钱且够着呢,别担心。”
“哦,那以后没有钱了我可以帮你卖烤串儿,牛肉,鸡翅,鸡腿,烤肉……”王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浴室,门关上了卢岩还能听见他在里面数着,“火腿肠炒粉炒面鱿鱼里脊……”
卢岩伸了个懒腰,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让王钺的身体好好调整一下,卢岩对这个不是太担心,虽然每次拉王钺去跑步都跟绑架似的,但王钺只要开始跑了就会认真跑完。
他担心的是王钺的情绪,万一准备手术的时候他突然害怕了,一个激动连医生带沈南什么的都给一次性洗成傻子,这就麻烦了。
卢岩点了根烟叼着,这个问题得慢慢跟王钺聊,得跟脱敏似的,说多了说烦了也许王钺就没什么感觉了……
王钺洗完澡出来很舒服地往床上一趟,电视都没看两眼就睡着了。
卢岩拿了手机换了张备用的电话卡,打了几个租房中介的电话,初步定下了两个离市区远一些的房子。
小城市就这点好,公交跑一趟全程用不了两个小时,在偏一些的地方租房安静,去市区最多也就半小时路程,比较合适王钺的要求。
王钺一直睡到中午,卢岩带他出门吃了顿烤肉,然后直奔租房的地方。
看第一家的时候王钺就表示不用再看了,就这儿可以了。
这套房子只是两居,不过是精装,还有一个超大阳台装成了阳光房。
房东住市区,这套房装修完了之后一直没怎么住过,小区靠近江边,旁边还有个不要钱的小公园,虽然早晚都被老头儿老太太占领了,但别的时段里散个步还是很舒服的。
当然王钺首先看中的不是装修和环境,仅仅是因为中介说了一句楼下走五分钟有条不大的小吃街,但王钺一听,当即拍板,就这儿了。
这小吃街的规模肯定不如文远街,但对于有食物强迫症的王钺来说效果差不多。
卢岩没讲价,很干脆地就直接就把合同签了,交了一年的房租之后他提的唯一要求就是今天就搬进来。
因为王钺一副新鲜得不得了的样子从客厅转到阳台再从阳台转进餐厅已经四五趟了,要说不能马上住进来,卢岩觉得王钺会相当失望。
一失望就会不高兴,不高兴了就会情绪不稳,情绪不稳就怕不好安慰,安慰不好他还怕会影响之后的手术……
开着车回酒店拿行李的时候,王钺一直拿着房东给的一份租户须知看个没完。
所谓的须知也就是请保持安静,垃圾分类了再扔,屋里家具装修什么的不能随便动……
不过王钺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他除了研究所和沈南家楼上的屋子,呆的时间最长的是卢岩文远街的老房子,第二长的是酒店。
“我能睡在阳台上吗?”王钺问。
“睡阳台?”卢岩愣了愣。
“嗯,太阳晒得很暖啊,”王钺一脸期待,“你睡过吊床吗?要是有个吊床躺在那里多舒服啊!”
卢岩回酒店退完房之后没有马上带着王钺去租的房,先去了趟户外店,买了一个秋千和一张吊床让人给送了过去。
东西都装好之后,卢岩抱着胳膊站在阳台中间看着王钺:“说,我对你好不好。”
“好!”王钺点点头,着急着要往吊床那边去。
卢岩一把抓住他:“当着金主的面儿都这么敷衍你也太嚣张了。”
“你对我可好了,”王钺笑了起来,“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对我好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你最好了。”
卢岩听到那句“不知道其他人对我好是什么感觉”时心里软了一下,松了手:“当心别摔了。”
王钺没睡过吊床,实物也是头一回见,在吊床旁边转了两圈都还没决定好怎么上去。
“坐上去一躺就完事儿了你转悠半天想什么呢?”卢岩实在忍不住指点了他一下。
“哦。”王钺终于停下了,转过身往吊床上一坐。
刚坐上去,吊床就跟着他的冲力一晃,卢岩赶紧冲上去在他往后翻出去之前抓住了他的衣领。
“哎慢点儿!”卢岩喊了一声。
“吓死我了……”王钺赶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撒手,“这怎么睡啊!”
“我拉着你,你躺吧,躺好了就不会翻了,”卢岩一手扶着他,一手抓着吊床,“躺吧。”
王钺侧着身慢慢躺了下去,腿也不敢抬,皱着眉:“感觉我好像老得不能动了一样,睡个觉还要人扶……”
“腿放上去吧,”卢岩乐了,“要不你试试秋千。”
秋千也装好了,就放在一边,是个吊蓝,不过王钺对秋千的兴趣没有吊床大:“不,我先睡吊床,秋千像个鸡窝,你去窝吧。”
“我一会儿再窝,先收拾东西,”卢岩笑着帮王钺把腿放到了吊床上,“躺好了?”
“嗯。”王钺笔直地一动不动挺在吊床上。
“放松点儿,现在可以享受生活了,”卢岩把阳台上放着的小茶几拖到吊床旁边,又把一堆零食和饮料都放在了上面,“我在屋里收拾,你先享受着。”
“嗯。”王钺闭上眼睛,很舒服地应了一声。
他俩其实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全部衣服都放进卧室里的衣柜里也还没占到一半空间,还不如王钺一路上买的零食多。
东西都放好,卢岩又把屋里都擦了一遍,地板也拖干净了之后,他站在客厅里,盘算着还要买些什么东西。
房租是交了一年的,不一定能住满,但就算只住几个月,也有不少东西得补充。
卢岩走到落地窗前,刚想把窗帘拉开给屋里换换气,就听到王钺在阳台那边喊了一声:“啊!”
接着就是唏里哗啦一阵响,卢岩赶紧往阳台跑:“怎么了?”
“没!”王钺喊了一声,声音脆响。
卢岩到了阳台的时候,发现王钺已经没在吊床上了,而是坐在秋千上,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表情。
不过卢岩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刚坐下去,姿势都还没调整好,保持着撅个屁股的坐势,再看吊床,已经翻了一面,底儿冲上,地上还有一包撒了的奶糖。
“不睡了吊床了啊?”卢岩忍着笑,过去把奶糖捡了起来。
王钺趁着他转身的功夫迅速抓着秋千篮子的边往里缩了缩,坐稳了:“嗯,我试试秋千。”
“感觉怎么样?”卢岩把奶糖放到他腿上,轻轻推了一下篮子。
“还行。”王钺低头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把腿缩进篮子里团好闭上了眼睛。
卢岩过去把吊床翻回来,躺上去轻轻晃着。
阳台暖气不足,不过这会儿太阳不错,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感觉毛孔都酥脆可口了。
王钺把脑袋探出了秋千篮子,盯着在吊床上来回晃着的卢岩看了半天:“你这么晃不会掉下来吗?”
“不会,”卢岩闭着眼,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乐了,“你刚是不是掉下来了?”
“没!”王钺马上回答,缩回了篮子里。
“哦,这个躺习惯了不会掉下来的。”卢岩笑着说。
王钺没说话。
卢岩又晃了一会儿,吊床慢慢停了下来,他眯缝着眼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
有时候,不是有时候,差不多只要安静下来,卢岩就会想,如果手术成功了,王钺没有受到影响,之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你要是拿东西会掉下来吗?”王钺的声音从篮子里传出来。
“不会,”卢岩伸手从到旁边茶几上敲了敲,“你要什么?”
“要一盒牛奶。”王钺说。
卢岩拿了牛奶,往后扔进秋千篮里,很准确地落在了王钺腿上。
“真准,”王钺喝了几口牛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说了一句,“我刚摔下来了……”
卢岩咬了咬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怎么摔的?”
“我想拿颗糖吃,一伸手,吊床就突然就翻了,把我扣在地上了,”王钺小声说,叹了口气,“怎么你没翻呢。”
“你是不是跟躺床上一样,拿东西还翻个身打个滚的……”卢岩从吊床上下来,走到秋千旁边一下下轻轻推着。
“……嗯,”王钺点点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过去再躺躺?”卢岩笑着问。
“不了,我先在这里团一会儿吧,”王钺很舒服地窝在秋千里,“我伤自尊了……晚上咱们不出去吃了行么,在这儿包饺子吃吧?”
王钺完全没有过渡地就转了话题,卢岩愣了愣才点了点头:“行,我看看厨房东西齐不齐。”
卢岩在厨房里转了转,炊具都齐全,但油盐酱醋什么的得买,碗筷也都没有。
扔在客厅的手机响了,卢岩快步走出厨房,这个备用号码他在收到沈南发到车上的短信时回复过去了,会打这个电话的只有沈南。
卢岩拿过电话,号码没见过,但他看得出这个号码跟沈南酒庄的坐机号是一个号段。
“方便吗?”电话一接通沈南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嗯。”卢岩听到了那边嘈杂的背景声,沈南用的是公用电话。
“医生没问题,设备问题也不大,但我就想问一下,如果拿掉东西之后他……那什么了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沈南问。
卢岩知道沈南这个“那什么”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之前他也考虑过,拿掉东西,有可能会变成普通人,也有可能不变,只是拿掉了唯一能控制能力的装置,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因为没了这东西,王钺有可能会出现不受控制的暴走。
沈南指的就是最后这种可能性。
“不知道,没想过。”卢岩回答得很干脆。
“手术地点我定好了通知你,”沈南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他失控了你也劝不住他的话……你知道我意思吧?”
“知道。”卢岩说。
如果最后他也没办法让王钺平静下来,沈南估计会出个大招把大家都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