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叶子开始飘落。
天牢就在那片片枯黄之中。
巡逻警卫的兵士小心地戒备着，铁制的牢门上了锁，层层铁链缠绕着。
吩咐承善将一个小篮中的酒菜分给了守卫的士兵，又将严瑞清的口谕说了一遍，那些个兵士脸上堆满笑意，殷勤地打开牢门，其中一个引我们走进了一条地下小道。
阶梯延伸着，墙壁两端摆放的烛火因为我们的进来燃的更旺盛了些。
穿过那些曲折的隧道，看到十数个颓废的穿着囚服的人，呆滞的目光，头发胡子纠结的脸庞，我背上一阵寒意。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些。
兵士在前面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恭敬打开牢门，上面并没有锁。
朝兵士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同时示意承善承美守在外面。
接过承美手中的食盒，我定了下心，走了进去。
那里面有一张草席铺成的床，还有一张桌子和椅子，在墙角的阴影里，严瑞希背光站着，看不见他的脸，但是看他穿着还算整洁，应该是受到很好的照顾了吧！
听见了脚步声，他依旧那样站着，只是冷冷地说道：“出去－－”
“是让我出去吗？”我把食盒轻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地，拿出了准备好的酒菜，摆放在桌面上。
“歌儿－－”他猛地转身，惊呼道，“你－－”
他快步走来，脸上先是一阵欣喜，很快地，又阴沉了下去。
“是他叫你来的吧！”
“怎么？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来吗？”我嬉笑着递给他一双筷子。
他伸出手，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接过。
“如果你也是劝我离开这里的话，那你还是走吧！”他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我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愤怒和坚持。
一瞬间，我的心也荡在了谷底。
“难道继续留在这里就能改变什么吗？你到底是在怨恨我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歌儿……我……”严瑞希的脸上浮现出青筋，他用力的握着拳。
“是不是死的那个人是我，你的心里就不会这样愧疚这样难受了。”终于，我忍不住低声喊了出来，泪水也慢慢流淌出来，我不想哭的，可是看着这样的他，我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不－－”他痛苦的握住我的双肩，眼睛也湿润了。
“知道她死前的遗书上写了什么吗？”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说，因为嫉妒皇上的偏宠，于是才设下计谋，想要除去我。她一字一句中诉说的全部都是她对皇上的爱，但现在看来，你应该是知道那遗书背后的意义了吧！没错，她自始至终爱的只有你，她的爱恨也是因为你，现在，她畏罪自杀想要保护的人还是你……”
“不要……说了……”
“你对她的恩情也许在你看来只有芝麻粒大小，但在她眼中，却大过了天，她进到宫来，不为别的，只为能常常看见你，最后不得已终于成为皇上的女人，也只是为了可以接近你，她所做的一切的一切不为其他，就只是为了你……”
“够了－－不要说了－－”严瑞希铁青着脸，面部扭曲着，眼睛中仿佛也能喷出火来。
“这样你就受不了了吗？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深爱着你的女人，所以你的心迷茫了，愧疚了，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歌儿……”
“……我真的很想……死去的那个人是我……如果这样的话，你的眼睛就不会停留在别的地方……你的心就不会迷茫了吧……”
“歌儿……”他用力将我揽在怀里，颤抖的身躯挣扎着。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无法忘记她那纯净的笑容……一想到她是为了我而死……我……”
“好了，别说了，我都明白了……”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心底有些绝望，“不能忘记就不要忘记了吧！归根究底，她也只是一个可怜却又幸福的女人，如果能让你这样挂念着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歌儿……”湿热的液体滑入我的脖颈，我知道那是他的泪，滚烫而释怀的泪，但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流淌。
仰头，吸了吸鼻子。明明很想哭的，可现在却又哭不出来了，相反的，我想要笑，想要大声的笑，笑我自己，明明最不愿意服输的人现在却心甘情愿地缴械投降了。我无法阻止自己心爱的人为另一个女人流泪，更没有办法阻止那个女人慢慢地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我的爱不再唯一了……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想即使是她，也一定希望你是笑着的吧！”
扶着他坐下来，从他的背后轻轻地拥抱着他。
“为她的悼念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留作日后缅怀吧！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果就在这里止步，你怎么对得起她呢？她爱的不是现在这个消沉脆弱的你，她爱的是那个高高在上，清明俊朗的七王爷，是那个胸怀大志，气势如虹的七皇子。”
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能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久到我的心意也渐渐地动摇了。
他依旧坐在那里，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我无奈地叹口气，收回自己的双臂，天牢容易离开，但是自己的心牢呢？
缓步走向牢门，不敢再去看他。
“歌儿－－”
豁地，我止住了步子，心猛地跳动了几下。
“也许我现在还无法完全放下，但是我爱的人始终是你，我想要的人也只有你。只有这一点至死不变。”
我笑了，含着泪的笑。
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当第一片雪花降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宫里迎来了天龙寺的僧人。
据说是皇后提议的，最近宫中出了太多事情，还是找些高僧来念念经，除除晦气。
只是念念经就真的能阻止一切吗？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不想去理会那些事情，我现在每天都会去看看我的小公主，逗逗她，日子也不觉得怎么无聊了。
从内侍省出来，打发身后的奴才们离开，我独自一人绕着那些不常走的曲径走着。
走着走着，却不想又来到以前来到过的别苑附近。
还是这样的一个雪天，不过，当时的那个雪雕似的美人却永远不会出现了，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站在了她曾经站在的位置上，看着当时她眼中的景象，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抓到。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施主。”
我一怔，这个声音。
清淡柔和的笑容，还有那身袈裟，竟然是他。
“暝玄大师，别来无恙。”自那次在天龙寺一别，本想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没有想到这次来宫中的和尚中竟然也会有他。
“施主倒是清减了。”
我微微一笑，却没有奇怪的感觉，明明一个是国寺的高僧，一个是后宫的妃子，却在皇宫的偏僻之处遇见了。
“记得上次是小女子迷路误入了藏经阁重地，莫非这次是大师迷路了吗？”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人的交谈我不想让身份之类的东西介入。
“皇宫里地形错综复杂，对于贫僧来说，确实是为难了。”
“呵呵！大师也会说笑呢！不过大师应该是在玄德殿的才是，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呢？”我心中有一丝疑惑，不由得问了出来。
“所谓念经颂佛，不过是那些心有歉疚之人为自己找的开脱罢了，真正从中获得解脱的能有几人？贫僧虽应住持之命来到这里，却也不想去做那无意义的事情罢了。”
“这听上去真不像是出家人说的话啊！”
“在施主看来，出家人该是怎样呢？”暝玄清俊的脸上带笑，遥遥地看着远方，竟似透明了一般。
“出家人不都是心忧万民，救苦救难的吗？”
“心忧万民的该是一朝天子，救苦救难的那是观世音菩萨，而出家人不过是一些对红尘俗世厌倦，遁入空门的人罢了，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人，又如何去劝诫他人呢？”
我真的震撼住了，因为他的话，因为他的直白。
我原本以为那些寺庙里的人，只是靠着众人的供奉，每天只知道打坐念佛吃斋的人，说是得道高僧，也不过是比别人多读了几本经书罢了，但是面前的这个人，真的不一样。他虽然也是一个出家人，但是他的心胸却超越了那些人。
“照大师看来，莫非那些虔诚的信徒所信非人了？”
暝玄摇了摇头，依旧笑着。
“存在既是意义，如果有人需要他们，那他们存在的本身就有了意义。僧人依赖信徒，信徒需要僧人，周而复始。缺少任何一方，另一方也不复存在。”
“小女子受教了。”我点点头，为什么，明明长的如此相像，但是性情却南辕北辙呢？
“看施主似乎还有疑惑。”暝玄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而已……大师，请这边走吧。容小女子为您带路。”
“有劳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