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新兵双膝跪地,双手将刀按在地上,然后扑倒在地。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我只能发呆。而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也已经冷静下来了。
这一刀从喉管开始直达颈骨,完美的切开了喉管、气管、血管,就算是手艺最好的医师来了也只能给他收尸。
而且,只从这一刀的坚决果断来看就可以知道,即便是救活了他,他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所以,像个蠢货一样大喊大叫的说什么“快叫医生”是毫无意义的。但这件事我却必须弄明白:“为什么?”
我是在向那个带我来的教士发问,但教士并没有回答,反倒是那些新兵和教官齐声开口,用平静而且理所当然的声音给了我一个让我彻底平静下来的回答:“德古拉的威严不容冒犯。”
这真是疯狂!只不过是比试而已,而且是我要求的!但那新兵一刀解决了我,使我在人前丢脸,这就冒犯了德古拉的威严,所以他必须死,所以在我说对他没什么吩咐了之后他就干脆利索的一刀解决了自己。
不过,这虽然是我完全没想到的,却也可以理解——想要获得一群绝对可靠绝对忠诚的战士,这种程度的教育虽然夸张,也不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这仍旧让我很在意:“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
教士一脸平静的看着我,没有丝毫的躲闪:“是,大人。”
“为什么不阻止我?”
这一回,回答我的仍旧不是教士,而是除他外的所有人,仍旧是那个平静而且理所当然的声音:“德古拉的意志不容质疑。”
“德古拉是什么,你们又是什么?”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虽然说他们表现得超出了我的想象,但象这样绝对忠诚绝对服从而且武艺高强的卫士,不正是每一个权贵梦寐以求的吗?
虽然说眼下我看问题的方式还没有转换成为“权贵”的,但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都已经是整个特兰西瓦尼亚最大的权贵之一了——难道我还会愚蠢到想把这么忠诚可靠又好用的卫士和他们的训练基地废除掉?
就在我开始惴惴不安的担心德古拉家族用了可能几百年时间才建立起来的打手学校会不会被我一句话毁了的时候,那个理所当然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德古拉是特兰西瓦尼亚的拯救者和庇护者,是异教徒的驱逐者和消灭者;我们是德古拉的武器,是德古拉庇护特兰西瓦尼亚的坚盾,是德古拉斩杀异教徒的快刀。”
好吧,我是个天真单纯自以为是的蠢货——德古拉家族数百年来人才辈出,见识智慧甩我几条街的一时英杰不计其数,他们jīng心培育的卫兵的忠诚和意志,又岂是我这种看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无所不知的蠢货几句话所能动摇的?
虽然没有看他们平时接受的教育——主要是神学和历史学——但凭刚才那句话也可以想见大概内容。对他们来说,圣德古拉及其血脉就算没有取代三位一体的主,也绝对是排在第四重要的位置上。
凭着一时激动而想要凭借几句言辞动摇他们对德古拉的忠诚,就好像凭着旁观一阵对战而想要凭着脑子里的幻想来抵挡他们的马刀一样,愚蠢可笑不自量力。
尽管一时间脑子里一片混乱而且有些不知所措,我还是遵照老院长教给我的“无论你有多害怕多惊慌失措,不要让别人看出来”的原则,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很好。德古拉会铭记你们的奉献和牺牲——继续吧。”
之后,我又转向教士:“我有点累了。”
教士体谅的点头:“我理解,请随我来。”
这句话几乎立即让我有想笑的冲动——他也不过是“德古拉的武器”中的一柄罢了,武器有什么资格说“理解”?
不过,教士却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带着我顺着原理返回大厅,老管家和卫队长都已经不在那里了,而教士也没有停留,径直朝着另一边走去。
通过一条狭长的通道之后,我们似乎是进入了塔楼。顺着旋转楼梯逐级向上,我们一直上到三楼,也就是城堡的最高一层。
最后,我们停在一扇有两名卫士把守的小门前。
教士为我打开门之后,我就看到一张摆在圣德古拉殉难十字架下干净整洁的小木桌。而在这间小屋的两面墙壁上,则是整整两面墙、摆满的卷宗的书架——显而易见,这里是城堡主人的书房。
“您在这里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摇铃。”
点了点头,我走了进去。
小木桌后面的椅子出乎意料的舒服,而屋子里的火把也足以照明。更让我惊奇的,是两侧书架上卷宗的内容。
最基本的各种神学经卷就不必赘述了,那是任何一个贵族的书房里都必备的东西,除非你想被宗教审判厅抓住把柄——除了种类繁多内容全面甚至胜过隐修院之外,这一类书籍即没有什么让我感到惊讶的,也没有提起我阅读的兴趣。
而历史类的书籍我只是大概的扫了一下标题,就被其中的一本吸引住了——除了那些大名鼎鼎的历史学家的专著之外,在历史类的最上面,整整一排架子上,都只摆着同一本书的诸多分卷,而这一排的下面还空出了一排,也是预留给这本书的。
这本书的名字是《特兰西瓦尼亚编年史》,作者的位置只有一个词——德古拉。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德古拉写的,我还是小心的取下前几卷,拿到书桌上放好,抱着兴奋和好奇的心态开始读起来。
这本编年史,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以圣德古拉出生为特兰西瓦尼亚元年,用干练而冷酷的笔调简单的记录了元年前一百年间的大事,轻而易举的将特兰西瓦尼亚地方的混乱和困苦**裸的铺在读者面前——贵族间的倾轧、强盗土匪的肆虐、游牧民族的入侵、异教徒的进攻……
这样的记载,占据了整整一卷的内容。
而第二卷开头的标题,就是“圣德古拉的降世”。而到了这里,虽然作者仍旧维持着干练和冷酷的笔调,在记事之余却开始带上了点评——圣德古拉的出生、幼年的经历、青年时的事迹、和同伴们的际遇、对异教徒的反抗、婚姻和生子、斗争和被背叛,乃至最后的殉难。
也用了整整一卷,作者将圣德古拉短短三十年的生活经历交代得一清二楚,用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的身份将一个智勇双全、忠贞不二的基督斗士的形象勾勒得栩栩如生——如果天真的认为《编年史》里真实而且详细的记录了圣德古拉一生的所有作为的话,那么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圣德古拉确实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圣徒。
接下来的记载,则是历代德古拉是如何领导血盟骑士团和异教徒对抗的,包括大劫难的开始、大公卫队的建立、继承人的被出卖和身死,一直记录到……
看到最后一卷的记载在“圣德古拉三百年,三月七rì,第二十四位德古拉,弗拉德,正式加冕。”戛然而止,我顿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寒毛都跳了起来。
所谓的“圣德古拉三百年”,也就是“大劫难后二百二十二年”,三月七rì,正是我在德古拉城堡里被特兰西瓦尼亚大主教加冕,正式成为特兰西瓦尼亚大公的rì子。
而“弗拉德”,自然也就是我本人。
看着这新鲜的墨迹,我呆呆地坐了好半天。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由历代德古拉——或者他们的最值得信赖的幕僚——代代相传的、以德古拉的视角记载的特兰西瓦尼亚历史。而且,其中记载的诸多辛秘,也只有真正的自己人才应该知道。
比如,如果一个人认真细致的阅读了这本书,并且毫无保留的相信这些记载,那么他就不难得出结论——拯救特兰西瓦尼亚、驱逐异教徒是主赐予的神圣使命,而德古拉则是主选中的圣战士——因而,“德古拉的威严不容冒犯、德古拉的意志不容质疑”也就不但是理所当然,而且简直是和主的宣谕一样神圣的教条了。
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是,我那位只见过三面的父亲的历史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这本书该由我来书写了。
想到这里,再想到那些一脸平静的宣布“我们是德古拉的武器,是德古拉庇护特兰西瓦尼亚的坚盾,是德古拉斩杀异教徒的利剑。”的人,在感到压力巨大的同时,我突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早在我还在修道院里的时候,老院长就经常对我们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的使命所在。到那时,完成它。”
当时,我只觉得老院长的郑重态度实在是惹人发笑——我们不过是群隐修士,躲在山林里反复诵读已经诵读过几十遍上百遍的经卷,照料那片刚好能养活我们所有人的庄稼,能有什么值得“完成它”的使命呢?
而现在,在终于明白了德古拉意味着什么的同时,我也明白了——那一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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