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蛇便愈发消沉起来。
易久简直没法形容这会儿的心情,他把受伤的衣服扔到一边,拿了被子到了阿蛇身边给他披上了。
阿蛇还是蘑菇一样蹲在那里,头埋在膝盖上不肯抬头。
没办法之下,易久只好啊伸手连被子带人把他给搂住了。
“这不是好事么。”他忍住笑轻轻安慰道,“从今个起你可就做大人了。”
阿蛇听到他这话,用手在他背后慢慢划道:什么是做大人?
反而让易久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同他解释,只能搜肠刮肚想一些还在现代时候生理课上的知识,干巴巴地复述了一遍……
渐渐的他就找回了状态,总算是从那种尴尬到不行的境地中脱离了出来。
阿蛇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瞟了一眼易久,他平日里总是观察着少年,易久那略有些僵硬的脸色刚入他眼里他就知道对方恐怕是真不喜欢讲这些事情,便也就顺着易久的话头强忍着扭捏,做出一副懵懂模样来。
总而言之,这两人一人有心,一人有意,总算是把这档子事给掩过去了。
唯独一件事情出乎了易久的意外:他本来以为不过是早起遗口精而已——有男孩的家庭总要遇到这样的时刻的。于他来说实在不算是个大事,却没想早起天亮之后,他才刚刚把事情的原委跟刘娭毑等人说清楚,就见到几个园子里负责粗活的下人都两眼都放出了光,喜不自胜的模样让人侧目。
又过了一些时候,就见到易老爷那边派来的人,青灰布的衣衫上面露出贼亮贼亮的两只眼睛,将折腾了一早上的阿蛇从上到下看了一个遍。
阿蛇脚上踩着火炉,正苦着脸一口一口喝易久给他煮的姜茶,见到那人的模样便捏紧了茶杯,一副很想就这样把滚烫的姜茶泼在那人脸上的模样。
简直是让人悬着的心没法落下来。
易久在一旁冷眼看着,阿蛇的指尖微微发白,他就立刻知道这死小孩究竟在想什么,劈手就把阿蛇手里的杯子拿了过去。
阿蛇便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还是被易久白了一眼。
还别说,以他那焦干的脸做出这幅撒娇的样子,实在是不怎么美观。
被易老爷赶过来的那仆人只稍微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心中暗道:倒是难怪老爷实在不喜欢这个儿子呢。
当然,易久根本就没这么觉得的,相反,他还觉得阿蛇终于能露出一些孩童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欣慰。
转头他便苦笑着邀那浑然不知自己竟然逃过一劫的下人到厨房去说话。
奈何对方却死活不肯,只微微侧过身避过了阿蛇的目光,一只手扯着易久的袖子,轻声问他早上阿蛇泻出来的那滩玩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易久顿时就傻了眼,对方却依然不依不饶地死命追问着,声音有些大了——怕被阿蛇听到,易久也只能板着脸冷冷回他。
挺浓的,没啥气味,略有些沾手,量……也挺正常的。
表面上他倒是挺镇定,结果脸上还是渐渐的红了。
而另一边,阿蛇蹲在火炉之上看着易久同那人说话,眼神阴冷冷的,像是只小野兽,当然啦,若是易久的目光瞟过来了,他便立刻放柔自己的表情装作懵懂无辜的模样,软绵绵的样子简直能让宠着他的易久心里滴出水。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难缠的下人,易久才慢慢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阿蛇的头。
“不高兴啦。”
他问。
阿蛇抬眼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上了他的脸,被那冰冷的手一摸,易久那热烘烘的脸便格外显得发烧。
阿蛇就继续那样软绵绵地笑起来。
……
三丫在门口看着那两人,抬着一只脚,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踩进去。好悬过了一会儿易久就看到了她,纳闷地开口问道:“又有什么事情么?”
三丫这才如释重负地开口道:“主屋那边送了条青鱼过来叻,说是给‘小姐’补一下,”她的声音略微小了一些,“那个鱼太大啦,还是易哥你来搞好恰些。”
原来之前易老爷派人过来,不仅仅只是问阿蛇的状况,竟然还真的送了两尾极大的青鱼过来。
易久先前还不晓得三丫说的“太大”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厨房看到那一条拎起来怕是有人高的鱼,才彻底傻了眼。
“怎么搞这么大阵势咯……”
他不小心便嘀咕出了声。
这可不是在现代,激素加饲料,挖个池子爱把鱼养多大养多大。
现在这里的鱼都是野的,这大冬天的,能这么大的鱼真是极为难得的。
更何况,这还是条青鱼。
青鱼平时总是沉在水底的,吃的多是些螺蛳蚌壳之类的玩意,本身就比草鱼等品种长得慢些,再加上它的肉更细腻鲜嫩一些,价格自然也就偏贵。
听话听音,易久自然知道这条鱼送过来是要给阿蛇补什么,只是向来就不讨易老爷喜欢的阿蛇,怎么忽然就得了这么一条鱼?这里头的门道,易久是真没搞得坨清。
三丫对这些也是十分茫然,最后反而是被叫来帮忙的刘娭毑讷讷出了声:“‘小姐’现在能做大人,最喜的怕就是易老爷了叻,等过了年结了亲,怕是明年就能有小孩子出生,要是个孙子易老爷可就真的会喜死哒……”
介于三丫就在旁边,刘娭毑其实说得挺隐晦,可是内里的意思确实是清清白白。
易老爷不喜欢有残疾的儿子,而是儿子总归是能生孙子的——那不也是他易家的血脉吗。
话说到这份上,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只是有些寒心。
易久不知觉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忽然间有些庆幸阿蛇没在厨房。
回头正好对上刘娭毑和三丫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干吗?”
易久吓了一跳,问道。
“那个……这鱼还做么?”
三丫问。
易久这才知道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多明显。确实,想通了某些事情之后,他再见着那青鱼,就觉得有些烦躁了起来。
不过话是这么说……
“做,当然做。”
易久挽着袖子,板着脸说道。
毕竟也是阿蛇长大成人的日子,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这样想着,易久目光在那青鱼的脑袋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定了主意。
“把鱼头先割了吧。”
他说。
他准备做道费工夫的菜,干烧鱼头。
青鱼的脑袋其实不算大,平常的五斤十斤的鱼头也就那么大,没什么吃头。可是今天这鱼却比普通青鱼大上许多,那鱼头足有海碗大小,却正好是做干烧的好料。
鱼头砍下来后血水哗哗的,易久抠了鱼鳃,然后用白酒从鱼鳃处灌进去,把血污全部冲干净。
若是普通的做法,这时候就该点灶起火了。易久却没那么做——他找了麻绳把那两片鱼头挂了起来。
而且,还不是挂在厨房,而是挂在房子后面那呼呼直吹风的夹道里头。
还别说,青天白日的,夹道里平白多了两片大鱼头,还真是挺吓人。
“这,这怕是不好吧?主屋那边来人可是要从那边走。”
刘娭毑十分不安,小声说道,深怕出事。
易久忍不住撇了撇嘴,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干烧鱼头要好吃,最重要的就是鱼头要沥得干,那夹道里头风最大,没办法,只能挂那里。”
当然,能恶心恶心主屋那边来的人就更好了。
易久好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然后他又准备了整整一叠干纱布,塞在鱼鳃和鱼口处吸掉鱼头内部的湿气。这纱布还不是只塞一次就可以的,每个一两个小时就把旧的纱布抽出来,换上新的。
这样弄上整整一天,鱼头才算是处理好。
麻烦得人头痛。
刘娭毑痛心疾首,忍不住就在旁边叨叨,只说易久这样真是糟蹋东西。
最后连三丫都忍不住想翻白眼——本来就是因为那青鱼太大才叫她来帮忙的,哪里晓得她这样麻烦。
为了给她找点事情做,易久只好又打发她去把青鱼剩下来的鱼身给切了。做什么呢……熏鱼。
这条青鱼实在是大得有点过了份,之前切鱼头的时候易久就看了一下切口处的鱼肉,那鱼肉纤维极粗,显然肉质也粗了。
做清蒸鱼肯定是不可能的,红烧也嫌粗,最好是能剔下肉来做鱼丸,可是易久瞅了瞅三丫又看了看刘娭毑,最后还是放弃了——好吃的鱼丸得用木棍结结实实锤出来,这房里一个老太太一个小丫头片子,没哪个有那个力气抡木棍。
就连易久自己也觉得搞不来。
反倒是做这熏鱼简单,而且也能存得久,做好以后各处分一点其他的存在坛子里,怕是能吃到开春。
最重要的是,熏鱼不是要切鱼肉么——好歹能让刘娭毑住嘴……
青鱼的鱼身从腹部破开之后,将鱼杂一股脑地掏出来。然后用要用拇指将鱼腹内的那一层黑膜给搓干净。做到这一步之后,易久就把剩下的事情丢给刘娭毑和三丫了,将那鱼身切成手掌厚,两指头宽的鱼块。
然后按照老规矩,切好的鱼块一律用冲掉血水之后放到纱布上沥干。
接着准备一口大锅,里头放上茶油,烧热以后把干干净净的鱼块扔进去炸到四面金黄,再捞起来一旁把油滗干净。
看着工序并不难,但是因为那鱼要炸的漂亮,温度就要高,这样一次顶多也就炸个两三块。
尽管三丫和刘娭毑手脚不停,把鱼全部炸完也很是需要一段时间。
而那边三丫和刘娭毑还在切着鱼,这边易久自己也没闲着,他把另外一口灶也烧上了,锅子里是他平日里炖的清高汤,烧开之后,易久拎着糖罐子就直接翻了过来。
刘娭毑侧头正好见着他这动作,立刻就“嗷”了一声,把三丫吓了一跳。
“哎哟,哎哟,你罐子翻了叻!”
刘娭毑大惊,指着那罐子叫道。
易久看着一罐子糖都到了锅里,才慢条斯理用根长棍子搅拌起来:“我知道叻。就是要这么多糖的。“
易久说道。
其实按道理,这糖要放到锅里的水都化不开的程度才算好,但是想想这里毕竟不是江浙一带,易久也就减了分量——不过还是把阿蛇那罐子粗糖给倒空了。
等到糖都化得差不多了,易久又往里头放了些酱油,看着那高汤便成了挺漂亮的淡褐色就住了手。
三丫和刘娭毑都忍不住往他这边看,满头雾水的样子。
易久只好又跟她们解释,这是在做熏鱼的调料呢。
那两人还是不怎么信,直到易久又拍了姜和桂皮八角等大料进去,眼看着加了汤的高汤渐渐变得浓稠,就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出来,刘娭毑才讷讷道:“那是有蛮香……”
却还是觉得这加了糖的汤不象话。
新熬出来的调料颜色是焦糖色的,色并不重——易久总觉得就算是吃熏鱼,还是要讲究色面,所以他酱油并没多放,可那略微粘稠的调料汁味道还是好得惊人,甜,鲜,咸交织在一起,配合着香料的气息,味道十分丰富协调。
调料做好之后,易久用了小碗,一碗一碗装了许多碗,然后放到了屋子外头,碗边用雪围着。
因为每碗的调料汁并不多,等到刘娭毑和三丫头第一锅炸鱼出了锅,那边的调料也都已经变得冰凉。
易久用筷子拣了一块炸鱼过来,自己先尝了一口,外面是极酥脆的,炸得很透,内里的鱼肉却还是雪白滚烫。他这才点了点头,将剩下的炸鱼浸到冰冷的调味汁里头。
只听到一声吱吱的响声,炸鱼浸在汁水里头,外皮反而变得更脆了。
易久等了一会儿,将浸好的鱼拣出来放在小碟子上,冲着三丫招了招手。
“尝尝。”
他说。
三丫用筷子夹了一团鱼肉放在口中,立刻就睁大了眼睛。
“好吃。”
她叹道。
怎么会不好吃呢,说是熏鱼,却跟她平时吃过的那些干巴巴全然没有水分的干熏鱼完全不同。炸过的新鲜鱼块没有丝毫的腥味,只有鱼头特有的鲜甜,若是做其他菜只会是败笔的纤维,在这个时候却提供了结实而弹牙的口感。鱼块的表面脆脆的,因为直接从高温状态浸到了冰冷的酱汁里头,还有一种酥脆的质感,那鱼皮浸透了酱汁,只要一咀嚼,就可以感受到那种甜而鲜的汁水从鱼头的纤维里头渗透出来。
这熏鱼并没有在酱料里头浸太久,因此就连盐味都是刚刚好,空口吃简直太好。
三丫没忍住,吃了第一口之后就直接把剩下的全部塞在了口里,鼓鼓囊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易哥,这个好吃叻!”
就算是之前已经说过一遍,她还是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