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灰褐色泥土，只在自己脚边长了几棵不知名植物。再抬头，发现这洞再怎么也有将近三米来高，两边根本没有可以踩着上去的凹起或突起的地方。
而且掉下来的时候，由于姿势不对，他摔到了腿。苏年试着移动右边大腿，可是即便用尽全身力气，疼的满头大汗，那只腿都没什么知觉了。好在那一瞬间他有意识的抱住了头部，除了额角被跌起了一个红肿的小包外，脑袋几乎没受伤。
苏年也不知是该说自己幸运还是倒霉了。
他不管不顾的冲进林子里，结果人没找到，还把自己置于险地。卓小芥那个傻瓜肯定担心坏了吧。
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卓小芥那张精巧的脸就立刻浮现在脑海里，带着他熟悉的特有微笑，依旧十五六岁的模样。
苏年发现，他记忆里的小芥一直都是那个模样的。即便如今，女大十八变，她越变越美丽，可是回忆起她的样子，永远是那个时候单纯又美好的她。
有一点迷糊，有一点倔强，有一点偏执。
从来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不到起不来床的地步绝对不会去医院；从来都是把自己包裹的很紧，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初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好不容易走进她的心里；永远那么念旧，对逝去的人，念念不忘，对不告而别的人表面耿耿于怀其实内心满是舍不得。可是，为什么，最后，小芥可以那么狠心呢。
他一直很努力的对她好，想把自己的全世界都交给她。让她笑，让她闹，像小时候一样。就算在她提出分手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想得都是：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小芥，如果你肯再给我多些时间和信心，我一定会做的更好的呀。可是，你什么都不肯给我了。
从什么时候起，连看见你都成了奢望呢？
你永远都在避着我，从b市跑去了市，回家了也躲在房间里，同学会也从来不会去，好像要永远地把我从你的世界里剔除开来。
原来，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你害怕的瘟疫吗？
有的时候，苏年真的觉得卓小芥这个女人残忍到可怕，尤其是对他。
可是，他就是深爱这个人呀。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想在她身后保护她，然后照顾她，一辈子的那种。然后长大了，他知道那就是喜欢一个人，暗恋一个人的感觉，一定没有人比他苏年更爱她了。
所以，就算分手了，苏年也没想过要放弃的。
直到，那个晚上，他坐在车里，看见她不顾一切的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他发誓，如果，那个人是别人，他一定早早地冲出去了。可是，他没有，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是王悬。
一个很陌生，却又像噩梦一样纠缠他的名字。
那是卓小芥最开始喜欢的人，他曾经这么定义那个人。
那也是卓小芥最难以忘怀的一个人。他如今还是这么想。
而他，就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个尴尬的存在。
他望着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影，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小区楼下，他站在黑暗里，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是看着他们这么亲密。
这么多年，他还是输给了这个他连长相都记不太清的男人。
苏年在那一刻绝望了。
比死还绝望。
于是，娶了谁，最后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所有的人都看好他和小念。反正，卓小芥那个女人也不会在乎的。
只是，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小念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还不知她有没有事？
夜是无尽的漫长，透那个洞口，苏年只能看见很小的一片夜空。几棵星星从茂密的枝叶里钻出来，一闪一闪的，苏年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夜空。也许，这也会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夜空吧。
那么如果在临死之前，能再看见看那人一眼，也值了。
苏年闭上眼睛，似乎实在祈祷。
“啊……救命！”
一声惨烈的呼救声后，洞口掉下来一个未知生物，重重的砸在苏年的身上。
“嗯……”苏年一阵闷哼。
“啊……苏年，苏年，是你吗？”小芥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苏年以为自己在做梦。如果不是身上的痛让他再次清醒，也许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在过奈何桥了。
“苏年，真的是你。”一点点微弱的亮光挤满了洞底，苏年眯了会眼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小芥那张脏兮兮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你怎么也掉下来了，不是叫你不要乱跑了吗？笨蛋。”苏年没好气的说道。
年小小的责怪。
“苏年，我终于找到你了。真好。我以为你出事了。”小芥一边哭，一边靠向苏年，仿佛没有听见苏小芥哭得伤心，苏年也有些不忍心。“掉下来，伤到哪了吗？让我看看。”
“没有啊，没有伤到。”小芥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真的没有？”苏年不相信，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亮把小芥检查了一遍，除了手肘部位磨破了几块皮，身上确实没什么外伤，就是不是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内伤。
“苏年，你是不是受伤了？你的腿怎么了？”朝着小念的目光看去，苏年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扭曲着，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苏年，是不是我把你的腿压坏了，都是我不好，我太重了，我该减肥了。”小芥的思绪一片混乱，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苏年已经乐开了花。
“你一点都不重，我的腿和你没关系。别哭了。脸脏死了。”说完苏年就用自己的衣袖去擦卓小芥那张花猫似的小脸，谁知越擦越脏。苏年只好换个衣袖，小芥的脸这才干净点。
“那苏年，我们现在怎么出去呀？”小芥抬起头，睁大眼睛问道。
如果是她一个人掉进这个洞里，肯定必死无疑，可是苏年在这，小芥突然就不怕了。苏年，是值得她信任的，苏年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让我想想好不好。”苏年的手死死地拽住右腿的裤子，脸上大汗淋漓。他这个样子，真的能把小芥平安带出去吗？
一阵静默过后，苏年盯着小芥问道：“手机带了吗？”
小芥点点头，一边从裤子口袋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一边说：“可是我在上面电话都打不出去，没信号。”
“没事，我先看看。”苏年接过手机，翻来翻去捣鼓了半天，才抬起头看着小芥，无奈地说：“没电了。开不开机。”
“怎么可能，刚才还有电的！”小芥一把夺过手机，死死按住开机键，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试过几次后，小芥再也没了耐心，抬起手就把手机往地上甩去，还好是泥土地，手机在地上弹了弹就没了动静。 这要是水泥地，恐怕坐在地上的两人都要被暗伤，苏年默默地想。
“那我们怎么办？”小芥低着头，放低声音。
“你先扶我起来。”苏年握了握小芥的手。
小芥赶紧站了起来，微微低下腰，把苏年的手架在自己肩上，然后小心地托着苏年的腰，一点一点用力把他拉了起来。看起来苏年很痛苦，起来的时候花费了不少功夫，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水。
小芥看着苏年的右腿似乎一点都用不上力，有些心疼，但是很快就把目光转开了。苏年又突然一点点蹲下，小芥不解，侧过头问苏年，“怎么了？”
“帮我一把，上来。”
“可是你的腿……”
苏年摇摇头，“没事，上来，看看能够得到爬出去不。我没事。”
“我不干。”小芥把脸转向另一边，不再看苏年。
苏年的腿，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
“我说了我没事，乖，上来。”苏年碰碰小芥的手，微微一笑，示意自己还扛得住。
小芥有些不忍，可是苏年就一直维持着那种姿势半蹲着，一只手撑死死地在洞壁上，一只手拉着小芥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那如果，撑不住就要说，别扛着。”小芥终于妥协。她怕自己如果不答应，苏年就会这么一直蹲着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嗯，上来。”
“你慢点起……苏年。”
“嗯，够得到吗？”
“还差一点，一点点。”
“现在呢？”
“还差一点。”
“这样行了吗？”
“嗯……苏年，我够不到，怎么办？”
“还差多少？”
“差好多……”小芥就快急哭了。
苏年在下面也累得够呛，可又不想就这样放弃，于是咬着牙，再上用力，恨不得一下子把小芥甩出洞口去。
可是小芥依旧可怜巴巴地说着：“还是够不到。”
苏年也知道这是为难小芥了，于是一点一点蹲下来，让小芥的脚挨到地，“先下来吧。”
小芥一下来就扶住快要倒地的苏年，嘴里不停道歉：“对不起苏年。”
苏年靠着洞壁慢慢滑落坐在地上，忍者痛安慰小芥道：“真的没事。只是，我们只能等明天有人发现我们了。”良久又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小念到底怎么样了。”
“我们不该来湖山的对不对？”小芥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不该回b市，不该来湖山，不该没有阻止小念，让她一个人进了林子。
苏年没有说话。
他们都明白，如果明天还没人发现他们，他们就只能呆在这个黑暗的洞里，他们真的都会死的。死在这深山老林里，给传说中的渔家女和她的丈夫陪葬。
小念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不该回来的，真的。苏年，我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挺蠢的，还回来干什么呢？把大家都害了。”小芥的心一点点镇静下来，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从一开始就错了。
“可是，我好像还挺感激的。”苏年顿了顿，“咱俩有多久没这样好好地单独相处过了，就咱们俩。那天，我那么凶你是我不对，抱歉。”
小芥使劲想了想，才发觉苏年口中说的“那天”就是指订婚那天。
“没事，那天我情绪也不太对。”
“那，他对你好吗？”苏年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
小芥知道那个“他”是指王悬。可是，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如果，为了自己，为了苏年好，她应该第一时间就回答苏年的问题，告诉他，他对我很好，我们也很好。
可是，在这个狭小地空间里，苏年在黑暗中望着自己，小芥却什么也回答不出来了。
她不想骗苏年。如果，他们走不出这里，见不到明早的太阳，那么那些谎言，又有什么意思呢？
“苏年，其实……我和王悬没有在一起。”小芥思虑再三，还是不想说谎。“我现在把他当哥哥的，他人很好，很……很……”小芥“很”了半天，反而没了下。
“嗯，就是很好。”小芥很认真地下结论，没有注意到满头大汗的苏年微微翘起的嘴角。
“小芥，我有预感，我们一定能出去。”苏年身体往前一倾，左手轻轻拉住了小芥的右手。
小芥有些迷茫的抬起头，问道：“会吗？”
“一定会的。”苏年笑笑。
他们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折在这里。或许一开始，他一个人掉下来的时候，是绝望过，但是，此刻，这里坐了两个人。
除了他，全部都是她。
苏年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带他回老家，然后请当地有名的瞎子大师给他算过命，大师摸摸他的头说，这孩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这一辈子穷困潦倒，无依无靠，最后只能孤独终老；还有一种是命中遇见贵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幸福美满。至于最终结局究竟是前者或后者，还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那时他小，听不懂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妈妈就紧紧的他抱在腿上耐心的解释说：意思就是我们家年年以后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虽然他长大后一直觉得那个大师很扯，完全是给了他两个极致的模棱两可的答案。再说，一个人的命运不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吗？但是又不得不说，大师的这一番话都意味着他会活得很长不是吗？
就算那都是骗人的，那么我就算要死，也不是现在！
苏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也不知是不是出了血，一阵腥甜。他想开口，让小芥不要多想，只要这一刻他们还没死，总是有希望的。只是，他还没出声，小芥先说话了。
“苏年，你知道吗？我总是有一种感觉，这次回来我就是要和过去道别的。昨天下午，我回了一趟高中，真的还是老样子。还碰见了以前的那个物理老师，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然后，我一个人在篮球场坐了好久，盯着某一个身影误以为那是你。昨天下午的阳光真大，我晒得都快睁不开眼，可是还是一直盯着那个和你身影很像的男孩。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他就不是你呢，我明明还有许多话没和你说的。”小芥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低着头盯着苏年握住自己的手。
“现在只有我们俩，你想和我说什么都可以。”苏年咽下了刚才要说的话，想听听小芥会说什么。或许，他和小芥太久没有这样相处过来，一时间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那个时候，没有一句解释就走了，你一定恨死我了吧？”小芥低着头，发丝一缕缕散落在耳边，苏年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也觉得自己听糟糕的。刚进大学那会，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你的手不停的流血，顺着墙壁一直流到我的鞋上，我就想去帮你擦干净，可是一眨眼你人就不见了。然后我就像发了疯一样蹲下来，一直用手擦我鞋上的血，结果搞得我自己一手都是温热的红色液体，吓个半死。”
我又何尝没有做过噩梦呢？苏年在心里默默地想。
“我在大学一直没有什么朋友的，寝室里的女生大多都是市本地的，他们聊天的时候会用家乡话，我一句都听不懂，索性就不去听了，自己带着耳机听音乐。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反正也不是一路人，何必假装要好呢。”
苏年想，这点倒是和我的情况很像。他在大学里也收起了中学时代的锋芒，每天专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说到要好的朋友，也就算是只有何山一个吧。
“我最害怕放假了，尤其是长假，大家都回家了，总感觉学校就只剩下我了一个人。回家过年更是痛苦，不敢见你，不敢参加同学聚会，不敢打听你的消息，我甚至连上网都不敢了。总是害怕自己把持不住多看你一眼或者朝你冲过去，所以我就想，怎么不早点开学呀。很奇怪对不对，小时候总巴不得多放几天假，或者永远不要开学。”
苏年暗暗地想，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也是那么想的。
“你知道我毕业后开了家书店吗？就在大学城那边，可是店里生意一直不怎么好。我还有个很可爱的店员，她叫小湘，很好的一个女孩子，任劳任怨的，死机灵。这次回来，我说过两天就回去，嘱咐她不要偷懒，也不知她乖乖听话没有，有没有给我的君子兰浇水，有没有把店门锁好，有没有按时吃饭。哦，对了，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给她呢，回去她该叫唤死了。”
苏年当然知道她的那个小小的书店，也曾远远看过那个小女孩，确实挺机灵的样子，甚至有点像曾经的她。
“其实，小念和你真的很配，这也证明了大人们的眼光没有错，我们出去之后，如果小念没事，你一定给她幸福。毕竟，她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没有理由辜负她。”
“喜欢了这么多年……”苏年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星球，有些模糊不清。
“小念真的喜欢了我那么多年吗？”
小芥点点头，语气有些轻松与释然，“对呀，喜欢了……真的很多年呢，只可惜，你这个傻瓜一直没发现。”
苏年突然有些想笑，可是嘴角提起，却发不出任何笑声。
“是吗？那我也喜欢你那么多年，你怎么也没发现呢？”苏年望着小芥，她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好像他握着她的那只手能长出了什么好看的花来。
小芥死死地低住头，苏年的话像一根又尖又长的刺抵着她的喉咙，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为什么我就一直没有发现呢。小芥想不明白。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但凡曾经的某一天，她发现了哪怕一点苏年对自己的感情，她都不会做出后来的选择。
她会让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从最开始就不要开始。
于是，后面的痛，后面的残忍，后面的秘密，什么都不会有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