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旌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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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礼部官员要巡视书院,学里放了半天假,中午学生们就陆陆续续开始回家。

    第一次有京里大员来即墨,知县朱大人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京里派下来的,礼部的大官啊,想必日日都要参加早朝,还能吃上皇宫里设的早饭。朱大人羡慕得恨不能将巡视官员捧在自己掌心中。

    排场也就安排得分外足。整个衙门里所有人一齐出动,作为仪仗队,浩浩荡荡。进书院之前,还生怕有刺客似的,细细搜寻了一番。

    绿竹不屑地撇了撇嘴,嗤了一声,嘴里咕咕哝哝道:“什么礼部小官儿,拿着鸡毛当令箭,也就唬弄唬弄朱知县这没见过世面的。”说着,她捣了捣南无正的胳膊,回头看他:“是罢?”

    南无正没正面回答,只说:“你说话注意分寸,千万别露出马脚才是。”

    绿竹没有得到期盼的回应,懒懒答应了一声,就进去找沈江蓠了。

    说是“权待一茶”,沈江蓠也不是那么死心眼的。要是真的只端出茶汤来,等这礼部大人一走,朱大人还不生吞了自己?!

    所以桌上美酒佳肴,分外引人垂涎。

    沈江蓠正坐着等呢,绿竹跑进来,忿忿不平地道:“官不大,派头不小,还在查有没有埋伏,一时半会进不来。”

    说完,她又神神秘秘地附在沈江蓠耳边,低声说到:“听说来的是个侍郎还是什么,把知县大人殷勤得……”

    朝中吏部侍郎一共四位,听闻展落白去年也升了侍郎。不会那么巧,今日来的便是他罢?

    “你出去打听一下,来的侍郎大人姓什么?”沈江蓠赶紧吩咐绿竹。

    绿竹正要往外走,师爷带着人进来了:“大人即刻进来,吩咐小人知会一声。”

    一时说话声,脚步声果然嘈杂许多。

    沈江蓠心一横,便抬脚外出,只见朱大人引着一位年轻官员站在外面,正在品评墙上几幅字画。

    一见了那京官的服色,沈江蓠一颗心放下来——是五品官的服色,想来是主事了。她屈身行了个礼。

    朱大人赶紧介绍:“苏婆婆,这位是礼部的孙大人。孙大人,这位便是出资办学的苏婆婆。”

    “老婆婆有礼。”孙大人作了个揖,心中暗道,这婆婆的面向且是年轻,只是这一头白发叫人心惊。

    朱大人的笑容堆在脸上,苦涩却留在心里。当日礼部来信,说侍郎展落白展大人将亲自巡视即墨。侍郎大人,天子近臣,朱大人乐得心花怒放,下了血本准备恭迎。岂料最后来的却是主事孙大人!

    展落白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来好不容易瞅准机会能够离开京城,撇下家中烦心事,下江南走一遭。岂料只差收拾包袱出发,却被陛下叫住了。北蛮使团进京朝贡,展落白怎能在这时离开?

    末了,孙大人顶替了展落白的这趟美差。

    虽然苏婆婆年纪大了,但到底男女有别,只略介绍了书院情况,便告退了。留南无正在这里招待朱大人和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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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栖迟批阅礼部奏章,奏报各地有节妇人,以请旌表。二三十个人,大多数以孝闻名,皆是事舅姑以至孝,为民间典范。也有一小部分是贞洁烈妇,守寡一生,忠贞不二。

    只有瑞州的这一个与众不同。

    “瑞州苏氏,年四十有五,兴办女学,不收一,已四年矣。县中女子皆入书院,识断字,研习女红,教化深而功劳远。苏氏惠及乡里而不望报,品行高洁而不自矜。”

    萧栖迟特意挑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朱笔一挥,批曰:

    瑞州苏氏推行教化以泽被乡里,为民之表率,特封为孺人,赐封邑,旌表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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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沈致的记忆里最为喧嚣的一段。

    明明不是过年,爆竹却响声震天。几乎全城的老老少少皆来家中祝贺。说家中也不精确,因为家对沈致而言意味着岛上的在望山庄,而不是即墨城里那小小的二进院子。

    旌表门楣一事对沈江蓠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若在岛上动工太过麻烦。她便索性叫人在城中的屋子装了门楣了事。

    满城里,甚至有些从前颇看不上沈致的小孩儿——他们认为沈致没有父亲,又是异乡人,便有些轻视。如今都围在沈致身旁,一脸艳羡地望着她,问她:“沈致,你家里是不是有很多爆竹啊……?”

    沈致骄傲地昂着头,手里抓着一把红色爆竹,像只小孔雀般得意。

    沈江蓠一下成为即墨城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哪家媳妇不孝顺,哪家又要分家产,这些本来清官难断的家务事都被人请了她去说和见证。

    捎带的,绿竹将各家八卦听了个盆满钵满。很快,她也能在老冯跟前指点一下即墨江山了。

    老冯一面听绿竹说,一面或笑或叹或骂,偶尔还拍两下大腿,比在茶馆听人说书可投入多了。听完,又与绿竹激烈讨论一番,才意犹未尽地拍拍手上瓜子皮,总结一句:“古人说红颜祸水,真正没错,张家小子连魂都叫那苗秀嫦勾了去。”

    “要我说,那苗秀嫦哪有一点比得上你?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偏生自打她来了,这城里的男人就跟三魂不见了七魄一般。”老冯颇有些愤愤不平,末了又加一句:“也是我老了,要我年轻那阵,哪能叫她出风头!”

    一口痰卡在绿竹喉间,她望了望老冯那已经松垮的方形脸,咳得惊天动地。

    老冯一面拍着绿竹的背,一面说:“姑娘,这是怎么了?嗑瓜子也卡啊?”

    “没事,没事。”咳了半阵,绿竹才缓过来。老冯瞧一眼外面天色,赶紧到:“只顾着说话,时辰都忘了,我要回去了。我再跟你说一句,你提醒着你们家南小哥,好好一小伙子,可千万别上了那苗秀嫦的当。我活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经过?那苗秀嫦就是九尾狐狸转世。”

    绿竹捂着嘴直笑,暗道要是苗秀嫦是九尾狐狸,那南无正是什么?降妖的道士还是狐狸嘴边的小鸡?

    送走了老冯,绿竹进屋去看沈江蓠。只见沈致正在一旁乖巧看书,不时还摇头晃脑地吟诵两句,什么:“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沈江蓠坐在一旁,露出满意微笑,待沈致读完,才说:“李太白可谓天纵英才,字如他心中所长,恣意处汪洋,婉约处柔媚……”

    绿竹分明看见沈致躲在书后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等沈江蓠说完,绿竹才问了一句:“怎么这些日子南无正老往外跑?”

    沈江蓠说到:“不是说要开绸缎铺和香料铺么,他去选址去了。”

    沈致突然在旁边满脸羡慕地说:“娘要做生意,怎么不造船呢?我看码头上那些大货船,好不气派!要是有那样大船,与各国做买卖才是大生意呢。”

    沈江蓠望着她笑了笑:“年纪小,心倒挺大。你要羡慕那大船,等你长大了,你去造,再漂洋过海,与各国贸易。”

    小小的沈致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她转过身,没说话,心中却到,那有何不可?!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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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栖迟听少傅言词婉转地提了好几回,言下之意不过是皇子顽劣,不读书,不听讲。少傅打不得皇子,却可以叫皇子的小太监代为受罚的。结果戒尺还没落下,就被萧仪打掉了。

    这一回,是当堂顶撞老师。

    少傅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萧栖迟再不能假装一切只是小孩心性,不喜读书而已。可是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办。对萧仪,他向来是表面严肃,内心疼爱。萧仪到今年九岁,萧栖迟连一句重话都从未说过。

    他如何不知,不应溺爱孩子。只是对于萧仪,他有太多歉疚。若不是自己,萧仪不会是一个单亲儿童。他记得,从前沈江蓠带萧仪的时候,儿子不是如今这般。

    即便是这样,他仍然不忍心说萧仪一句不是。他不知道,将来萧仪长大,知晓宫中旧事,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父亲。一想到他可能冰冷而责怪的目光,萧栖迟就浑身发颤。

    他时常看着萧仪,看着他越来越像自己,又越来越不像自己,他无措亦不知如何应对。他只想让萧仪高兴而已。

    他去看萧仪。少傅被气跑了,萧仪自然懒得留在那里,而是抬脚回了自己宫中。小小的,有些苍白的身子蜷在狼皮褥子上,一只手转着酒杯,一只手扶着榻上围栏。

    地上跪伏着一地的人,有小太监,也有小宫女,四肢着地,皆做马状,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萧仪一面笑,一面将桌上吃食仍在地上:“快,快,谁先吃到谁就赢。赢了的有重赏。”

    年纪大些的宫人不敢阻拦,垂手侍立一旁,沉默不语。

    地上年纪小的宫人们追逐取笑成一团。

    萧仪扔了吃的不满意,又叫人抬金子过来,说要抢黄金取乐。

    两个大太监面面相觑,不知该拿不改拿。这是,一道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地上的宫人们赶紧站起来,收拾狼藉一片的地板。

    萧仪也赶紧从榻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走出去迎接。他知道父皇对自己的溺爱之情,他早已从日常琐事中发现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父皇都绝对不会稍加责怪。

    只是,面对着父皇那张严厉的脸,不知为何,心里仍是一阵阵发紧。好像,他所有的宽容与喜爱会在一瞬间崩塌。

    萧栖迟进来得很快,早已看见一地狼藉。他瞥了一眼众人,倒是没说什么,只直直望了萧仪一眼。

    萧仪赶紧低下头。

    萧栖迟坐下,停了半晌,到底一字未提先前萧仪顶撞少傅之事。只是问了一句:“我要微服江南,你可愿与我一道去?”

    萧仪自然是不愿意的。他不喜欢和萧栖迟待在一起,不喜欢那沉重得几乎要被挤成齑粉的空气。可是他不敢说不愿,只是依然垂着头,说到:“儿臣愿陪侍父皇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在下个星期大结局!!握拳!(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