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的片刻,太和殿屋顶。
真的叶孤城既然在南书房,大殿顶上的叶孤城自然不是真的。而论扮演叶孤城的最好人选,很明显就是剑法轻功同样高明、易容还天衣无缝的卫阳。
不过这人选也有一点问题。就是卫阳只能站着,不能动手。第一,他自己武功太奇门,基本上一出手就被人认出来了;第二,他拆了南王府还可以没事,拆了皇帝每天上早朝的地方——那可真是自己作死了!
卫阳知道这点,西门吹雪也知道这点,所以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但很多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只觉得他们俩正在互相放剑气,酝酿着最后绝世的一击。
时间慢慢流逝,约好的子时已经过了半刻,有些人等不了了。这些等不了的,自然不是拿到陆小凤分发的缎带的人,而是拿到王总管偷分的缎带的人。按照他们的计划,南书房那头应该快要开始行动了,他们这边必须保证拖住最多的大内侍卫。而如果假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耗太久,中间就说不定会出意外。
所以卫阳看见,有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在缓缓地往后退。这看起来似乎是为他和西门吹雪的剑气所慑,但实际上他们的目标是最外围的大内侍卫——
太和殿比王府正殿大得多,紫禁城的占地面积也不是王府能比的。若是站在边上偏殿屋顶看,那就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所以卫阳和西门吹雪立在大殿最高的屋脊上,其他观战的人就聚集在四角侧檐,最外面则是禁军精英,包括不少御前带刀侍卫。这时候那些人往后移,无非是要在魏子云等人发现事情不对之前来一招声东击西。
西门吹雪本来可以不管这件闲事,但他主动同意了。所以就算他根本不动,也很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原本,他垂着眼睛注视他们中间的屋脊,这时候微微抬起了视线。“一别多年。”
他这一出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那些人也不例外。如果西门吹雪准备动手,不用他们制造混乱,那就再好不过了。
“别来无恙?”卫阳接道。他现在和叶孤城打交道多了,从语气到神态都毫无破绽。
“多谢成全,侥幸安好。”西门吹雪道。
这话说的——就是没有在一成名的时候就对上,不然总有一个活不到现在吗?卫阳在心里抹掉了一把黑线。“但事过境迁,今日之战,你我定当竭尽全力。”
“不错。”西门吹雪道。然后他扬起手里的剑,剑柄在手,剑鞘朝前。“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卫阳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西门吹雪这个姿势。实际上,在珠光宝气阁里,他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对方就是这么和他打招呼的。但当然也有不同——那一次西门吹雪身上不带杀气,声音还透着点笑意;现在笑意自然没有,而且虽然剑还没出鞘,但西门吹雪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利剑,周围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无形的压力。
实话说,虽然他们俩肯定不能真打起来,但卫阳还是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之前面对叶孤城时就已经产生的感觉——渴望一战,生死不论。他一贯掩饰这种反应,但今天完全不用。“好剑。”他这么说道,却依旧不动。
“自是好剑。”西门吹雪道。
众人齐齐盯着卫阳。在两个顶尖剑客的比试中,比的不仅仅是剑法。谈对剑的领悟是一部分,拔剑的姿势也是一部分。如今西门吹雪已经先亮了剑,叶孤城呢?
叶孤城的剑自然在叶孤城手里,卫阳拿的还是自己那把没开刃的剑。他绝不能让别人认出来,所以稍微在剑鞘上模仿了一下。不过表面看起来像也没用,因为一出鞘就绝对露馅。所以,他一定要拖到南书房那头的结果出来才行。
“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卫阳终于也扬起自己的剑,不过他说的是叶孤城的剑。
“好剑。”西门吹雪道,目光终于移到了卫阳的剑上。
这样看起来局势一触即发,禁军统领魏子云却突然开口了。没有其他事情,他只是认为该有人检查一下两人的剑,以保证决战公平。至于他认为最合适的检验者,自然是陆小凤。
陆小凤微微往前一步。他知道卫阳在拖时间、绝不能在这时候拔剑,自然不可能随便就同意。“以西门吹雪的品格,自然做不出在剑上淬毒或者暗藏机关暗器这样的事。而卫阳,”他停了一下,“他拿的是不是剑,又有多大区别?”
这话说得实在在理。且不说卫阳本来拿着的就是把没开刃的剑,就算他手里拿着的是棍子或者鞭子,只要他愿意,也都会变成剑。还有就是,六月十五后,大家都知道,就算管了手里的兵器,也管不了卫阳招式中的其他部分——那漫天极细的冰剑,几乎完全无法抵挡。
魏子云有些讪讪。
但不管陆小凤说什么,接下来都该拔剑了。“我的剑是杀人的凶器。”西门吹雪又说,似乎一点也不心急。
“剑都是杀人的凶器。”卫阳肯定。
“可世上竟然有人的剑是不杀人的。”西门吹雪似乎在陈述,又好像在疑问。
听他这句话,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因为他们都知道,这话说的是卫阳——卫阳在南王府和叶孤城比剑的时候,亲口承认他的剑不杀人;不仅不杀人,还不沾血。但在和叶孤城比剑的时候这么问,时机是不是不太对?还是说,因为现在有可能是他们俩之中任意一人的生命最后,所以必须要说?
但卫阳完全明白了。如果旁人知道西门吹雪问的人不是叶孤城、而是他卫阳,恐怕也不会感到疑惑。“因为那剑握在一个人手里。”
“哦?”西门吹雪反问,尾音微微扬起。
“因为那个人练剑不是为了杀人。”卫阳道。这话他已经说了第二遍,语气还是一模一样的。
“不杀人的剑,还是剑?”西门吹雪这话简直可以说是尖锐了。
“一个人看起来没死,也不一定真的没死。”卫阳的回答似乎牛头不对马嘴。“反过来也一样——死了的人,也不一定真的死了。”
这话十分费解,周遭人群都显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西门吹雪原先注视着卫阳,这时候视线又低了下去,似在思考。
“千冰破云,本来没有人能抵挡。”卫阳又说。
西门吹雪点头。被一点冰末刮到就算输,实在不那么容易解决。卫阳使出来的时候是在酷夏的五羊城,已经有那样的效果;若是在严冬的圣母之水峰,威力翻倍都不止。说没人能抵挡,实在算不得自夸。
“剑练得好的人,本身就已经是一把剑。”卫阳继续道。
这句话众人终于听懂了,好些人都在点头。因为最明显的例子就站在他们面前——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只不过他们还是听不出,叶孤城这么绕弯子到底是为了说明什么。
“若是那人不想杀人,剑法却无人可挡,那还能算是善使剑的人吗?”卫阳终于把最后的问题抛了出来。
西门吹雪一时间没说话。剑是杀人的凶器,但若它自己放在那里,少有人自己撞上去的。之所以能杀人,是因为握在了人的手里。善使剑的人,当然要让剑随着自己的心意走,而不是让自己变成一把失去控制的剑。
“没几个人见过他的剑法,就是因为,他不想杀人,使出那剑法却必然见血。”卫阳说。当然,他在圣母之水峰练剑的时候,表现不是有人中剑,而是时时刻刻都要担心练剑的动静太大、顶上有可能雪崩——事实上,要不是他轻功足够好,早把自己埋死不知道几次了。
西门吹雪凝视卫阳,没有说可以不用这剑法之类的话。他们都是当代绝世的剑客,追求极致的完美,当然不会半途而废。想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所以卫阳不杀人。”他说,已经完全明白了。
在不知内情的人听起来,就是叶孤城和卫阳在一战以后熟稔了一些。至于关键点,那是全然也听不明白的。在场的人中,除了西门吹雪,就只有陆小凤和花满楼听懂了——
看起来没死的人却一定没死,说的是人没死,心却死了。实话说,他们都见过这样的人——就是叶孤城。他的身体的确完全恢复了,但心境就和死去了一样。对叶孤城这样的人来说,死与不死,根本不在他是不是还能吃饭行动上。败即死,所以他其实已经死了,活着的不过是尘世的躯壳。
而如果叶孤城在六月十五的时候真的死于卫阳剑下,也不能说他已经死了。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绝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有丝毫褪色。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记得那闪电一样迅疾、群星一样璀璨的剑光。换句话来说,他会永远活在那些人的记忆中。
这种剑法,这种胜败,又岂是简单的生死能够判定的?
西门吹雪的眼睛里已经发出了光。这并不只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关系,还因为他看见了远处一条白衣飘飘的人影。
叶孤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猜陆小凤世界结局了!这回应该没人压主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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