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阴森,寒光偶射,牛角声声,远近低鸣、
喧嚣喊杀声把天地染得狰狞。
那原本应该是带着清寒的蓝色月辉,一分分变得老黄,一分分变得苍茫。
狄黑虎部被围。
杨二广所率主力也一样被围。
两只军队相隔五里左右,被敌人分割,围得铁桶一般。趁傍晚放过鹰,虽然有一只被射死,还是观察到不少敌情,远近数里已经全是敌人,初步估计的数量是三万。不知所部将领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打这种仗,东夏也难以衡量他们在山地里这样打仗,究竟是否优于旷野野战。
狄黑虎所部小阵外围已经人摞人。
尸体有土扈特人,也有东夏士卒。
这些死去的人有的脸朝山土,有的仰面朝天,他们嘴中鲜血未干,表情狰狞,身边血泊大片大片,火把只那么一照,久居中原的男女吓都吓半死了。
陷阵营死伤一小半,即便二百左右的排手精兵,也损失五、六十人。
相比于他们,敌人的损失怕已达到七八百人。因为人数的减少,狄黑虎把不重要的关隘口子都放弃了,收缩回阵营,但他视线之下,一支支数十人的东夏小阵依然森严有序,足以把敌人挡住。医护兵翻找着伤重的同袍,时而呼喊,时而把他扶起来抱一抱,抱一抱,再放下来,用战袍包好。
嗒嗒儿虎和周二山守着的隘处战斗更加激烈,此时已经秃秃只剩下几人,若不是狄黑虎怕嗒嗒儿虎陷阵,加派了几次人过去唤他,被迫投入进去,只怕这里已经失了……不是嗒嗒儿虎重视这里而狄黑虎不重视,敌人压上来的时候见人少,不自觉把这里当成主攻,偏偏狄黑虎不能抽出更多的人。
他于是打算放弃那一处,派一次人去带嗒嗒儿虎到他身边,敌人攻势太猛,不自觉陷阵了。
但是敌人终是被打退了。
周二山一只袖子被解下来,胳膊挂在脖子里,显得袖子空荡荡的,他一边爬着翻找人,一边哭嚎。
逢毕也被感染,到处翻人脸,找自己人。
嗒嗒儿虎却坐在一摞尸体的后面,无声无息地擦拭兵器,便是定夏这样的宝刀,都砍出来几个米粒大的刃伤。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格杀了几日,其中还包括一名转身想跑的同袍,一股悲壮浮现在他脸上,他还剑归刃,仰头看向那月,这是中月节呀。却没想到遭遇到如此凶险的恶战。
周二山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埋怨他没有拔找同袍,实际上鏖战太久,这些同袍伤了,扑倒了,再爬起来,包括两名医护兵,都没了,找找,只是个念想罢了。何况他眼里的李二蛋只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不像逢毕,后面才赶过来,从开始拼杀到现在,杀麻木了,定然是顶不住了。
他还不忘揩着泪提醒说:“二蛋。再摸摸,你身上有没有暗伤?”
嗒嗒儿虎摇了摇头。
他自小听到的故事,都是天兵一处,阿爸一到,敌人就兵败如山倒,从来没想过纵横天下的东夏兵一样会遭遇减员比例如此巨大的苦战。
突然间,他猛地站起来,大吼一声:“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了。”
逢毕发愣地抬头,想知道他知道什么,看到狄黑虎带着几个人走过来的身影,提醒他说:“别喊了。将军来了。”
嗒嗒儿虎猛地转过头,迎着狄黑虎大步走去。
狄黑虎心揪着,脸上肌肉抖动,他不是虚伪地要表达什么,而是真的很怕,怕极了,除了打小看着嗒嗒儿虎成长,有着深厚的感情外,要是嗒嗒儿虎有他在身边,还出了什么意外,他怎么给狄阿鸟交代?又怎么给国内交代?可他偏偏约束不住嗒嗒儿虎。这是气急了,却又无奈至极的恼恨。
嗒嗒儿虎却冲狄黑虎一笑,脸上又是土灰又是干涸的血迹。
狄黑虎伸出手,想替他揩一下,忽然想起这是在军中,就手伸了停了一停放下来。
嗒嗒儿虎一跃到他旁边,低声问:“黑虎将军。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何在山里给我们打?”
狄黑虎顿时茫然。
他压低声音反问:“我怎么知道?这是在哪?你出我的丑,将士们气会泄的。”
嗒嗒儿虎连忙点头,见逢毕凑过来,恭敬站在一旁,就趴向狄黑虎耳边,小声说:“林中部族。”
狄黑虎猛然抬头,盯着嗒嗒儿虎,像是幡然醒悟了。
没错。
就是林中部族,土扈特人驱使林中部族,这是要利用他们的长处,怪不得他们人中马匹数量不多。
但是知道有什么用?
知道有什么用?
狄黑虎慢慢现出苦笑,即为嗒嗒儿虎的敏锐反应感到高兴,却又不知道猜透这个,对东夏一方有什么用处。
他问:“李虎。你有什么想法?”
嗒嗒儿虎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
他脸上黑污反衬,使得那双正在迸发神采的眼睛更显晶亮。
他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说:“出使。分化。收买。一旦驯化为民,我东夏就不必入深山老林征战。你快想方设法把消息送出去。让博小鹿将军不要强攻,尽快禀报大王,派出使臣……他土扈特有什么?他们能驱使林中部族,为何我东夏不能。”想到这里,嗒嗒儿虎已经激动莫名,生怕别人也有了同样的想法,而自己落后了,不自觉抬起手腕,咬在自己手背上。
狄黑虎迟疑了一下。
嗒嗒儿虎已经把密密的思路吐露出来。
他说:“用烟花呼应佐领将军,设法与他汇合,这本来就是我们要做的,然后通过牛录主力递出消息……还有,立刻将咱们抓到的俘虏带上来审问,判断他们是几个部族,哪些部族,与土扈特人的关系,军队中有没有土扈特人,然后将他们之中的几个放回去传递消息,如果对方回应,我们就可以先一步派人去他们营地,说服他们,告诉他们,土扈特人并不是什么强大的国家,我们东夏是。”
狄黑虎默然盯着他,也只能默然盯着,别的,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想法,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的将士能有的。狄黑虎能说什么?这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只是听着很是那么回事儿,又是那多么艰难的事,扫视营地外头,不知堆满多少尸首,这么残酷地拼杀过,还能与对方和好?
然后收买利用?
这真的不是狄黑虎能吃透的方略。
如果是其它士兵,他一脚踹瘪下去,然后就是一声:“好好打仗。”
但嗒嗒儿虎说,却让人觉得可以这么做,不仅仅是他身份的原因,而是他说这些,是他在他阿爸身边,这些事,可能他阿爸教他了,可能是他耳濡目染,觉得可以做。
狄黑虎点了点头,同意说:“但也得保存好我们自己。如果真是林中部族,更擅长夜战,更能利用复杂的地形,夜里万不能掉以轻心。”
于此同时,被团团包围的杨二广已经趁敌人退却,审讯起俘虏。
最后,他一脸严肃,给身边的将领判断说:“娘的。仗难打了。这是土扈特人坑蒙拐骗威逼利诱来的林中人。肯定是林众人。这些部族名,草原上几乎不曾听说,他们的猛语口很生,偶尔几句,只接近猛语。穿着也大样稀松(大相径庭)。”(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