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小坤饮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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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小坤站住定定神,强打精神往前走,他心里还在盘算如何伺机逃跑的事。

    这些天来,如果不是为了照顾胖嫂的弟弟贵根,他早行动了。凭他的身手,带上丁一芳逃跑绝不是问题。

    这一路押送途中,丁一芳和张小坤之间相隔着两个人,他们遥遥相望不时交换着眼神,相互传达了择机而动,逃出生天的讯息。

    但此刻,丁一芳看见张小坤身躯摇晃,不禁担心起来。他想,这些天一直照顾贵根,小坤弄不好传染上了痢疾。

    可是,丁一芳万万没想到,痢疾没有染上身强力壮的张小坤,西南地域的恶瘴却粘上了他。小坤被恶性虐疾袭中了。

    张小坤和好几个壮丁染上虐疾后,一天数次发冷发热,身子像筛糠似的不停地颤抖,在行军路上东倒西歪,由此不时引来征兵的枪托和拳脚加身。

    昔日强健的张小坤,只几天的功夫已瘦的不成人形。

    张小坤和丁一芳之间的两个壮丁被虐疾和枪托折磨,在一天之内都死去。

    “难道……我也要客死他乡……”

    晚上,小坤不禁哀叹着,一阵恐惧袭来。他感到奇怪,过去枪林弹雨跟日寇干仗,怎么就不怕死呢?可今天……他只觉胸闷异常,喘不过气来。

    他悲叹着,内心深处在自语:“贞兰,你还好吗……我们的女儿可好……你腹中的胎儿可好……”

    他透过稀疏的树叶望着星空,夜色幽暗,星光惨淡。

    他忘不了临行前,贞兰拉着他的衣襟,泪眼婆娑地叮咛他:“小坤,你一定要回来呀,不要把我和女儿扔下……”她把他的手贴近自己的小腹,有几分羞怯地告诉他,又怀孩子了。张小坤高兴得连连点头,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他回来。

    又是一阵寒颤袭来,张小坤抱紧双臂,牙齿嘚嘚作响。

    丁一芳手腕上的绳索在颤动,他被绳索的牵扯弄醒了。

    “小坤,你怎么样了?”

    “唔……没什么……老样子……”

    “小坤,”丁一芳有些紧张地看着小坤,“你可要坚持啊,一定要挺住。”

    “坚持……”小坤蜡黄的脸在惨淡的月光下变得更加灰暗,可他的眼光带着一丝神往,嘴里喃喃道:“我也想啊……可是……”

    “你不能悲观……不能啊!”丁一芳恳求似的叮咛他。

    “你看看今天……”小坤的声音带着绝望。

    今天,他们同时想到了今天白天的情景。在行路的队伍里,夹在丁一芳和张小坤之间的两个人被虐疾夺去了生命,黄昏时被草草掩埋在路边。

    丁一芳看看张小坤痛苦的神情心里突然紧缩,寒意袭来,浸透他的全身。他和小坤一样,感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丁一芳伸出手背放在张小坤的额头试一试,滚烫得很。

    “你又在发烧。”丁一芳说。

    张小坤被痛苦折磨,渐渐没有了清晰的意识。

    “小坤……你可不能丢下我……我们可是连襟啊……”丁一芳面带哀伤,在小坤的耳边喃喃细语。他守在小坤的身边,扭脸看看周围四周横七竖八赤身躺着的人,心里十分凄迷。

    这时,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突然看到小坤眼里流露出一股奇特的光亮,那是对生命的眷恋之光。那点光亮在昏暗的月光陪衬下,显得无比绝望而凄凉。

    丁一芳明白了,他那眼中的亮光透露着对生命的眷念,对亲人的眷恋……看来,他的大限到了……

    小坤喘息着,张着嘴,突然说不出话来。

    夜深沉,天黯淡。惨淡的月光下,张小坤喘着热气,胸口极具起伏,不一会儿呼吸好像也停止了,露出咽气的光景来。

    丁一芳摸摸张小坤的鼻息,手被烫似的缩回。啊……气若游丝,气息微弱得近乎生命就要完结。他又伸手摸摸张小坤的胸口,哪还能感觉到心跳啊。

    怕是断气了……他悲哀地想。

    “小坤……小坤……你怎么了?”他看不到反应,但仍然不死心。“小坤,你能哼一声吗?就一声……求你!”

    仍然毫无动静,小坤的脸上毫无表情。

    天那,他的魂魄恐怕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丁一芳不敢细看小坤的脸,内心却一阵紧缩,悲从中来。他无比感叹,这个强壮的汉子没有死在鬼子的枪口下,却草芥般死在征兵途中。

    我怎么办?

    环顾四周,一片死寂,阴风嗖嗖,树影幢幢如鬼魅。

    我不能死!我不能客死他乡,弃尸荒野,让狼啃狗咬!

    此刻,求生的愿望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倏地产生巨大的魔力,让他陡生智慧和勇气。

    他从心底呐喊:我不能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到贞香的身边!

    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对着张小坤默默祈祷。祈祷一番后,不声不响在草丛中摸索,寻找。他的手摸到了一块尖角的石头后一把捏住它,用尖利的一面按在手腕上,直捣绳索。

    他使出浑身巧劲不断的磨砺,一下又一下,一次又一次,硬是用这块小石头磨断了绳索。

    趁着夜色,趁着横肉脸和同伙难得的熟睡,他像一个幽灵般起身,蹑手蹑脚走到衣服堆前,从里面抽出两件夹在腋下,跌跌撞撞消失在星光惨淡的树林中……

    他跑着,悄然小跑变为大步奔跑,赤身跑到树林尽头,跳进一条沟里站住,手忙脚乱地套上衣裤。

    就在跳进沟里的那一瞬间,他感到脚踩在了什么荆棘上,刺痛,火辣。

    穿好衣裤,他连滚带爬上了沟沿,一条小路在眼前展现。

    月淡星稀,他在路边看到一双脚伸在黄土外面,那是一个被草草掩埋的死去的壮丁的脚,他扒下他的鞋蹬进自己鲜血淋淋的脚上。

    他辨认着方向,拔腿向来路上跑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