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魂兮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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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在铅色中度过。接连几个月都是阴雨连绵的天气。仿佛太阳忘记了大地,不予光芒,尽施浑浊的雨水。空气湿漉漉的,吹到人的身上粘乎乎,老年人感觉骨头酸疼,孕妇感到拖泥带水,行动更加爱困难。

    贞香挺着大肚子,一边捱时光,一边掐算着临盆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临盆就在夏秋之交的时节了。

    金无缺对茶馆总是不放心,觉得丁一芳就像隐蔽的地下党,要不是贞香威胁要揭他的老底,他早把丁一芳关押起来了。贞香对金无缺知根知底,他的软肋她最清楚,那一桩桩,一件件,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这天清晨,丁一芳看见贞香坐在床前揉脚踝,他过去一看,她的小腿和脚踝肿得老高,他心疼的将她的脚放进自己怀里揉搓,关切的说:“要不,我干脆把茶馆关了,专门伺候你,一直到生产,孩子满月咱们再开张。”

    “这哪行啊。”贞香摇头。“我哪有那么娇贵。”她看着丈夫迟疑片刻说:“一芳,我别的无所求,可是生产前,有件事……有件事……”她嗫嚅着,凝重的神色让他颇感意外。

    “什么事?你说嘛。”

    她抓住他的一只手贴进自己的脸说:“你知道,过去,我曾受高得贵之托,答应要把小喜照顾好,不让高家断后。本来……我是想等小喜长大给他说一门亲,娶妻生子,可是,小喜一死,高家再没有后人,诺大的一户人家,说没就没了,这件事想起来我心里总感到不安,觉得对不起托付之人……一个白发老人。”

    丁一芳一听挺直身子,从她手中拿开自己的手。“贞香,高家的遭遇不是你造成的,你对得起他们了。”

    “不,我不该把小喜推给水枝。”

    “你说疯话吧!水枝可是他的亲娘。再说,小喜死的时候,你被鬼子抓走了,还是水枝这个疯婆娘出卖你的!”

    “就是因为水枝不正常,我却把小喜推给她,这就是我的错。”

    他瞅瞅妻子隆起的腹部,低声问道:“你想怎样……啊?你要承担这莫名其妙的责任?”

    她幽幽地说:“我想,即使小喜的死我没有责任,可我对高德贵有承诺,不能让高氏断后,我想……我想……就让我们这个孩子姓高,算是顶高家门户……也算是我信守了承诺。”

    “你说什么?”

    她嗫嚅着,“你看……我们还年轻,我保证,以后我们再生,三个四个,直到你满意为止……”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生孩子的工具!……他高得贵是什么东西!”

    “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天上有神灵看着。”她低头嘟囔一句。

    “神灵!神灵在哪儿?”他站起来,仰头看看天花板,又盯着她说:“要是有神灵,就不该把你嫁给那五六不开的小东西!”

    她立刻制止道:“你可别轻慢神灵!”

    “贞香,神灵朝你撒尿,你还当琼浆!”

    说罢,他有些生气了,转身朝房外走去。贞香怔怔地坐在床头,感到很沮丧,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低头叹息一声,然后起身走出房门。

    当天的客人不少,可丁一芳心事重重。茶客们执意要丁一芳给大家唱皮影,他推脱不了,即兴给大家来了一出,却也不像往常饱含激情。贞香帮着招呼客人,端茶续水,比往常更劳累。

    一天下来,她觉得心身十分疲惫,晚上手捂腹中的胎儿,久久不能入眠。

    她看看熟睡的丈夫,独自悄悄起床,披上外衣,手按腰背,慢慢的向后院走去。

    她感到胸闷,想呼吸一下夜里的清新空气。这些日子的阴雨使屋里空气沉闷,潮湿,好像身上的皮肤都在发痒。而且丈夫的态度使她心里有无法排解的郁闷。虽然她理解他,知道是自己难为他了,可是,她的心总有一丝歉疚和不安,就像得了难言的心病。

    她站在院子里望天空,一弯下玄月高挂,湿热的南风阵阵吹来,柴火房的窗棂响个不停。她迈着沉重的脚步,手捧腹部慢慢走着。过去的高家大院,如今残垣断壁,沉寂,冰冷,黑暗,到处充满死亡的气息。如今除了临街的门面整治后还像个住房,后院残破不堪,一片阴森。

    她看见东西两面的几间厢房坍塌着,虽然收拾了断木横梁,却仍旧废墟一片。她曾和小喜玩躲猫猫的假山石被飞机轰砸平了,奇石散落,显得光怪陆离,不成景象。大院周遭的院墙炸毁,那些转头也不知去向。这昔日的高家大院,如今那一片青竹郁郁葱葱,显示出一片生机。

    此刻,她走着,黑暗角落仿佛传来小喜的呼唤声。

    “姐姐,姐姐……”

    若隐若现的声音,悠远,诡异。再细听,声音又没有了,她不禁毛骨悚然。可是,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却径直朝那堆放柴火和杂物的房间走去。

    “姐姐,姐姐……”

    悠远的呼唤,冰冷,哀伤,透着石头的气息。她不由自主的走着,步子似乎也变得轻快了。忽然,她看见杂物房里有一片光亮忽闪着,还传出淅淅飒飒的动静,她惊住了,揉揉眼睛,唯恐看花眼,可是她分明听见里面的动静和声音了,那声音细细飒飒,虽然轻微,却那般清晰。

    她在心里惊呼:天哪,是谁?难道真是小喜的魂魄来了……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