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在医务室，看了看一边的药瓶，有气无力地问他：“剩下这一点打完了，我们就可以走了吧？”
“不着急，还有一瓶呢……”他看着我笑，眼底是各种温和的波纹，“医生说你血管太细就用了小针头……”
我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缓慢呼吸着，“天黑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眺望一下窗外，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两三个小时吧……”朴玮律回答得很轻柔，“为什么不问一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情况呢……”
“因为我知道啊。”我转眼看他，很不以为然地说，“就是贫血或者低血糖，要不然就是突然之间剧烈运动了之后有点缺氧……”
“除了这些以外呢？”他打断我的话，说话语气很轻但很认真。
虽然不太清楚他这样问我的原因，但他的表情还是让我不敢直视。幸好那时医生过来了，给我说了一下我的情况，也无非就是我自己想到的那些，只是在做好记录之后他突然又停下来问我一句：“你以前做过心脏检查吗？”
我不太想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看了看朴玮律发现他凝视我的眼神有点沉重，我马上轻巧地笑起来回答医生的话：“有啊，高中的时候检查过几次呢……没有什么大问题，那时也是说因为贫血所以运动之后……会心动过速而已。”
“嗯……”医生听完我的话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好像还想再问我什么，但在接受我恳求的目光洗礼之后只是低声念叨着，“如果我们这里有仪器，还可以再给你检查一下的……”
“有什么问题吗？”旁边的朴玮律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看着医生的眼神略显严肃。
“哦，还好……就贫血，有点营养不良。”医生说着这话，还顺手掂量一下我的胳膊，没好气地对朴玮律说，“你看看这小胳膊瘦的哟……跑个八百米都能昏倒，你这男朋友怎么当的呀？还不赶紧去买点营养品给补补身体！”
医生的误会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本以为朴玮律会解释或脸红什么的，没想到他只是看看我，用很诚实认真的口吻回答医生：“好的，我马上去买！”
“唉，这年头的小年轻哦，谈个恋爱还要大人教……”医生极不认可地斜视了一下朴玮律，一边无奈抱怨着一边徐徐走远了。
我想问他为什么不解释一下我们的关系，但又怕听到什么自己期望之外的回答，一阵徘徊后终于是闭紧了嘴唇。
“你先休息一下，我买了晚饭马上回来。”朴玮律俯下身来轻声说道，理了理我的头发，又把被子整理了一遍。
“嗯。”我安稳地点点头，然后看他穿过病床区到那边等候室给护士说了什么，接着便出门离去。
外面很黑，衬得病房出奇的白。我歪了歪脑袋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闲来无事把病房里能看到的角落看了个遍。大概是太晚了都没有什么人，躺着的就我一个，外面倒有几个学生也在打吊针，不过两三个都坐着，打针、看电视、吃零食三不误。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护士拿着一瓶药水过来了，我抬眼看看点滴，明白了她过来的意图。
她走近了给我打声招呼，便麻利的拔针头换药水，还不住地看看我偷笑一下。“你男朋友买晚饭去呀？”
“嗯……”我很自然地点一下头，但发现不对劲后立刻解释道，“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同学而已！”
“哎哟，小朋友不要这么羞涩嘛。”年轻的护士笑意更浓了，一边整理药水一边絮絮说道，“他对你这么好，就算不是你男朋友那也一定是在追你。下午他抱着你冲进来急得脸都白了，进门就大喊医生，我在旁边打针吓了一跳……你是睡着了没看到当时的场景……”
护士的几句话让我恍惚在做梦，是因为自己没有看到么，总有种不真实感。
“喏，你看看你打点滴的速度。”她换好药瓶后把控制器拿起来给我看，“本来医生是给你调的中速，但他怕药水太凉时间久了你胳膊难受，就把速度调到最慢。你旁边打针的同学都走了你一瓶水还没有滴完，他就在旁边守着你，中途为你暖手还换了好几次热水袋呢……”
她说的，都是我不知道的事。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护士口中描述的画面，想着朴玮律惊慌失措地奔跑，煞白的脸色和近乎决眦的眼眶，尽管血管被药水充斥得发凉但心却是暖得很，吊针的速率这么慢，他该是在旁边等了多久啊。
“刚才他出门的时候都是在提醒我，记得过来给你换药水呢……”护士逗趣地笑着对我说道，“哦，他好像回来了，先不跟你说了啊！有这么好的男生守着你，要好好珍惜啊，幸福的小姑娘。”
我想听她那样说心底应该还是有过一丝喜悦的，但不知为什么浮现之后又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朴玮律回来了，给我买了红枣粥还有一些水果和其他营养品。他把东西放一边扶我起来吃饭，粥很烫，他本来是想搅拌一下稍微凉点再喂我吃的，可我拒绝了，自己拿着勺子一阵搅和，再慢悠悠地吹凉了一勺勺塞到嘴里。
我知道他一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粥快吃了一半了，他终于缓缓开口说道：“阿诺，你是不是不想依靠别人。”
“不是不想依靠，是不想依赖而已。”我说得很平静，吃饭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朴玮律叹气，尽管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他靠向椅背说话的口气带点微漠的伤感，“流泪了不会让别人擦，鞋带散了自己会系好，跌倒了也不哭。如果今天你不是倒在操场上，我想就算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你也会硬撑着一个人走到医务室。”
我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埋着脑袋继续吃粥，想了一会还是觉得要说点什么：“还好啦，是你想的太严重了而已。嗯……你吃过饭了吗？”
面对我生硬地转折他略显无奈，最后还是很配合地回答我：“吃过了，之前洛轩来看你的时候带了饭过来的……”
楚洛轩来看过我么？看来小公子也不是那么没良心嘛……我有点欣慰，不小心看到被子的灰色大衣，虽然我没有拿起来掂量但看得出那个呢绒相当厚重，“这是你的外套么？”我看了看旁边的朴玮律问道。
“不是。”他半垂了眼轻声说，“是洛轩拿过来的，这边的被子很薄他担心你会冷……”
这个回答本该让人感到高兴，然而没有原因的，我居然有点后悔问了那个问题。兴许是在我想象中，楚洛轩不该这么关心我。
“替我谢谢他，等你回去寝室之后……”我淡淡嘱咐，看着碗里的粥逐渐见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情变得复杂了。
结束最后一瓶药水我们也差不多该离开，我按着刚拔了针头的手背，朴玮律整理好其他东西我们就离开了医务室。穿过落叶满地的石板路，枯枝摇曳着破碎的星光，我看见天边的灯火泛起朦胧的红色，朴玮律把楚洛轩的大衣披上我的肩膀问我冷不冷。
我摇摇头不多说什么，和他一起步行到喧闹的广场上。这么冷的天里还是有很多人在外面活动，街舞团和轮滑社的都不在少数。周围一簇簇白色的灯光把原本漆黑的场地镀上一层月光色，我们从中光影和人群中经过，途中我瞥见朴玮律的侧脸，好像被清冷的光涂抹出一片透明的忧伤。
按了那么久手背应该不会出血了。我这样想着便缓慢地放开相握的两只手，伸手过去想分担一点他指尖的重量。但他却微侧了身躯回避我的举动，低下头来用格外的心疼的眼神凝视我，好一阵后终究还是把一个略小的购物袋交到我手里。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偶尔依赖一下也可以啊，一个人坚强久了不会累么？”他走在我身边问得自然而然，望着远处的目光有些飘渺。
我抿着嘴笑起来，“因为习惯了呀……”
“可你这个习惯让身边的男生变得很没有存在价值啊……”他学着我拖长尾音的说话方式，弯下腰来悄悄拿走我手里的购物袋，笑容满面地说，“所以还是交给我吧，小妹妹拎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叫人好心疼……”
我又听到“妹妹”这个名词了，好不容易正常的心跳又开始出现问题。配合他的笑容一样勾起嘴角，看着他渐渐走到前面而自己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有点笑不起来了，我突然叫住他大声说：“呐，你知道心跳每分钟一百二十多次是什么感觉吗？”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在路灯下那张脸俊秀的无可挑剔，我看见他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我不知道。”
是的，你不知道。
“那我就给你普及一下小知识吧！”我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清浅，用轻快的语气告诉他，“在那个时候你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都感觉不到，心脏跳动太快会痛，痛到不能呼吸，浑身抽搐……那个时候你会缩成一团，因为心疼得你根本直不起腰来……还有……如果太难受会很想捶打胸口，因为……因为可以转移注意力，让你觉得痛的不是心脏而是胸骨……如果是半夜这样的话，你会发现全身的血管好像都堵塞了，手脚不能动弹，喘不过气发不出声，甚至会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痛死……”
我很想维持之前那种玩笑一般的口吻，但是说到最后已经无法控制声音的颤抖，我把头仰的高高的不想炽热的眼眶里掉出什么东西。我想笑，可喉咙被什么堵住让我只能勉强喘气，我清了清疼痛的咽喉，伸手拍拍胸口借此稳定即将乱步的呼吸。
朴玮律在不远处看着我，大概是路灯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苍白许多。在我终于再次绽开笑颜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忧伤了，久久望着我犹豫不决地说道：“为什么……现在你的笑容……让我觉得心很疼呢……”
“很难受对不对？”我想自己应该笑得足够灿烂了，“那就不要轻易对女生说‘你让我好心疼’，因为你不知道这句话！会让哪个女生……心好疼……”
话音落下的那刻我一直在笑，他在原地没有离开，我眨了眨眼睛很轻松地小跑到他身边，扬起脸来对他说：“走吧，马上就到寝室了！”
他却没有说话，一直深深地看着我，那种眼神仿佛可以看到我眼底心间，看见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早已眼泪成片。
只可惜凝望，也只是凝望罢了。
他终究是没有开口。我们默默地前行在路上，绕过花坛穿过小道步上阶梯，在门口道一句晚安互相告别，一切便毫无悬念地画上句号。
我带着他买的东西回到寝室，表情和平时相差无几。回到自己的铺位发现桌子上堆了好多吃的，我问王俊楠这些东西怎么回事，她不看我，认真打她的游戏心不在焉地说是我们班那个红头发的男生送过来的。
那个男生，楚洛轩。我突然凄楚地笑了一声，手里还握着他的外套。
想起他之前对我说的睡前要喝牛奶，我便去洗个杯子想冲点奶粉。可就在我洗杯子的时候突然之间眼泪掉下来，我默默地抹干净但没过多久又大颗大颗往下掉。好奇怪啊，我这是怎么了，明明不难过的为什么要掉眼泪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