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说把苏难泄露出去的这件事,非他们有意为之,他神情忐忑,言辞担忧,听上去几乎要让人转而宽慰他。
如果是以前的苏弈,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放缓语速耐心地安慰起这个看起来无助的男人。
可如今的苏弈早已不是之前的苏弈。
“就算一开始非你所愿,但是现在呢?”苏弈冷笑,“你可以站在这儿,完全无视这两个人,全程用中文和我说这些事,把过错都推到别人头上,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自由?你用来交换自由的筹码又是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是被胁迫的?真正认得我的人只有你,从你出现吸引我的注意力,再到这两个人悄无声息靠近我,你敢说这不是你们计划好的?”
大金被苏弈几句话说到面目通红,他尴尬万分地来回看向苏弈和那两个男人。
那两个外国男人似乎听不懂中文,从头到尾任由苏弈和大金交流,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有。
苏弈的心越来越沉。
苏弈不知道大金究竟和这些人做了什么交易,不管是权利、金钱还是所谓的求知欲,苏弈都不想知道,她唯一记得的只是,恍然许久之前,大金在巷子深处和废弃工厂里都救过她,那个做着骗子行当却略显笨拙可爱的年轻男人,曾经就算害怕,也会坦诚地望向她的眼。
不似如今,他连看她的眼,都心虚地坚持不下一秒。
改变一个人的,到底是与命运狭路相逢的真实怪兽,还是人心底里遮遮掩掩的畸形私欲。
苏弈不由自主摁上自己的太阳穴,她觉得头疼,头很疼。
大儿子小龙从瞌睡中逐渐清醒过来,他睁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苏弈,“妈妈?”
孩子的呼唤清越响亮,在黑夜的树林里如珠玉落盘。
大金搓了搓手,紧张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一个壮汉左右抱着两个孩子,另一个壮汉钳住苏弈的胳膊要把她拉走,苏弈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只能脚步踉跄地跟着往前走。
因为这只突袭队伍的主力已经在安全局里被控制住了,所以剩下外围的这三个人变得异常小心谨慎,他们走得很快,显然想尽快离开安全局的势力范围,以求自身安全。
苏弈看出他们的企图,便尽量拖延他们的时间,时不时假装跌倒,亦或脚步不稳地往边上歪,抓着她的那个人对她颇有耐心,既不呵斥也不动粗,全程顾虑重重。
苏弈听到他和同伴的嘀咕,似乎是把她也当成了重要的研究对象,不能有任何损失,苏弈一面咋舌,一面寻思着逃跑方式,没注意到身后荫蔽的草丛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双幽暗发亮的眼。
那是只属于大型猫科动物的眼。
山道在前头拐了个弯,紧挨着树丛的就是深不见底的滑坡,本来就狭窄崎岖的小路变得更加难行,大金走在最前头,一边走一边拨开斜伸出来的杂乱树枝,在他身后,是抱着两个孩子的男人,再往后,才是反剪了苏弈胳膊的男人。
这本来是个有利地形,适合苏弈逃逸,但是孩子还在别人手上抱着,苏弈孤掌难鸣,简直动弹不得。
就在苏弈感到失望的时候,一声兽吼在前方的羊肠小道上忽然响起,走在最前方的大金惊叫出声,“是豹子!”
大金的话音刚落,那头豹子已经扑向他,异常生猛地咬住了大金的小腿。
大金栽倒在山道上,他顺势抓住了旁边的树枝,整个人这才没被豹子甩到斜坡下,他吓得大叫,“救命!救命啊!”
大金身后的男人猛然转身,将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塞到苏弈和另一个男人手里,然后腾出手去抓挂在背后的枪。
令人窒息的间隙里,苏弈借着月光看清了山道上的野豹。
“花豹!”苏弈大叫。
花豹依然死死咬着大金的小腿,听到苏弈的叫声,微微抬头瞥了她一眼。
苏弈怀里抱着小女儿,脚后跟用尽全力踩上身后男人的脚趾,在他痛得稍稍俯身的同时,用手肘强击他的鼻梁。
“嗷呜!”男人痛得捂住了鼻子,苏弈赶紧伸手接住了滑落的大儿子。
两个孩子重回怀抱,苏弈又喜又惊。
前头的花豹见苏弈得手,凌空跃起。
苏弈抱着两个孩子,立即蹲□。
砰,一声枪响在苏弈耳边炸开。
花豹跃过苏弈头顶,将阻拦了她去路的男人扑倒,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苏弈来不及多想,踩上男人,跨过花豹,抱着孩子往回跑,跑出数步之后,她回头看向昏暗的山道。
“花豹!”
山道上响起大金的吼叫声,“别打死它!苏弈跑了,我们只剩下这只豹子了!”
“花豹!”苏弈声嘶力竭地吼叫,因为太过用力,双目眨眼蒙上水雾。
山道上响起重物滚下斜坡的声响,簌簌簌。
再也没有花豹的声音。
苏弈咬咬牙,抱着孩子拼命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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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弈一步也不敢停下,两个年幼的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信念。
这一晚的惊心动魄在苏弈终于跑到山脚下时,终于结束了。
黎明已经到来。
苏弈精疲力竭,她不敢贸然在公路上现身,而是选择了相对偏僻的村路,在鸡鸭漫步的农村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一辆载满箱装水果的拖拉机在她身边停下,司机是对肤色黝黑的老夫妻,他们看向苏弈,眼神里是一派纯朴的疑惑与担心。
寒霜冻结在这对早起送货的农家夫妇鬓角,苍茫得好似苏弈的心。
苏弈长叹一口气,爬上了他们的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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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夫妇将苏弈送到市区,苏弈下车与他们道别后,徒步前往闹市边上的一个住宅区。
这是一个苏弈从未来过的住宅区,她之所以知道这里,不过是因为某次偶然的机会,她在宫远的手机里瞥见过这个住址。
宫远的徒弟,那个叫做小林的女孩,就住在这儿。
苏弈在清晨的寒风中等候在小区大门边上的遮雨棚下,她不确定能否等到小林,就像她不确定到底能不能从小林这儿获得帮助。
小林是宫远的徒弟,又是目前苏弈身边唯一没有卷进苏难事件的普通人,因为宫远和齐骁年对小林的特殊照顾,苏弈和自己打赌,不管她值不值得信任,她都是唯一一个与异星人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人。
或者说,除去她,苏弈已经想不到自己还能向谁求助。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后,小林终于出现在小区大门,苏弈不过刚一挥手,小林便认出了她的脸,笑着蹦过来,“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弈有些紧张,她知道这个城市遍布着监控摄像,公安厅和安全局的人随时都能找到她,她在这儿多留一分钟,便是让两个孩子多一分危险,“小林,你能帮我吗?”
“帮?怎么帮?”小林也注意到了苏弈的变化,尤其她怀里还抱着两个孩子,“你出什么事了?”
苏弈无暇多做解释,也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一样,孤注一掷道:“我需要钱,我需要离开这里,你能借我钱吗?”
“你找师父帮忙了吗?”小林刚说完这句话,就自我否定了,“啊不对,我也好久没看到师父了,他这趟差出得可够久的。”她抿了下嘴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头的现金全部掏出来,交到苏弈手上,问道:“这些够吗?”
苏弈看了眼那些钱,不过数百,她不知道够不够,银行卡和身份证都被安全局拿走的情况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能不能还得起这些钱。
小林却完全没考虑到这些问题,她抽出一张储蓄卡,塞给苏弈后,紧张道:“密码是师父的生日,你千万别告诉他!”
苏弈怔住,“这……”
小林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但我相信你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是我真帮错了人,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追回来的,所以,现在,你赶紧跑吧,离那些想要害你的人越远越好,等师父出差回来,我会把你的事告诉他,到时候再想办法去救你。”
“……你……”苏弈已经彻彻底底地怔住了,“你都不问我要去哪吗?”
“问了你也不好说啊。”小林对这种事见多识广般了然,“再说了,你未必就清楚你接下来要去哪啊!”
小区大门的保安注意到了她们,眼神好奇地不停张望。
苏弈将钱和卡收好,低声说了句谢谢。
小林跑出去替苏弈拦了辆出租车,苏弈抱着孩子上车,一回头看到小林站在路边忧心忡忡地冲她挥手再见。
心里一阵止不住的难过。
真正患难与共的救命恩人不值得信任,只有数面之缘的普通朋友却成了雪中送炭的可信之人。
这世界,苏弈看得越明白,心里却越不敢明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