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已经被皇上封为三品右将军北征指挥使的卫章卫将军全副披挂上阵,带着他的四十名烈鹰卫以及两千铁骑,出北城门,往锦州方向去,持兵符调动锦州驻扎的五万精兵开赴凤城,为北征军的先锋官。
自从那日在药场一别,姚燕语便再也没见他。
一来是太忙。一共三天的时间,从皇上决定对北宣战,到册封卫将军及他的副将,从镇国公,诚王府及各位武将世家相聚御书房跟皇上商议战略方案到卫章亲自去兵营点齐两千精兵,收拾战备物资,一共也只有三天的时间。
卫章几乎不眠不休忙的脚不沾地,终于在十六这日开北城门,带兵先行北上。
不管朝廷派谁为主将,甘州丰城的百姓却正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朝廷发兵营救。况且,卫章带兵先走,去锦州调集五万兵马之后,朝廷这边的主将也该启程了,算算时间是刚好的。
这次因为是去北胡,如果战事不顺的话要拖到冬天,皇上的意思,像镇国公这样年龄大的老将就不要去了。让年轻一辈历练一下,另外也历练一下皇子。
于是便由韩熵戈挂帅,云琨为副帅,带奉化大营和西山大营的十万兵马在卫章之后开拔。
打仗么,历来打得都是银子。军饷,粮草是两大重点。
于是皇上又人命大皇子恪郡王为北征督军,负责征集辽化,奉安两地的粮草,带三万人马,运往甘州。
北征先锋官一走,天气也跟着晴朗起来,云都城终于有了秋天的样子,天高气爽,碧空如洗。
姚燕语靠在廊檐下的栏杆上看着院子里几盆争奇斗艳的菊花,心想这老天爷说起来好不讽刺,好像那几天的雨是专门为了北征而下的。
那天,他疯了一样的吻她。
那滚烫的烧着的呼吸仿佛剥掉所有的伪装和枷锁,融化了他,也融化了她。
那张英俊冷睿的面孔如此真实,同样通红洇着血色的眼眶在他瞳膜上晃动,那眼神同样渴求而焦虑。
他的嘴唇湿润温暖,罩住她的,用力汲取热度,他咬破了她的唇,吸吮着她的血珠,似乎要把她的灵魂一并吸走。两颗心撕磨出血般揉到一起,疼,却千真万确纠缠在一起。
真是要命啊!姚姑娘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才离开一天而已,她居然就那么想他了。
想想自己两世为人都没尝过这种滋味。果然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辗转反侧,忧心焦虑。
好像,上辈子跟男朋友分手也没这样?分了就分了,她虽然也遗憾了一阵子,但还是收拾行李飞去国外求学了。当时她觉得,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这个走了还会又更好的,何必哭哭啼啼放不开?
为什么到了这辈子就这么没出息了呢?这还不是分手呢,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他说了回来就成婚,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不开心呢?姚姑娘把手里的一朵菊花瓣一片一片的丢到花丛里,悠悠的叹了口气。
旁边,看惯了这种情景的翠微无奈的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翠萍。
“真真急死人了!”翠萍更着急,一跺脚转身走了。
“姐姐,姐姐!”小丫头香薷从前面跑了过来,遇到翠萍赶紧的回道:“前面来了官差,说是来接姑娘的,还送了东西来。”
“哪个衙门的官差?送了什么东西来?”翠萍皱眉问。
香薷无奈的回道:“奴婢也不知道,管家让奴婢进来请姑娘出去呢。”
翠萍本来就烦闷,听了这话更不高兴,骂道:“真是没用,这点儿事都弄不清楚,还进来回话?”
那边姚燕语已经听见了,遂把手里的花梗丢到一旁,站起身来说道:“你骂她做什么?走,咱们前面看看去。”
翠微和翠萍忙跟上,翠萍又瞪了香薷一眼,小丫头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赶紧的跟了上去。
前面来的却是两个穿着医官官袍的男子,看服饰上的纹绣应是从七品司医。二人的身后还跟着四名女子,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医女。
姚延意不在家,姚萃菡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宁氏正陪着她,所以不曾惊动。姚燕语至前厅来,那两位司医见着人忙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姚主薄。”
大云朝太医的级别正一品到从七品,一共十四级别,分别是太医院令,右院判,左院判,饮膳太医,上太医,御医,内医正,御医员,主薄,吏目,医官,医士,医员,司医。
另外医女也有级别,便是八品到十品,分别是御医女,内医女,掌药医女,典方医女,见习医女,医女。
因为姚姑娘现在是五品主薄,所以她找了个空闲补了补有关这方便的知识,认得这两位是从七品司医。
“二位大人快快请起。”姚燕语忙抬手虚扶了一下,心想本姑娘今日也过了一把官儿瘾。
一时,让座,奉茶毕,姚燕语因问:“不知二位来是有何要事?”
其中一位司医起身回道:“回姚主薄,我等是奉老院令之命,来请主薄去医馆议事的。”说着,又转身摆了摆手,两个医女各捧着一个托盘上前来,托盘上放的居然是太医院的官袍官帽。
“这是姚主薄的官服冠冕,还请主薄更衣后,随属下去见院令大人。”
姚燕语差点乐出声来,心想还真成啊!居然把官服冠冕给送来了。
“好,如此就烦请二位稍等片刻。”姚姑娘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来,朝着旁边的翠微眨了眨眼睛。
翠微和翠萍俩人也都憋着乐,却是一脸的得意。
麦冬和半夏两个小丫鬟上前去接过姚主薄的官袍冠冕,姚燕语冲着那两个司医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面。
翠微和翠萍朝着那两个司医福了福身,客客气气的说道:“二位大人请先用茶。”然后转身追着她们家姑娘去了。
回到后面,姚燕语抬脚把鞋子一踢,嚷道:“快!把本官的官袍拿上来!”
翠微和翠萍兴致勃勃的把衣服展开来看。这是一套专属医官的月白色贡缎官袍,朱红宁绸里衣,袖口领口都是如意云纹图样,胸前绣五彩丝线绣着吉祥白鹇,腰封绶带都遵从五品官职礼制,款式跟男子的官袍一样,就是尺寸小了许多,针脚细密,做工很是精致,一点也看不出是这么短的时间赶制出来的。
冠冕乃是银丝冠,从男子的样式,横着一根银簪,簪头亦是白鹇鸟头的样子。
翠萍拿着那银丝冠,笑道:“姑娘以后要做男儿家装扮了。”
“正遂了我的愿,赶紧的。”姚燕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丫鬟们伺候更衣。
翠微翠萍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把姚燕语身上的襦裙脱下来,换上五品主薄的官袍,另把她的长发重新梳理,绾成大云男子常用的独髻,然后把银丝冠扣在发髻上,用银簪别住。
“好啦!”收拾利索后,翠微开心的看着镜子里的姚姑娘——月白官袍,银丝冠冕,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怎么看都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小书生啊!
“啧!”姚燕语不满的摇摇头,“太弱了!”
翠萍笑道:“这就很好啦!难不成姑娘想跟将军一样威武吗?”
“好啦!好啦!别让人家久等了。还请姚主薄这就上任去?”翠微从一旁拿了一把折扇递到姚燕语跟前。
姚燕语笑着拍开:“我又不是纨绔子弟,拿把扇子作甚?再说,这都九月里了,谁闲着没事儿还弄把破扇子拿着?”
翠微啪的一下把扇子打开,有模有样的扇了扇,叹道:“哎!姑娘这就不懂了?咱大云朝的公子哥儿们,要的不就是这风流的做派么?”
“哎呀,我不要这个。”姚燕语起身,又在穿衣镜跟前转了转,笑道:“还别说,这身衣服还挺合适。”
“他们专门量了姑娘的尺寸去,怎么能不合适?”翠萍转身去收拾包袱,把姚燕语随身带的东西诸如银针,手术刀包,烧酒,还有常备的一些药粉等都装了进去。
姚燕语看都妥当了,方带着两个大丫鬟去宁氏的房里。
宁氏已经听说司医前来的事情,见姚燕语这一身官袍很是耀眼,于是笑道:“咱们家可有两个五品官儿了。你竟比你哥哥还高半级。”
姚燕语笑道:“我这个怎么能跟哥哥比。哥哥可是头榜进士呢,那是十年寒窗苦读得来的。”
“你这个也是靠自己的辛苦努力得来的。”宁氏笑着,又叮嘱翠微:“你们跟着出门,要小心服侍。对了,叫杜三娘子跟着,大街上来来回回的,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姚燕语笑道:“嫂子放心,想必医馆里也没什么事儿,我去见见师傅就回来。”
“去。”宁氏含笑看着姚燕语出去,又忍不住对冯嬷嬷叹道:“唉!你说这都多少天了?终于看见她的笑脸了。我只当卫将军把她的魂儿都带走了!”
冯嬷嬷也叹息着摇头:“谁说不是呢,这几天可愁死奴才了。”
“今儿好了,你看她的魂儿又回来了。”宁氏笑道,“去吩咐厨房,晚上弄点她爱吃的菜,等二爷回来了,咱们也庆祝庆祝。”
冯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很是,姑娘今儿去衙门了,咱们是该庆祝一下。”
却说这大云国医馆占用的是之前一座废弃不用的衙门,早年间太祖皇帝开辟了一个迁丁司,专管战后流民饥民的迁徙安置的,至圣祖爷年间,大部分流民都安置完毕,迁丁司也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其职务便逐渐被户部,工部等衙门给分割,迁丁司没有了,白留下这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面还有几棵古树。
皇上下旨后,工部侍郎派了人紧锣密鼓的把房屋修缮粉刷,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又调了大库房里的案几桌椅等一应家私摆进去,张苍北老家伙又从皇上的御花园里赖了几十盆菊花往后院里一摆,把这一亩三分地儿收拾的舒舒服服。
姚燕语来的时候,这老家伙正在后院摆了榻几,靠在那里晒着太阳吃着点心,抱着一本野书杂记看得带劲儿呢。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姚主薄来上工,也端的好阵势。
身后跟着丫头仆妇五六个,进门后,锦缎坐垫铺上,软软的靠枕摆上。
院子一角,菊花从中,红泥小炉支好,竹炭点,自带的清泉水煮上,黑陶茶罐里是自家茶园里产的茶叶,用雕花锡纸包着,打开后便清香四溢。
原本靠在窄榻上的翻着一本杂书的张院令闻见茶香方陡然抬头,诧异的问:“什么茶,居然这么香?”
姚燕语微笑着躬身施礼:“下官参见院令大人。”
院令大人一摆手:“行了行了!别来这些虚礼儿了!赶紧的,把你那好茶给大人我端一碗来。”
“水还没开呢,茶水还得等一会儿。”姚燕语一转身,张苍北老院令的对面坐下,低头看了一眼老家伙手里的书——《桃花记》。
嗯?居然看野史杂书?还这么公然在医馆里看?
姚燕语叹了口气,拱手问:“院令大人,不知您正专心研习的是何古方?”
“我没看古方,我看的野史。”张老头理直气壮的说着,伸手摸了块点心往嘴里填,看的入迷。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大人,那您叫下官来此作甚?是陪着您看野史呢?还是看着您看野史?”
“啧!真是不思长进!”老家伙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看着姚燕语:“这衙门是专门为你设的,老夫其实就是个摆设。你总不能老躲在家里害相思病?打今儿起,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只管喝茶吃点心看野史杂记,一应公事都是你料理。”
“那您管什么?”姚燕语无奈的问。
“我?”老家伙指了指上面,嘿嘿一笑,意思十分的明显:老夫给你撑着上面的那片儿天。
姚燕语点了点头,明白了。
“那接学生的那两名司医和医女呢?他们管什么?”
“那是老夫的四个随从,一并都带过来了,这里不是有二十个属官的缺吗?让他们也混点俸禄,吃口官饭。老夫也省得再给他们一份例银不是?哦,浅显的医理药理他们还是懂的,你若是不放心,尽管考证。”
“放心,放心。院令大人带来的人,学生怎敢不放心呢。”姚燕语笑了笑,又左右看了看,叹道:“可是,老师,俗话说春困秋乏,学生这几天乏得很,实在是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混吃等死,这可如何是好?”
老家伙‘嗯’了一声,说道:“那就每天来这里混吃等死。不能猫在家里。否则户部不给你发俸禄。”
“啊!明白。”姚燕语笑眯眯的点头,站起身来,朝着老家伙深施一礼,“老大人且请坐,学生在这院子里各处转转。”
“随便转。看着哪儿不顺眼的就叫人整理整理,家里若有好花,也搬几株过来,装点装点咱们这衙门,好歹还是国字号呢!”
“是。”姚燕语答应一声,一摆手,杜三娘子翠微翠萍等人麻溜儿的拿起坐垫抱枕跟着姚主薄走了。
姚燕语在这座国医馆里转了一圈,最后选在一棵月桂树底下,挥了挥手。
杜三娘子便叫了那两个司医来帮忙从屋里搬出一张窄榻放在树下,另外又搬了个小几放在一旁。
然后两个丫鬟又一通忙碌,铺设坐垫,靠枕,姚主薄舒舒服服的躺上去之后,翠微又体贴的拿过一床薄毯给她盖上。
于是,姚主薄闭上眼睛,开睡。
其实哪里能睡得着?姚燕语闭上眼睛就开始盘算,想这医馆到底该怎么弄下去。
不得不说当今皇上真的很会利用人,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这说出去,皇上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用人才。实际上呢,他也就搭起个空台子,却把自己给弄上台来给他唱大戏。
只是姚燕语一点也不生气,在这个朝代里,芸芸众生谁不是皇上手里的棋子?能被利用,说明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任凭你在角落里被人踩死,又有谁能管?
怕的就是人家台子都给你搭起来了,你却唱不出一支像样的曲儿来,最终被人轰下去。
前几天在家里,姚燕语想的全都是卫章,从认识他到被他疯狂的吻,每一次在一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她都像是着魔一样,反反复复的想不完。
到了这里,心里一下子清明了许多。不是忘了他,而是把他妥善的收藏起来,装到了心里最安全的角落。
也该做点自己的事情了!男人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女人也不能真的在家混吃等死。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三天,姚姑娘每天一早就来医馆,在那棵月桂树下,一躺就是半天,中午自己带来的厨娘在后院开小灶,每天都是她爱吃的精致小菜和养生粥,吃饱喝足在院子里转一圈儿,回来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弄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就收工回家。
三日后,姚姑娘写了一份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奏折。自然,她的措辞太过白话,所以费点字。没办法,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依然学不会那些读书人的之乎者也。
这份奏折她没有直接送到皇上面前,而是给了张苍北张老院令。
这老家伙看到奏折终于舍得把手里的野史杂记丢开,倒是颇为认真的看了三遍,然后点头,抓过笔来在后面唰唰几笔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还给姚燕语:“送上去。”
姚燕语很是诧异,心想老头儿你是犯懒也不能这样啊,这可是给皇上看的!
不过上面签上了老家伙的名字,就算是有什么不妥皇上怪下来,也有他给顶着。怕什么?大不了脱了这身官袍回家吃自己去。
于是当晚,姚姑娘的第一本奏折便送进了宫里,呈放到了御书房的龙案上。
姚燕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提出的第一件事是朝廷花钱买民间古方,把民间收藏的古方都收上来,检验校正,之后系统的编写成一本书,就叫《古方大全》,
第二件事情是她想编撰一份教材,是专门给医女学习用的,讲一些养生护理专业知识。
这一点倒是不用朝廷出钱,现在门阀贵族都有钱,有钱难买健康,哪家都有百十个家生奴婢,只要皇上发了话,每家送十个八个过来学习总是有的,每人收一定的学费食宿费,这就是一笔不小的进账,最起码可以维持医馆的日常开支。
第三呢,她还提出把自己收藏的《本草拾遗》这本古书整理出手抄本来献给医馆,以后医馆里来的级别高的医官可以无偿翻阅学习,算是她个人对医馆的贡献。
这一点很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秘方,秘制,秘藏。私家拥有的东西生怕被别人知道。像《本草拾遗》这种失传了上百年的东西拿出来给人无偿翻阅学习,这在别人开来无疑是疯了。
但姚燕语却不这样想。
她始终认为像《本草拾遗》这样的科学遗产是属于整个人类的,就算是姚家世代珍藏了它,但依然不能独吞它。何况它是一本医书,著书的人本就是怀着济世救人的心态把这本书写成,它就不应该被束之高阁无人识。
不管是在哪个朝代,什么样的社会制度,这本书都应该拿出来献给朝廷。只有国家的力量才能把这本书的价值完全体现出来,去救治更多的人。
对于这件事情,最轰动的地方当属太医院。
太医院的各位太医但凡在医界有点成就的都听说过这本书,但却无缘得见。如今听说姚主薄把这本家藏的书献出来了,只要是在国医馆任职的人到了一定的级别都可以随便翻阅。
于是这些人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纷纷给自己的上级长官提出申请,想调任国医馆就职。这就像是练武的人看见传说中记载盖世神功的武林秘籍一样,这些人不但想去看看,还想据为己有。
只可惜,姚主簿说了,不管谁看,都是手抄本。至于珍藏本,对不起,谢绝参观。
姚主薄的奏折被皇上批准,接下来就是开张大吉了。
收买古方的事情不怎么好办,就算有姚主薄带头捐献了《本草拾遗》,那些各人收藏的医书古方也都不愿意拿出来,有的人觉得是个宝贝,还得提提价。
有的人则藏了私心,想着自己好生研究研究,说不定也能跟姚家女儿一样,哪天学有所成,治病救人,博得个好前程。
不过收医女的事儿倒是很火爆。章程一出来,各王公侯伯家均送了十三四岁的姑娘过来。
送人来最多的是燕王府,一口气儿送了十五个人来,这些人不是王妃身边的人就是郡主贵女身边的人,一个个儿都是有头有脸的家生奴,将来都是近身服侍主子的人。
自然也有不是奴仆的,有些品级较低的官宦人家有庶出的女儿想要培养的也花银子送了进来。
不足半月,国医馆第一批进来学医的姑娘就有六十九个人。这些姑娘们每人学费五两银子,为期半年,食宿每人每月纹银三两半。食宿费一月一交,不许走读,不许自带食物。
有人说这食宿费也太贵了。
没办法,国医馆的食宿条件好,每天都是养生膳食,食材特别齐全,比公侯家的膳食也查不到哪里去。所以贵是应该的。
——这位你说什么?来学医的都是奴婢,没必要弄这么好的饭菜?
——不弄这些她们怎么学?她们学不好怎么回去给您做?我们倒是想天天让他们吃大锅杂烩呢,问题是她们学完了回去给您做,您吃吗?
如此,五百八十六两半纹银一丝不差全部入账。姚主薄在外边落下了一个‘难缠’的名声。
尤其是那些品级低些只有俸禄没有外财的京官,背地里嚼说这姚家不愧祖上是经商的,姚主薄的算盘打得这叫一个响。
但姚姑娘懒得管这些,嫌贵你可以不来,谁又没求着你。
姚燕语看了看账单,甩手交给了一个姓关的司医:“这个账目你留好了,除去每天的膳食开支,以后医馆里面有需要修缮添置的,都从这钱里面儿出。”
关司医自然满口答应,可怜他自从跟着张老院令混,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银子。
那老东西是个不爱财的,皇上给就拿着,不给就罢了,反正总少不了他的吃穿,他孤身一人,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根本懒得计较银钱之事。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倒是自在,跟在皇上身边谁也不敢亏待了,却苦了跟着他的这几个人。
闲话少提,却说这一通忙碌,又是月余的时间。
日子进入十月半,天气便开始冷了起来。小北风一吹,古槐树那金黄色的叶子便哗啦啦的落下来,满满的铺了一地,踩上去还软软的,沙沙作响。
姚燕语站在槐树下,抬头看着碧蓝的天,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麦冬拿着一件宝蓝锦缎灰鼠风毛的男式氅衣跑了出来给姚燕语裹在身上,又麻利的转到前面整了整衣襟,劝道:“天气凉了,姑娘身上穿的单薄,站一会儿就屋里去。”
“嗯。”姚燕语点了点头,问麦冬:“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姑娘,今儿是十月十九了。”
“十月十九了!”姚燕语往看了看北方的方向,卫章走了一个多月了。
上次书信是什么时候来的?十天前?说是跟经过一番恶战,已经夺回了凤城。
那么现在呢?整个甘州都夺回来了吗?
沉思中,身后传来一片欢笑声,打断了姚燕语的思绪。她笑了笑,转头看了看中院的方向,那边的大厅里,翠微正在给那些来学习的姑娘们讲授老人摔倒中风后的急救方法。这会儿看来是讲完一节课了,姑娘们正跑出来各自松散呢。
姚燕语给第一批医女定了半年的学期,前四个月都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讲授知识。后面的两个月是姚燕语给这些人逐一考核的时间。
六十九个医女当时候需要挨个儿的从姚燕语面前过,把学过的东西都当着她的面演讲操作一遍,只有她满意了,才会给发签署姚主薄大名并加盖大云国医馆印章的帛书一张。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之前在总督府的时候,他们两个没有安下心来学,但却一直在旁边看着,耳濡目染,早就也有些底子在。后来经过姚燕语系统的教导一年多,现如今给这些姑娘们教授知识自然是绰绰有余。
而且姚燕语还有个私心,等第一批医女合格之时,便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丫鬟在医馆正式入职的开始。她得让别人心服口服,知道她姚燕语调教出来的丫鬟足以胜任这国医馆的教习之职。
“姑娘,下一节颗是膳食课。”麦冬在一旁提醒,“翠萍姐姐说,待会儿请您过去品评一下学生们做的膳食。”
姚燕语点点头,又问:“今天讲的是什么膳食?”
“是中风患者适宜进食的膳食。”
“好。”姚燕语笑了笑,这些达官贵人们整日声色犬马,大鱼大肉,高油高盐的吃,几乎个个儿都有高血压,一个不小心摔一下,那都得脑中风。
下午天阴沉起来,北风带着湿寒之气。回家的时候姚燕语吩咐了关司医一声:“火盆和碳都该备下了。回头下了雪,课堂上冷的伸不出手来,也都别学了。”
“是,大人放心,燕王爷叫人来知会过了,宗正院那边有多出来的碳,大概能给咱们这边送四百斤过来,不够的话,下官再去买。”
姚燕语笑着点了点头:“也行,反正咱们现在是穷衙门,各方土豪能帮忙自然更好。”
出了医馆的大门,申姜把马牵过来,姚燕语认镫上马。是的,姚主薄现在出门都是男装,并且以马做脚力。
她现在骑的这匹枣红马是卫章给的聘礼之一,弄来的时候野性未改,后来专门找人调教了一段时间。现在跟姚燕语很熟了,也只认她这个主人。
姚主薄给她的爱驹取了个香艳的名字,叫‘桃夭’。这名字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是形容新嫁娘如桃花一般艳丽的句子,多应景啊!姚姑娘经常自恋的想。只是现如今桃夭已经骑上了,新嫁娘还没当上。
桃夭本来也是个烈性子,一直不服管教,以至于后来在被调教的过程中伤着了,姚姑娘心疼,给它医治了一段时间,伤好了之后性子就改了许多,不过它只是对姚姑娘服帖。所以姚燕语更喜欢它。
要不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呢。那个驯马师驯化了上百匹马,唯独桃夭不受驯,弄了个两败俱伤。却因此认定了姚燕语这个真正的主人。
桃夭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太激烈的行为,所以驮着她在大街上耐心的走,一点也不像一匹西宛烈马。
走了不到一半儿的路,前面有人闪身出来拦住了桃夭的去路。
裹着大氅坐在马上的姚燕语忙抬头看,心里默默地叹了声真是冤家路窄。
云瑶穿了一身大红锦缎的骑装,披着白狐风毛大红锦缎的斗篷,端的是喜气洋洋。她左手带着马缰绳,右手握着一把金丝马鞭,英姿飒爽的拦住了姚燕语的去路,并冷冷的笑着:“姚大人,我们比一比。”
比毛啊比,大冷的天你丫倒是有闲情逸致。姚燕语从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只得堆起了微笑:“郡主,实在对不住,下官还有事儿呢。不如改天?”
“你别是不敢?”云瑶鄙夷的冷笑。
姚燕语觉得跟这种不知所谓闲得蛋疼的人较真的话自己也就成了二子,于是笑着拱了拱手,说道:“下官是不敢。您贵为郡主,自然样样都比下官强,下官拿什么跟您比呢?”
云瑶显然是生气了,但又带出极为不屑的神色来,冷笑道:“姚燕语,你就装!要我说放眼整个云都城,都没有人能比的上你能装!”
“是,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姚燕语脸上依然是风轻云淡,但心里却烦躁至极。
云瑶手里的马鞭一挥,朗声说道:“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现在比一场,你输了,就滚出云都城。”
姚燕语冷笑摇头:“对不起,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的。下官现在是朝廷命官,只有皇上有这个权力,郡主你不行。”
“你也只能拿皇伯父压着我了!”
“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压得住你就行了。”
“你找死!”云瑶心里的火气被激起来,一时怒火攻心失了理智,抬手挥起马鞭就抽过来。
姚燕语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往后一仰,躲过马鞭的同时,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云瑶的手腕,手指恰好捏到手腕关节处。
不过是瞬间,姚燕语身体里的那股气陡然从她的指尖迸发出来一捏,并没觉得用多大的力气,便听见云瑶惨叫一声,手里的马鞭掉在了地上。
“哎?怎么了?”姚燕语自己也很奇怪,不就是抓了她一下吗?至于这样?
“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法!”云瑶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子像是断了一样,钻心的疼。
跟在她身后的四个护卫哗啦啦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皱着眉头问:“郡主,您没事儿?”
“我的手要断了!”云瑶疼的厉害,但在姚燕语面前她依然不想示弱,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那护卫瞪了姚燕语一眼,到底不敢怎么样,只伸手拿过云瑶的手腕,细心地捏了捏,与揉了揉,皱眉道:“郡主并没有受伤,到底是怎么个疼法?”
“能怎么个疼法?就是那样疼!”云瑶气急,指着姚燕语怒道:“你给我搜她的身,看她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就不信她捏一下我就能这么疼!她肯定使了什么手段。”
“郡主,这……”护卫有些为难,面前这位可是五品主薄,而且她虽然穿着男装,但也是个女子。他一个三等护卫,怎么能随随便便搜她的身?
“怎么?你们不敢?”云瑶怒视着护卫。
鉴于之前跟随郡主的家丁护卫的悲惨下场,这个护卫一时多了个心眼儿,拱手请示:“郡主,姚主薄乃是五品朝廷命官,你看这事儿是不是该回禀王爷?”
云瑶愤怒的看了一眼护卫,又转头看了一眼一脸淡定的姚燕语,怒道:“什么朝廷命官?也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秧子!就凭她,也配见我父王?!”
姚燕语最烦的就是主子奴才这一套,平日里她对自己身边的下人都尽量的表现出尊重,这会儿有人指着她说奴才秧子,简直不能忍。于是怒火中烧,冷笑反问:“郡主好大的口气,难道满朝武,朝廷命官都是你的奴才?”
哟,这是谁呀,在这大街上就主子奴才的?”一声轻笑打破了这边的拔剑怒张。
姚燕语和云瑶同时回头。然后——姚主薄乐了。云瑶郡主却怒了。
“萧侯爷。”姚主薄笑着拱了拱手。
“哼!”云瑶气红了眼。
这段日子,为了让女儿把事情想开,诚王妃把关于赐婚的事情以及相关的传言都告诉了女儿。
诚王爷看中的是靖海侯萧霖,皇上也准了,但不知怎的,却没有赐婚,还把靖海侯给一脚踢去了江南做什么盐铁使,然后这段日子凝华长公主进宫面见皇后,说觉得靖海侯很不错,想把嫡次女许给他。皇后也点了头。等等诸如此事一并都说了。
最后又叹息:总是你不争气,那个卫章有什么好?他军功再大也不过是个将军,将来还能盖的过镇国公府去?倒是靖海侯,这么年轻就世袭了侯爵,必然是前途无量,却被韩家给硬生生抢了去。
云瑶心里喜欢的是卫章,对于谁抢了萧霖并不在意。
但她在意的是韩明灿。明明她是喜欢自己哥哥的,却生了二心,去嫁给别人,让自己的哥哥整天不开心。这就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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