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茶的功夫足够冷非子彻底击败怜天了。当慕子虚终于攀上崖顶时,瑶琴蓦地一声爆响,带出一串惨呼,怜天身边侍立的两个弟子横飞出去,从胸口爆开,四肢乱飞,血洒半空,当场毙命。怜天也从八角宝亭里倒撞出来。
慕子虚足底生风,蓝色衣衫一带,半空里将他接了住,他正吐血厉害。
冷非子的琴已停了,双手按弦,正敛容理气,眉心亦有涔涔汗珠,斜乜着眼睛看着眼前少年:“哪来的野小子?”
怜天伤得极重,奇经八脉断了一半,内力涣散,性命堪忧,慕子虚忙将内力尽数渡入他体力,护住心脉,无暇回答。
轻尘见冷非子神功盖世,怕他责怪表哥无礼,上前盈盈施下一礼,代为答道:“回禀冷前辈,小女子的表哥是花残子前辈的末座弟子。”
冷非子最是爱美,连庄中婢女都个个貌美如花,一眼撇来见轻尘容色清丽芳华绝代,甚是喜欢,露出个微笑:“哦?他就是花残子特别偏爱的那个徒弟,容貌倒是出众。是花残老儿怕老夫杀了怜天,让你们来救他的么?”
轻尘摇头道:“表哥和小女子本是来翠竹林祭拜一位先人的。事前并不知道冷前辈与怜天大侠比武之事。”
“是啊!是啊!冷伯伯,轻儿姐姐说的全是实话。是我带他们来的!”苏小童被崖上狂风摧残,此刻才爬上崖顶。
冷非子眸光一冷:“你跑来做什么?”只一眼便盯得苏小童讪讪不敢开口,乖乖立到轻尘身边。轻尘亦不敢多言。
冷非子沉思片刻道:“哼,怜天老儿虽有些名声,却是老夫的后辈,老夫杀了他也不算本事。罢了,既然你们闯了来,老夫就给怜天老儿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们三个联手,只要能接住老夫三招,老夫就饶你们不死。”
苏小童连忙摆手不迭:“我不来!我不来!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冷伯伯,咱们比邻多年,打架多不亲热啊!不打不打!”
凭着比邻多年的了解,苏小童的本能反应是在冷非子面前保命最重要。
轻尘心念一转,盈盈软语:“冷前辈,小女子不会武功,却得幼承庭训,粗通音律。前辈既好瑶琴,今日天高云淡,此处高山流水,前辈大战得胜,若得前辈不弃,小女子愿为前辈献上一曲,以为娱乐。”
冷非子目光一闪,饶有兴味地盯住她,半晌笑道:“你是怕老夫杀了你的表哥?哈哈哈!敢在老夫面前奏琴,小姑娘有胆识。好!如果你能奏出一支老夫从未听过又绝世高妙的曲子,老夫不仅饶了你表哥,连怜天的残命老夫也一块儿送给你!如何?”
轻尘心底里一阵发凉。这人神功盖世,能轻易打败怜天,也定能杀了表哥。她着实想取悦于他,却绝没想到他竟将表哥和怜天的性命一起压在了她的纤纤十指之上。
冷非子年过半百而傲立江湖,琴艺又已出神入化,什么样的曲子才能打动他,又有什么曲子是他从未听过的呢?
轻尘瞧着冷非子座前的七弦瑶琴,冥然深思,忽觉那瑶琴有几分眼熟,心念由此一动,桃花色的眼睛里漾出喜色:“冷前辈,那小女子就献丑了,还望冷前辈恕小女子班门弄斧之罪。”
冷非子哈哈一笑,落到轻尘身边,长身而立,笑道:“轻儿姑娘,请吧!”
苏小童拉了拉轻尘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轻尘只当不知,朝冷非子微微一颔首,款步行到琴前,婉然落座。玉手纤纤,轻挑琴弦。
琴音起,是《桃花泣》。
那是动人心肠的刻骨悲曲。以前,她总弹不好这首曲子,总是将琴一推,说“不弹了不弹了!”然后以手支颐,嘟囔着嘴问:“到底什么是悲伤啊?”
什么是悲伤啊?现在她再也不需要问这个问题了。琴韵流转,每一个音符都仿若从她心底最深的痛处牵起扯出,丝丝带血。
刻骨之悲,泣血之伤,足可感人罢,轻尘想。
这曲子乃桃花林里白衣姐姐所作,世上当无流传,轻尘想。
但她没有想到,她甫才奏出两句,冷非子已眉心打结,瞳孔收缩,叫了声:“《桃花泣》!”
轻尘一惊,琴音顿止。
冷非子突然欺近,死死抓住她的左手腕,几乎捏断,颤声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奏这首曲子?”
轻尘吓得不轻,吞吞吐吐道:“冷……冷前辈识得这首曲子?您若是……不喜欢,小女子……马上换一支就……就是。”
春水公子眉头舒了一舒,目中隐者一股难以掩饰的悲戚,道:“很多年前曾听人弹过一次。”顿了顿,忽然撤开两步,转身对着高崖长身而立,怆然冷肃道:“把它奏完。”
轻尘不敢违抗,收拾心绪,重新落指琴上。
琴声缠绵而悲,悲得泣血。
经历过悲伤的人都会懂得,侍立琴旁的两位仙子,一位偷偷地背转了身去,一位的泪水早已无声漫湿脸颊。
冷非子似乎有些累了,闭着眼睛。脑海里一个名字来回翻腾:冰玉,冰玉!
他如冰似玉的妹子啊!
他还记得她喜欢跳舞,每一次都那般身影蹁跹,尤胜惊鸿,,他只会为她一人击节而歌。
他还记得她酷爱七弦瑶琴,他的琴也总是由她打理,每一次都擦拭得纤毫不染,莞尔笑着捧着给他。
他还记得,记得他狂傲不羁带着她硬闯南诏龙门,她与龙霄四目相对时的羞赧一笑。
记得自己亲手将龙霄打落悬崖的时节,正春花灿烂。
记得,记得多少年前,桃花嫣然的时节,他最后一次见她,他想说些什么的,终于一个字也没有说。记得离开桃花林时,他曾回头一顾,她还坐在树下,抚着七弦古琴,痴痴地等待着那个已经葬身崖底,永远不可能到来的人……
风雨总无情,嫣然还零落,零落化血泪,点点是离情,更与怨和悲……
那曲子叫《桃花泣》。
他终于绝然离开。转身之间,有冰冷的泪湿了脸颊。
那是他第二次流泪。
第一次,是龙门的人说已将她毒死,他信以为真。
他江湖中的人生只流过两次泪。
琴音已毕,冷非子道:“你是如何学得这首曲子的?细细讲来,一丝一毫也不得疏漏!”(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