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淡薄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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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莫鸢握着手里的一方丝帕,眼中是不能自持的激动,许久才平息下來,道了声谢。

    离出发还有些时辰,两人闲來无事,便坐下随便聊了两句。起初卿莫鸢并不敢多问,怕触及了她的隐伤。

    有关沐乾蓝的事情古殁情多少告诉了她一些,但很简略,只说她为母报仇,后投入沉谙城。只是生性暴戾,不易掌控,所以古殁情并不用她,只任她闲置下來。而沐乾蓝却真的忍住了这般无视,在沉谙城里沉默地活着,就像沒有这个人一样的活着。

    但如今看來,似乎和古殁情的说法有些出入。

    卿莫鸢环视四周,道:“容华阁周围并无守卫,是沐姑娘怕吵么?”

    沐乾蓝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素颜无波,道:“我既來到了这里,还用担心有人來杀我么?世上对我最亲的人在我出生后就已去世,我亦手刃了我仇人满门。这个世上,不会还有人记得我是谁。无论对谁而言,我都毫无利用价值,要守卫又有何用?若我命真的该绝,就算是古殁情來了,也救不了我。”

    卿莫鸢哑然,不知为何这名看似寡淡的女子在谈到杀戮时竟有如此的戾气,一双如水的眸子简直就要刺破人心一般。或许古殁情的话值得思考。

    沐乾蓝将耳边碎发随意挽起,淡淡笑道:“抱歉,乾蓝失仪了,卿姑娘莫怪。”

    卿莫鸢道:“我从不计较这些。只是恕我失言,沐姑娘的脸上中了何毒,难道连南辰也解不了么?”

    沐乾蓝轻轻摸了摸脸上的伤口,眼神仿佛一下子被冰雪填满,她冷冷道:“卿姑娘是在可惜我这副皮囊么?乾蓝倒觉得如此正好。这毒是我父亲下的,就在我割下他的头颅之前。他曾对我说,我的美貌可以让我生,也可以让死,更可以让我生不如死。我知道他不愿意看我痛快地生或死,他要我生不如死。

    他以为毁了一个人的容貌便是毁了她的一生,可是他错了。我非但不恨他,还要感激他。我知道我继承了我娘的美貌,所有男子看我的第一眼都带着深沉的**。当然,古殁情除外,否则我也不会答应跟他合作。

    失去了容貌,就避免了很多麻烦。就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在这幽静的园子里,自生自灭。永远都不会有人记得我,不会有人提醒我,我是个弑父的女儿。这样多好,一个人死掉,一个人化成枯骨,然后永远消失在人世之间,就像我从來都沒有來过这世上。”

    卿莫鸢看她第一眼,只觉她单薄的身子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她看似平静的眼眸下是一片晦涩。她用普通人的皮囊将自己包裹,但内里早已是一片枯骨。

    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其母早逝,又为母弑父。却不知她九泉之下的母亲,日后见了她又有何感想?而她又要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她的父亲。血浓于水,背上不孝不伦的罪名无异于自戕。也难怪她只能依附在这角落里独自生存,世人的众口铄金比刀剑更锋利。

    沐乾蓝看出她眼里的叹惋,嘴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道:“你不用为我叹息。杀了他,我从沒后悔过。我只是不明白,我一向高傲的母亲,怎么会爱上那样一个混蛋!”

    卿莫鸢的心里猛然一颤,她的母亲,当初又是怎么爱上父亲的呢?感情真是个永远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日光渐渐明朗,阳光透过白色纱幔照进來。

    卿莫鸢看着镜中和楚惜夕一模一样的脸,不禁摸了摸,道:“沐姑娘,这……”

    沐乾蓝轻轻一笑,道:“卿姑娘请放心,绝不会有一丝破绽。等姑娘完成任务回來,乾蓝自当为姑娘恢复原來的容貌。”

    卿莫鸢起身,拉住她的手,道:“城中近日诸多变故,即便你不想再用武功,但也要有自保之心。我手笨不会刺绣,回來还要麻烦你在那丝帕上为我绣一个字才好。”

    沐乾蓝道:“原來卿姑娘都看出來了。有生之年,我都不想再踏入江湖是非之中,武功长久不用,有时便忘了。多谢卿姑娘关怀,乾蓝也有句嘱咐要送给卿姑娘。空谷佳人,自当遗世而独立,若为着风雨所污,实在非乾蓝之所愿。还望卿姑娘此去小心,三日必返。”

    卿莫鸢怔了一下,还未问她为何会知道古殁情预计的日期,便见白色衣角翻飞,一人施施然走进來。

    沐乾蓝微笑道:“城主亲自來了,看來传言非虚。”

    卿莫鸢的耳朵瞬间一热,向古殁情走去,却见他的神色颇有些不对,似是充盈着寒气。漆黑的眸子虽与往常无异,却是带了某种决绝。

    卿莫鸢虽不知他所來为何,但本能地挡在他的前面,道:“你要做什么?”

    背后传來女子慵懒的声音:“卿姑娘,我与城主有些话要谈。”

    古殁情低头看了看卿莫鸢,扬起的小脸上紧张的神色不禁让他心里又气又笑。

    卿莫鸢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贴近了他,压低声音道:“想杀人灭口么?古殁情,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早该想到,古殁情这么多年都对她视而不见,如今突然启用她,如果不是真的对她放心了,便一定是想一了百了,用这一次便彻底毁了。沉谙城不养闲人,尤其不养驯不服的属下。

    今日闲聊几句,便能感知沐乾蓝早已对一切都不在乎,更不会死心塌地地跟随古殁情。她若是有了叛逃之心,古殁情沒有任何力量可以牵制她。为了避免日后麻烦,早日除了终归是好事。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卿莫鸢一下子便明白过來。但心里觉得怪怪的,仿佛这些事,是古殁情故意要告诉她的。

    古殁情俯身在她耳边道:“阿鸢,你真是越來越聪明了。不过……”他忽然看见后面女子意味深长的笑,而后轻轻弹了弹自己的指甲,这意思古殁情很明白。他挥手叫來南辰,让他带卿莫鸢先行离开。卿莫鸢虽不愿,却敌不过南辰,硬被拖走了。

    古殁情理了理衣衫,冷冷道:“乾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她下毒!”

    沐乾蓝用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而后慢慢弹出指甲里的红色粉末,轻轻笑道:“不错。三日穿肌丸。我将它溶在水里,做成面具。三日之内,毒会从脸部肌肉慢慢渗入,初始不会有什么感觉。但三日之后,若无解药,必将毒性入脑,回天乏术。”

    古殁情握紧了手掌,道:“为什么?阿鸢与你有何冤仇?”

    沐乾蓝盯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字道:“教主,不是我的父亲,对不对?”

    古殁情面色不变道:“不错。”

    沐乾蓝的脸色已变的苍白:“所以,我杀的是当初救我性命的恩人,而不是我最恨的人,对不对?”

    古殁情仍是点头。

    沐乾蓝死死地看着他,脸上已毫无血色:“你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了我的恩人?”

    古殁情淡淡道:“我知道真相的时间不比你杀死他的时间早。起初我只是怀疑,但我见到教主的遗书,他早已料到会有此劫。只是你沒有看到,是你一味地要报仇,而我恰好需要一场胜利來提升士气。我们之间本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你如今來怪我又是何道理?”

    沐乾蓝的表情因脸上的伤疤而显得有些扭曲,她伸着手道:“遗书呢?”

    古殁情道:“烧了。真相对你而言于事无补,只会加重你的愧疚,我不告诉你真相原因也就在此。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几年的风平浪静你难道不喜欢么?为何总是沉溺于过去不能自拔,要执拗地用极端的做法來让别人承担你的错误?明知就算将你的命赔给他一切也不会重新來过,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让他的牺牲变得有价值有意义?

    他深爱着你的母亲,亦深爱着你,死在你的手里是他唯一的解脱。你若是真的感觉愧疚,不妨在案上设下灵位,日日敬拜,也算报答他对你的养育之恩。”

    沐乾蓝最后的防线也在白衣男子鞭辟入里的一席话中彻底垮塌,原來所有的自责都是有原因的,为何自己报了仇还郁郁寡欢,这分明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提醒。

    若不是古殁情,她不知自己还要执迷多久。她呆呆地看着地面,**的双足开始发凉,素色的裙角也沾满了灰尘。她忽然笑了笑,道:“沒有解药,一切都太晚了……”

    古殁情沒有再听她最后一句话,人已消失在高墙之外。她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我根本就沒有下毒。”

    自此之后,容华阁守卫森严,不容任何人出入。

    沐乾蓝自窗户里便能看到许多或明或暗的守卫,她只当做什么都沒看到,还和从前一样。在恩人的灵位前自斟自饮,从來都只说一句。

    而古殁情听到的,也只有一句:“古殁情,你真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