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 寂寂岁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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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死的印象似记忆藤蔓般覆了上來,极致的黑如曼陀罗花开,极致的火红如天边永远烧不尽的红云。

    花檐在做梦,做着很久远很久远的梦,仿佛与己身毫无干系,却不知是在哪个转折点,映出了司命那张占尽天地风华的脸,梦里他着一身与周围环境相称得很的玄色锦袍,锦袍袖口处绣着沉水白纹,平常近处时忽略了的那身气质全托了出來。

    司命傲然立在空旷的寂野之上,眉眼是不寻常的冷淡,目光落处,是漫漫抛起与天同高的连绵数里的大火。

    火里似乎有什么物什,梦里的花檐一息神识浮在半空,努力去瞧,瞧不分明,只是瞧见司命的眉蹙得愈发的紧。

    那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物什。梦里她想,越想越有些期待。

    终于,在蹭高比天的火苗愈发旺盛之时,她看到司命袖风后扫,便大胆地跨进了火中去。

    她想骂,你这傻戳,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干嘛,你沒來陪老子的事老子还沒找你算账呢。梦里却沒有发出声音來,只是任着一息神识跟随进入凶残的火里,即便是隔着一个梦境,这一进去,却甚是分明地感受到了火的炙烤之盛。

    然而再看前方的司命,却走得甚是悠闲,一路竟还能一边徒手毫不费劲地斩杀诸多火魔。

    不知走了多久,独行在前方的人陡然停了下來。

    花檐的神识被吓得也往后退了退,侧了身子,晃了片刻神,才发觉目光落处,是一只生了三条漂亮红尾的白毛狐狸。

    她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漂亮,片刻之间只是愣住。那狐狸的样子,她总觉得眼熟,白毛狐狸赤红三尾,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司命走过去,动作极轻地抱住了奄奄一息的狐狸,轻声开口:“傻狐狸,这九里墟哪里是你可以闯的地方,我要是不來,你这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难得温柔,即便是与花檐的五百年的相处里,也难得这样温柔。

    眼熟的狐狸见是司命,像看到一生的期盼似的睁大了双眼,颤着身子更是往其怀里蜷缩了缩,眼里有像清晨的露珠般的泪水流出來。

    凭着自己也是狐狸这一特性,花檐瞧那副虚弱的狐样,其中倒是硬生生地开出了几分倔强。

    狐狸咧嘴,挤出了一分带笑的表情:“我要是不來,就见不到你了,你说过的,我要是來找你,你就养我。”

    这话说得确实很赖脸皮,与花檐那会儿借不报恩就睡不着觉那番借口将神仙君子勾搭上來确然有的一拼。

    花檐由衷地感到佩服,忽视了自己只是一缕神识这个事实,作足了沉气的动作,待听平素特爱忽悠她的司命会怎么來回答那狐狸。

    然而,梦里的这位神仙君子却与现实版的有很大不同。

    司命听得这话愣了愣,突然笑了:“既然你执意跟着我,那就……”他顿了顿,在思索些什么,片刻之后轻飘飘地补充道:“就做我的神兽吧,倒也不是什么辛苦的工作,记得替我打发那些前來拜访的无聊神仙。”

    话罢便轻缓抱起狐狸的身子,朝火焰深处走去。

    花檐不知狐狸是何反应,梦境之象突然转换,她瞧着一神一狐遁入火焰之中,神识已经无法跟过去。转眼间,已是铺天的热浪朝自己袭來。

    滚烫的仿佛不是梦,仿佛是真实发生过似的。

    花檐被烫的猛地睁开眼,入眼是竹制成的床架子,侧了脸去瞧,发觉这整间屋子竟都是由竹子造成的。四方空寂,让她竟有种回到了被三姐姐百里初绑架那时的触感。

    耳畔突然传來零零碎碎的对话,对话的人就在这陌生竹屋之外。

    最先入耳的是一味女声:“大人不是说,等他自己來拿吗?这回,难不成是要亲自送过去不成?”

    随即听到一味优雅沉静的笑声,凭猜测,该是一位相貌不凡的公子哥。

    “自是等他來取。”公子淡淡道。沉吟了片刻,又是道:“只不过,我要给他一个完整无缺的百里荀,而不是现今这副狼狈样子。”

    女子沒有说话,许久才叹了一声:“大人对那人还真是执着。”

    公子再是笑了笑,花檐隐约听到衣袍衣角磨蹭的细微声音,鞋底与地面接触的摩擦声,接着便是一句:“进去瞧瞧吧,那丫头该是醒了。”

    花檐听到这话,猛地重新闭上眼,假装入睡。敌暗我明,着实需注意,着实需谨慎。

    才闭上又突然反应过來,自己这假装入睡之事干得毫无意义,她如今明明该是走在黄泉路边的狐妖,怎么反而还躺在陌生屋子的陌生榻上入睡呢?她的阿爹阿娘呢?百里府呢?而且这身子沉重得很,分明还是百里荀的那副架子。

    重重疑问在心头积压,有如层积的黑云压城而來。

    随着脚步声愈來愈近,花檐一边这般迷迷糊糊地想着,一骨碌便从床上爬了起來,瞪大了眼瞧向走近而來的两人。

    舞采显然被这一番惊动吓了一吓,停下了脚步,侧过神色瞧身旁的真夷大人,目光尽处却仍是一副清风朗朗的模样。心中不禁叹,不愧是魔族始祖,无论何时,都有着不同常人的淡定精神。

    被两方视线打量的真夷挑了挑眉,眼里攒着笑意回看花檐,轻飘來一句招呼:“小丫头,好久不见。”

    花檐蓦然怔住,眼前这人,正是几月前与自己在豆腐摊前偶遇的那个神奇的紫衣青年。

    ,,?,,?,,?,,

    炎月烈日当空,王城午后的茶楼里挤满了前來承一份凉又欲凑一番热闹的百姓客人。案前说书人将惊木一收,将酿酒大家百里世家那一桩变故说的玄之又玄。

    提到了妖孽作祟,又扯出了什么生意场上的纠纷,委实有些夸大其词。

    众人当茶点听听,虽觉不过如此,但一想到那夜烧光了百里府一切的一场漫漫大火,仍是嗟叹不已。

    不过一夜之别,百里家的这个靠酿酒出名的贵族姓氏在王城里便失去了光彩。

    听闻就在那场大火里,百里府中上下,无一生还。管事的官吏在大火之后入已成废墟一片的府上收拾,四下惨淡之景,瞧着都让平素生硬的心都不禁生出喟叹。烧焦的尸体中有两具较为贵气的,至死保持着相拥的动作,前去敛尸的河伯老,上前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竟念了一句被传颂大江南北的古诗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该是叹百里家主与夫人柳素临死时的那般情深。

    无论如何,百年百里家,兴衰几代,到如今,大概是再无后人可续了。

    百里初在靠着茶馆内的梁柱,听完说书人一盅茶的戏说,冷笑了声,随即便离开了。

    出了茶馆抬头望王城的天,这几日太蓝,万里无云,清澈得仿佛生在这片天空之下的人们都很质朴很干净。

    桥边卖梳子的摊铺旁,着一身青灰襦裙的女子,斜倚在粗大的柳树枝干上。一张放下了面纱的斗笠将她的头压得很低,隔着几尺之外,连她的模样都甚难看清。

    百里初挑眉一笑,走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会活着。”她笑着开口,一手伸出去欲揭开女子的面纱。

    数年來的相处,彼此之心,几乎无所遮拦。她知道,这是她的姐姐,,百里棠。

    百里棠伸出手來快速打断,冷冷回应:“他们都死了,都被我放火烧死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大快人心?”

    百里初作出捂着肚子的样子,摇头大笑:“不啊,怎么会,他们那些凡嫡子早该死的,我高兴的是姐姐你动的手,哈哈哈……”她笑了一会停住,眼里竟含了泪:“姐姐你看,你终究还是要和我一起堕落的……”

    百里棠手一颤,隐藏在面纱之下的神色僵了僵,随即也跟着笑了:“是啊,我跟你一起堕落了啊。”随即又是一声更甚讥讽的笑:“原先我怎么沒想到,你只是想拖一个人和你一起杀伐,对不对?”

    伏月极难得的一阵惠风和畅,桥上的吆喝叫卖声比寻常來得更是带劲。柳树之下,昔日的好姐妹四目对视,隔了一道面纱,嫌隙却在心里越拉越大。

    百里初沒有作声,自始至终,她的表情看起來都很得意。她拂了拂耳边留出來的长发,优雅地笑了笑,许久后才道:“姐姐你说过的,你会带我们活下去,一起活下去。”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唇际边上的笑意愈发幽深:“姐姐你已经抛弃了阿雪姐姐,是不是?那一天她沒有去约会情郎,也被困在了府上,这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百里棠的身形不住颤了颤,欲往后退,然而已经沒有退路。眼神往侧面闪躲,略生涩的扯出一道话:“那是她命不好。”

    百里初附和着笑道:“对啊,那是她命不好。若当年她也愿跟着姐姐习武,兴许,就不会这么早死了。”

    百里棠无力朝百里初瞥过去一眼,冷哼一声:“若是有当年,我怎么会带你习武?”又仿佛劳累了太久般闭上双目,开口终于问出那个她关心很久的问題:“告诉我,百里商良在哪?”58xs8.com